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还不到三十,正是最好美色的时候,见太子应允,立刻笑着开口:“我听闻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是南方的名门,家中女子高贵美貌,愿聘之为妻!”

此话刚落,殿中鸦雀无声。

王谢门第之高,已经如同一个符号。哪怕现在的王谢已经不是晋时那样的门阀,那也是南朝一等一的高门,王谢能尚公主,家中女郎却向来只有高嫁或是互相通婚的。

听闻这一北地草莽粗人要求娶王谢女郎,所有人都惊呆了。

侯景见没人吱声,左顾右盼后,犹豫道:“可是王谢门中没有这么多适龄女子?那就某一人求娶便是,某的部将们可以娶其他人家的女子。”

竟然还是想全娶了王谢女郎!

这下就不是惊呆了,是气疯了。

当即有好几个想和王谢做亲家而不成的高门官员就嗤笑起来,小声嘀咕着“痴心妄想”云云。

侯景这才明白他们是瞧不起自己这一伙人。

尔朱荣势大时,便是洛阳中的公主、宗室女子都由他们予取予求,可到了梁国,他们竟连个高门的女郎都不愿给,侯景心中越发不满。

萧纲也被侯景这般胃口吓住了,他揣测着这北方来的胡人可能不太明白王谢女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于是回复道:

“王谢门高、齐大非偶,将军可与朱、张以下访之。”

“还要往下找?”

侯景见连朱、张这样门第家中的女子都不愿给,怒气冲冲道:“我等在洛阳好歹也是和公主亲近的人物,怎么到了梁国连个寻常女郎都不肯应允?”

眼见着局面要僵,东宫来迎接侯景的东宫官员们唯恐家中女郎被他们看上,纷纷找借口要走。

萧纲挽留不成,只好请侯景等人到后殿说话。

侯景现在已经是一肚子火,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偏偏萧纲还不让他走,拉着他一个劲问什么“制敌之策”。

萧纲这也是一肚子愁苦没地发泄,自以为已经招揽了侯景,便把现在的困境一一道来,希望他能襄助自己打败随时可能北上的萧绎。

谁知侯景听完之后,大为不解道:“你已经是太子了,既然他们不服从你,为何不杀了他们?”

萧纲一愣,讷讷道:“孤只是太子,孤的父皇还在同泰寺中出家…”

“那就先杀了皇帝,再登基为皇,名正言顺地夺了兵权便是。”

侯景以为萧纲是不愿弑父,很干脆地说:“殿下要是不愿手上沾了血腥,那臣可以为您分忧。”

那意思,只要萧纲一声令下,他便可入同泰寺杀了皇帝。

“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竟能说出如此话来?!”

萧纲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心神大受冲击。

留在殿中的几个东宫心腹听闻他如此回答,也是大骇。

“殿下要不愿登基,那也好办。”

侯景想了想,又献策道:“殿下只要宣称皇帝病重,下令各地诸侯、宗室回京奔丧,这些宗室为了帝位,一定急着入京,必然不会带太多碍事的兵马随从…”

他认真道:“到时候臣埋伏一支奇兵在京中,等他们一入京,便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殿下再声称这些人聚众谋反,陛下又病亡了,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等诸地的宗室将领都死绝了,还不是任由殿下的人马接替掌管各州军事?”

这侯景三言两语便是杀这个杀那个,毫无心理障碍,他自己不觉得,其他人却是听得胆颤心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此时,萧纲才终于察觉侯景和梁国诸多大臣的不同。

他是魏国来的胡将,是跟随尔朱荣杀尽了洛阳宗室的煞星,对皇权和宗室毫无敬畏之情,对南方更是一无所知。

在这些胡人的眼中,怕是不服的人都杀了,等都杀完了,不服也都服了。

“将,将军慎言!”

萧纲白着脸结结巴巴,“陛下还在京中,这么多大臣又不是死人,怎可随意妄称病重!”

“给他饿上十天半个月的,饿到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就跟病了没两样,到时候叫大臣们来一看,果然病重,这不就结了!”

侯景没听懂萧纲害怕什么,还一拍手。

其他臣僚都吓得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侯景简直是可怕,和一干文弱风雅的东宫官员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异域来客,萧纲被他话语中的杀意和冷血惊得如坠冰窟,一点周旋抱怨的心思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冲击的不行,萧纲随意找了个理由,寻了个东宫善于玩乐的小吏领着这煞星出去了,先赐住在他在京中的别院里,又安排朱异打点接待侯景一行人在京中的行程,先在建康熟悉一阵子,而后再安排。

待侯景跟着朱异出去了,萧纲已经出了一身大汗,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其,其实,我觉得那侯景的话虽然大胆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半天,才有一个缓过神来的官员,壮着胆子,小声嘀咕。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孤岂是那等罔顾人伦、暴虐成性之人!你当我是东昏侯吗?!”

