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削骨而融,这孩子就必定“不是”他的血脉。

可真是如此吗?

“如果殿下不信,大可用义庄和乱葬岗的无主尸骨来试。王府的厨下应该也有牛骨、猪骨,您拿鲜血试试,说不定还能和人血相融。”

徐之敬嗤之以鼻,“您所说的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是真,可如果用这种方法来试,恐怕宫里都是猪狗马羊之子了!”

“你放肆!”

萧综大喝。

徐之敬本就是狂傲之人,话出口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士族,也不是东海徐氏之人,当即跪下。

“殿下,也许我言语无状,但字字属实,切不可因此毁坏小王子的尸骨,这是有损阴德之事!想想陛下,陛下最重孝道,最爱惜子女骨肉之情,如果听闻殿下如此行事,该如何失望伤心?!”

听到徐之敬提到自己的父皇,萧综才终于瑟缩了一下,定定看着怀中早逝的幼子,流下两行清泪来。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如此?”

他低喃着,“名不正则言不顺,鸠占鹊巢天理难容,难道要等他长大了,再来怀疑吗?那时候的父子情分,又岂是能抛就抛却的?”

徐之敬一面心惊与他的多疑,一面又心惊与他的多愁善感,见他神态痴狂似乎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便不敢多劝,只能低着头什么都不再看。

萧综轻轻碰了碰儿子的面颊,终于长叹了口气,将他重新放回了屋中的摇篮里。

早夭之子视为不孝,不能有名字,也不能葬入家族墓地,更不能享受祭祀和香火,所以连萧衍要纪念自己早去的儿子“佛念”,都只能用供奉寺庙的名义悄悄起一座偏殿。

“罢了,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我会去试一试。如果你说的不假,我会将这孩子火化,将骨灰放入佛寺中供奉,让他去陪长辈…”

萧综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如释重负般席地而坐,没有形象地对他摆了摆手。

“麻烦了你一天,想来你也累了,你去吧。”

徐之敬是萧综的常侍,也算是萧综的家臣,主公召唤本就是天经地义,没有救回王子被责罚已经是大幸,他如临大赦,低着头就想离开。

正准备离开,萧综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又唤。

“徐之敬…”

徐之敬一愣,往后退的脚步停住。

“徐氏是出了名的医家,你说你家中有族人历任太医令,那想必也很了解后宫嫔妃之间的阴私。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犹豫了一会儿。

“如果后宫有美人与其他人有孕而受幸,该怎么分辨这个孩子是别人的,还是…”

萧综的眼神里有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痛苦。

徐之敬只怔愣了一下,突然间就明白了他问什么。

刹那间,一股寒气带着刺骨的冷意,直刺入他的四肢百骸,什么“幼子非吾子”、什么“滴血入骨”的借口,都变得可笑起来。

二皇子担忧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担忧的是更…

徐之敬的父亲徐雄就曾在宫中任职,他也曾听说过一些对于这位二皇子的排挤闲谈,二皇子长得不太肖似几个兄弟,有着尖尖的下巴,也曾是他们用来笑话他的原因。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萧综的生母只是一个低贱的宫女出身,比不上那些士族贵女出身的妃嫔而已。

他们从来都把这些传闻当做是可笑的构陷之言,因为…

“殿下,你说的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徐之敬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着。

“所有受幸与君王的美人,事后都有太医处理膳食。如果君王要留下子嗣的,则膳食中会有大补之物;如果君王不要子嗣的,则膳食中会有大寒之物。而无论是大补还是大寒,如果当时有子,都会滑胎。”

这是后宫中保证血脉纯净的一贯做法,可谓一举两得,为了不引起后宫女子们的反感和应对,这种做法一般只有太医监和皇帝知晓。

萧综闻言,眼神中有什么豁然亮起,徐之敬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他投射在背后的灼然目光。

“因为是药膳,这种‘补养’对身体并没有太大损伤,即使是落胎,也不会出血不止,不会妨碍之后受孕。而这些受幸者的身体变化,一般在太医局里都有记录,有专门伺候的宫人提供。”

徐之敬心中叹气。

“以殿下的身份,要入太医局不是难事,可以查找下昔年的案宗。”

