柳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但萧正德曾向她保证他有法子在魏国过上高官厚禄的生活,会带她和儿子远走高飞过上和萧宝夤一样的生活,柳夫人也就一直攀附着他生活,等着他带她远走高飞。

可他被禁足后,这个愿望就变得越来越远了,柳夫人的日子也渐渐空虚了起来。她生的孩子是私生子,并不能和同辈子弟往来,被养的胆小怕事不受她喜爱,她这一寂寞,就又开始勾搭俊俏的郎君。

也不知柳夫人是什么癖好,偏爱禁忌的感情,在勾搭过马父、门子后,又看上了寺院里的和尚。

这光宅寺是萧正德曾住过的地方,以往为了偷情方便,两人也曾在光宅寺里幽会过,萧正德甚至为此弄到了一处偏门的钥匙,后来这地方就便宜了柳夫人。

事发之时,那僧人以为公主在寺里、又封了寺,便肆意和柳夫人偷情,情到浓时柳夫人命他唤自己公主,他还以为是受了外面兰陵公主的刺激,便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的喊着,最终引来了萧正德,差点没了性命。

萧正德要杀这僧人倒不全然是因为长乐公主和他有染,有多半是担心长乐透露了自己的身份给自己惹祸,所以非要杀人以灭口。

说起来萧正德对柳夫人倒全是真心。他知道自己和妹妹的畸恋不容与世人,便动起了北逃的主意,一直都在为北逃做着准备。

会算计兰陵公主,也是思忖着如果他能做了北魏的驸马,日后也算是魏国自己人,多了一层筹码。

他却没想到兰陵公主临危不乱,她身边的护卫将军也都不是吃素的,腥味没沾到,自己却事败了。

狗急跳墙之下,他就想趁着没有事发,收拾细软,带着儿子北逃,结果看到兰陵公主就在眼前,生出挟持公主北上的念头,又一次踢了铁板。

只能说,由始到终,萧正德都是自己在作死。

内狱里,被关押的萧正德和二皇子面面相觑。

“你得捞我出去。”

萧正德住的牢房还算干净,甚至还有床铺和案几,和关押那僧人的截然不同。

“否则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全部抖出来!”

“你如今已经是丧家之犬,我是你最后的希望,你还在威胁我?”

萧综被他气笑了,倚墙而立。

“当初我发现柳夫人是谁时跟你说了什么?我说‘柳夫人’迟早害死你,让你趁还没有人发现将她处理了,或送走或杀了随你,结果你一意孤行,现在能怪得了谁?”

“这些过去的事情提了有什么用?”

萧正德颓然道:“谢家人如今一定是要我的命了。”

乌衣巷本就正在走向衰落,他们家子弟人数稀少,谢禧之死一直是家中巨大的损失,谢举对家中兄弟子侄都很照拂,要是知道长乐还活着谢禧却被他打死了,满朝文武一起逼他死的日子就到了。

“我没办法捞你出来,现在连太子都想着是不是该杀了你平息魏国人的怒意。”

萧综一想到他居然打兰陵公主的主意就怒火中烧,“你居然敢惹兰陵公主?她是你娶得起的吗?”

“这么多年来,我帮你敛财,我帮你干脏活儿,好处全你得了,坏处全我担了,如今你说你没办法救我出去?”

萧正德笑得嘲讽,“陛下那般看重你们,你在陛下面前哭一哭兄弟情深,饶我一命不成不成?”

“我倒是想这么做,可是王叔先行一步到宫里哭了。”

萧综望着萧正德脸上浮起的希望之色,叹气道:“你别高兴,王叔是来宫中和你撇清关系的。”

萧正德脸色突然一下子刷白。

“他大概是太怕打仗了吧,急着把你扔出去给魏国人消气,又说愿意为了我大梁牺牲你这个儿子。父皇怕他会为了你和长乐的事情伤心,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但王叔进宫要和你断绝关系让父皇少了最后一丝顾虑。”

萧综同情地看着他:“我来见你,是想问问你还有什么心愿…”

“你同情我?”

萧综脸上的同情之色终于激怒了萧正德,让他疯了一般大笑起来,“你居然同情我?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不过因为我过继给陛下几年就可以断了和我的父子之情,你以为你能比我下场好到哪里?”

“住口!”

萧综一拳砸在萧正德脸上,厉声道:“你要再惹怒我,我让你今日就‘自绝’与牢中,你信不信!”