东昏侯曾以类似的手段,杀了他的祖父和伯父。

“但是殿下,您如今是太子而不是君王,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就会横生波折。譬如这次您下令各地兵马回京防卫京畿,在外的大臣和将领便以您没有正式下达公文而拒绝,不认您的太子之宝…”

这位官员是徐勉之侄,徐勉被厌弃贬谪交州后,他对梁帝也有许多怨恨,是坚定的太子党。

“您又不同意我们搜查陛下的住处、拿回国玺,很多事情便无法继续下去。或是您再果决点,逼陛下禅位与您,也没了今日这一场兵祸…”

“你这是在埋怨孤?”

萧纲气笑了。

“埋怨孤没有对付自己的父皇?”

“臣不是埋怨您,而是在告诉殿下问题的症结在哪儿。天家无父子,殿下与陛下到了这等地步,已经注定不能共存。若殿下还一直顾念着这些,等七皇子入了京,可会顾念手足之情?未必吧?”

他抬出素来和萧纲不和的七皇子萧绎。

“恐怕就连同泰寺里的陛下,也未必会如同殿下这样顾念骨肉之情啊!”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震的萧纲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下如果实在顾念陛下,也大可不必完全照侯景说的去做,等事成之后,殿下便宣称陛下病亡,仍将他送到哪里出家,好生照料看管就是了。哪里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几个臣子对视一眼,心中实在是惧怕各地的勤王之师,退而求其次地劝谏着萧纲。

萧纲微微心动。

说实话,刚才听着那胡人胡说八道时,虽然被惊吓到差点昏厥,其实内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样肆意妄为、毫无拘束的行事,其实极为痛快。

只是多年来的礼法和教育让他学会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他的言行举止都是被条条框框限制死了的,现在乍然让他放开这些约束大胆行事,也实在是太过荒谬。

见萧纲并没有一口拒绝,徐勉之侄压低了声音,对他小声道:“殿下,您可以假装顶不住各地勤王的压力,先自请卸任储位,而后昭告陛下在寺中病重,请各地宗室和皇子入京侍疾听命…”

以萧纲的性格,若说不堪重压选择退让,必然能取信于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有这样的胆子会谋取皇位,否则也不会仅仅是自封太子了。

“等事成之后,您再将罪过推到侯景身上,他就那么点人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萧纲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就怕事情不密,提前泄露了。”

他扫视着殿中的臣子们。

东宫诸心腹纷纷指天誓日绝不泄露,甚至愿意送出家中子女入宫为质,换取萧纲的信任。

他们是见过萧纲如何杀了傅翙的,现在禁卫军又掌握在这位“太子”的手里,也许还没出宫门就被杀了。

至此,萧纲脸上终于稍霁。

“如果要重用侯景,那便要好生拉拢他和他的部将。我刚刚看他出去时的脸色,不是太好。”

有人迟疑着说,“他想求娶王谢之女为妻,是不是…”

萧纲看向东宫詹事王筠。

“我家没有适龄的女子。”

王筠赶紧摆手,“不是我推脱,殿下也应当知道,我族中的女郎不是已经嫁了,就是许了人家,无法悔婚。”

为了拉拢朝臣,王筠也牺牲了家中子女,再怎么说也是和高门联姻,即便门第不如谢家,也比羯胡好。

“那你去劝说谢举吧。”

萧纲心中不悦,“你去和谢举说,若他愿意牺牲一个家中的女子与侯景为妻,解了如今建康之危,我便让禁卫离开乌衣巷,还让他执宰…”

他看向王筠。

“如果谢举不愿意,就只好委屈王卿先悔了一门亲事,暂时和那羯胡周旋一阵子。反正只是先定亲,等六礼齐备至少要一年半载的,到时再悔婚不迟。”