其实有没有那些案宗都不打紧,他只不过是给了萧综一个相信自己的契机。

在宫中,想要有“意外”太难了,更别说萧衍对东昏侯恨之入骨,都已经到了要鞭尸的地步,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意外”,更是无法想象。

徐之敬是不相信宫中那些传闻的,但难保有些误会因为“无知”而产生,连当事人自己都不自知。

他是二皇子的常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还想重回徐氏,不想被他拖下水,陷入万丈深渊之中。

徐之敬说完这番话,叩首继续后退。

他知道二皇子听懂了,二皇子也自然知道他听懂了。如今两人才算是彻底在一条船上的人,有了比旁人更紧密的默契。

徐之敬后退至门前,推开门。

最后一眼,是二皇子仰面躺倒在的地毯上,发出低低的笑声。

第368章 同心同德

有时候, 一个念头的兴起只是一瞬, 而一个念头的湮灭也就是一瞬。

徐之敬没有救回萧综的儿子固然可惜,但他的儿子, 却间接的救回了萧综的人生。

有了明确的方向,原本一直在掩耳盗铃的萧综像是重新擦亮了双眼、重新正视起自己的内心, 并且以惊人的行动力验证了起来。

他毫不吝惜地割向自己的手臂,拿王府里的牛骨和羊骨做实验,如果是新鲜的便滴不进去,如果是放了几天的, 便能轻松滴入。

而后他又试了义庄里无名尸体的骨头、乱葬岗中埋葬多年的尸骨。到最后,他从书房的暗格里取出一截已经枯黄的残骨,滴了一滴狗血上去。

那狗血, 完全的渗入进去了。

“果然是猪狗不如之人吗?”

萧综掩着脸,狂笑不止。

虽然没有去翻阅太医局的案宗,但他对徐之敬的话,已经相信了八成。

这具残骨的主人,曾经残忍杀害了他的祖父、他的伯父,也曾是他母亲心心念念却碰触不到的“良人”。

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形容他的外貌,他的容貌是如何俊美, 他的气质是如何风流,他如何和他一般有着尖尖的下巴与细长的眼线,在她卑微又仰慕地远远眺望着他与潘妃神仙眷侣般相处时, 如何恨不得成为他脚下的泥尘。

那些在他童年时成为梦魇的形容, 使得他像是个疯子般掘开了他的坟墓、挖出他的尸骨, 看到那尖尖的下巴,也拿到了这枚残骨。

滴血后得到的结果,更让他在漫长的时间中崩坏、扭曲、变成自己也不明白的一个怪物。

他们给他“塑造”了一个有关“儿子”的谎言,而如今,他的儿子却让一切谎言都灰飞烟灭。

萧综滴完狗血后,便将那枚原本珍而重之的残骨随手抛到了书房窗下的莲湖里,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你这样的畜生,不配有我这样的儿子。”

萧综丧子后,又是自残、又是出入义庄和乱葬岗,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但好在他多年无子,突然有个孩子刚想大张旗鼓就遇到幼子早夭,如今举止怪异,只是越发让人同情。

而他那些古怪的举动,也被传为“二皇子想要为儿子招魂”这样的怪谈。与此佐证的,是他迟迟都没有将儿子下葬的行为。

就在萧综又是“招魂”、又是“自残”后没几天,曾经怯懦贪鄙、奢侈过度,沉湎声色的萧宏,终于在缠绵病榻后离开了人世。

在他终于要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刻,萧衍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重病,而不是什么苦肉计,甚至离开宫中,亲自驾临王府探望数次。

可萧宏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的财产被自己全部捐了出去,他最心爱的宠妾在王府惊变时被下人绑着烧死,他的儿子们大难临头时各奔东西至今未归,他孤家寡人被软禁在临川王府里,又忧又惧、又冷又病,根本就不可能熬过去。

萧宏死时,萧衍悲拗过度,连着几日都没有上朝。因为他的子嗣全部逃逸,萧宏连服丧行孝之人都没有,萧衍又命众皇子穿了孝服,亲来吊唁。

也就是在萧宏死的时候,萧衍才发现老二萧综并没有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前来。

萧衍失去亲弟,本就形容消瘦心情丧乱,见着萧综没来,当即唾骂出声:“这孽子,怎能不来吊唁亲叔!”

