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陶弘景的大弟子,曾陪同师尊见过这位皇帝无数次,也曾在皇帝面前捧过剑,然而此人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让他们退出十步。

皇帝让他把刀拿过来,说明皇帝是笃定这人不会行刺的。

想到这里,陆修远的态度更谦逊了些,在马文才靠近时,他主动先接过左边的刀匣,呈上匣中的宝刀。

“此刀名为‘照渊’。”

刀匣打开的一瞬间,匣内寒光乍起,有冷冽之气迎面扑来。

马文才低头看去,只觉得浑身汗毛立起,连头皮都有些发麻,顿时明白了这把刀为什么叫“照渊”。

面对此刀时,脑中会不由自主想象此刀劈砍在人身上的样子,胸中则浮现着持此刀杀入阵中的杀意,确有如临深渊之感。

这是一把专门为砍杀设计的环首横刀,刀身经过反复淬炼,如镜般光滑,线条简洁明了,其背厚重沉凝,其锋似严霜加覆,寒气逼人。

马文才从刀匣里取出照渊,只觉得入手一沉,比寻常刀剑还要重出几分,不由得一怔。

“家师这次炼刀,用的是团钢之法,以生柔阴阳之力相杂和,炼出的胚身质地坚硬细密,滴血无痕,所以刀身沉重。”

陆修远醇厚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此为短刀,刀身长一尺四寸,最利于单手劈砍。”

待他话说完时,马文才已将照渊握在了手里,随着他的动作,刃口上一点寒意如冷光般不断流动,让那锋意更凉。

环首上雕刻着展翅的朱雀,姿态好似要飞越深渊,倒让这把宝刀显得没有那么冷厉。

刀身无鞘,马文才也只能横捧着刀身,一步步走向年迈的帝王。

他走得极慢,满殿前来欣赏宝刀的大臣目光炙热的投向他手中的“照渊”,其中尤以武将最为狂热。

萧衍伸手接过马文才献上的“照渊”,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他虽然也被入手的沉重惊了一下,但他早年毕竟也曾是领军作战过的人物,这么多年也没放下过锻炼,所以只是颠了颠,就轻松自如地挥动起来。

“陛下好臂力。”

马文才惭愧道,“臣刚刚取刀时,差点脱手。”

“朕在战场上的时候,莫说刀剑,连铁锤都拿过,哪里会觉得这把刀沉?”

萧衍想起当年的戎马岁月,傲气四顾。

“若没有横刀立马的本事,哪里打得下这个江山?”

群臣有些心里骂着马文才会拍马屁,脸上却还要跟着态度诚挚地附和。

待萧衍把玩完了“照渊”,又命马文才去把“断水”拿来。

装着“断水”的匣子是一个极大的刀匣,一看就知道刀身不小。

也因为这把刀沉重,怀抱它的道士也是身材高大之人,他们抱着刀匣时不太明显,待马文才从刀匣中取出“断水”时,殿中诸臣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把“断水”刀身约有三尺见长,可刀柄居然也有两尺,明显不是为单手持握设计的,可以想象,当双手挥舞起这把大刀时,对阵之人怕是寸步未进就会被斩落头颅。

只是光“照渊”就如此沉重,又有谁能将这样的刀挥舞自如?

马文才光是将这把刀从刀匣中取出就已经觉得吃力,持着“断水”时不像是在拿着刀,倒像是执着长戟这样的东西。

但朝上无人讥笑与他,因为马文才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师从裴公武艺不俗,又是白袍骑的参军,一手剑术也算京中有名。

这样的青壮之士都持剑困难,当下就有几位武将见猎心喜,叫了出来。

“陛下,让我们也试试这把刀!”

“陛下,臣有一把子力气,去帮下马侍郎吧!”

皇帝允了,于是几个跃跃欲试的武将都去取了“断水”试着挥舞,也不禁都为这把刀的沉重啧啧称奇,能挥舞自如的根本没有,有个擅长水战的将军舞了几下,自嘲自己拿着倒像是持着半个船桨似的。

萧衍博闻强识,看到这把刀时便有些猜测:“这是真人仿照汉时斩马剑所铸之刀?”

