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不贪财、不好色,家中没有伺候的奴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生活简朴,平日里也深居简出,根本没有什么把柄给人抓住,只有个“断袖”的名头,可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处,连皇帝都懒得管,做不得攻讦的理由。

也因为他和祝英台“断袖”,想报复他或是想抓住他把柄的人无法在他这里下手,便把注意打到祝英台身上。

只是祝英台有马文才相护,暗地里保护的游侠和暗卫就有十几个,来找祝英台麻烦的人大多阴沟里翻了船,渐渐的各方势力也明白过来祝英台不是什么背后无人的小可怜,而是豪族出身的世家子,打她主意的人也少了。

但也总是有不长眼的,前赴后继地想要“捡漏”。

“又有人想找我麻烦?你这次又要参谁了?”

祝英台这几年已经习惯了没几个月就来一次,闻言没有露出担忧之色,反倒伸过脑袋,满是八卦地问:

“这次是怎么回事?狎妓?贪赃枉法?杀人越货?”

梁山伯看了眼已经凑在他肩上的祝英台,见她一双杏眼点漆一般发着亮,啼笑皆非地弹了她额头一记。

“不是朝中的人。”

他看向茅山的方向,目中隐隐有着忧色,脸上却依旧平淡如常。

“马兄应当能够处理。”

希望,不是那位要出山了罢。

第413章 殿前应对

今日大朝, 马文才持着笏板立在队列之中,颇有些无聊之感。

现在他虽然领着一万多的骑兵, 但放眼在梁国朝堂内, 却并不算位高权重之人,位置也在不前不后的中腰, 手里的笏板上平时只写着几行字, 不似前排几个大臣内侧写的密密麻麻。

说来也凑巧, 大约是因为临近年关,外地有不少官员回京述职, 褚向这个通市监也在,徐之敬这个太医令则如同平时一般在殿上随时听从召唤, 再加上御史台那边站在王简身后的梁山伯,几个会稽学馆的小伙伴竟难得能都到齐了。

马文才目光从褚向身上扫过,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有了交汇, 相互颔了颔首, 算是打了招呼。

说起来,萧综入魏改变的不只是他和梁山伯的命运,褚向和徐之敬便是典型的例子。

徐之敬被贬为庶人后,仕途一直都很坎坷, 好不容易入了二皇子门下,又出了这样的事, 再回京中, 只能尴尬的闲赋在家。

好在萧衍爱屋及乌, 有心照顾儿子留下的属臣, 再加上徐之敬是医家出身医术高绝,萧衍索性又让他入了太医院,成为专门为自己医治的御医。

萧衍本身底子好,有一些旧毛病都是小毛病,徐之敬贴身照料后没有多久,皇帝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比往日更好,徐之敬当年担任太医丞时就已经收服了大半太医,现在更是佩服徐之敬调养上的本事,再加上萧衍身子清爽后也龙颜大悦,没有两年,太医令告老,徐之敬就坐上了那个位置。

而褚向,从小褚皇后对待他犹如对待皇子一般的教导,后来又在贺革门下学习五经,对会稽学馆中术算、历法、律例都有涉猎,也算是全才。只是受到萧宝夤影响一直无法得到重用,但现在也因为萧宝夤而被起用,真正一步步掌握了实权。

通市监并不是什么大官,可因为管理的是互市,可谓油水颇丰,京中不少官员想要从南北经商中赚得利润,对褚向也态度热情起来,虽然褚向对外宣称自己就是挂个职,实际上管不得什么,这种热情也没有冷淡下去。

马文才会和褚向合作,其实也是因为意外。

祝英台为了给马文才提高铜的产量,必须要用胆铜法置换铁和铜,这种方法需要有可用的地形和水系铺设胆水槽,浸铁为铜,这种方法设备简单、操作容易,胆水在沟槽里反复浸泡引水,虽需要耗费极长的时间,但可以周而复始的生产。

没有多久,祝英台就已经试验出了一套比较完善的工艺和流程,帮马文才生产出了不少的可用之铜。

浸铜的事是马文才最大的机密,为了掩饰自己在偷偷炼铜的事,马文才甚至准备买下了一座有山脉和水系的庄园,皇帝以为他要在其中铸币,将一座合适的庄园赐给了他,两人合力将整个庄园掩盖的滴水不漏,方有源源不断的铜币从其中产出。

