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有损耗的钱应由有司收回重铸,但因为朝中铸造的铁钱肉好厚重,总有百姓设法将铁五铢剪边充作好钱,再拿边沿铸钱;还有的故意造出薄皮的坏钱,再刻意锈蚀充作好钱,一枚往往可以铸成两枚…”

铁钱一直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锈蚀太快,官府用的大钱是品质最好的,十几年都不会锈蚀损毁,然而经不起别人糟蹋,傅歧给大臣们留面子说“民间”,其实百姓会这么做的不多,带头损钱更多的是心思灵通的商贾和士族。

“现在私钱和坏钱排挤官钱充斥市集,故而要么制范不统一、要么重量极轻,现在官钱已经寥寥无几,所用的大多是‘坏钱’。十年前之前我在市中买一斗米只需五钱,五年前我需十钱,如今我买一斗米却要一百二十钱。诸位使君,若要这样继续下去,我很怀疑接下来再买一斗米,需要用钱车来载了。”

傅歧显然已经忧心这件事很久了,所以终于找到机会,一定要当众说出来。

能做天子近臣的大多富裕,鲜少有自己上街买米的,傅歧却是曾被父母断过用度得靠梁山伯艰难度日的,后来又和陈霸先合伙走私宫中物资,对物价十分敏感,他用“五钱”、“十钱”、“一百二十钱”的事实做例子,即使不通经济的人如今也听懂了。

“你是说,物价现在涨了?”

几个大臣似懂非懂的问,“那和铁钱什么关系?”

“诸位使君,不是物价涨了,是钱多了,变得不值钱了。如今风调雨顺,即使粮价有涨,也不至于涨了百倍。实不相瞒,现在宫中要出去购买物资,市坊已经不收铁钱了,情愿要库里没人要的旧布。”

傅歧见不少大臣都听懂了,却还明知严重却故作不懂,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

“再这么下去,恐怕诸君就算手中有亿万钱财,也一文也花不出去,什么都买不回来。毕竟也不是谁家都有庄园,能够自给自足的。”

实际上,梁朝现在的经济情况,比傅歧说的还要糟。

之前临川王的儿子私铸铁钱被抓,可根本没人引以为戒,尤其以各种能便宜弄到官钱的官员为甚,毁钱最为严重。

梁国的俸禄是以官钱加禄米组成的,有不少人看出官钱和私钱私下的差价,情愿不要禄米,改为全要官钱。

萧衍对待臣子宽厚,这种要求一般都应允了,于是官方铸造钱币的频率就越来越多,导致不止私钱,连官钱都有太多盈余。

别看国库现在盈余,号称拥有十亿钱,实际购买力不足十年前的十分之一,真要花出去,压根买不了多少粮食和冬衣。

更担心的就是如同傅歧所说,即使捧着钱出去买东西,别人也不愿收,最后回到以物易物的地步。

毕竟梁国境内铜矿稀少,铁矿却是不少的,能缺铜不见得会缺铁,光建康附近就有好几座。

这也是这几年来马文才看重互市贸易,而不愿在梁国继续经营商业的原因。和魏人交易,魏人用的是铜钱和金银、粮帛这样的硬通货,跟梁人交易,给的都是不值钱又占地方的铁钱。

当年马文才占据先机,在铁钱还值钱的时候造了不少私钱购买了大量物资,现在铁钱不值钱了,他也还有很多铁无法处理,要不是这几年祝英台靠湿胆法把这些铁置换成了铜,连马文才也要被这波通货膨胀弄垮。

他和萧综这样一等一聪明人都没看明白的道理,当初还想方设法囤铁,这世上自诩聪明的糊涂蛋更多,等到他们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时,想再拯救市场,已经来不及了。

萧衍治国多年,当初提出用铁来取代铜处理“钱荒”时可能就对此有了远见,只是他也没想到人心的贪婪会如此之剧、这一天到来的如此之快,不过才三四年,已经到了这么严峻的地步。

马文才在经营白袍军时就曾狐疑过为什么萧衍要借佛门收敛这么多铜器,明明现在根本不准用铜钱了,现在想想,怕是皇帝为了日后平抑“钱祸”而准备的后手。

结果儿子出了事,这些铜被优先拿来救儿子了,毕竟要买马就得跟魏人交易,而魏人不收铁钱。

“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散骑常侍朱异脸色铁青地问,“现在停止再铸官钱可来得及?”