“父皇,怪不得二弟。”

他怒急出声,几个皇子都不敢触霉头,唯有关心弟弟的太子萧统替弟弟开口解释:“二弟府上的小王子刚刚去了,他心情悲痛形容有损,不敢来见父皇。”

“去了?”

萧衍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的,当时他十分高兴,还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只是后来萧宏病重,他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和临川王府之间来回奔波,就没继续关注这事。

如今听到萧综的儿子死了,萧衍心中也是一痛。

“阿综,现在可还好?”

他终是更偏心儿子一点。

“父皇,他不愿意来,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萧纲已经有了孩子,听到这件事也有些触动,“听说那位小王子原本是可以救回来的,只是那几天宫里的太医和京中的名医全给招到临川王府来了,皇兄和嫂嫂四处求医无门错过了医治的时间,后来虽然得了徐家那个徐之敬全力施救,也没有活过来。”

其实他和太子的母妃那些天也有些不适,只是病症还算轻,母妃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去请什么太医,这病情就拖下去了。

但那小王子才出生几天,哪里拖得了呢?

所以一切因果,皆因临川王而起,萧综这时候不愿以宗亲的身份来为萧宏戴孝,也格外能让人同情。

虽说是王叔,可在明面上,这位王叔生前算的上作恶多端,实在算不上什么仁慈的长辈。

死后也在拖累别人,更是令人讨厌,只有父皇还心心念念后悔不已。

听到萧纲的解释,萧衍哑然。

“听说二弟很舍不得这个孩子,又划伤了手臂取了自己的血给这孩子喂了,又是去各处招魂,希望这孩子能活过来。平时看他冷心冷情,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面。”

太子也没想到老二竟然对一个夭折的孩子如此情深意切,只能将其归结于他多年无子上了。

“既如此,让二郎在府上好好休息,回头下葬时,再来为阿宏送行吧。”

萧衍犹豫了片刻,只能叹息。

因为萧统兄弟的话,萧衍当日主持完了弟弟的奠礼,心里却像是打了个结,即使回了宫里,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上朝时,他力排众议,追封了萧宏侍中、大将军、扬州牧,又以极高的规格假黄钺,给温明秘器,还定了一个挺好的谥号“靖惠”。

要不是看在萧宏死之前将全部家财捐了出来,光凭这个谥号,多少大臣都要死争到底。

处理完萧宏的丧事,萧衍心中实在放不下儿子,命人召了萧综前来。

萧综一入殿中,萧衍便细细打量儿子。

他确实瘦了很多,越发衬的眸子深黑,精神还算不错,却又像是有些病态的那种亢奋,连行动都带着飘荡之意。

萧衍见过不少悲痛过度之人,也见过悲痛之下情绪失常了的,生怕儿子也是如此,一见到他来,连忙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榻边。

萧综乖顺地上了前,跪坐在萧衍的榻下,紧紧依着父亲。

看见儿子连平日里的尖刺都收起来了,萧衍心中更是难过,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背。

“你我父子二人,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萧衍静静地开口,“我原配无子,三十余岁膝下无人,都已经做好了抱养你王叔之子为嗣的准备,却意外得了一子。可那个命薄的孩子,终是没有那个福气活下来…”

知道他说的是先皇后的孩子,萧综默然。

“如今你虽然和我一样没了孩子,但那毕竟是姬妾所生,你的年纪也没有我那时那般大。我三十多岁还能生下你们兄弟几人,你如今才二十出头,以后有的是孩子,不要太过伤心。”

萧衍又说。

“儿臣知道。”

萧综低垂着头,哑着声音道:“但以后再有别的孩子,也不是那一个了。”

萧衍扶着他后背的手一顿,似是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是,再也不是那一个了。”

半晌后,他叹息着。

“是儿臣不好,惹父皇难过。”

萧综似乎也有些后悔,不再提孩子的事。

但萧衍却像是终于找到了抒发的时机,如同绝大部分慈父那般,用自己过去的经历为儿子开解着。

“虽然不是那一个了,可丧子之痛我永生铭记。”

“人说早夭之子不祥,有损孝道,我却自责内疚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从未怪责他‘不孝’。后来有了你们兄弟几个,我便牢记当时的痛苦,对你们用尽心血,决不让你们步了佛念的后尘。人人都说男子不该插手后院之事,更不该溺爱孩子,我却不管这些,我自己的儿子,我若不疼,谁来疼?”