王筠听得这苦差事到了自己头上,心中叫苦不迭,却不好拒绝,一旦拒绝就只能拿家中声誉去填了,只能应承下来。

出了东宫,他长吁短叹,在腹中想好无数腹稿,却一丝把握都没有。

扪心自问,要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出这样的事情,他肯定要让家人把那人打出去…

王筠一肚子苦水的到了乌衣巷,出具萧纲的手谕入了谢宅,没费多少周折便见到了谢举。

此时天色已黑,一身葛袍的谢举散着发在院子里乘凉,见王筠来了,摇了摇蒲扇指了指廊下,示意他和自己一同赏月。

这是王筠来了,哪怕他代表的是萧纲,谢举也不会怠慢他,而是和他平起平坐。

大概是谢举的平和给了王筠一点信心,他傻乎乎地坐在廊下陪着谢举看了大半天月亮,才状似无意的将羯胡的求娶之意说了出来。

“…殿下允诺,只要您答应,便撤走禁卫,回复您的尚书令之职。”

王筠声音越来越小。

“更何况,只是定亲,拖延一阵子…”

“这个话题就到此停止吧!”

他看着一脸羞愧的王筠,面无表情道。

谢举料到了萧纲此次派人来是为了和解或威逼利诱,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个。

听着王筠的话,他渐渐坐正了倚靠在廊柱上的身子,细长的眼睛在黑夜的掩映中闪着冰冷的眸光。

“请回去告诉‘晋安王殿下’,便是我陈郡谢氏断子绝孙,我也不会将家中的女郎,许配给一个胡人的屠夫!”

第525章 虚张声势

乌衣巷着火、谢家子无人逃脱的消息传来时,祝英台刚刚接到了马文才的书信, 请她去魏国暂时帮忙一阵子。

“科举”的创意, 准确的来说是马文才偶然从祝英台那里所得。昔年祝英台刚刚穿越时, 怕自己来古代的时间久了会忘记自己这么多年教育学到的东西, 所以一有空就用自制的笔记本将自己学过的东西记下来。

因为不知道哪些东西有用, 她记录的范围从天文地理到历史化学, 甚至连马哲这种无聊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简体字在古人看来都是缺字的错字,再加上有很多本全是公式定律和莫名其妙的符号, 没几个人都能看懂。

这些本子是祝英台最大的秘密,也是祝英台在古代最大的倚仗。无论是为马文才制糖、炼铜, 还是和马文才一起做生意时, 她能为他提供很多有用的帮助, 都全靠她刚来时从来不敢放松的那种认真。

不管如何欢脱, 本质上她还是个理性大过感性的理科生。

五馆中以考试成绩和类别分甲乙丙科,再用甲乙丙三科决定课程的方法,其实就是一种科举的雏形,这种方法只能在五馆推广, 概因国子学中全是达官贵族之后, 不会将律例、术算这样的学科当一回事, 如骑射这样的, 更是为了不愿和将种扯上关系而避之不及。

只有为了给学生们多提供些就业路子的五馆,才会全科全通的教授。

马文才要在魏国推行科举,首先想到的就是祝英台,以及祝英台十分宝贵的那个小本子。

作为会稽学馆出了名的“全知全能”, 来帮出些题、给些意见还是可以的。

祝英台收到信后,立刻准备动身,去向陶弘景和陆修远请辞,结果刚说出来意,陶弘景就给出了让人出人意料的决定。

“英台,梁国即将大乱,你将茅山上的弟子,都带去魏国吧。”

“都带走?”

茅山上正式拜入上清派门下的弟子有几千,而且大多是南人,陶弘景一开口就让她全带走,跟老师带小朋友们去春游似的轻松?

“陛下被软禁在同泰寺,萧纲性子优柔寡断又敏感多疑,梁国三年之内,必有变乱。”

陶弘景想错了,以为祝英台是舍不得茅山,解释道:“陈郡谢氏是南方高门之首,谢家世居乌衣巷、无异于建康的第二个主人,门第之贵,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可清贵如谢家,在如今的建康都能弄出‘失火’的事情来,可见萧纲已经被裴御史传往天下的勤王令弄的方寸大乱,失去理智了。”

“何况陛下要抑佛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取铜、土地和人口,不少人都想到铸币需要铜铁,现在佛门因萧纲而复起,日后难保不会把陛下抑佛的原因迁怒在我们铸币上,萧纲并不是个有器量的人。”

陶弘景叹气。

佛道之争,既残酷又不可理喻。

“可是这么多人一起北上,不会被怀疑吗?”