“来不及了。”

傅歧直接破灭了他的希望,“哪怕现在停止再铸官钱,市面上的铁钱也已经远远超过了需求,我们能减少再投向市场的官钱,却不能阻止那些坏钱流通。除非用强硬的手段收缴坏钱、私钱,或是有什么愿意要耗费大量的铁钱,否则都只是饮鸩止渴。”

“所以谢使君才建议用钱向寺庙赎回陛下?”

这下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般悟了,管理国库的几位大臣也不似之前那般情绪激烈,反倒若有所思。

在铁矿充足、铸币司每日都在开工的情况下,许多年来因为世族地主占有田庄荫庇人口而造成的国库税收枯竭终于有了起色,少府和大司农手里也开始有盈余所用,库存钱财让人欣喜,但仔细想想,如果铁钱不值钱了,那存着的就不是钱,只是大量堆积的废铁。

“那么多钱,难道就这么送了?”

但那么多钱,就这么送寺庙了,总让人不甘心,就这么屈服、还让皇帝涨了佛门的面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国耻。

“当然不是,先得停止再铸币,然后用官府的官钱去换回大量坏钱和私钱,最后以‘赎身’的名义交给同泰寺。最重要的是…”

傅歧肃然道:“这些钱一定要销毁了。重铸成佛像也好,变成农具也好,决不能再流入市集。”

“还有一种法子。”

谢举开玩笑般地开口,“如果现在有足够的铜可以给官府铸币,一旦铜钱流入市集,铁钱根本不会有人用了。”

傅歧说的即使能视线,也还是饮鸩止渴,铁的特性决定了它根本就是劣币,只有谢举说的办法才能拯救梁国快要崩塌的经济。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谢举只是玩笑,没人把这件事当回事,现在铜方面最大的收入反倒是从臣国朝贡体系和边关互市得来,要想有足够的铜,要么变出一座巨大的铜矿,要么干脆打下北魏…

又或者,学魏国的太武帝,直接灭佛,毁了所有的寺庙,将寺庙里的铜像融回铜块,铸造铜钱。

最后一种办法,对于刚刚皇帝父子两人都出了家的梁国来说,比天上掉下一座铜矿还不切实际。

站在门外的马文才,心头猛地一跳。

第429章 志同道合

谢举笑谈除非铜足够, 否则没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所有人都当做笑话, 但马文才脑中却闪过无数念头。

铜矿当然不能凭空变出来, 铜的开采也不会是短期内就能大量获得的事情, 但如果只是让“钱”变得像是铜钱,却有很多办法。

祝英台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他炼铜,虽然她一直对自己练出来的铜非常不满, 觉得练出来的铜杂质太多、周期又太长,但对于他这种外行来说,这些铜已经足够精纯, 而且因为不需要用到火,隐蔽性极强, 一直被马文才当做“神术”。

她炼铜的办法是挖上一个巨大的沟槽,用茅草铺底, 再把铁放入其中, 用她制作出的“胆水”一直浸泡,那些铁片表面就会出现铜粉。

这些铜粉被刮下来, 然后被放在炼炉里稍加炼制就成了铜块, 之后再引入胆水继续浸泡, 就能周而复始的不停获得新的铜粉,就如之前晶盆能凝结出的冰糖一般。

按照祝英台的说法,湿法炼铜最费工艺、最麻烦的地方是锻打铁薄片的过程, 因为同样重量的铁, 用薄铁片浸铜可增加铁的表面面积, 加大铁和胆水的接触面积,这样铁被充分浸泡,这样既能缩短炼铜时间,又可提高铜的产量。

