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南皱皱眉。

他不说话。

于休休凑近,双眼半合不合地盯住他。

“怎么?”霍仲南被她看得不适。

“如果你感觉不到幸福的话……”于休休眨下眼:“我可以帮助你。愿意吗?”

她长长地拉着嗓子。

霍仲南心头一跳,“获得幸福需要一种能力。我没有。”

于休休笑盈盈地说:“我有很多获得幸福的能力,分你一点?”

迷蒙夜色里,她俏皮又娇艳,霍仲南努力地凝神思考她的话,但想不明白,在她靠近时,狂跳的心是因为什么。

于休休笑:“要不,我现在教你一个办法?”

霍仲南不吭声。

于休休:“你闭上眼睛。”

霍仲南:“……”

于休休:“你试试嘛。幸福是需要用心去感受的。闭上眼睛,感觉才会敏锐。哥哥,你不要怕,我又不会欺负你……”

欺负?她一个小丫头,能怎么欺负他。

霍仲南无声一笑,“别闹了。回吧。我好像——喝多了。”

于休休愣了愣,“哈哈哈,不可能。我们家的桃花醉,从不醉人。”

于家的后院,近山处有一个天然的石洞。于大壮把石油打凿出来,储存一些粮食,也用来藏酒。每年他都会在村里高价收购粮食,酿成酒,全都封存在山洞里,每次回来取一些走。送人,自饮,别有一番风味。

霍仲南从不饮酒。

也许因为酒是于家自酿,又取了个清雅别致的名字,他备不住诱惑,喝了几口。此刻,唇齿间还残留着桃花醉的酒香。大概太上头,以至于看到于休休晃动的脸,就想到桃花醉的香味。

“我量浅。”他低下头,不看她的脸,深呼吸一下平静下来,“回去休息吧。”

于休休歪头看他:“好吧。还说带你走走,感受一下乡村夜晚呢。”

小姑娘放低了嗓子,声音像一只撒娇的小猫,爪子挠在心窝。他分辨不清情绪,只觉得腿脚发软。

“明天。”

“好吧。明天少喝些。”于休休看他皱眉,走上去扶住他,“不过,冬天的乡下没有夏天好玩。夏天可玩的才多呢,我们可以去钓虾,抓螃蟹,采蘑菇,摘野果,挖野菜……”

衣衫窸窣,

两个人穿得都厚。

霍仲南身上有点热。

他不自觉地离她远些,“夏天再来。”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嗯。”

“到夏天,你要不来怎么办?”

“……”

“你若不来——”于休休想了想,突然垂下头,“不来我就不做你妹妹了,我要追你。”

室外有风,于休休后面一句声音又低。

霍仲南只听到第一句,笑了下,“傻瓜。”

傻瓜?

傻瓜!

于休休心脏怦怦乱跳。

这是……他同意的意思吗?啊啊啊!

别来别来,明年夏天,于家村不欢迎你来。你千万要失约啊!

……

苗芮把霍仲南的房间安排在二楼,行李都放在里面了,床上用品全新的,房间面积也大,有大大的阳台,推开窗户,可以嗅到清冽的空气,还有扑面而来的腊梅花香……

“你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于休休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我住二楼最左边。”

“嗯。”霍仲南坐下来。

“你不舒服吗?”于休休探了探他的额头,又下楼为他端了一杯牛奶,“要是睡不着,找我打游戏。”

“好。”

霍仲南没有喝醉,但整个人有一种迟钝感,听到于休休的声音,心窝麻麻的,有一种古怪的情绪涌动。

“你快走吧。”他说。

于休休:“……”

霍仲南听到关门声,长长松一口气。

洗漱好躺在床上,他想看会手机,可是盯着那些字,全都变成了桃花醉的香味,还有于休休的笑脸。他渐渐有点疲惫,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神,居然就那么睡过去。

~

于休休回房收拾好,躺下去时再回忆两人说的话,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完了!

她说什么小时候啊?

这不是把撒的谎都招了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问?

于休休捂了捂脸,想找他解释,又突然想到:他会不会喝醉后,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酝酿半天,发了一条消息,“哥哥,我刚才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没了回应。

“完了,不理我了?”于休休脑壳痛。

四周很安静,窗外一片漆黑。

于休休放空脑子,想着补救措施,手机突然嘀了两声。

有新的短消息。

“于休休,我在你家外面的池塘边,种有腊梅的那边。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唐绪宁这是准备了多少手机号?拉黑一个又一个。这次更离谱,带着怀孕的女朋友回来过年,还大半夜找前女友谈心?