祝英台担忧地说,“而且离开容易,就不知道马文才能不能安置这么多人…”

“你不必担心这个,其实从白袍军北上开始,我就在准备北迁的事情了,北方道门的龙虎山现在虽然凋敝,可原本的门庭道山都还在,只是没有人了,我们在那里暂居一阵子。茅山别的没有,却因为你的原因不缺赤金,既然要暂时放弃茅山,你们可以将茅山的赤金全部带走。”

想起现在的梁国,陶弘景也是不胜唏嘘。

谁能想象繁荣鼎盛的梁国,竟能这么快便局势连变,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而且,听到你刚刚说马文才准备在魏国开科取士,我已经决定,让茅山弟子们都去尝试下魏国的第一次‘科举’。”

陶弘景笑道。

“你要让弟子们都入世吗?”

祝英台大吃一惊。

陶真人是有多相信马文才啊!

之前才让他带走了一批茅山上最杰出的弟子,现在又要让道门弟子全部下山去考科举?

这这这这…

这让一群数理化专业人才去考科举,难道她该建议马文才多开些实务科吗?

“你莫小看茅山上这么多弟子,我年轻时先修的儒学,而后入道,这些弟子之中,很多原本都是我门下的弟子,也曾为出仕而精通经义策论。即便是茅山,也不会禁止弟子们学习五经。”

陶弘景抚了抚胡须,“道门式微,概因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马文才愿意给天下有识之士一个济世安民的机会,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他没有说的是,之前在梁国,他还能安置、养活这么多弟子,一旦他们都去了北方,即便他再照顾,又能照顾多少?

陶家是丹阳大族,但陶弘景修道后就和家中没有多少关系,他养活弟子们的是靠自己的庄园山林和田产,还有一些草药和炼丹之物的生意,这些全要靠人脉经营,到了北面就得重新一点点培养。

祝英台并不是擅长经营的人才,陆修远才是。

只希望马文才能看在他派出三千弟子为他所用的面子上,能够在掌权后善待已经式微的道门。

祝英台从陶弘景那了解了他的想法后,即便如此北上既危险又麻烦,也要努力将这些人都带到北方。

她想的比较简单。

科举这种事,在这时代是第一次,在这世上也是头一遭,魏国现在又这么乱,马文才要举行的第一次科举很可能都没几个人来,冷冷清清的简直打脸。

以马文才这种傲娇的性格,花了这么心思和想法办了个科举,结果没来多少人,或者大家都一窝蜂跑去报进士科要当官了,也太凄惨了点。

茅山上这么多人,有些擅长医术,有些术算惊人,有些出身天文或水利世家,所学庞杂,一科报不成就报好几科,不行都报了,看起来人多也有气氛些,这就跟后世商场搞活动找一堆人做托儿似的。

而且名义上还可以说是南方来避难的士人,越发有逼格。

茅山和北方一直有联系,马文才又做好了安排,他们现在去码头城,然后乔扮成黑山军的雇军,从豫州进入梁国,直接去洛阳,黑山军以前有梁帝亲自准许的护送文书,是这上千人最容易乔扮的身份。

傅岐之前将家人和忠仆都托付给了祝英台,现在她要北上,自然也是一起走了,考虑到队伍里还有女眷和幼儿,他们准备到了马头城后让他们乔扮成被保护的商人家眷,一起北上。

就在陶弘景下令门下弟子全部前往北方时,从洛阳城里发向天下豪族、门阀、州府、乡村的举贤令也飞快地传递了出去。

为了让大部分人都能看懂,马文才特意着人将这封举贤令写的浅显易懂,此外,还特意说明了将在今年冬天举行“武试”,春天举行“文试”,选拔魏国官员,只要通过考试便能为官,不限年龄,不限门第。

此布告一出,魏国举国沸腾。

魏国已经近百年没有张榜“举贤令”了。

自从文帝汉化,官员皆在姓望之中遴选,宗主和以武勋立足的阀门虽然会得到朝中各种“公侯”的封号,却皆是虚职,就如同之前陈庆之的关中侯一样,既无领地也没府邸。

这也让不少人在背地里嗟叹,心道魏国官场究竟被尔朱荣屠戮成了什么样子,才能让洛阳“不限年龄、不限门第”的选拔官员。

嗟叹之余,更不免跃跃欲试,或是挑灯苦读,或是督促家中子弟努力读书、临时拼上一把,也许朝中没人可用,就把他们选上了呢?