原本锻打这样的铁片需要费火、费工、费时间,然而正因为梁国用的是铁钱,而铁钱是已经铸造好的铁薄片,这工艺里获得原材料这最费时费力的一环,反倒成了最容易的一项。

密密麻麻的铁钱铺满胆槽的底部,根本无需再耗费人力去锻造铁片,而且由于铁只是置换的材料,哪怕是最不值钱的坏钱、碎钱都能拿来作为材料,那种被刻意破坏、变薄的铁钱反倒是最好的导体。

国库里有堆积如山的“薄钱”,这些钱是被当做废钱收回来、准备重铸官钱的,马文才在黑市中,用几块铜块,就能换十几车的铁钱。

如今官钱的铸造如果真被中止,以后市面上的铁钱、尤其是坏铁钱就会越变越少,他的原材料也会越来越少。

傅歧和谢举的法子确实能解决梁国现在钱币过多的问题,可要是坏钱都流入寺庙了,他拿什么去炼铜?

于是精舍中一群大臣在商议着该用多少钱“赎”回马文才时,门外的马文才却在想着要怎么买回这些在外人看起来鸡肋一般的“坏钱”。

直到这事,他甚至有些感激太子居然弄出“剃度”这么一出来,如果不是太子釜底抽薪,大臣们就不会对皇帝回宫这件事这么急切,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听到这一切,思索着对未来的对策。

他又庆幸祝英台上了茅山,如果祝英台不上茅山,以他们现有的人手和原材料,即使他吃下了这一批“铁钱”,也没有足够的场地和人手去消耗掉这批材料,胆水炼铜太要求场地和时间,很可能那些钱直到锈蚀烂在他手里,也没有用上,最后得不偿失。

马文才悄悄退出了精舍附近,趁谁也没注意到他,回了自己的居处。

他拿出纸笔,思索了一番,便在这座梁国最大的国寺之中…

给远在茅山上清派的“女冠”祝英台写信。

茅山。

“师尊,京中送来的消息,陛下去同泰寺出家了。”

陆修远手中捏着一封鸽信,并不敢进门,而是站在在门外,对丹房中的陶弘景、祝英台二人禀报。

祝英台此时正在为陶弘景演示如何炼制硫酸铜,这是湿法炼铜中最重要的材料,道士们称呼它为“曾青”,只不过道家说的“曾青”是天然的硫酸铜,而祝英台用的是人工合成的。

听到陆修远的话,祝英台吓了一跳。

“皇帝出家了?不会要禅位吧?”

马文才是天子近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萧衍吃马文才那一套,不代表继任者就能重用她。

陆修远刚刚接到京中的飞鸽传书,离皇帝出家不过一天时间,再多的情况也不清楚,只能将信递给自己的师父,而后恭敬地回答道:

“祝真人,目前只是知道陛下在同泰寺做了主持,并没有禅位的消息。”

接过信的陶弘景倒是一声长叹。

“陛下舍身佛门,佛门有了个皇帝和尚,声威将如日中天。英台在这时候封冠,也不知是喜是忧。”

祝英台放下手里的试管,倒更担心山下的同伴们有没有受到此事的牵连。

自祝英台上山、并向陶弘景证明了自己高超的化学技术并不是造假后,南方所有的道观、道山都收到了茅山的传书:

“茅山上清派祝英台得了紫虚元君魏华存的道统,在外历练期满,如今已证大道、回山加冠。茅山将于三月后的上元节在华阳峰召开‘加冠大典’,凡身在梁国、有道牒在身的道门弟子,需在三月之内回茅山参加大典,庆贺此事。”

“真人”并不是道家随意可用的称号,无论南北道门,“真人”都是道门最高的尊号,它代表着“真正觉悟之人”,真人者,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於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通。

如今北方道门在佛门的压迫下已经式微,寇谦之创立的天师道后继无人,已经几十年没出过“真人”,更别说“天师”;

而南方道门自魏夫人“登仙”后,近五十年来,公认的“真人”,也唯有陶弘景一人。

这么多年来,道门再没出现过如葛洪、张道陵那般惊世骇俗的人物,尽管陶弘景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可道门在佛门的压迫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在极盛时有上百万道众的道门,到如今只剩几千的核心弟子。