陆修远点了点头,应声道:

“陛下好眼力,正是取自斩马剑的灵感,也有长刀之形。只是斩马剑细长易折,所以家师对此有所改良,将剑改为了刀。”

“‘断水’刀身厚重,利于劈砍,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触之皆为齑粉。”

虽说马战步战水战都可用,但能用得了这样武器的力士,本就已经是当时少见的“悍将”,拿什么武器都不会太弱。

但这么一把锋锐无比又占据长处的武器,也确实是“大杀器”了。

可惜萧衍自诩是儒将,“照渊”还好,环首长刀是汉制,颇有古朴之意,挥舞起来倒是仪态潇洒,而这“断水”虽然锋利坚韧更甚“照渊”,可外形古里古怪,连马文才那样的美男子拿在手上都像是耍把戏的,他自然更不会尝试。

近距离的观察了下“断水”的刀锋和形制后,萧衍心头一动。

“这刀,对付骑兵倒是不错。”

他一心想要风风光光的接回儿子,首当其冲的难处就是要面对魏国举世无双的骑兵,南方以步卒为主,对抗骑兵十分吃力,而白袍骑的马战能不能敌得过魏国的骑兵,现在还没打过,也是存疑。

然而一个武将笑了起来,打消了他的意动。

“陛下,就算茅山上的真人能大规模的铸造这种长刀,也没有这么多的力士能挥舞得起这样的武器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

“如果广泛选拔力大之人,长期培养,未必挥舞不起这样的武器。”

“想得是好,可是这样的武器并不适合步战,这么沉重的兵刃,携带的步卒没走几步就累死了,还怎么打仗?若是给骑兵用吧,还得有驮马专门背着这样的武器!”

陆修远原本神态恬淡,可这么多人当着他的面讨论这把宝刀“断水”是华而不实之物,再冲淡谦和之人也会不悦,陆修远也不例外。

“自古宝刀配英雄,宝刀既已出世,自然就当配英雄。”

他微微躬身,对着皇帝说道:

“家师自言不下山久矣,也不知现在天下出了多少英雄,但想来我大梁人才济济,总不会是难事,所以才命贫道下山,将此刀献给陛下。”

陆修远这话不咸不淡的一说,便有几个刚才连刀都挥舞不起的武将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萧衍见众臣在陆修远那碰了个软钉子,反倒开怀起来,笑着夸赞他有陶弘景的风范。

再看持着“断水”的马文才时,萧衍眉头微微蹙起,叹息道。

“剑是百兵之君,刀是百兵之胆,此乃勇士之兵,朕已不御驾亲征多年,这样的宝刀献给朕,也只能束之高阁,实在是可惜。”

陶弘景之前献给皇帝的十三把武器,全是宝剑。

天子佩剑是一种礼仪,祭祀时经常要用到,所以那十三把闻名遐迩的宝剑并不只是看看而已,也代表着“君子”的威仪。

但是这刀献给皇帝,那就真的有些浪费了,以萧衍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年纪,又不能上战场厮杀。

一想陆修远刚才的话,明显是陶弘景不愿这两把杀器落入心怀叵测之人的手中,也不愿流落他处,所以交予萧衍处理的。

他环顾殿下,目光从几位峨冠博带的高门公卿身上扫过,见他们看利器如同热闹一般的神情,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挥舞宝刀的样子;

他的目光又从武将们身上扫过,却丝毫生不出赐给他们的想法。刀是凶器,是如虎添翼还是为虎作伥,全看人心如何考量。

萧衍思索了一会儿,好似完全没注意到殿中不少人炙热的期盼,将目光转到了持着“断水”纹丝不动的马文才身上。

“陆道长有句话说的不错,自古宝刀配英雄,既然这两把是新铸的宝刀,自然也要配年少的英雄…”

萧衍看着面前的马文才。

此时他长身玉立,虽眉目俊秀,因坚持习武而有着寻常文臣没有的矫健身姿与轩昂气度,相比较起过于文弱的公卿或是过于雄壮的武将,这样的少年君子自然更符合萧衍的审美。

“佛念,你并非出自将门,虽已经领军作战,却不似旁人有家传的武器,我看你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刃,这两把刀,朕便赐予你。”

萧衍口谕一出,满座皆惊。

“愿你得到这两把宝刀后,能武运昌隆、百战不败。”

一时间,满殿羡慕嫉妒的目光几乎能戳死了马文才,就连马文才自己都被皇帝的“恩赐”惊得目瞪口呆,提着“断水”好似傻子。

待回过神来,他立刻撑着“断水”半跪下身子,诚惶诚恐道:“陛下,臣实在不敢妄称‘英雄’,陛下将这两把‘宝刀’赐给臣,实在是让臣不敢领受!”

