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蒋陵游报完地址,刚要挂电话,就见宋京墨做了个手势,他挑了挑眉毛,又补充一句:“你和你的小伙伴过去时当心,记得打正规出租车,我这边也和朋友一块过去,免得你们到了那儿犯迷糊找不对地址。”

温南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多种情绪冲击在一起,感激占了最上风,一时间只知道翻来覆去的道谢,挂断电话,见许慕橙和小鹿俩人都望着她。她攥着手机,向两人解释:“蒋先生说他们那边也会一起过去,因为是酒吧街,比较乱,怕咱们找不到地方,说两拨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顾不上多墨迹,套上外套帽子等物急匆匆出了门,等上了出租车,小鹿才开口:“南栀,你最近不是在常去那位宋大神的工作室帮忙整理资料,今晚这个蒋先生又是什么人?”

许慕橙坐在司机旁的副驾驶座,听到这儿也连忙扭头看向她。

温南栀心里好笑又好气,本来今晚因为橙子撺掇冒娜“主动追求”的事她心底对这位朋友是有些埋怨的,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聊到八卦她还一脸精神抖擞,温南栀心底那点怨气不知怎么的消散许多,一边嘴上答:“前些日子我忙着做一家花店的PPT,蒋先生就是那家花店的店长,我记得和你们提起过……”

小鹿恍然:“是他啊!”她看着温南栀,一边秀气的眉毛微微挑高:“你……”

“他和宋先生是好朋友,这段时间我常去宋先生处,也和他逐渐熟悉了。”

许慕橙插话:“那今晚的事,你为什么不拜托宋先生却拜托他,难道你和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前段时间因为冒娜的事,几个室友关系疏远,各自忙碌自己的事,鲜少像从前那样凑在一起八卦,而今旧事从提,听着她们嘴里频频吐出宋京墨的名字,温南栀心里难免异样。她强行按捺下心里那阵酸涩,嘴上却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宋先生最近身体不舒服,而且我在他手下工作,他又和我们主编是大学同学,在我心里,他就和单位的领导一样,我不敢多打扰。”

“那这位蒋先生……”

“其实我给蒋先生打电话,也没想到他转眼就能要到地址,我是想着他年长咱们许多岁,社会经验丰富,可能知道遇到这种事怎么处理最好……”

谈及这两个人,南栀脸上神色淡淡的,语气也平静,当事人这样坦荡淡然,旁人反倒不好起哄或者说些别的什么。只是……小鹿在一旁看着,之前乱成一团她也顾不上留意,此刻再看,她突然觉得温南栀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可从前不一样了。一时间言语也难以形容,细细分辨,好像遇事比从前镇定了、沉稳了,这就是步入社会的成长吗?小鹿已经拿到校内的保研名额,进

入职场工作对她而言还是十分遥远的事,从前看到温南栀和许慕橙等人为了简历和面试奔波愁苦,那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有点庆幸的,哪怕那种庆幸的心情自己也知道是一时逃避的侥幸。可此刻窥见温南栀身上的蜕变,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点羡慕。

67 表舅舅

哪怕在许多年以后,回想起那晚的情形,温南栀仍然庆幸自己给蒋陵游打了那个电话,而他们到的也足够及时。

唯一令温南栀意外的,蒋陵游电话里说“和朋友一块过去”所指的朋友,竟然是宋京墨。而在那一团乱糟糟的芜杂之中,唯有宋京墨如同被镜头定格的一抹白,烙印在那晚混乱的记忆中,难以磨灭。其实宋京墨那晚穿了什么颜色,在以后无数年温南栀的回忆中已经记不真切了,但在她心底,宋京墨就是一团团墨迹在白纸上泅开彼此湮没之际,间隙之间的那一抹白色。