很多人已经预料到了道门的结局——上清派亦将在陶弘景死后遭遇天师道一般的结局,道统将在寇谦之后渐渐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这危急存亡之秋,茅山上又有一位“真人”横空出世,继承的还是上清派开山祖师紫虚元君魏夫人的道统,怎能不让每个道门弟子欣喜若狂?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此人号称继承的是开山祖师的道统,辈分和地位还在如今的华阳真人陶弘景之上,传书中又言“在外历练归来”云云,不禁让人猜想这位莫不是紫虚元君的某位弟子,在外修行了几百年,终于要得道成仙,所以归山飞升了?

没有人会怀疑陶弘景的谕令,因为“山中宰相”绝不会招摇撞骗,此时消息还未传开,只有丹阳、建康两地的道观以最快的速度收到了消息,但用不了几天,全天下的道士和信徒都将收到这个消息。

到那时,全天下的道士都会赶往茅山,来一睹“真人”的风采;而道门的态度,决定了已经蛰伏了许久的道门将要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

祝英台在上元节的“加冠大典”,注定了将是道门这一百年来最大的狂欢,是在被佛门压制一百年后最激烈的宣泄和呐喊。

这是马文才和茅山事先商议的结果,也是祝英台未来人生中最大的保护伞。

祝英台并没有陶弘景那样几十年积累出来的名声,基本等于是横空出世,想要一举成名,比很多道门有名的弟子要难得多。

就连祝英台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第一次亮相如果不能盛大而轰动,所谓的“真人”之名就会是个笑话。

为了能更好的展现她在炼丹上的“成就”,加冠大典被定在上元节的夜晚,月上中天之时,因为只有在晚上,她的诸般“设想”才能实现。

在这三个月里,为了把“神棍”这一职业做好,祝英台要为自己加冠登坛的法坛制作各种“机关”,务必要在那一天足够惊心动魄。

烟雾是要有的,无风自燃的符篆是要有的,烟花效果是要有的,孔明灯是要有的,水银镜折射是要有的,可惜现在造不出干冰,否则让她立刻要“腾云驾雾”也不是不行啊。

这种“传教”手法说起来不太磊落,但陶弘景并不是一个迂腐教条之人,他本身又是当世炼丹的宗师,自然知道祝英台所说的每一种“效果”,都是世人难以想象的“丹术”,并不算骗术,且是为“证道”所用,便倾尽全力帮助祝英台准备。

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又估算好了最合适的时机,可谁也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是消息走漏的太早,还是就这么阴错阳差,好生生的,皇帝去同泰寺出家了!

就连一贯沉稳的陆修远在接到消息后都叹了句“时也运也”,这才匆匆前往丹房求见两位真人。

祝英台已经有了“真人”的名头,陶弘景与她同辈论交,于是茅山上下都把她视作师长,哪怕是“皇帝出家”这样的大事,都没有特地避开她,而是一同禀报。

以她在京中的官职,平日里是见不到皇帝的,但陶弘景与皇帝打交道这么多年,之前从“献刀”上也试探出皇帝有动兵的心思,为此甚至不忍可以杀敌的宝刀束之高阁,这才几天,皇帝就出家了?

莫说祝英台震惊,就连陶弘景都不信。

“也许是以讹传讹,也许是以退为进,现在消息还不确切,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陶弘景将信件随手扔进丹炉之内,淡淡道:“眼前唯有一件大事,便是英台的大典。”

陆修远从他的镇定中,察觉出这次的“出家”很大可能只是个闹剧,是以心中大定。

陶弘景是道门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就这一点来看,“祝真人”要成长到如此地步,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