但梁国用的是铁币,铜币因为国策不得流通,这些钱必须用名正言顺的方式转换为购买力,也就是祝英台戏称的“洗钱”,恰巧此时马头城开放了互市,这些铜钱就有了去处。

北魏,在交易中只认铜钱,不认铁钱,为了和北魏互市,梁国经商之人对铜钱需求加大,黑市里铜币和铁币的兑换已经到了让人骇然的价格,在这种情况下,马文才通过各种手段悄悄将新铸的铜币放了出去,囤积了大量的物资。

除此之外,被铸造出来的铜币还用以资助花夭在魏国的佣兵队,这一支军队是由六镇军户和各方杂胡组成的,颇似当年的“天台军”。

随着互市的开展,魏国有越来越多的商队需要前往边境,偏偏魏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花夭招揽起的这支佣兵队伍便成了炙手可热的武装力量,随着魏国四处战乱,也有越来越多的勇士和活不下去的人投奔这支佣兵,人数越来越多,花夭便将他们拆分为五支队伍,来往护送商队,顺便假借商队的名义进行通商和走私。

萧衍知道马文才在魏国资助了一伙草莽之辈,用来打探儿子在北方的消息、私下购买良马和物资,但他瞧不起这些杂胡组成的佣兵,也不认为马文才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多少马。

以前两国禁止通商时,萧宝夤便是通过走私的方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的,眼看着萧衍开放互市,等于是截断了他一臂。

好在褚向被派去管理着互市,萧宝夤也名正言顺的通过这条路子得以参与了互市,分了一杯羹,也间接管束了魏国的商队,为自己的外甥镇住了场子。

花夭的“黑山军”在梁国声名不显,但在魏国却算是趁势而起的一支骁勇之辈,早就受到了多方的招揽,萧宝夤也不例外。

这一支人马开始接受护送商队“业务”来往于魏国边境时,萧宝夤明明手握大军,却多次雇佣他们来护送自己的商队,就是为了逼出他们身份成谜的幕后首领,结果首领没逼现身,却被发现他们在偷偷帮马文才走私战马、兵器和粮草等物资。

萧宝夤一生的志向便是南伐,能够收回故土,为此他在魏国经营几十年,团结了所有可用的力量。

萧宝夤并不知道马文才是黑山军的合作者,也不知道马文才是“奉旨发展”,只以为马文才有了反意,他镇守寿阳,手里管着寿阳十余城的武备和物资,马文才需要的东西他都有,而萧宝夤需要招兵买马的金银财帛马文才也是应有尽有,一来二去,两边便通过褚向和花夭那边建立了合作。

褚向以为一切尽在萧宝夤的掌握之中,却不知道萧衍和马文才并无矛盾,萧衍借由着褚向与马文才的交易一点点武装着白袍骑,这个和萧衍对峙几十年的宿敌,反过来却被一主一臣玩弄于鼓掌之间。

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使用各种方式“化暗为明”的马文才,他几乎是游走于几方势力之间,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得到了各方的“输血”,疯狂地壮大着自己,却又有着最合理正当的身份。

如今,已经在天下大势里有一争之力的马文才,却从陈庆之身上学到了谨小慎微,即使得到皇帝的信任依旧不骄不躁,每每上朝也只静听,很少发表什么出人意料之语。

但只要皇帝对他有所征询,他往往也能迅速给出应对之法,渐渐在朝堂上站稳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也不例外。

褚向回京,并不是单纯的述职,而是和以往大部分时候一样,来向皇帝要人的。

“陛下,两国第一次开放互市,很多规矩还未建立,朝中却迟迟不给准确的说法,只能以约定俗成之法交易,长此以往,必出乱象。”

只见褚向立于群臣之前,不卑不亢地诉说着自己在互市中的难处,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让人少大臣都露出赞赏之色。

“既然是互市,交易的方式、收受的赋税、有关的条律,都因有所规定。除此之外,来往货物品种繁杂,小宗交易不利于管理,臣建议以类别区分,统一交易,由专人申报、计算、核对,对于不需要的品类,可以设立限制。”

互市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易,不过也有大部分商人趁机在边关进行私下交易,只要缴纳了税费,这种举动是被允许的,但是有些交易应该受到限制,比如战马等战争物资。

互市当时是匆忙开设的,很多事情都不完善,即便褚向还算能干,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帝虽然起用了褚向,却不会坐视他壮大实力,不愿拨给他朝中精干的官吏,他再怎么能干,一个人也撑不起大局。