萧衍就喜欢马文才这样的“忠诚”,他越是辞而不受,萧衍就越要给他,这也是为君王的威严。

“朕都夸赞你是‘少年英雄’,谁敢不认?”

他顿了顿,又说:“再者,陶真人既然是托朕为两把宝刀找个主人,那朕将宝刀给你便也是这个意思。若你找到真心实意承认的‘英雄’时,将刀赠与对方也无妨。”

萧衍说着“真心实意”几个字时,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搞半天是希望自己能把刀传给他儿子。”

半仰着头的马文才,心中一下子就懂了。

闻言,他没有再谦虚,眼看着皇帝命人将“断水”和“照渊”重新放入匣中,命人送去他的住处,也坦然领受了众人对他的异样目光。

只是在他谦逊低头时,余光却闪过一抹诡谲之色。

他马文才吃下去的东西,想要让他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第423章 洛阳之乱

从大殿里出来, 陆修远刻意等了一会儿,等到马文才出来时,才不紧不慢地凑上前攀谈, 在外人看起来,倒像是因为师门的宝刀给了马文才,特意叮嘱些什么, 并不打眼。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生疏。

“马侍郎, 他…可方便拜访?”

陆修远压抑着自己的急切,轻声问他。

而后, 又像是怕他误解, 解释着:“我不是催促, 只是我师弟孙进之不拘小节惯了, 我怕他留得久了, 会得罪了祝郎君,让他不喜。”

马文才是何等聪明之人,反倒从陆修远的“担心”中听出了一些不满、埋怨,甚至还有些…嫉妒?

茅山的上清派是陶弘景一手创立, 虽然没有皇家支持的佛门发展的那么快, 但也正因为如此,能上茅山的都是狂信者,在忠诚上远超佛门。

佛门那些僧人, 大半与其说是为了精修佛法的, 不如说是知道加入佛门会有好处, 而成为僧人的投机分子。

如今道门弟子成千上万,而茅山上的更是有着真本事的,只要不再抑制提防他们,任由他们下山传道,怕是短时间内就会发展出数十倍的信徒。

要知道从古至今,无论是东汉时的黄巾之乱,还是百年前的孙恩造反,全都是打着道门的旗号发展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道门的掌教其实能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陆修远是陶弘景定下的下任掌教,可陶弘景还没死,事情会不会有变化都很难说。

能养成不拘小节的性子,理所当然是被那位师尊宠爱信任着的吧?

马文才自己是个步步为营惯了的人,此时就有些同情起这个明明管理茅山上下内务,却还不自信、处处提防的陆真人,摇头道:

“没有,祝郎也是一样天真烂漫之人,两人相处就像是孩子似的,外人看来有些幼稚,他们自己倒挺开心的。”

陆修远来之前就知道祝英台如今还未加冠,这个年纪有如此炼丹天赋已经是烁古震今,如果再是个老谋深算又有野心的,得了师尊的信任后怕是搅得道门上下不安,如今听说性格却好像并不稳重,反倒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来。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祝小郎这样的性子,也许正合了‘道’的真意。”

那你还这么操心做什么?