好在祝英台对执掌道门并没有什么兴趣,无论是马文才还是陶弘景,都希望她更多的能成为道门在精神和技术上的象征,而不是实际的管理者。

于是放下心中担忧的掌教陆修远,执着弟子礼,在一旁静静地继续观摩戴着口罩的祝英台和陶弘景继续制备硫酸铜。

在茅山上的这么多天,祝英台每一次“出手”,都让无数丹修如痴如醉,甚至跟孙进之一般恨不得日夜窥探。

因为祝英台是女子,陶弘景下令禁止普通弟子无故骚扰,又让她搬入了自己住的半山。

诺大一片空地,除了居住的精舍之外,皆是陶弘景自己炼丹的丹方、药房和各类实验室一般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座用以冶炼的铸造间和一处用以观星的观星台。

在药房里看到还有类似“培养皿”的东西时,祝英台当时都差点给陶弘景跪了。

这种一人能精通生物、医学、化学、物理、冶金甚至天文地理的大佬,不跪不是中国人啊!

然而陶弘景看待祝英台,其实也差不多一样了。

长久以来,他能通过无数次的炼丹摸索出大量的变化现象,却不明白这些现象的原理是什么,只能硬生生记下每一次的结果,并且这每一次的过程都不一定成果。

这位号称“梦里所学”的祝英台,却拥有着几乎不会失败的“神之手”,还有着和他所学完全不同的另一套炼丹体系。

她甚至认不全这些原料的名称,却能一口说出它们的特性和用途,以她的年纪,除非是“天授”,否则无法解释这种好似已经试验过成千上万次才能确定的老练。

陶弘景敬佩着无数前人经验积累才造就的祝英台,祝英台敬佩着这位“前人”,这段时日以来,两人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实验室里两个互相求教的学者,每一天双方都会发现各种自己也不知晓的东西。

碧蓝色的硫酸铜溶液被制作出来了,祝英台将它倒入微黄的琉璃盛器之中,不由得叹道:

“我现在想炼这个也不容易,以前哪里需要炼这个,要用伸手拿就行了…”

实验室里的硫酸铜溶液都是买的,除了学习制备方法时候需要制备,平时哪里这么麻烦,打开来倒就行了。

陶弘景以为她说的是天然的硫酸铜溶液,也就是天然胆矾,于是笑道:“若英台说的是曾青,那我们在铜陵有几处曾青矿,就在茅山之上,也有好几处胆池。”

“你们有天然的胆池?”

祝英台吃了一惊,惊后转而大喜。

“在茅山上?”

湿法炼铜需要用大量的胆水,但靠炼制或胆矾矿制造量太少,所以他们炼铜的速度一直都不快,而且需要消耗很多原材料。

可如果有天然的胆池,只要挖开沟渠,把铁丢在那里,让它自然冲刷浸泡,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和物力。

祝英台记得天然胆池在云南和山西最多,对南方了解不深,却没想到陶弘景大大居然说他有好几处!

“贫道曾发现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外变而内不化,后来又发现鸡屎矾也可如此,便开始研究石胆。石胆总是伴生铜矿出现,此物旁人往往废弃不用,所以贫道要么买下产石胆的荒山,要么等铜矿采完后向陛下求赐,日积月累之下,倒也有了不少。”

他顿了顿,又笑道:“何况,贫道当年隐居在茅山,就是看这茅山上有一处胆池,取石胆方便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佬还没发现这东西怎么用,就先把能用的都囤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头脑!大佬要去做生意,简直就没马文才什么事了啊喂!

激动之下,祝英台当即连形象都不顾了,摘下口罩便抓住陶弘景抚着胡须的手,兴奋地摇了摇:

“老神仙,一起赚钱否?!”