若不是萧宝夤替外甥约束着魏国那边的商人,这互市早就已经出了乱子。

但褚向现在也已经到了勉力支持的边缘了,皇帝再不拨派人手,互市就要回到最原始的以物易物阶段,那这个互市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边境开放的一个大型集贸市场罢了。

萧宝夤还想通过梁国管控马匹和兵器来获取更大的利益,成为最大的输送方,要是不设下限制,很快全魏国的投机分子都会带着良马和物资涌向边境,这并不是他想见到的局面。

褚向在朝会上据理力争、直斥如今的互市只是徒具其名,他如今已经加冠,越发风姿端丽、眉目如画,即使不言不语,也为众所瞻望,一旦慷慨其词,更添风度,没一会儿,殿中就议论纷纷。

互市攸关两国外交,但说实话,南朝根本不重视马政,除了白袍骑,没多少人对战马上心,他们关心的更多的是来自西域的珠宝玉石、香料奇物,所以褚向虽然说得严重,但没几个在乎,反倒在该收多少税上说个不停。

萧衍坐在庭上,被殿中的讨论吵得脑仁子疼,再一看队列中的马文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顿时心头一动,点了他出来。

“马文才,朕看你眉头紧蹙,可是有什么想法?”

马文才刚刚心头只是闪过一个念头,此时被皇帝点了出来,心头那个念头渐渐完善,终于成型。

他走出队列,向萧衍行了一礼,思忖着开了口。

“陛下,如今听闻互市开启而涌入马头城的商队越来越多,早已经不是当初刚刚开设之时,而规模扩大的同时却面临着管理混乱、缺乏人手的问题,时日久了,确实会有各种弊端出现。”

他斟酌着句子,又道:“臣以为褚监令所言有理,朝中应当确定需求货物的种类、每种货物的价格和商税,除此之外,这般大宗的交易,也确实应当有相应的人手核算成本、税收,以补充国库之需。”

萧衍没想到马文才会替褚向说话,他本就没把互市当做长期开设的有司,只不过想在设法迎儿子归国之前多条路子,可再一想,互市发展到现在,也确实日益繁盛,确实不能随便应对,不免更加头疼。

立章程、登记入册、核算税收等等工作,说起来容易,实际上都是实务,需要大量精通律算和管理的能吏方能胜任,而朝中士族大多是清官,这些长于管理和计算的能吏和干臣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庶人,说实话,萧衍一个都不想给褚向,替萧宝夤养虎为患。

但不调用这些人,哪里去找这么多可用之人?

“马侍郎所言有理,只是你可想过,到哪里去征召这么多能写会算的能吏?要放开互市之后,来往的交易便是国之交易,从运送到统筹,再到计算,各方各面都需要人,这可不是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萧衍一想到这里,开口的语气不免带着几分责怪,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马文才已经有了解决之法,不缓不慢地应对。

“陛下,其实解决之法,十几年前,您便已经找到了。”

他的目光从梁山伯和褚向身上扫过,微微一顿,在众臣的好奇之中接着开口:

“陛下难道忘了我和褚监令来自哪里吗?”

萧衍一时没有意会过来,倒是殿中的谢侍中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马侍郎难道指的是五馆生?”

第414章 政治白痴

萧衍刚刚建国时, 和大多数才打下天下的统治者一样, 也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境况, 世间士庶分别已久,士人都以担任“浊官”为耻,而立国之初需要大量精通实务的官员和吏人,只会吟诗谈玄的士人弥补不了这样的空缺。

然而即便萧衍又是下令征召草野遗贤、又是命人举荐各方才士, 能用的人还是少,尤其是缺少干实务的年轻人,于是五馆与馆学生应运而生。

然而随着士族和皇权的博弈,士族也担心庶人因此崛起,国子学便被重新建立起来,看起来似是萧衍输了,然而高门擢选家中子弟大量入国子学,却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国家的燃眉之急。