萧正德脸上恶毒之色一闪而过,悖逆之情却收敛了不少,认命般向着萧综跪了下来:

“我知此番是在劫难逃,生死关头难免失态。二皇子,念在你我多年相交的份儿上,你这次得救我一回。”

“救?怎么救?”

萧综倒没有嘲弄他,反倒认真地问:“你告诉我怎么救,我帮你便是!”

他倒不是真和萧正德有什么兄弟情深,而是萧正德知道他太多事情,这些年他缺钱,自己也缺,两人一拍即合,有些事还是以临川王府的名义做下的,万一萧正德狗急跳墙将所有事抖出去,该北逃的就是他了。

就算他在这牢里将他弄死了,谁知道萧正德在外面有没有留什么后手?不如给他个希望,至少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萧正德见萧综问的认真,稍微踌躇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扯下条项链。

链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材质,链子上的坠子更是不起眼,只是一只木鸟。

可以看出雕刻那只木鸟的人也没有什么天赋,雕工拙劣勉强能看出是只鸟儿。这木鸟也不知被他贴身放置了多久,表面光滑细腻,几乎能反出光来。

萧综拿着木鸟,满脸迷茫。

“还请二皇子将此物呈交给陛下,就说我已经知错了,求陛下饶我一命。”

萧正德将最后的保命之物给了萧综,等于是将最后一丝希望也托付给了他,面上终于有了些惶恐之色。

“我能不能活,就全仰仗殿下了。”

萧综满肚子疑惑的带着项链回去,见了梁帝,将这项链给了他,并转述了萧正德的话。

原已对萧正德有了杀意的萧衍见了此物竟怔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萧综回去,以后不必再去牢里探望萧正德。

萧综不知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心中忐忑不安,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接连有大臣入宫求见,劝的不是萧正德冲撞公主、便是柳夫人的事情,几乎每个人都在请求杀了萧正德,他也没什么把握。

萧综离开后,萧衍就常常看着那木鸟出神,这般古怪的态度,自然引起了不少伴君之人的好奇。

马文才对那木鸟也很好奇,但他却不敢问。

“佛念…”

终于,倒是萧衍先开了口。

“你可知这是何物?”

萧衍把玩着那木鸟,问身边正在磨墨的马文才。

“臣看,似乎是只鸟?”

马文才恭敬地问。

“你也觉得是鸟?”萧衍呵呵一笑,将那鸟翻了过来,“这是只鸡。”

马文才无语。

“我和阿徽当年无子,族中吵闹的实在厉害,为了替阿徽挡事,我便过继了阿弟家中的萧正德。他刚到我们府上时,天天都哭着要爹娘,我那时有些内疚,可为了阿徽,只能故作不知…”

萧衍语气淡淡,“阿徽也不见得喜欢这个孩子,但她也不得不留下他。后来正德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就想法讨好阿徽这个嫡母。”

“阿徽肖鸡,他就做了这个小鸡,想要让她高兴。他那么小,连刀都拿不稳,刻的一手都是伤,阿徽终于动容,将他抱在了自己院里养。”

萧衍一旦追忆起过去,便无法自拔。

也许这是所有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

“后来阿徽又怀了好几次孩子,不是落了胎就是女儿,我也就绝了有嗣子的心,一心一意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再后来,阿徽去了,他求我将这个木鸡还他,代替阿徽陪伴他,我就将它找了出来,还给了他…”

马文才一听,顿时明白了萧正德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犯了这么大错,饶是肯定饶不了了,现在也没有人会替他求情,唯有皇帝自己心软,才能活得了性命。

而陛下的软肋,是早逝的发妻。

“后来,维摩出生了,我有了自己的嗣子,也有了自己的江山,众人都劝我将阿德还回去,改养自己的血脉。其实若不是我坐了天下,即便我有了嗣子,也依然会将阿德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我坐了天下,阿德却没有为君的器量,也没有为兄长的气度,留下他只是害了他,他已经不是区区刺史的义子了…”

“将他送回去是不得已。说起来,他会变成今天这样,也是我教导无方,我也要负上责任。”

“我将他养了那么多年,萧宏又有长子,对他一直没有什么感情。他回去后,只有妹妹长乐把他当成亲人,事情会变成这样…”

多半是移情。

“陛下不必自责。我看几位皇子都是德才兼备,太子殿下更是仁厚贤明,可见问题并不出在陛下的教导上,而是出在西丰侯自己身上。”

马文才见萧衍似乎有点动摇,劝慰说:“先皇后贤良正直,若是看到西丰侯现在这样,必然也不会因此而徇私。”