他们赶去的时机还算恰当,恰当在于郑朔在丁溶溶和她那些朋友的怂恿之下,已正式和冒娜撕破了脸,不再让那个傻丫头继续心存幻想,沉迷于不切实际的美梦。但冒娜也切实吃了些苦头,除了丁溶溶和朋友们左一句右一句的挖苦嘲讽,郑朔不言不语间看过去的冷漠眼神,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损,大冬天的晚上往她身上淋了一瓶啤酒。

温南栀他们赶到时,酒吧里音乐开的震天响,靠边角的一隅,那些人吃着花生喝着啤酒,说着笑着闹着,唯独冒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精心打扮的妆容哭成了小花猫,顺着头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酒渍,但仍然紧紧抱着自己带去的那个Gucci小背包,后来回到宿舍,温南栀等人打开才发现,里面完好无损躺着一本冒娜亲手制作的相册,里面从郑朔入学以来,参加学校各项活动诸如运动会、演讲比赛、元旦晚会等等的照片……

那不仅仅是一本相册簿,更是冒娜两年多来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心头火热,对着喜欢的人战战兢兢捧上的一颗真心。

几人一块将冒娜塞进出租车,许慕橙跟着一步坐进去,小鹿想跟着一起,又扭头看向温南栀和她身后的众人,神色间有点犹豫。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尤其冒娜湿着衣服,可她若也跟着一块回去,就只留下温南栀一个人……

蒋陵游帮她撑住车顶,避免磕碰,一边温声说:“放心吧,我们开车来的,捎上南栀跟在你们车后一块回去。”

小鹿这才点头,道了声谢,一边悄悄捏了捏温南栀的手掌,小声说:“你赶紧跟上来,和郑朔丁溶溶算账也不急在今晚。”

温南栀道了声好,隔着车窗,她看到冒娜朝她看过来的眼神。

从前两个人有过多少冷战争执,在这一瞬间全消弭了,冒娜看着她的眼神如同一只刚从水里被救上来的小狗,泪汪汪的,温南栀看得喉咙哽咽,朝她摆摆手,又和司机说了句话,眼见车开走了,这才转过身。

蒋陵游和宋京墨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郑朔和丁溶溶。

丁溶溶叫来的那些朋友在不远处聚集着,看来都是家境不错的孩子,三三两两自己开来了车,这会儿哪怕离得稍远,也不太安分,时不时朝他们这边望来,连带比划着手势。

郑朔低着头,时不时用眼瞟一下宋京墨,那眼神和看叔叔辈的长辈差不多。

温南栀在心底纳罕,其实宋京墨算起来,也就比郑朔大了八九岁的样子,说叔叔是怎么都够不上的,可看两人这个架势,以及蒋陵游能那么快拿到地址给自己……所以这是两家认识?

温南栀还真猜的八九不离十。从头至尾,宋京墨什么都没说过,此前出言制止又把人带走,也都是蒋陵游在前面张罗,直到此时,眼见当事人走了一多半,郑朔终于憋不住开口,喊了声:“表舅舅。”

68 不客气

宋京墨“嗯”了一声。

俩人这一喊一应,不光是温南栀,连丁溶溶都惊了。

她目光本就一直在宋京墨身上流连,说起来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尤其上大学以后的这几年,家中父母长辈并不禁止她交友,甚至还明里暗里为她介绍过许多年龄相当的男生,用她母亲的话说,现在这世道,优质男人太少,不早点着手挑选,老老实实等到大学毕业步入职场再动手,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这几年来,长相俊秀可爱的她见过,风度翩翩的在她的交友圈里更不少见,男人味十足霸道小狼狗的她也尝试接触过,可她从没见过像宋京墨这样的。身上穿戴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为人既不显摆也不招摇,一整个晚上,这一声“嗯”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出声,可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简简单单往那一站,就令人心旌摇曳,满脑浮现的都是学古文时那些字字生香的词句。