这些年幼的高门子弟并没有担任实务的才干, 但他们出身高贵,一旦出仕往往带来家中大量的门客、幕僚, 他们的主人占据高位,他们也就相应的起到辅助之能。

这些门客和幕僚大多是经验老到的政客和治才,高门知道皇帝需要人,便借由这种方式不失优雅的向皇帝低头,用高门中培养出的人才迅速支撑起了国家的复苏, 并且和皇权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萧衍要的是结果, 并不在意过程。他急着用人, 高门豪族向他输送了可用之人, 他再利用国子学挑选可用的门阀派系,再用起家官职“回赠”高门的善意,由这种方式,迅速的进行了又一轮的洗牌,逐渐形成了如今梁国朝堂上层的格局。

褚向入不了国子学,不得不去会稽学馆就读,便是被“洗牌”掉的那一群。

在解决了燃眉之急后,萧衍并没有放弃培养可用之人,五馆便一直存续下去,他一边举荐贤能,一边着手培养、提拔可用之才,原本因为前朝几任帝王昏聩而隐逸起来的贤士纷纷出山,于是国家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意,南朝也迎来了百年来少有的治世。

然而即使萧衍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在五馆生身上,刚刚被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抵不上随主家出任官职的那些幕僚和门客们,能做一地县令的都是极少数,能独当一面的更少,这种“速成”出来的学生往往在经验上还有极大的缺陷,不能马上胜任自己的位置,渐渐的,萧衍也就对五馆生的期望低了很多。

随着政务越来越繁杂,萧衍放在各处的精力也越来越多,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五馆之中没有出过什么惊才绝艳到引世人侧目的人物,在萧衍发现“拿来主义”比重新培养更加容易后,惰性产生了,五馆生也就渐渐走向末路。

只能出任算吏、书吏这样低微官职的五馆生,成了贫寒子弟“包食宿”混日子的地方。

历史之中,寒门的迅速崛起往往都跟随着朝堂和国家的动荡、皇权的无力,然而萧衍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有力的掌握着各方的平衡,高门也都支持这位勤政有为的皇帝,萧衍对宗室的“宠溺”使得大部分宗室都失去了斗志,连封地都不去就在京中过自己的富贵日子,内斗都少,于是在士族和皇权和睦的情况下,国家飞速的发展着,五馆生注定也要被遗忘。

但马文才现在却将五馆生重新显现与众人面前。

“是的,臣指的是五馆生。”

马文才欣然点头。

“臣在会稽学馆就读过,了解五馆的现状。如今互市需要大量精通计算、律例和书写的低级官员,从他处都很难一时征召这么多吏官,但五馆中曾培养出大量精通这些的学生,陛下可以下令五馆的馆主举荐贤才,以充互市之需。”

他的表情认真,说明是很慎重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是些学生,怎能立刻起用!”

朝中有大臣反对。

“那就不用还在五馆中的学生。”

马文才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各方刁难,列于阵前,据理力争。

“五馆成立至今已有十余年,从五馆中得到推荐的历年五馆生现在大多在各地担任着书吏、算吏或是门客、幕僚之类的官职。这些人当年能得到推荐,皆是五馆之中最优秀的学生,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也远不是当年那些没有经验的贫寒学子,此时征召,正当合适之时。”

他见皇帝有所动容,继续乘胜追击:“非但如此,互市攸关商业,但精通行商和经济之事的人却少,须知会计算不代表会做账,会律例不代表会立契约、书条陈,朝中或只有户部培养出来的吏官能立刻胜任,然而户部之重,不必臣言,诸位也能明白。”

“所以五馆生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人中,有些曾为县衙、府衙的吏官,了解庶务;有些是巨贾富商的账房、门客,精通财算;有些为了生计四处奔波,长于交际…这些经验才是五馆生们最贵重之处,褚监令虽已上任通市监一年,但草草成立起的互市司里,有这般经验却不多,这也是褚监令如今难以独撑的原因。”

马文才知道皇帝并不喜欢褚向,也没有为褚向说好话的意思,只隐约点出从五馆被征召的都是老油条,并不会立刻倒向士族出身的褚向,更多的是希望借此机会往上爬。

而这种情势正合皇帝之意。

马文才提出的最后一点显然说服了皇帝,也说服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员。

有些大臣甚至思考起五馆生是不是以往都被他们太过轻视了,毕竟“清官”那么多,朝里不少部门都缺人缺的厉害,要是有合适的人,多聘几个书写计算的人会让衙门轻松不少。

萧衍还在犹豫,“征召贤士”不是一件小事,往往还要权衡各方势力的态度,尤其启用这么多庶人出身的官吏,则意味着互市司日后属于庶族掌控的衙门,哪怕他的主官是个士人。

站在萧衍下首的太子看出了父亲已经动心,这几年来,他一直郁郁寡欢,他知道东宫因为萧综之事让萧衍失望,所以总是尽力讨好自己的父亲。

这一次,也是如此。

“陛下,臣附议。”