萧衍捏着那木鸡,微微摇头。

“阿徽她,最是护短…”

听到皇帝这么说,马文才就知道萧正德是死不了了。

他微微蹙眉,见萧衍摩挲着那木鸡,似是在烦恼着什么、犹豫着什么,便弯下腰,在皇帝耳边轻轻说道:

“陛下,若您想留西丰侯一条性命,佛念愿为陛下分忧。”

第319章 借刀杀人

台城的内狱里, 萧正德看似靠墙闭目养神, 其实一直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和皇帝生活了近十年,太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木鸡就是他的保命符,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内心里,他自然是不希望有用到它的一天,但事情发生了,再不舍也只能用了它了。

果不其然, 外面果然有了动静。

进内狱的大多是棘手的重大案件, 这时候有人来他这,不是让他死, 就是让他生。

当他看到来的是马文才时,一股寒气直刺心头,让他软倒在地:“陛, 陛下他…”

“给他更衣。”

马文才丢给他一个包袱。

“换上。”

萧正德和马文才有太多的过节, 他惊诧疑惑地看着马文才,不知道马文才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

从马文才身后走出个僧人, 手里拿着剃刀, 一步一步向萧正德逼近, 吓的萧正德往后直退:

“你, 你们要干什么!”

“陛下想留你一命,可现在想要你死的人太多了。”

马文才见把他吓得差不多了,才解释道:“你不剃度改装成僧人,怎么逃?”

萧正德听说是为他剃度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很害怕地看着那个僧人手中的刀, 伸手说:

“给我,我自己来!”

马文才知道他生性多疑,很干脆的同意了。

萧正德手里拿着剃刀,浑似得到了护身的武器,整个心也为之一定。

“我等下是装成僧人跟你出去吗?”

屋子里原本就有镜子,他一边对着镜子剃须剃发,一边问:“去哪里?我们王府的别庄还是…”

“去你原本想去的地方。”

马文才回他。

萧正德手中的剃刀一顿。

“你在梁国犯了众怒,即使是陛下也没办法护住你。本来今晚陛下是准备依众人愿赐死你的,可不知为何陛下心软了,就让我来救你一命。”

马文才嗤笑:“你在梁国是过街老鼠,谢家是一定要你人头的。陛下的意思,让你乔扮成游方的僧人到北面去,过了风头再回来。”

他指了指身后的僧人。

“这是同泰寺的大师,陛下命我来赐死你的同时还派了他来给你超度。等会儿你穿了僧袍和我一起出去,会有人来善后。”

马文才见萧正德动作笨拙地剃着头发,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要继续这么剃,整个内狱的人都要知道这里有问题了!”

萧正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出剃刀,那同泰寺的剃度僧动作极快地将他的头发削了,向马文才点了头。

接下来跟着马文才一起出去的路都很顺利,马文才带着萧正德刚出牢狱,就有狱卒拖着一个赤着身子的人进了屋。

萧正德低着头乔扮成僧人跟在马文才后面,大概是安排好了的缘故,没人上前盘问马文才和他,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内狱、离开了台城,一路将他送到了江边。

在路上,萧正德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一言不发,待到了江边,看到了那早就备好的小舟,他才终于动容,相信了伯父是真的要放了他。

他曾想着,若要真的无处容身,便命心腹侍卫护送他和柳夫人母子一起往北而去,甚至为此做了很多准备。

而现在他孑然一身,身穿僧衣,面对着茫茫江水,竟生出几分恐惧来。

“早知要放我,你又何必抓我?”

面前放了他的人,也是把他一手推入现在这种绝境的人。

萧正德嘲讽道:“你还真是有做佞臣的资质,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是你放了我,下一个要逃的就是你了。”

“不劳侯爷费心。”

马文才手里提着灯笼,只随意向他拱了拱手。

“抓你,是皇命;放你,也是皇命。侯爷有时间关心在下,不如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马文才一指江水,说道:“舟上放着同泰寺为你出具的度牒和身份文书。这小舟不受风浪,行不远。你沿着这水道一路划向东,上岸后找一间寺庙挂单先藏一阵子,再往北走,以云游僧的身份藏匿。”

两人毕竟有龃龉,马文才说完这番话后,一刻都不愿意多待,颔首示意后就要离开。

萧正德已经上了舟子,却突然叫住了要离开的马文才。

马文才没走出几步被叫住,疑惑地转过头。

“我的两个儿子…”

萧正德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的极长,面目亦在昏暗的夜色中明昧不定。

他问出这句话,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犹豫着立在舟上,不知是要接着再问下去,还是就此不提。

马文才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说话,便掉头欲要再走。这时候萧正德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

“我和柳夫人的两个儿子,现在可安好?陛下有没有将他们送到王府去?”