持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各地如同虚设、甚至空虚无人的衙门每天都被无数人打听,想要询问“考试”的具体方式和内容,可惜魏国如今很多地方的地方官都没有,和洛阳朝堂往来全靠驿站那些邸报,宿老和有官爵的宗主或许能打探到一点,那些没有主官的衙门自然多少人知道。

好在马文才考虑到这个问题,没有多久,各地的城门前就布上了第一场

“武举”的具体方法和要求。

比起文士大儒,武人自然更容易在这种乱世生存,魏国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也许各个偏安一隅的世家贵族将目光放在来年的“文试”上,可更多的百姓和有些武勇的普通人对武举更感兴趣。

特别是那些曾参加过作乱却失败,又不愿归顺尔朱荣或朝廷而逃匿各地的首领,在知道洛阳在不限门第的选拔人才时,都生出了“出山”之意。

一直隐藏在许昌的宇文泰和独孤信也在城门外看到了这封张榜,两人商议了几天后,决定去参加这一次的武举。

一来,他们打听到元子攸回了洛阳后并没有清算尔朱荣的旧部,现在主持朝廷的是南朝来的白袍军,任城王的人马也归附了洛阳,现在如同一家,可见不会再有大的动乱,现在正是归附的最好时候;

二来,这次武举明显是选拔将领而不是普通头目的,除了要考膂力和骑射外,还要考兵法和地理,这个门槛的提高会将有带兵基础的考生拔高一大步。

宇文泰和独孤信都出身武川大族,家中并不贫苦,起事后也一直向会兵法的老将学习如何领军,他们都能读写计算,比起藏在什么地方落草为寇,不如去搏上一把,也许能正式领军一方、以后也能师出有名。

两人都是行动力高于旁人的年轻人,下定了决心就立刻去做,立刻出发前往洛阳。

现在是夏天,武举特意选在了并不农忙的冬天,大概是为了不耽误秋收春种,他们还准备在洛阳去拜访拜访熟人,打探下考官是什么人,如果是故旧,还能提前刷刷脸。

和他们抱有一样想法的自然有很多人,关陇那些将门听闻后几乎都写信要求家中的后辈不限嫡庶全部去参加武举,身体文弱或不擅武艺的,则发奋苦读,准备来年的文试。

凭着他们提前投靠马文才的“人情”,只要家中子弟不是太草包,多少都能混个一官半职。

他们在外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这个?

一时间,各地人潮纷纷涌入洛阳,原本因为战乱几番动荡的洛阳终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颇有了些“中原正朔”的气象,而洛阳城中原本濒临倒闭关门的食肆酒店、客栈乐坊的老板们更是高兴的闭不拢嘴,私底下恨不得给那位

军中盛传的“马财神”塑个像、烧几注高香才好。

这人真是走到哪儿,哪儿就带财啊!

至于被众人在私底下夸赞不已的马文才,却为了现在百废俱兴的魏国忙得焦头烂额。

他在战略性和大局观上有优势,在交际和经营上也有所长,可是说到底只是中人之姿,既不能一目十行也不能过目不忘,有时候一件事还要反复斟酌才能做出决定,所以一旦事务多起来了,应付的就很吃力。

每到这时候,他就羡慕梁主萧衍极厉害的头脑,他不但博闻强识,而且记忆力超人,处理起公务来效率极高。

好在马文才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在察觉自己力有不逮后,便将公文分门别类了一番,交由任城王、陈庆之、贺六浑以及其余擅长各类事务的人处理。

马文才现在本该是集权的时候,比如以前的尔朱荣就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全给自己人享受了,却没有人像马文才这样好像在培养左右手似的这般无私。

在发现他确实不是试探也不是作伪后,无论这些人以前如何看待马文才,如今心里都对他有了许多感激和佩服,也越发上心他交予他们的事情,务必不辜负他这难能可贵的信任。

而诸事缠身的马文才,在接到建康游侠儿的传书时,竟然阴沉着脸在将军府的院中干坐了一下午。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萧纲敢对谢家下手。

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马文才甚至都怀疑萧综不是东昏侯的私生子,那个萧纲才是!

不知在同泰寺里的那位梁主要知道他的儿子做出了和东昏侯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会不会悲怒交加?

不,他甚至比东昏侯更甚,要知道东昏侯最昏聩的时候,也没敢把屠刀对准乌衣巷。

在这个关头还敢动谢家,萧纲必有倚仗。

思及此,马文才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领着两个侍从,一起出了门。

他们骑马从将军府出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永宁寺。

见到是马文才来了,永宁寺的过往僧人无不纷纷合十避让,对他是又敬又怕,唯恐礼数有所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