萧统在百官的注视下,持着笏板,不紧不慢地迈出步子,附和道:“马文才与褚监令、太医令及傅郎中皆出自五馆,其德才兼备,举世皆知。除此之外,当年一同入京的天子门生,在少府、秘书省及各部历练者,如今皆已可以独当一面,可见五馆生所学虽杂驳,却可各取所需,亦有大用。”

当年一起入京的天子门生,现在虽然都能独当一面了,却没一个能当主官的,大部分都是衙门里的副手,不过却是不可或缺的那种,不干活的“主官”多了,这种副官谁也不敢得罪,一旦撂了挑子,整个衙门都瘫痪了。

用祝英台的话说,就是朝里养了一群“军事白痴”、“政治弱智”。

那几个被点名的衙门主官顿时悚然,还以为天子和太子都把主意打到了“天子门生”上,担心他们被点召走后衙门里要一片混乱,哪里还能冷眼旁观,连忙出来跟着附议,支持太子的观点。

太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东宫一派的官员自然也会支持,再互市司发展也确实利于现在缓解现在货币紧缺、商业萧条的大环境,于是没有多久,皇帝就应允了征召五馆生的事情。

但是他却没有将这件事交给吏部和需要人手的互市司,而是交给了马文才和梁山伯。

皇帝下令五馆的馆主举荐可用之人入京,“应届生”和“历届生”不拘,但挑选可用之人的事情却交给了马文才而不是吏部,大概是怕吏部太看重出身,轻忽了这些庶人。

除此之外,梁山伯作为御史中丞,要负责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是否清白、有无恶迹和贪腐情况,协助马文才一起为互市司选拔人才。

不过是一群吏官和低级官员,朝中大部分官员也不稀罕结这种“善缘”,有的甚至还觉得和五馆生打交道“有辱身份”,对皇帝的委任毫无异议。

下朝后,马文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对太子善意的眼神也只是微微还了一礼,便缓步走出大殿,站在殿外广场的空地上。

他凝望着南方,久久不语。

没一会儿,身边光线一暗,梁山伯带着磁性的嗓音在他身旁响起。

“在想什么?”

“在想今年的冬天,先生可有募到学生过冬的木炭。”

马文才淡淡开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原本难说,但天子的诏令下达后,应当就能募到了吧。”

听他提起馆主,梁山伯眼中也涌起一抹暖意。

“五馆生,也算是等到一个春天了。”

“入了朝后,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在朝中做一件简单的事,却总是这么难?”

马文才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梁国绝不乏可用之才,就在五馆之中,就有成百上千的识字会算之人,役门、吏门与高门之中,能够任用的人才更多。”

“明明朝中有能力实施复杂的管理,也能轻易选拔大量能处理公文、受过同样环境熏陶的官吏,明明已经有更高效行事的可能,为什么却依旧维持着这么多年来依然落后的办法,甚至还弄出什么‘流内’、‘流外’十八班官员来,养着一堆吃干饭的闲人?”

梁山伯一听他自言自语居然说得是这么“禁忌”的事情,立刻敛容四顾,发现没有人来这边空地,才松了口气。

他是言官,更知道出口成祸的灾难。

大概是听祝英台经常在他们面前神神叨叨啰嗦惯了,现在他听到这样的话题,已经不会和之前一般骇然失色。

但上升到这种高度,也往往让梁山伯胆战心惊。

只是原来以前祝英台随口说的那些“政治弱智军事白痴”,什么“高效管理精细管理”的话,马文才并不是随便听过而已。

“士庶天别一日,这种情况不会终止的。”

梁山伯见身边的挚友陷入迷茫,也压低了声音,喟叹道:“你已经替天下的五馆生找到了新的出路,他们会感激你的。”

马文才好似并没有听见梁山伯的话,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接着自言自语:

“如果用五馆之中考试的制度来选用可用之人,而不是出身呢?一开始固然是高门出身的更有优势,但假以时日,却未必是这个局面…”

如果所有人在一个选拔体系里呢,如果没有了“士”这个阶级,而是只有“官”这个阶级呢?