她用手肘兑了兑身旁的郑朔,等不到小男友的回应,抬眼瞪过去。

郑朔被她瞪的一脸懵,其实他这会儿心里正没底呢,今晚这场闹剧本来也非他所愿,甚至都不是他本人答允的。也不知道那个冒娜抽哪门子疯,没头没脑就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想约他见面请他吃饭,结果就被这位姑奶奶瞧见了。瞧见不说,还趁他不在替他回了微信。

晚上他们一帮子人出来玩,丁溶溶当着众人的面让他接电话,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人各个不出声却都等着看好戏,一旁丁溶溶又用眼神威逼利诱,想起这些日子女朋友向她倾吐的那些不快,郑朔稀里糊涂就报出地址,邀约冒娜前来。

哪知道人到了现场,这些人就个个按捺不住,说什么的都有,你一句我一嘴,一开始冒娜还回两句嘴,可她一个人哪说的过这么多人,郑朔自己是一个字都没说,可他自己察觉了,他只是坐在那儿、什么话都不说,就够冒娜受的。

直到有人拿啤酒泼到她身上,他也有点看不过去了。其实人家女孩子也没做什么,甚至连一句表白都还没说呢。哪怕真如溶溶说的,她暗恋他,可暗恋一个人,就应该承受今晚这些?

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用宋京墨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溶溶今晚闹得过分了。他现在心里忐忑的就是不知道宋京墨会不会把这件事捅到父母那儿。

丁溶溶一连瞪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反应过来。

丁溶溶唇角含笑,几乎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你就不介绍一下?”

“哦!”郑朔回过神,可一对上宋京墨瞥过来的视线,他又瞬间噤声。是啊,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个节骨眼上彼此介绍,不是自找的尴尬吗?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郑朔只能又喊了声:“表舅舅。”他一摸后脑勺,平时看起来也是很清俊很机灵的一个男孩子,这会儿难得没了主心骨,“那个,表舅舅,这位是我女朋友,丁溶溶。溶溶,这位是——”

“既然是女朋友,就管着点。闹出今晚这样的事,不是郑家该有的家教。”宋京墨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蒋陵游见他转身,知他要走,比他走的更快一点,开车去了。

温南栀落在最后头。丁溶溶本来就嫌郑朔不会说话,彼此介绍也没介绍到点子上,加上之前被这群人打断了朋友们的聚会,本来心里就搓火,眼见温南栀也走,她伸手就拦:“南栀,我们不是朋友吗?今晚你是不是也太不客气了?”

温南栀转身,连宋京墨的脚步都停下来。

69 朋友之间

丁溶溶心脏怦怦跳,她还是第一次在异性面前有这样悸动的时刻,哪怕眼睛盯着温南栀,可眼角却是瞥向宋京墨的方向:“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同事,如果没有我一路陪着你,可能你连娴雅的面试都过不了!你就算偏心冒娜也该有限度!她明知道郑朔在追求我,却还一直纠缠,这样的行为放到现在叫什么,如果我把她的事儿曝到网上,你看她不被网友围攻骂死!”

温南栀难得的没了好脾气,声音微沉,她其实并不太会与人争辩,却因为对方话里的挑刺儿忍不住蹙眉:“我们不是朋友。”

“你……”丁溶溶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认识温南栀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性格温和到有点软弱的女孩子,那天社里开选题会各自展示PPT就能看出来,那些人左一个右一个冒出来打断她的演讲,她一句强硬的说辞也没有。

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过了多久,如今当着郑朔和宋京墨的面,她敢这样给她难堪。

“朋友不会因为一个打卡的误会就疏远了,尤其你后来明知道代替打卡的行为依照社里的规矩是行不通的;朋友也不会故意让我打印资料又挑我的毛病;朋友不会……”说到这儿,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捅破她的水杯被人下泻药的事,“你心里大概没认真把我当过朋友,所以我也不再当你是朋友了。冒娜的事,喜欢郑朔是她不对,我想经过今晚的教训她也不会再纠缠你们了,但她做的不对,不代表你们今晚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其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温南栀声音已经透出颤音了,她也不敢多做停留,说完就溜。