马文才心里腹诽着陆修远的心口不一,却对和道门合作有了几分满意。

他并不是个理想主义的人,如果道门上下都和孙进之一般是个疯狂的“技术党”,那他就没有什么和道门合作的必要,因为但凡狂热的信徒脑子都不太清楚,容易绑着人一起倒霉。

但这位陆修远语气说起来是个道士,不如说是个合格的政客,接人待物冲淡谦和、恂恂儒雅,颇有出尘脱俗之风范,但脑子却清醒务实,被人轻看时不会故作谦虚,也会回击回去。

他也许成不了陶弘景那样的人,却能成为道门合格的掌教者,这怕也是陶弘景选他作为继承人的原因。

“自己没有天赋有什么关系,掌权者难道还得什么都会不成?只要能用人、能识人,便足够了。”

想到这里,马文才晒然一笑,和陆修远定下了再见的日子和地点。

他与道门这边的初次“邂逅”皆大欢喜,马文才甚至还得了两把陶弘景亲手铸造的绝世神兵,自然是心满意足。

回到宅中时,皇帝赐下的宝刀已经送到了,他拿手边最坚硬的玉玦试过,两把刀随意斩下就能砍断玉玦,且刀口毫无痕迹,断玉削锋之说果真名不虚传。

但大概是因为之前皇帝说下“有你认为是英雄的转赠了也无妨”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里,来拜访马文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有些事高门的公卿,有些是世代将种的将门,还有些纯粹是有些名声来沽名钓誉,巴望着马文才脑子坏掉了突然把他们当成英雄,双手奉上宝刀的。

一开始来的人还自持身份,只是想要近距离渐渐这两把刀,可后来随着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干脆就直接有了“你连刀都举不起来不配用这把刀”的意思,言语中颇有逼迫献刀的意思。

将门出身的要刀的手段也大多简单,就大喇喇地坐着不走,看着刀不撒手,马文才被这些人弄得烦不胜烦,再加上也不是喜欢亲自上阵厮杀的性格,对这两把刀也没什么看重,干脆对外宣称“已经为刀选好了主人”,直接躲了出去,不再回自己的宅邸。

他离了宅邸,旁人就去牛首山大营或裴家客店找他,想要碰碰运气,搞得马文才也不敢回大营或去裴家,只好躲去了祝英台和江无畏的宅子,眼不见心不烦。

马文才住进祝家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皇帝听闻后还哈哈大笑,以为马文才是为了将刀留给儿子,心里赞许他“上道”的同时,也准了他休沐几日。

于是这几日的时间,马文才都用来和道门、或者说和陆修远一行人谈判了。

明面上,道门想要的是祝英台、要支持的也应该是祝英台,但长久以来,祝英台都以淡泊名利的形象出现,而且私下里她为马文才冶铁炼金,敛财发家,道门自然也能联想出祝英台是将马文才当做主公的,为了表示对二人的尊重,并没有抛开马文才和祝英台谈判。

很显然,道门的“尊重”让陆修远多出了很多麻烦。

马文才和道门合作,最大的目的是让祝英台能摆脱掉性别和身份的桎梏,获得新的自由,所以很快就摆出了她最大的秘密,让陆修远和孙进之差点惊掉了眼睛珠子。

“什么?祝郎君是女人?是祝,祝娘?”

孙进之望着面前笑得狡猾的祝英台,打了个寒颤,指着她哆哆嗦嗦,“这,这不可能,他,她可是能丢得出鬼粉的人…”

哪有这么凶残的女人!

马文才看着陆修远又惊又喜的表情,心中把握更甚了几分。

一个身为女子的道士,固然能凭借出色的丹术获得道门上下的尊敬,但想要借此掌权,却不能服众。

对于有着壮大道门野心的陆修远来说,有着这样的身份和性别却是他最好的助力。

为了让祝英台的筹码更重些、在道门中更受重视,马文才干脆抛出了之前和梁山伯商议好的鬼话,笑着说:

“而且,英台和茅山是有渊源的。她的传承不是来自别人,正是上清派的仙人魏夫人。”

话音刚落,陆修远已经震惊地站起身来,颤抖着问祝英台:“敢,敢问上师,从哪里得了魏夫人的传承?宝籍在哪儿?”

难道是失传已久的《八素隐书》或是《上清经》重新出世了?

这种问题祝英台完全没办法回答,总不能把现代化学给他们默写出来吧?