他绝口没有问柳夫人如何,却问起自己两个儿子。

再想到他之前敛来的大量财物除了蓄养死士外,多半用于维持柳夫人和两个孩子奢侈的生活,马文才不由得一叹,没有回话。

他不是叹萧正德,而是叹投错了胎的两个孩子。

咚。

萧正德手里的船桨落了舟。

待马文才走出极远,还能看到那艘船静静停靠在江岸上,风中隐隐传来带着隐忍的号哭之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艘船,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虽然昏暗,可今夜的月色却很明亮。

萧正德小心翼翼地划着小舟往岸边驶去,见四周荒无人烟、杂草丛生,才从小舟上下来。

提起皇帝为他准备的度牒和身份文书,也不离开芦苇丛,而是猫着腰在芦苇丛中摩挲着前进。

江岸边有很多这样的芦苇丛,里面藏着各种野鸟下的蛋,萧正德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踩碎了好几个。

寂静的夜里,蛋碎的声音分外明显,将萧正德吓得心惊肉跳。

可声音传出后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又走了几步,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声响,那佝偻着的腰便一点点伸直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待又行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起了勇气,一口气冲出了芦苇荡,猛地向着自由而未知的未来奔去!

然而江岸边的小道上,早已经有人守在了那里。

“你,你,你…”

萧正德像是见了鬼,指着那人颤抖道:

一身玄衣的将军负手而立,见了他来也不吃惊,嘴角反倒勾起一个笑意。

“今夜月色很好,我出来杀人。”

“杀人”二字一出,萧正德便知道不好,转身就往芦苇荡里钻。

然而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面前的这人。

萧正德只跑出几步就感觉颈项一凉,然后映入眼底的,便只有皎洁的月亮了。

死死盯着天上的月亮,萧正德到死也不能瞑目,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守着。

花夭收回剑,嫌恶地将这人的脑袋踢到一旁。

啪、啪、啪。

一阵击掌声后,同样黑衣的马文才带着几个随扈从芦苇荡中走出,喟叹道:“花将军杀人果真干脆利落,我之前还担心他会跳江跑了。”

那一剑好似雷霆震怒,剑芒乍吐后萧正德便人头落地,裴公也是当世的用剑名家,可单论这种杀人术,怕是还不及面前这位北魏的将军。

花夭从死掉的萧正德身上撕下一片僧衣的袖子,席地坐在他的尸体旁,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剑。

她的磐石是重剑,不适合斩人首级,所以这剑是借了陈思的。她嫌萧正德的血污了剑,此刻便细细擦拭。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

花夭擦完剑,还剑入鞘,好奇地问:“这明明不是往北的路。”

“萧正德生性多疑,放走他的又是我这种和他有仇的人,他怎么可能信我。”马文才笑着说:

“我让他沿江东去,他就肯定西行;我让他上岸后找个寺庙去挂单往北,他就转而西行后再往南,找个偏僻的地方上岸…”

“可笑他还刻意问我他那两个孽子现在如何,想要引我同情他,从而降低对他的防备。他比我更加了解陛下的为人,柳夫人的事情暴露了,他们怎么可能活?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说话间,马文才身后的惊雷已经卸下背后准备好的箱子,将萧正德人头放在了层层石灰之中,再合上盒盖。

“寻常人见到他那船不走,只以为他是在江边凭吊儿子,我却知他肯定是在等我走远,再行改道…”

“你这样的人,实在是狡猾。”

花夭摇了摇头,站起身。

“我冒着宵禁出来,如今肯定是回不了城了,你可有地方收留我?”

“我在城外有一别院,前几年被萧正德抢过,你要不嫌弃,可以在那歇息一晚。”

马文才笑着说:“我说会给将军一个交代,将军如今可还满意?”

“这样杀了他,倒是便宜他了。”

花夭看着月光下马文才那得意的小样,忍不住捏了他脸颊一下,“这么偷偷摸摸的杀了他,一点都没意思。”

“陛下还心系那一点亲情,不想他死。可他作恶太多,即便天地能容,我也容不得了。”

马文才格开花夭的手,瞪了他一眼。

“将军自重。”

没听说北地好男风啊。

“那他要是失踪了,梁帝岂不是会怀疑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