溜之前还不忘拽上宋大神。

毕竟大神刚刚听到她和丁溶溶有话要说,也很义气地留了下来,他不用说什么,光是静静站在那儿就令她心里有了一股劲儿,一股底气。

她溜得畅快,可把丁溶溶气个倒仰!宋京墨对她不假辞色,连目光都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也就算了,她早就听说,郑家能有今天的局面,离不开郑朔母亲家族的助力,那么眼前这个男人,郑朔既然喊他一声表舅舅,再看那通身气度,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可温南栀算什么?她从前偶尔见面肯和她主动说话,连去娴雅面试都主动拖上她,还不是看她性子和软好拿捏,又不是那种嘴碎的人,才愿意对其示好。

如今真是阿猫阿狗都敢跑到她面前吠了?!

这边丁溶溶气得眼泛泪光,一旁郑朔也有点不愿意了:“溶溶,你干嘛和温南栀说是我在追求你,你不是都已经答应我的追求了吗?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他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人,怎么转眼间这身份就从“现任”变成“待岗”了!

丁溶溶心里赌气,哪还听得进他聒噪,搡了他一把,转身就走:“该说时候不说,人走了你倒话密了!笨死了!”

另一头,宋京墨被温南栀一路拉着小跑上了车,关上车门,就对上后视镜里蒋陵游含笑的目光。

蒋陵游说:“南栀妹妹,怎么回事儿啊?我倒个车的功夫,你这是带着我们宋大神跑路?”

人生二十年,温南栀从没像今晚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和人争辩,高声讲话,此刻心虚得厉害,听到蒋陵游的调侃才回过神:“啊……不是,我——”刚一上车她就松开了宋京墨的衣袖,此刻转过脸,垂着眼眸向宋京墨道谢:“今晚多亏宋先生了,还有蒋先生,如果没有你们,事情肯定要闹大,对冒娜的影响是最大的……”

“既然都想到给我们打电话了,那就是从心底里把我们当朋友。”蒋陵游把着方向盘,车子在他手里游鱼一般,驶出停车场滑进主路,“朋友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

宋京墨说:“时间不早了,先送南栀回学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嗻!”有宋京墨在场,蒋陵游就没个老实的时候,“南栀啊,今晚那些人都是你同学吗?”

温南栀说:“坐出租车走的那三个是我的室友,丁溶溶是我同届不同班的同学,现在和我一样,都在娴雅工作。郑朔比我们低一届,是我们学弟。”

蒋陵游“哦”了一声,又说:“姓丁那个姑娘,看着就厉害,你这种性格在她手上讨不了便宜,今晚又闹这么僵,这往后上班见着了,怕是……”

他话没说完,但温南栀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如果不是今晚丁溶溶带着她的那帮朋友欺人太甚,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把两人的那些龃龉摆到明面上说。她虽然不是个精明厉害的人,可有些事她也看得清楚,这段时间以来在社里,每每当着他人,丁溶溶总说两人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可实际上做起事来,类似那天打印还有吃午饭的事,却没少给她使绊子。就连萧怡都看出不对来了,偶尔她留在社里俩人一起吃盒饭的中午,萧怡没说磨叨她:“你是不是得罪她了!这么给你小鞋穿,还同学?不知道以为你是她情敌!”

70 温家外公

可真要问她,她又说不上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同学,难道就那次打卡的事,就足以令两人分崩离析?

那这样的友情未免也太禁不住考验。

时间久了,面对萧怡和芍药等人的问询调侃,她索性什么都不说。但在心里,她已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分割线。

“我和她……”温南栀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选了个折中点的说法,“一起到社里上班之后,处的就不太好。像今晚这样把事情说清也好。工作上我俩不是一个部门,交集也少。”

丁溶溶如果想要为难她,就尽管明着来吧。像从前那样嘴上说的一套手上做的另一套,才真叫人难以忍受。至少像她,会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宋京墨竟然开口表示赞同:“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开各自清爽。”

温南栀心里悄悄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几遍,牢牢记住,一边嘴上说:“宋先生说得对。”

冷不防蒋陵游来了一句:“南栀妹妹,你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像什么吗?”