第430章 一举成名

马文才和茅山结盟后, 茅山就把飞鸽传书的渠道和马文才共享了, 所以只要将信送到城中的青云观,信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茅山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 马文才几乎都在围着皇帝转, 或者说,围着太子和皇帝两人转。

那天太子被送到皇帝的禅室里, 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太子修了闭口禅, 这几天从未开过口, 好似一门心思真要出家了。

萧衍的几个儿子本质上都是有些偏执的, 萧统也是如此。

只是以前他的偏执和任性隐藏在温和的外表下, 如今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彻底脱身的放纵, 也就而愈发明显起来。

皇帝也许劝过他, 也许没有,但最终还是死了心, 彻底和他冷战了,将他撂在了同泰寺中, 转而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和大臣扯皮上。

正如马文才和谢举的猜想,萧衍早就察觉到增发铁钱会对国家的物价带来可怕的伤害,也为此早早就在有意识的引导国中的富贾贵族将铜器当做“供物”捐献给寺庙,囤积了大量的铜器。

但萧综出事,让他不得不放弃重新启动铜币的念头, 转为快速损耗市场上的铁币存储。

当初他会闹出家, 除了觉得东宫这几年来气焰太过, 需要敲打敲打,让他们明白朝堂上究竟是谁在说话,也是想借着这一次的风波考验太子面对危机的手段,顺便再养几天身体。

结果身体没养好,儿子却被人当软柿子捏坏了,东宫气焰是被打击了,可打击成这样,根本是两败俱伤。

萧衍也不知是迁怒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在几番讨价还价后,最终定下了“一亿”的赎身钱,按照现在的物价来算,即使这一亿钱远没有以前的铜五铢值钱,也足够养活一万人的军队两年。

当时少府的几位官员是哭丧着脸离开同泰寺的,哪怕皇帝有种种理由这么做,可堂堂一国主君出家当了和尚,还让大臣们动用国库的钱把人赎回来,怎么说都是一种耻辱。

少府作为负责管理国库和私库的部门,也要因为这件事增添巨大的工作量,怎能开心起来?

所以皇帝的这一趟“出家”之行,可谓是谁都不快活,谁都不开心,就连马文才和所辖的白袍军,都因为这几天的风声鹤唳弄得特别紧张,免不了在背后埋怨几声。

萧衍重回台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钟离的守将派军护送北海王元颢入京,开放边境,正式接纳魏国投奔过来的守将和百姓。

和之前朝中大臣纷纷反对不同,因为怕皇帝再闹出家,没有人敢再提北伐有何不妥,反倒开始商议起如何利用这位北海王的身份来,风向是陡然一变。

到了这时,还有人感觉不出萧衍这么热衷于攻略魏国是什么心思,那就是傻子。

就在佛门因为皇帝、太子双双出家在同泰寺的事情名声煊赫之时,就像是为了争口气似的,来自道门的一个传闻也被“无意间”赫赫扬扬地传了出来。

道门自陶弘景之后,又出了一个“真人”,而且还是位继承了魏夫人道统的女冠。

萧衍崇佛,也信道,而道门因为从东汉到魏晋几百年的沉淀,发展的教徒很多都是爱好黄老、善于谈玄的名士,上清派有人继承魏夫人道统的事一出,立刻便引起四方轰动,犹在皇帝出家之上。

皇帝虽然出家,但出家了三天就回了宫;

太子虽然自行剃度,但到现在连个法号都没有,皇帝对待这位太子更像是让他在同泰寺反省,而不是真的任由他出家,对外连太子的封号都没黜去。

所以事情虽然闹得大,但只是在梁国官场之中引发了震动。

对于绝大部分不关心政治的士族和百姓而言,那位传闻中已经成仙飞升的魏夫人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传人,才是更让人好奇之事。

一开始,消息传出来的并不多,只知道是个女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历练,直到终于“悟道”,丹术大成之时,才重回上清派的本宗。

因为是个女子,又是丹术大成,很多人都以为这位女冠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了,什么“悟道大成”,八成是快死了,所以才回山里去。

可随着好奇打探消息的越来越多,有关这位“女冠”的经历也就越来越多。

传说这,这位女冠年幼之时就已经得到了魏夫人亲自下凡点化,只因出身豪族家人不会允许修道,便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神术;