他每说一字,萧综鼻中便酸上一分,最后更是向着父亲老迈的身体更靠近了几分,几乎要贴着他的腰腹,趴在了那方榻上。

父皇便有千万不好,对待他们这些孩子,却是摘不出一点错处。也正因为如此,往日里他对自己每关心一分,便像是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噬骨戮心。

鸠占鹊巢,终有长成之时。

到那时候,鹊失其子,该如何痛苦?

鸠虽长成,却永失归巢,又该如何悲凉?

如今萧衍说着“我自己的儿子,我若不疼,谁来疼”,萧综只觉得从前被遮蔽的那道光终于照了进来,让他如获新生。

“你这孩子,怎么撒起娇来了。”

萧衍对儿子的变化也有所察觉,只以为是自己的话奏了效,扶着他后背的手转而改为抚着他靠过来的脑袋,笑道:

“人生艰难,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长大成人,正因为如此,更应该珍惜当下,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难过便难过了,可难过以后,不要再让自己沉湎其中,而是让之后更加圆满,否则,那孩子才真是‘不孝’了。”

“儿臣也不以为那是个‘不孝’的孩子。”

萧综哽咽着说,“虽然我没有福气和他做父子,但他实在是个好孩子,不好的是我。”

“不好的是我。是我不该将太医都送去你王叔府上,你别自责。”

萧衍想起萧宏,越发难过。

“我们几个兄弟都长得像是我父亲,唯有我这个弟弟,长得肖似阿母,而且从小娇弱懒散,像是个女郎。”

“我看到他,便像是看到了你的祖母,总是心软。如今想想,他到了这个地步,其实都是我太过迁就。”

“你出生时,我见你和你祖母有五分相似,便担心你和阿宏是一个性格。还好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虽相貌阴柔,却性格果毅,就是有些过于高傲,便显得不近人情…咦?”

萧衍看着突然流下泪的儿子,蓦地正起身子,替他抹起了眼泪。

“好生生的,你为何哭成这样?”

萧综双目通红,泪如雨下,然而脸上却璨出笑容,又哭又笑,像是魔怔了一般。

“你莫哭,莫哭,我不提你王叔了。我知道你怨王叔临走还要拖累后辈,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我心中难受,又无人可言,我知人人都说他咎由自取…”

萧衍心中悲痛,但更担心儿子,只不住地用袖子为儿子擦着眼泪。

“罢了,我也是曾没了儿子的人,劝你做什么呢!”

擦着擦着,他心中也酸楚了起来。

“要哭你就哭吧,父皇不笑话你。”

萧综发出一声悲鸣,终于趴在萧衍的膝头,嚎啕大哭。

三日后,萧综之子的尸骨被郑重地送入同泰寺内,在寺中高僧的诵经声中火化,被供奉于小小的佛室之中。

那佛室的隔壁,便是祭祀“佛念”的那座偏殿。

得之骨灰被供奉于同泰寺的同时,徐之敬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封来自宫中的调令。

【王国侍官徐之敬,因尽力医治王子有功,晋升门下省太医署,任“太医丞”一职。】

第369章 乡野趣闻

不得不说, 马文才和梁山伯选择离开京城的决定是对的。

他们一个是亲自抓捕萧宏出府的领军, 一个是揭露萧宏罪状有功的御史,如果萧宏没死还好, 而如今萧宏死了,在这种节骨眼上让皇帝看到,心里一定会有些膈应。

即便那是皇帝下的命令, 可皇帝也从来没想过让弟弟死。

马文才接到“临川王薨”的邸报时, 正与梁山伯在“梁山伯”的坟上祭拜。

临川王改换士籍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梁国,而那些被改换的可怜人无一不是当时杰出的人才。