像什么?温南栀眨巴眨巴眼,她觉得自己今晚整体表现都很和规矩很正常吧,她连宋京墨的眼睛都没敢正眼看,就算是蒋陵游,应该也看不出什么吧。她一边忐忑,一边又被蒋陵游说的有点懵。

“你刚刚那副语气,百分之一百二的迷妹心态,你什么时候成了咱们宋大神的脑残粉儿了?”

温南栀一下子笑出来:“大约是在亲眼看到宋大神这么多年的笔记之后。”

她喜欢蒋陵游这样说,他用一句话,清晰拉开她与宋京墨之间的关系,又颁给她一项最清楚不过的定位:粉丝。

是啊,她现在就当自己是宋京墨的头号迷妹好了。心里喜欢,但不敢占有,不敢贪心,不敢深想。

这么想着,她自己踏实了不少,就好像一个想偷偷多吃一块糖的孩子,终于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个最合理的借口。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论是前方看似专注开车的蒋陵游,还是身边的宋京墨,都留意到了她瞬间松弛垮下的肩膀,还有一整晚下来终于稍稍松开得见欢颜的眉眼。

蒋陵游心里想,这才是他初次见面时那个温纯可爱的南栀小妹妹啊!

宋京墨……他透过后视镜悄咪咪瞄了一眼,他不知道宋大神啥心理,但今晚这出戏,若没有宋大神出手,哪里唱的起来?

宋京墨此刻是什么表情,还重要吗?

老蒋同志心里默默地想,从人民群众天生的八卦心理来讲,还是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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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平城冬天冷,你外公每天都看你那边的天气预报,一定要记得穿厚实了再出门,别光顾着臭美……”

“我晓得啦。”适逢周末,温南栀站在女生寝室走廊的一隅,小声应答着,听母亲在电话那头絮叨着那些日常。

温母又一径说了许多,突然话音戛然而止,电话那端静默片刻,随后就听她说:“南栀,你外公有话跟你说。你们祖孙俩聊,我去招呼客人了。”

温母在春城开了一间颇具当地风情的民宿,因为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缘故,又有当地政府的宣传造势,这几年春城也成了国内颇为盛行的旅游城市。温母开办的客栈虽然规模不大,但生意一向红火,哪怕雇了几个当地的姑娘小伙子帮忙,这里里外外操持起来,也够温母忙碌的。

温南栀答应一声,就听电话那边响起外祖父的声音。外祖父虽然六十开外,但他自己就是位中医大夫,身体一向保养得宜,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南栀,身体怎么样?每天早起后、入睡前,有没有坚持做外公教你的那套保健操?”

“有,我都记着呢。”外祖父教的这套保健操,取材于北宋著名的健身功法——八段锦,但经过其多年琢磨考量,删繁就简,动作简单易学,做起来也不要求太大的空间,每天早晚坚持各做一次,可以使人气血充足、祛病健身。

温南栀本以为外祖父又要问些例行的事,诸如有没有坚持做操,发膜面膜那些还够不够用,家里寄过来手工制作的黑芝麻糊和薏仁祛湿粉有没有坚持喝这些,却没想到外公只问了第一件,后面主动问起了她的工作:“我听你妈妈说,你最近工作室两处跑,一处是杂志社,另一处是,是一位大师的工作室?”

温南栀“嗯”了一声:“外公,他叫宋京墨,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国际上有名的调香师,我每周都会去他那边呆个两三天,当天去当天回,主要是为了社里筹备的一项合作整理资料。”

自从当年,温南栀的父亲彻底脱离温家,再不回头,温南栀就从了母姓,而母亲这边,或许是因为姓氏好听的缘故,不论兄弟姐妹,还是外公,名字都格外有诗意。

外公那头“嗯”了一声,问:“这位大师,脾气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他人很好,身边不论是未婚妻,还

是朋友,都是相处很多年的,人并没有外界传言的傲气,相反,我觉得他还挺善心的。”

“上一次和你索要香囊的也是他?”