于休休蹑手蹑脚下床,拉开窗帘往外看。

天地间一片漆黑,手机的亮光像萤火般在池塘边闪烁。

她笑了,躺回被窝里,眯起眼发消息,“我家过年不招待叫花子,要饭走远点。”

唐绪宁:“你知道我是谁。别装疯卖傻了。出来,我们谈谈。”

于休休打个呵欠,刚想把他拉黑,唐绪宁又发来一条。

“于休休,要不是你说喜欢我,我会浪费时间跟你耗那么久?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是没有。满意了?”

“那你以前装得挺像的。”

“你不也装得挺像吗?”于休休想想,又附带一条,“卫思良那肚子,都有五六个月了吧?”

这话本是嘲弄,可唐绪宁看到却精神一振。

说得这么酸,证明她还是在乎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出来,我给你解释。”

于休休又打个呵欠,眼睛快要睁不开了,“这样啊?我是想听听你的解释,可我爸爸妈妈不允许我跟你来往。他们现在还没睡呢,我不敢出门。要不,你再等我一会儿?”

唐绪宁:“好。我等你。”

于休休把他拉黑,丢开手机,睡觉。

唐绪宁在外面吹着冷风,等了一会又一会儿。一个小时过去,他等不到于休休的回复,电话也打不通,这才气咻咻地返回。

在门口,就碰上穿大衣出来的卫思良。

四目相对。卫思良安静地合拢双手:“你上哪儿去了?”

“出去走走,心里烦。”

卫思良忍住气,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将温柔发挥到极致,“手都冻僵了,赶紧回去暖暖吧。让你妈知道,又要数落你了。”

唐绪宁皱皱眉头,往前走两步,又扭头看她。

“你会喜欢我多久?”

卫思良一怔,微微笑开,“当然是一辈子。到我死的那一天。”

唐绪宁揽住她的肩膀,在她发上吻了吻,“辛苦你了,我会好好疼你的……思良,还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

卫思良靠在他肩膀上,“咱家你做主,商量什么呀?”

唐绪宁目光黯然,扫一眼她的肚子,“这孩子,咱先不要了吧。”

“为什么?”卫思良眼神尖利。

“我想——”唐绪宁叹口气,“思良,我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做一个父亲。”

------题外话------

于休休:我好难!我好狠!人家都是被别人出卖的,而我,是被自己亲口出卖的。怎么办,怎么解释啊啊啊啊~

第58章 又酸又甜

腊月二十九,又降了温。

于休休早上起来,发现渣弟大清早在五人群“舌尖上的家园”发了一张照片和一个视频。

“昨夜,这个小院发生了什么故事?”

照片是于休休和霍仲南在后院的背影,两人肩并着肩。一个望着天,一个望着她,看上去朦胧而美好。

视频是半夜池塘边,唐绪宁走动的手机光线。渣弟把光线录成运动轨迹,那团光一会在这,一会在那,拉快节奏后,再配上鬼畜音乐,十分搞笑……

顶级贵妇苗女士,“照片有点小美好。”

镶了黄金的老爸:“是啊是啊,就像亲兄妹一样。”

顶级贵妇苗女士:“(我掐死你信不信?)那视频又是什么,我看不懂。”

镶了黄金的老爸:“鬼火?不能够啊!难道,有人想偷咱们池塘里的鱼?”

渣弟:“笑而不语.jpg。”

霍仲南:[微信红包]

一言不合就发红包!

于休休以极快的速度浏览完聊天记录,领了红包,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

“各位好,今天早上吃什么?”

顶级贵妇苗女士:“煮面。中午去于爷爷家团年,懒得弄了。休休,你去拔几根葱回来。”

冬天早上出门摘菜拔葱,能把人的手指冻得麻木。但于休休很回味年幼的时光。她兴冲冲裹好羽绒服,穿上雪地靴,下楼去后院。

野草,蔬菜,蒙上了一层白霜。呵气成雾。

于休休伸了伸懒腰,背后传来声音。

“葱在哪里?”

于休休吓一跳,转过头:“你怎么下来了?”

霍仲南皱了皱眉,“你没回我消息。”

于休休:“……”

差点忘了!昨晚她暴露了自己,给他发了消息。于休休滑开手机,发现霍仲南早上确实回复了。

一个——微笑。

意味深长的中老年人关爱智障的微笑。

……这让她怎么回?

于休休看霍仲南脸色平静,心存侥幸,“哥哥,你还记得我们昨晚聊什么了吗?”

霍仲南:“不记得。”

于休休:“……???”

霍仲南:“你说什么了?”