到了需要历练的时候,这位传人便隐姓埋名、乔扮成女子身份,一边潜心修行道术,一边在书院中学习各类经典,取长补短。

因为她学识出众,甚至还被召入京中任官,又在官场中历练了几年,待到感应到魏夫人的召唤,这才重回上清派,要将从仙人那里得来的仙术传授下去。

一段经历里,包含了“出身豪族”、“女扮男装”、“精通儒道”、“入朝为官”等好几个让百姓喜闻乐见爆点,简直堪称一出神话大剧。

再听闻这位女冠是从三吴之地来的,整个江左的豪族女郎都被扒了个遍,有的说是出身顾氏的,有的说是出身陆氏的(陆家人大多信道),还有说是吴兴沈氏的,但凡高门之中有适龄未出嫁的女子、平时又女扮男装曾出入门庭过的,都被认为可能是这位“女冠”。

因为事情颇具传奇性,又恰巧盖过了最近皇帝和太子双双出家的“丑闻”,以至于连萧衍都听到了不少有关这个女冠的传奇经历。

待知道这个女冠还在京中女扮男装做过官后,萧衍终于忍不住了,召来了城中青云观的观主询问这位“魏夫人弟子”的身份。

第二日,东宫门下负责编修《文选》、曾经接待过魏国使者的书令史祝英台。就是那位“女扮男装入世修行”的魏夫人弟子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

祝英台虽然低调,但那也只限于在朝堂上。

事实上,她在玄圃园的文名早就震动整个东宫,而东宫又因为要编《文选》,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梁国的文人和大儒。

当初祝英台凭一人之力补全“古诗十九首”的“战绩”,是那些在东宫以诗赋见长的文士至今都无法超越的,更别说后来又创造出“玄圃扇”、改进了新的藏书办法和目录索、甚至连《文选》里大半散失的词句残片,还有那些年久失修的经卷,都是她修复的。

至于后来,祝英台的名声,便是和御史台“铁面御史裴山”传出的各种艳闻联系在一起了。

作为御史台最难以攻克的厉害人物,裴山曾经被誉为“除了祝小郎外毫无软肋”,断袖到这个地步,跟公开撒狗粮也没什么区别。

朝中多少想给裴山做媒的长官,都在听说裴山和书令史祝英台十分恩爱后断了这个念头。

男人好男风没什么,贪图新鲜也没什么,这世上多的是一边好男色一边生儿育女之人,可要是爱上某个男人多年,一直都不愿成亲,那必定不是逢场作戏,这时候还把女郎说媒给他,那就是把良家子往火坑里推。

如今“祝英台”是女人的消息被传出,再被证实不但在东宫为官,甚至还在京中娶了一房美妾,又与御史裴山有情的事情一出,这么一个既能征服男人又能征服女人的女冠,顿时被人视作了“神人”。

大梁对魏国的情报能力不怎么样,可搜集八卦的能力却是盖世无双,没有多久,这个叫“祝英台”的书令史就被人扒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她会成为东宫的书令史,是因为她的书品上上,一手书法登堂入室,尽得卫夫人真传。据说会稽学馆的学舍门前至今还有她的手书,学馆弟子入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她的字当字帖,临摹书法;

原来她虽然不是“天子门生”,但如今名声鹊起的马文才、徐之敬、傅歧和褚向几人都是她的同门同窗,她在京中做官几年,和几位好友也关系莫逆,傅歧曾在公开场合说过他们都是“生死之交”;

原来她年纪颇小,绝不是旁人认为的老翁,而是位不满二十的女郎,而她出仕之时,甚至还没有十五岁;

原来她一直在东宫就任,还和几位皇子都私交甚好,三皇子经常邀请她赴宴,她也宴请过不少才子;

原来她曾接待过魏国使臣,甚至和魏国几位宗室都关系亲密;魏国的女将军花夭据说是她的密友,魏国来的那位杨白华也和她私下里称兄道弟…

一时间,关于祝英台的传闻尘嚣直上,其中真假掺半,有些完全不认识祝英台、甚至只和祝英台打过照面的,也都将她的奇人异事说的眉飞色舞,好似早就看出她有“道骨仙风”,或是“飘然出尘”的什么气质似的。

这些传闻传着传着,视线便渐渐集中在了东宫上,引发了旁人更大的好奇。

那位太子殿下,到底知不知道祝英台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