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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南的手术很成功。

不过,麻醉未过,没有马上清醒。

医生说,等危险期渡过去,再看恢复情况,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个具有个体差异,现在不能下定论。但从目前的情况下,命保住了。

钟霖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从南院过来的人,紧绷的松稍稍松缓了一点。

看着孤伶伶躺在床上的霍仲南,吴梁有些唏嘘,“通知于休休吧。她现在肯定十分着急。”

经过前后两次手术,京都已经入夜。

“大家都没有吃饭呢,空着肚子难受,走吧,找地方吃点东西。”钟霖就像没有听到吴梁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管家,“昨天你叫的那家外卖不错,在哪里?我们今天去店里吃。”

吴梁看着他,嘴皮动了动,“钟霖!”

“干嘛?”钟霖不悦地瞪他,“你一个心理医生,做好你本分行不行?不该你操心的事儿,不要操心。”

钟霖是霍仲南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一点,谁都知道。

所以,在南院,霍仲南没有清醒,他说话就是管用的。

管家和两个从南院过来照顾霍仲南的阿姨,看了看他,都没敢吭声,管家伯伯还朝吴梁摇了摇头。

吴梁是个温和的性子,平常对谁都笑眯眯的,充分发挥着心理医生的“治愈作用”,可是今天看钟霖这么冷漠,他有点受不了,憋了许久的情绪,也炸了。

“你他妈摆脸色给谁看呢?正是因为我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才知道这个女孩儿对他有多重要!你算个屁?凶我?你凭什么凶我?”

钟霖看他瞪得像牛一样的眼睛,没吭声。

吴梁冷哼:“你以为救得了他的命,就救得了他的人吗?别傻了!你现在救回来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生存意念的躯体。现在的他,是没有灵魂的!”

“……”

钟霖看着他,突然生气,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你错了!他已经忘记。什么都忘记了。他可以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是什么,你懂不懂?就是他可以遗忘掉使他痛苦的一切,一切,当然也包括于休休!”

他的眼睛里浮上了泪水。

吴梁一噎。

他是真正关心霍仲南的人,就像他的亲人。

吴梁的火落下去了,紧紧刨开他抓住自己的手,“钟霖你冷静一点吧,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相信我,于休休对他,十分重要。”

“重要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没心肝儿的东西。”钟霖眼睛都红了,说得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在气于休休,还是在气自己,“说走就走,不留余地,话说得那么难听!霍先生对她这么好,这么好,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呵呵!说不定人家正盼着先生死了,好继承遗产呢。”

吴梁倒抽一口气。

“钟霖,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我怎么不能说?”钟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家子,都是没心肝儿的人。”

吴梁:“罪不及父母,你还怪上别人一家子了?钟霖,我看你是疯了!”

“你知道个屁!”

钟霖不能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霍仲南的事情,甚至希望除了他之外,再也不会

有第二个人知道——包括霍仲南自己。但是,不能说不代表他心里好受。相处多年,他是霍仲南的影子,也早已感同身受了他的痛苦。

霍仲南不好过,他也不好过。

他觉得自己也疯了,看谁都不顺眼。

“你不吃,你就别去!”

他瞪了吴梁一眼,大步走在前面。

吴梁怔了怔,慢慢跟上去,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

于休休坐在窗台上,没有白天,没有黑夜。

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走出房间了。手机一直放在身边,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可以在脑子里背出来,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但她没有打电话给他。

一切的转变,实在太快。

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甚至有时候会怀疑,噩梦里的事情是真的,还是现实是真的噩梦。

一日三餐,苗芮都帮她端到房间里,可是端进来是多少,端走就是多少,她有时候会吃一口,像小猫一样,吃一点点,就咽不下去了。

她不认为自己有抑郁症,也不会像韩惠一样受点打击就寻死觅活,她只是很颓废,需要时间整理自己——

霍仲南手术成功的消息,她已经通过吴梁知道了。

吴梁是个心软的人,偷偷发了消息给她,让她不要担心。

于休休很为霍仲南高兴,但她还是开心不起来,恢复不了以往的样子。

她不去消息,不去电话,他就不来。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手术成功的他,仍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她。

这是多么魔幻的一件事?

于休休不能接受,也说服不了自己遗忘。

这一刻,她似乎有点理解霍仲南的抑郁症了。

大概就是像她现在这样,有心事放不下又无力解决,陷入了自我纠结吧?