“是他。”温南栀说,“他是个香痴,但凡遇到特别的香味,都很感兴趣,所以才拜托我和您要两个家中制作的香囊。或许是对他调香的灵感有什么帮助吧。”

外公那头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才“嗯”了一声:“听起来是个有才干又踏实的年轻人。南栀,既然你刚步入社会就有机会跟在这样优秀的人才身边学习,就踏踏实实的,别怕苦,别怕累,能多做就多做一点儿。没坏处。”

“我晓得……”回想起那天在书房外偷听到的那些对话,温南栀咬住唇,其实如果外公不主动问及,她也想着什么时候往家里打个电话,向外公咨询一些相关事宜。可巧今天外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主动问起她工作上的事,两人又谈及宋京墨的为人,她此刻问,倒比事先预想的那样主动找话题聊起要自然许多,“外公,您这会儿有时间吗?我有一例有点特殊的病例,想问问您的意见。”

祖孙俩小声谈论片刻,或许是考虑到宋京墨如今是外孙女的“领导”这层身份,外公这次不仅听得认真,还主动询问了许多。最后他下结论:“事关人家隐私,哪怕你是出于关心的角度,偷听到这些终究是不对的。但如果……”那头,外公沉吟片刻,“如果哪天他自己想医治了,你不妨带他回家一趟。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总要当面问诊更妥当些。而且一些专业的诊疗手段,譬如针灸、按摩,这些总不能隔空治疗吧!”

71 冰释

温南栀喏喏应下,又说:“其实我听宋先生的朋友说,是希望能带他瞧瞧中医。他其实不愿意,也是因为心结,不是觉得中医不好。”

因为一些打着中医幌子骗取钱财的社会败类,导致如今在一些人心中,相信中医就是封建迷信,其实中医西医都是科学,各行其道却又殊途同归。就拿家里的人来说,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往往都是抓副药煮水喝了,基本第二天就见好。可若是嗓子发炎症,尤其是病毒类的感冒,也不是说温家上下就没一颗西药了。西药在根治炎症见效快方面,确实比中医方便的多。温南栀自觉出身中医世家,对这些都熟稔,出来念书之后结识的人多了,也逐渐了解到一些人的偏见。此时向外公解释这些,心里是希望外公别还没见到人,就对宋京墨心存芥蒂,以为他是信不过中医才不前往医治。

那头,外公果然说:“这样倒是省了口舌。不过如果机会合适,你应该劝一劝这位宋先生,讳疾忌医最要不得。”

温南栀答应说是,为今天这番讨论,其实她准备了许多天,除了刚刚两人交流那些,她还另有事情要询问:“外公,那有没有什么方法,日常就能轻易做到的,可以帮助人恢复嗅觉,或者至少别令他嗅觉再恶化。”

“平时尽量少劳累。他的这个问题,不论中医西医,治疗起来都有点麻烦,因为成因并不那么简单。首要第一点,自然还是要从最日常处抓起,少劳累、少费心、多休养、根据个人体质酌情进补,先把基础打打牢固。我听你说他从前的经历,恐怕这些年在国外生活并不规律,对自己身体状况也不在意,又从事这么个工作,过度透支五脏六腑也是有的。他现在既然嗅觉退化得厉害,就更要少用。”

“第二点,粗浅的医理你也懂得,我稍后发一份药方给你,他若能坚持,可以每天在房间里熏蒸,对恢复和保持嗅觉灵敏都有益处。”

“这第三,我邮寄给你的那些香,是你表妹红豆自己手工制作的,其中有一味可以通窍醒神,其实是药香,你可以点一些给他试试。”

外公在电话里说了许多,温南栀逐一记下,挂断电话,她逐一梳理,发现外公教的这些方法大多方便操作,就一样样整理着做起来。

她在宿舍里一通翻找忙碌,一会儿对着笔记发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一通戳,看样子是在和人探讨什么东西。几个室友以为她在忙工作的事,也不敢打扰。直到吃午饭的时间,小鹿才走近,小声问她:“南栀,要不要我帮你从食堂打饭回来?”