好在随着这么多天她和孙进之的接触,她也大致知道了现在的宗教有多神神叨叨,又有多么盲目崇拜,所以只是微怔了一会儿,便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

“在我脑子里。”

说完,又看了马文才一眼,见到他鼓励的眼神,继续说:“至于哪里得了传承嘛…”

她眼睛都不眨地说:

“当然是在梦里啦!”

都说她羽化升仙了,难道还能下凡来教啊!

马文才和道门的谈判成果十分喜人,没有几天,祝英台就随着献刀的道人回了茅山,同行的还有马文才为祝英台调派的十几位护卫。

离京时,祝英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马文才知道,一旦她得到了道门的认可,陶弘景为她请封加冠的文书就会递到御前。

到时候,便是祝英台名扬天下之时。

也许确有“天意”一说,因为就在陶弘景借天意献出“宝刀”后不久,萧衍派出在北魏查探的探子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国,并带回来一个让世人震惊、却让梁国欣喜若狂的消息。

那位魏国的少帝,确实是死了。

消息被封锁了一个多月,直到诸地的豪酋前往洛阳“勤王”,在半路上便打成一团后,少帝元诩已死的消息才真正传了出来。

当初胡太后鸩杀了洛阳城中大半有权的宗室,之后便立刻前往皇帝住处,想要强行给他灌下毒药,毒死他后另立幼主。

虎毒尚且不食子,然而胡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竟要亲手鸩杀自己的儿子。

胡太后设宴的当天,少帝就发现了情况的不对,趁着消息还没有完全封锁,命信任的宫人将衣带诏送出宫外,又借着来宫中讲经的胡僧发了密诏,让洛阳附近的豪酋入京勤王。

宫人送衣带诏出宫时被禁卫发现,但那日花夭恰巧入宫,得知后果断杀了那个禁卫,一边指引宫人去任城王府找小任城王,一边乔扮成禁卫入宫护驾。

只是她毕竟来回波折了一番,又是孤军作战,待杀入皇帝寝宫时皇帝已经被灌入了半杯毒酒。

她奉诏杀了胡太后,又即是召来了太医,可鸩毒太烈,少帝硬生生在床上痛苦了七八日,直到肠穿肚烂无药可医,才活活痛死。

元诩是宣武帝的独子,元诩并无兄弟姐妹,因为胡太后的对后宫的迫害,膝下也无子,于是这一支便断了血脉。

胡太后原本想毒死亲子,扶植姘头临洮王元宝晖三岁的儿子元钊为皇帝,宗室断绝、胡太后伏诛后的消息传到临洮王府后,懦弱的临洮王竟将儿子掐死以示忠诚。

于是仅剩的宗室血脉为了皇位又开始内斗,不但秘不发丧,还封锁了洛阳,担心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在外地镇守的诸多宗室那里。

元诩经历过元叉、元爪的宗室之乱后,根本不信任现在的宗室,所以洛阳城里的元姓王室谁也不知道元诩曾经发过密诏让豪酋勤王,那些来护驾的豪酋走到洛阳附近听说皇帝死了,也不管是不是胡太后毒死的,直接就打着“诛逆贼”的名号攻打起洛阳来。

一时间魏国大乱,六镇兵马也趁势而起,战争让魏国的道路断绝,消息更难传递,几个月后梁国才接到消息,现在还不知洛阳情况如何,又究竟是谁当了魏国皇帝。

就在情报传来后没几天,洛阳又传回了消息。

魏国的豪酋尔朱荣拥兵数万,诈开洛阳城门后血洗洛阳,洛阳内外的魏国宗室与王公百官被杀死上千人…

萧综被困洛阳,生死不知。

第424章 意气之争

北魏一乱, 朝中突然就多了许多希望能“北伐”的声音。

当初元法僧献了徐州, 原本局势已经大好, 可二皇子萧综流落魏国后士气低落,徐州原本就属于魏国, 一时间, 除了曹仲景所在的彭城外,其他的城池纷纷倒戈,梁帝萧衍担心几万梁国大军在徐州会被包围,便下令让他们班师回朝, 于是徐州得到手还没有几个月, 就又重新回到了魏国人手里。