天助我也!

这个人真是酒品奇特。

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休休眉开眼笑,“我说今年夏天再过来玩,你说好。我让你不要食言……”

霍仲南:“好。”

呃!不对。不是希望他食言然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追他吗?完了完了,她色令智昏,而他什么都不记得。

于休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把他往门里推:“进去吧!外头冷,你进去吧。”

霍仲南:“我帮你拔葱。”

于休休一愣,忐忑的心情瞬间好转。

拔好葱,她交给霍仲南,回屋的时候,愉快地在四人群“家有儿女”发了一条消息。

“吓死我了,我昨晚在钟南面前胡说乱道,以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没想到啊,他酒品清奇,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哈哈哈哈哈!天都在帮我啊!躲过一劫。完美!”

顶级贵妇苗女士,“……”

镶了黄金的老爸:“……”

渣弟:“老天再怎么助你,都阻止不了你自己要作死啊!”

镶了黄金的老爸:“撤回撤回。快撤回。”

于休休奇怪,又看了看手机——

脑子嗡一声炸了。

我靠。串群了!

这条消息,她居然发在了五人群——“舌尖上的家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休休撤回,双颊胀红地瞄一眼霍仲南,差一点咬着舌头,“你……看到群消息了吗?”

霍仲南不动声色,把门撑好,“进去吧。”

呜呜呜!于休休觉得自己完蛋了,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哥哥,你看到没有啊?”

霍仲南拿手机看一眼,“你撤回什么了?”

于休休:“……你真的没有看到?”

霍仲南:“没有。”

我天!

于休休立马发了个大红包:“我错了,我不该贪得无厌,又催哥哥发红包……发红包这种事,我就该亲力自为。撤回再赔罪,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

“……”

“……”

于家三口默默领走红包,给她一串无语。

姑婆在厨房门口站着,从于休休手里接过小葱,看了霍仲南一眼,笑笑,转身进屋。

于休休:“姑婆对你印象不错呢。她可是轻易不给人笑脸的。”

霍仲南抬抬眉,“是吗?”

于休休:“当然是的呀。我长这么大,没见她笑过几回。”

霍仲南没有表情,也没有下文。

乡村的日子单调到近乎无聊,于休休以为他会很难熬。可实际上,他相当放松,甚至比在申城时还要舒服自在。

吃完面条,于休休去和几个串门的小伙伴聊天,他居然没有拒绝姑婆的攀谈,耐着性子坐在电暖炉边,听她闲谈。

姑婆说:“你和我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像。”

霍仲南:“赵矅选?”

姑婆脸色一变。

霍仲南:“你昨天说过。”

“对,昨天你吓到我了。”姑婆松了口气,犹豫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吃糖吗?”

“不吃。”

“他是吃糖的。”姑婆把糖塞入嘴里,慢慢地融化:“你像他,又不像。他怎么可能一直年轻呢。谁知道他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姑婆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然后被糖的甜味呛到咳嗽。

霍仲南看着她。

姑婆:“你喜欢休休吗?”

霍仲南皱皱眉,转头看向院子里眉眼染笑的女孩儿,“喜欢。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姑婆揉了揉棉裤的皱褶,平静地说:“你们都是城里人,看不上乡下的姑娘吧?”

霍仲南沉默片刻:“他看不上你?”

姑婆愕然,仔细审视他,“你当真不认识赵矅选?”

霍仲南嘴唇微动,“你可以和我说说他的故事。”

“你是警察?”姑婆突然问。

霍仲南看着她:“我只是好奇。”

“几十年了,几十年了。都快忘光了哦。”姑婆一叹,苍老的面孔突然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神采,随即黯淡下去,“那时候挺好的,吃不饱肚子,但他在,挺好的。”

霍仲南认真听,不说话。

姑婆低下头,用脚尖赶开想要靠近取暖的黑猫。

“他是个好人。公社的干部,县里的警察,来问过我很多次。我都是这么说的。我说,其实呀,那个晚上,我是自愿的,自愿的……”

“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相信我呀。我知道他想回城。城里多好,什么都有。所以,我不怪他不肯承认,我也帮着他说话……哪知道,最后他还是没能回城……”

霍仲南:“没有吗?”

姑婆摇头:“他偷偷跑了,那天半夜跑的。他们派人找了好几次,没找着……后来过了好多年,我听人说,他好像跑回城了,娶了媳妇,发了财,过得好滋润了。”

说到这里,她重重一叹。

“怕是,想不起于家村,想不起我了。”

~

村子太小,唐绪宁和卫思良的事,不到半天就传到了于家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