那时候萧衍刚刚登基不久,百业待兴, 因为罢黜了一大批前朝的旧臣,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上都有大量的空缺,正如前两朝那样,为了平衡各方的势力,萧衍曾经不拘一格提拔过不少人才,也因此设立了五馆,而这些被抬入士籍的庶人, 大多是因为政绩或出名的贤德才名而被选中之人。

也正因为他们的优秀,不但让原本属于他们的荣誉被人巧取豪夺, 也给他们惹上了杀身之祸。

这桩丑闻被揭发出来时, 全国震惊, 而后那些窃居高位者大多举家逃逸, 更坐实了他们的卑鄙行径, 而朝中以极快的效率恢复了那些被窃取名位者的身份, 却发现大部分人家都找不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梁山伯那么优秀,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察觉到自己长辈的死是出于谋害,那些与梁新一般年轻有为的受害者留下的遗孤,大部分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或成了奴隶,或穷困潦倒,以至于朝廷将真相告知他们时,绝大部分人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种“沉冤得雪”的故事历来是受到老百姓拍手称快的,更别说之后发生的事情犹如传奇话本一般,于是各郡各州都有了“穷女婿惨遭悔婚、悔断肠原是士人”、“贫贱女流落风尘、得恩书浴火重生”之类的故事。

其中最传奇、流传最久的,还是梁新父子的故事。

尤其是梁山伯,抛却他早逝不说,这个父母早逝却一直奋发向上、最终完成人生逆袭成为有为县令的年轻人,简直就是大部分平民百姓希望自家儿女成就的人生模版。

当然,能不死最好了。

新任的鄞县县令姓钱,二十出头,是一个低级士族出身,再一问,居然也是会稽学馆的学生,勉强算得上同出一门,这县令又会钻营,于是就伏小做低攀上了马文才,非要一路领路加作陪。

马文才和梁山伯对这座坟比谁都熟,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颇为有趣。因为知道是假坟,这趟来祭祀之行就有些轻松,除了必须办好皇帝的差事把祭文在坟前烧了,倒颇有些有些“旧地重游”的轻松。

马文才是带着皇命在身的,一路都要向受害者所在的州县和司徒府传递“恩书”,让他们修改士簿并正名,所以等到了鄞县时,那“传奇”已经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梁山伯和马文才去“上坟”的路上,原本冷冷清清的上山路却人来人往,都是带着香烛纸钱之类来祭奠的人,除此之外,还能见到不少身着纨绔的士人,大约是听说皇帝赦封的忠义之人在这里,过来看看热闹、顺便在坟前吟诗作赋一番的闲散士族。

等到了九龙墟的顶部,看到了那座被明显修缮过的坟茔,更是有一圈人围着个老农,在听着什么。

梁山伯和马文才都是穿着素服前来,毕竟是来祭拜的。钱县令是出自会稽学馆,对这位“前辈”也挺尊重,多年来清明还曾上坟,这一次也传了一身白色麻衣,都不怎么显眼。

于是那群说的热火朝天的人,谁也没发现来了几个“大人物”。

“咱们梁县令啊,是日能断案、夜能通神,白天专门在人间为百姓伸张正义,晚上则为天神鬼卒处理冤屈。知道九龙墟里困着的那个蛟龙吧?那蛟龙已经修炼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差一年就要飞升成龙了,这九龙墟就是他最后一劫,被凡人就这么算计了,蛟龙当然不甘心啊,于是夜间托梦给梁县令,最终脱困而出!”

坐在衙门的老农说得眉飞色舞:“就因为这个,九龙堤成了九龙墟,我们这些种田的终于有了活路。梁县令也因为襄助蛟龙化龙有功,被天帝召去天上当官了…”

一群闲人听完了这般大戏,都齐齐喊了个“好”字。

“想不到,‘梁县令’还挺有名。”

马文才笑着打趣,看了眼“裴山”。

梁山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约莫是,死了容易被惦记?”

他活着当县令的时候,去讨欠条还要被赶出来,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李大叔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我今儿也要说一个你们不知道的。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坟茔后面有个被修过的痕迹?其实这道缝曾经打开过,而后又合上了…”

说话的是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人,说话间中气十足。

马文才听到他到这个,脸色便是一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