洛阳城是北方的政治和经济文化中心, 在孝文帝当年的汉化下已经几乎没有了胡族的痕迹, 然而杀入洛阳的并不是鲜卑人, 而是依旧保持着部落习俗的杂胡豪酋, 他们一入城中,首当其冲的就是烧杀抢掠,洛阳城中只有小半官员逃出洛阳,更多没有家兵的只能任人宰割。

魏国的习俗是宗室掌兵权镇守四方,所以内乱一起, 各地的宗室将领就纷纷赶往洛阳, 一来是为了平乱, 二来如今宣武帝一支已死, 只要成功平定了内乱, 他们未必没有登位的可能。

这就造成了原本用来防御南方大军的魏国南境, 突然一下子就兵力空虚起来,唯一能对抵挡南方北上的,就只剩镇守寿阳的萧宝夤的军队。

“陛下,臣并不同意此时北上。”

朝会上,以谢举为首的文臣官员反对着北伐的建议。

“洛阳虽乱,但魏国根基尚在,军队并没有太大损失,一旦诸州元姓将领包围洛阳,乱局很可能马上就被平定,现在还不是北伐的时候。如果这时贸然北伐,很可能就会和徐州一样,最后无功而返。”

“臣认为,正因为现在魏国大军都在赶往洛阳,才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东宫一派的官员据理力争,“大军开拔,粮草先行,只要我们占据魏国在南方的诸州,他们平乱后便无法通过城池获得补给,只能选择逗留在洛阳,这样一来,就为我们获得了一步步蚕食北地的时机。”

“臣也建议再等一阵子,每到北方内乱之时,总有魏国人南投,说不得就有和徐州刺史元法僧一般率部南投的,到了那个时候,再北伐也不迟。”

朱异作为和魏国降将打交道最多的官员之一,非常理解魏国人的心理。

“自文帝改制后,留在洛阳的鲜卑人和汉人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中原正朔,他们情愿南投我梁国,也不会愿意被他们看不起的山胡、杂胡统治,更何况现在魏国北方也乱着,他们想要保有曾经的名声和地位,只能选择南附。”

朱异这话一出,朝中争执之声倒是停了一会儿,开始思考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可能性。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没有出声的萧统突然开了口。

“父皇,如今是北方内乱,并非国中起了动乱,我们想要北伐,也得师出有名。”

他犹豫了一下,在众多大臣惊讶的表情中,硬着头皮开口:“一旦要打仗,便会增加赋税、征役百姓,如果师出无名便是不义之师,国中百姓要承担如此重的赋税和征役,儿臣怕若久攻不下,我国倒要被托出事端。”

梁国经过萧衍这么多年的治理,百姓虽然很苦,但比起前几朝来却安定了许多,至少只要勤奋,还能养家糊口,如同五馆这样的地方甚至还能让寒门学子免费读书。

然而几年前为了征夫修建浮山堰,使得南徐州、南兖州和东扬州的青壮男子被征调一空,后来一场大水淹死淹没军民几十万,几年过去了,这几地至今没有恢复生息,有些地方甚至只有妇孺和幼子,如果再起刀兵,就只能从富庶的南方诸郡征调了。

可三吴之地豪族林立,一旦向这些地方征兵,就怕百姓干脆投往高门寻求庇护,到时候兵没征到,反倒壮大了这些豪族的势力,变成尾大不掉之势。

除此之外,也有萧统心地仁善,不愿为了争夺疆土而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缘故。

萧衍好不容易才等这来这个机会,人人都看得出他想派兵北上,只是正如谢举、朱异等大臣所说,时机还未成熟,还可以再等一阵。

可太子萧统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样的话,就等于直接说“为了北方那些不属于我们的土地牺牲我们的百姓不值得”,这便是在打皇帝的脸了,朝臣们吃惊也是因为如此。

其实殿上不少官员心中也认同太子的想法,尤其梁国和魏国对峙这么多年,双方都互不能跨过长江天险,早就已经有了偏安一隅的惰性,对于什么“北伐大业”没有多少野心。

但上位者一心想要北上,他们也只能出谋划策,设法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获得最大的利益。

果不其然,萧衍被太子“劝说”过之后脸色便难看起来,再点谁发问时,那些被点中的公卿大臣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想法敷衍,就是不明确地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