可是,钟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那天钟霖吼她的那些话,于休休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次。

有一些能理解,有一些怎么都想不通。

霍仲南为她而纠结?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去做自己的事,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就去工作,只要日子充实了,就不会整天东想西想,就不会为做不到的事情去烦恼……

于是,她就这么去做了。

在修仙般的自我隔离一周后,她走出房间,下了楼。

正在骂人的苗芮,吓得差点掉了魂儿。

“乖女。”她走过来扶住于休休,“是不是妈妈的声音太大了?吵到你了?我不骂你爸了,不骂了,你上去吧,去吧啊,多睡睡觉,睡睡就好了。”

于休休:“……”

她坐到餐桌边,“我饿了。吃点东西,去上班。”

苗芮:“???”

于大壮:“……”

~

于大壮也恢复了工作,因为苗芮让她看好闺女,要送她去公司,再把她接回家,于大壮得了命令,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脱离了天天挨骂的“苦海”,可是,公司里的一堆事,并不比在家里轻松。

这些日子,公司幸亏有魏骁龙。

父女俩不在,一直是他顶着,只不过,顶得太难了。

前期大禹在浮城投入的资金太大,可以说是举公司之力,而现在浮城没有复工的迹象,盛天那边态度含含糊糊,从丁跃进的语气来看,全是在等着看霍仲南的意见。

魏骁龙是个老实但也聪明的人。

他敏感地察觉到,于休休和霍仲南之间出了问题。

但是,他没有去问,只是默默地帮于家把公司守好。

大工程做不了,小工地不能停。公司几百号人,也是要吃要喝的……

于休休回来上班了,设计部全体欢庆。

她像往常一样,和大家有说有笑,还在群里发了红包。

没有人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谢米乐也不能。

她似乎还是那个没有烦恼的于休休。

观察了几天,于大壮憋在心里的一股气,终于落下去。

一个月后,于家洲顺利进入考场,参加了高考。

在一家四口的盼望里,终于等来了成绩。这是一个超越于家洲历史成绩的分数。老师分析,上个二本没有问题。

于家欢天喜地,在柴火鸡庆祝,请了很多人,于大壮的徒弟们都去了。

这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热热闹闹地说了很多话,追忆往事,瞻望未来。

在散场的时候,苗芮当着众人的面儿,当着儿女,

宣布了和于大壮离婚的事情。

她没有说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只是夫妻闹矛盾,纷纷劝说师父师娘。

只有于大壮没有说话。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等一瓶酒下肚,他把酒杯一摔,哈哈大笑着同意了。

“离,不离我是王八养的!”

……

去办理离婚协议的日子,是苗芮自己选的。

……他们结婚二十二周年纪念日。

她说,这叫有始有终。

于大壮没有反对,但是在离婚协议上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他把所有的房产,股票,现金,有价证券,以及金银首饰,全部留给苗芮。

为此,夫妻俩在婚姻登记处又大吵了一架。

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见惯了为财产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夫妻。不过,别人都是为了争夺财产,而他们却是推让财产,好像钱财会扎手似的,将那些数额巨大的房产和金钱看着烫手山芋,谁都不肯要。

从早上九点,闹到下午四点,眼看就要下班了,仍然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苗芮急眼了:“于大壮,你怎么这么无赖呢?”

于大壮呵呵笑:“这辈子我什么都听你的,没有一件事情不依你。但是,老子受够了。早就受够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依你。”

苗芮说:“你是不是不想离?找借口?”

于大壮说:“离!死活要离。不过,你别想让老子带一分钱走。我于大壮,光着屁\股跟你在一起,就要光着屁\股离开。我要让你看看,老子什么都没有,照样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我。”

苗芮咬牙切齿:“我呸!没有钱,就你这岁数,谁嫁你,谁要你?”

于大壮说:“要你管?苗芮,你等着看好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哭着喊着要回头,我是不会理你的。”

苗芮泪水哗哗地流,看着婚姻登记处墙壁上的时间。

快要五点了。

五点,好日子就过去了。

她一咬牙:“好!我们看谁会后悔。”

填表,签字,盖手印。

两个人这次很干脆。

打印机嗤嗤地叫,两本离婚证分别递到两个人手里。

离开婚姻登记处时,开豪车来的于大壮,将车钥匙丢给苗芮,两只手插在兜里,转头步行而去。

一周后,大禹陷入了巨大的经济危机之中。

这个原本蒸蒸日上的小建筑公司,终于被体量过大的浮城项目拖垮了。

网络键盘侠嘲笑:小虾米想吃大鱼?这是乱了生态链。

活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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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共更了四章,不过,这一章可以当成是21号的,这样,你们就会发现,二锦今天更得好早好早好早!

PS:今天写得多,错字我再修改。

然后,这一卷结束了。

明天进入下一卷内容。

再然后……还要说什么,我忘了!

啊啊啊啊!上传的时候还想起的,一下子就忘了,等我想起再补!