马文才想起从一个贫苦学生培养到五馆出馆的困难,又只能苦笑,识字读书也看天赋和资源,士族和庶人的资源差距,至少百年很难弥补。

整个五馆里,甲等加一起也没有百分之一。

除非全天下皆有学馆,州有州学,郡有郡学,县有县学,否则选拔出来的人,依旧远远不够。

他如今势力不过稍稍扩大了一些,便常常为可用之人而发愁不已,要让一个庞大的国家正常运转,需要的人才更多。

马文才在这边自言自语,那边梁山伯却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也未必是更好的局面吧。”

他和马文才不一样,他见识过更多的“庶人”,经历过更多的“黑暗”,对于马文才的推测,他更多的是持有一种悲观的态度。

听到梁山伯的叹息,马文才终于回过神来,认真看他。

“没有了‘尸位素餐贪得无厌’的士族,还会有随心所欲无法节制的帝王、寡廉鲜耻聚敛无度的官吏,即使这个混乱而残酷的时代终结,之后依然还会产生同样僵滞沉闷的残暴时代,因为‘人’是不会变的。”

梁山伯根本不相信什么“美好”的治世会到来。

“所有坚实的基础,到后来都会坍塌。”

马文才眼神微黯。

“但无论是什么结局,都是‘人’拼出来的。”

梁山伯着身边的友人轻轻一笑。

“你我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努力让这个世道‘拼’到更好一点罢了。”

马文才眼中的迷茫尽泄而去。

“是,不过是想更好点而已。”

他重新振作起来,粲然一笑。

“眼下我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梁山伯笑而不语。

就在他们准备结束这个沉闷的话题时,却见一位身着骑装的中年人在宫人的带领下从宫门那头匆匆而来。

马文才定睛一看,这人他是认识的,正是皇帝随魏国使臣送回洛阳的探子,以魏国人的身份留在洛阳打探消息的。

更重要的是,这人其实是马文才的人。

见他风尘仆仆,离得老远甚至还能闻到恶臭之气,想来是一路疾行回来,吃喝拉撒都在马上,连整理仪容都来不及。

马文才假装不悦,捂着鼻子走到这些人面前,斥责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衣冠不整怎么能入宫?”

几个宫中侍卫都知道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敢怠慢,连忙说:“马侍郎,从魏国来了急报,此人持的是陛下颁下的印信,我等不敢阻拦。”

马文才“哦”了一声,命几个宫人留在这里,他和梁山伯带着他去通报,那几个侍卫也不耐烦闻到他身上的恶臭,连忙应允。

待几个侍卫一走,马文才和梁山伯便将目光转向那探子。

“公子。”

那探子已经在脱力的边缘,说话却很清楚。

“魏国的花夭得了魏国小皇帝的衣带诏,把胡太后杀了!”

第415章 养兵千日

马文才失去花夭的联络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最后一次接到她的传书,是告知马文才她接到太后的命令,护送要领兵去葛荣那拜访自己的师兄贺六浑欢,想办法招抚这支造反的叛军。

南北原本消息断绝, 不过自从开放互市后, 来自北方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梁国对魏国现在七处冒火八处冒烟的情况乐见其成, 甚至曾经还讨论过要不要暗地里资助几只叛军, 将这火烧的更大一些。

这种天真的建议最后被斥回了,梁国上下谁都对魏国势力不熟,这笔钱最大的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葛荣是怀朔镇的镇将,曾经管理怀朔镇里数万军户, 花夭出身怀朔,和葛荣有同乡之谊, 而花夭的同门师兄现在也在他的麾下得到重用,胡太后派花夭带兵去招降葛荣,无非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说不得还有其他人在背后的撺掇。

这样明显的“陷害”, 花夭不是不懂,但她身为魏**人、怀朔的军户, 对这种派遣责无旁贷,所以便去了。

然而一去就几个月, 毫无音讯传来。

要不是葛荣那边没有传出杀害使者的消息, 估计所有人都以为花夭已经死在葛荣营中了。

谁能想到, 几个月后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她杀了胡太后?

金殿后,千里迢迢从洛阳赶回的暗探跪伏与地,传递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宗室逼迫胡太后还政与魏帝,胡太后便在下元节时于宫中设宴,鸩杀了禁卫军左右、鸿胪寺少卿和赴宴的众多宗室大臣…”

饶是萧衍也是当世的枭雄,此时也不免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