么么哒,爱你们。

第164章 他感觉有个人在等他(一)

事情的变化,快得于休休来不及去多想。

她陪着于家洲等录取通知书,陪着爸爸和师兄们为了于家的公司东奔西走,有时候也会跟着魏骁龙去工地上,看一些她不曾看过的东西,体会一些从前不曾体会的人生,充实而健忘。

霍仲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遥远了。

只是,吴梁常给她发消息。

每一条消息,都绕不开那个名字。

他的病情,他的生活,他的状态,甚至说起,他有一次甚至问起了她——

他问钟霖,他手术那天,在他病房里哭泣的女孩儿是谁,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吴梁还告诉她说,他似乎比以前更热爱工作了,身体还没有全康复,就急着回申城,而且,不听任何人劝告,每天都要去公司报道,哪怕什么事都不做,也一定要呆在公司一整天,很晚才走。

他有些行为很莫名,没有人懂得,也不敢问他。

有一天,他对吴梁说,他感觉有个人在公司等他。

他问吴梁,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吴梁的消息零零碎碎,一点一点累积,就汇成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霍仲南。

于休休只是看看,笑笑,不怎么回答。

可是,每次开车经过盛天公司,她都会忍不住放慢车速,看看熟悉的街景,想想习惯思念的那个人。而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往事,就会不经意的,清晰的跳入脑海。

像一个轮回。

她在街上走着,走着,不经意就会回到这里。

像一场梦境。

她明明努力而愉快的生活着,但噩梦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提醒她,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段故事,曾经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

这感觉有些微妙。

于休休很难准确的捕捉。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她第一次失恋。

不是太美好,但比她想象的容易,她的平静让自己意外。

她想,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他,活得很好吧?

直到今天早上,吴梁告诉她,霍仲南要去国外休养一段时间,他和钟霖会陪着一起去。

于休休有些吃惊。

这么久了,她第一次问起他。

“准备去多久呢?”

吴梁叹息一声,“时间未定,还是要看他的身体康复情况。”

于休休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更利于康复吗?”

她查阅过一些资料,像这种因为事故原因失去记忆的人,最好的是让他在熟悉的地方生活,和熟悉的人相处,更容易唤回记忆。

可是,

霍仲南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过去并不那么值得回忆……

当医生说起他严重的抑郁症时,当钟霖说起他屡次因为抑郁而轻生时,就连于休休都觉得,遗忘对他来说,是真正的解脱。

想不起她的霍仲南,也想不起过去的一切痛苦,是一个不会抑郁的霍仲南,多好!?

这种平衡,她不愿意去打破。

这时的于休休,已经渐渐理解了钟霖。

遗忘她,也意味着遗忘痛苦。

不能怪他们自私,他们是真正关心霍仲南的人。

于休休想到这里,又笑了:“这样也好。你们在国外多呆一阵子吧。他以前的生活太闷了,有机会出去,就多走走。”

吴梁叹息:“你怎么办?”

“我?”于休休看着玻璃窗外灿烂的阳光,笑了起来,“我还是于休休啊!我会活得很好。”

下班的时候,于休休特地绕路,把车开到了盛天公司的楼下。

大厦高耸入云,从大厦里进出的人群,笑容满面,脸上是自信的光芒。

于休休默默停在路边,没有下车。

隔着一层玻璃,她抬起头,一层一屋,数着盛天的楼层……

是那扇窗吗?有一个男人时常会驻足在窗边,抽烟,眯眼看申城。那个男人,也曾经在窗边望着她,无奈地笑,宠溺地拍她的头,然后,温柔地吻她。

“霍仲南。”

于休休对着那层楼那扇窗,微笑喃喃。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从明天开始,我要过自己的日子了。你不是我的那个霍仲南了,但我还是休休呀。我是于休休呀!”

黄昏的太阳晃过来,有点刺眼。

于休休觉得眼睛有点难受,又眯了起来。

“嗨!我们互相遗忘吧。”

于休休有些恍惚,好像已经曾经说过这句话,抑或是,即视感?

她笑了起来,

一次一次说遗忘,还是没有忘掉!

这一次于休休停留了很久,离开的时候,最后一抹霞光已经落下。她没有回头,穿入熙熙攘攘的车流,往家走。

她的车消失在街尾。

一辆黑色轿车从盛天停车场驶了出来。

她的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那一辆黑色黑色轿车停在她身后不远,距离两个车位。

绿灯亮起。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

于休休一直觉得家里的冷清是从于大壮搬走那天开始的,短短时间,感觉像宇宙爆炸地球重组了一样。没有爸爸在家,空气都变了味儿。

入户花园里的绿植被李妈打理得很好,这个季节正是鲜花旺盛的时候,几株月季怒放着,舒展枝芽,散发着悠悠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