温南栀还在和手机那头的小表妹探讨有关药香的原理和适用范围,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好呀,谢谢小鹿,我吃和你一样的就行。”

她这样说,小鹿朝另外俩人摇摇头,三个女孩子穿戴好,一块出了寝室。

几人从食堂折返,温南栀捧着饭盒在手上,才觉出不对:“这不是食堂的饭。”

许慕橙说:“我们三个刚还在打赌,你会不会对着手机和你那些笔记,吃完了都毫无察觉。”

温南栀哑然失笑:“怎么会……”这是食堂二楼的小炒,一份葱爆羊肉、一份松仁玉米、还有一道鲜蔬汤,都是她平时常点的,三个室友虽然是一起出去的,也都把饭带回来吃,明显是想和她作伴。温南栀受宠若惊:“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鹿看一眼另外两人,开口说:“本来想说是周末,咱们四个一起出去聚餐,但看你实在忙,我们就买了几个小炒回来吃。聚餐晚上再说好了。”

许慕橙问:“南栀,你在忙工作吗?你这才进杂志社多久啊,周末都要加班,也太苦了!”

忙活一上午,温南栀也着实饿了,一边扒饭一边说:“也不是强制性的,我就是整理一些东西,工作有用。”

“那个……”其实经过那天,对着温南栀,冒娜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浑身是刺的模样了。几个人大学四年相处下来,本就关系十分要好,因为一个郑朔疏远,闹了一段时间别扭,可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温南栀带人及时赶到,她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冒娜并不是个糊涂人,只是一时被爱情迷住了眼睛。这几天她逐渐想得通透,对着温南栀除了感激和抱歉,更多是抹不开面子开口说话。

郑朔爸爸那间公司她已辞去职务,但她并没有要求许慕橙和她共同进退。经过此事,她心思成熟不少,也想通真正的好朋友,并非事事要求共同进退。成年人的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同样一份工作,对她而言是唾手可得,对许慕橙则意味着毕业后在平城扎稳脚跟的第一个机遇。至于那本原本精心准备的相册,也被她偷偷带回家处理掉了。

眼下对她而言的,是如何找个机会,与南栀重归于好。

温南栀心里却没想那么多,听到冒娜喊她,就抬起头。

冒娜将原本在心底偷偷练习上百遍的一段话竹筒倒豆子般脱口而出:“那个,我有个朋友在隔壁大学,比我小两届,她妈妈和我妈妈是老同学。我那天听她说,他

们学校有一门香水选修课,上课的那个周教授,特别厉害,你要不要跟着去听听啊。”她从小鹿口中听说温南栀每天恶补香水知识的事,也知道那天帮忙解围的主角就是宋京墨,温南栀如今又经常去他的工作室帮忙,如果能旁听一些专业的香水课程,想来对她会有一些切实的帮助。

72 发难1

温南栀眼睛都睁大了:“真的?那,那我能去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是那种好几个班人一起上的选修课,多你一个老师哪里看得出来啊!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让她帮忙借个学生证,你随身带着就是了。”

温南栀连连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如果是选修的大课,只要告诉我时间地点,我自己尽量调时间每周跟着去上就是了。”

冒娜笑了:“我帮你问过了,每周二晚上七点到九点。你要是想去,我跟她说一声,你俩加个微信,也方便随时联系。”

温南栀连连点头:“谢谢你啊,冒娜!”

冒娜一挽头发,笑容有点腼腆:“谢什么啊!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没道过谢呢!”

“都是好朋友,那么客气不就见外了!”许慕橙在一旁起哄,又说,“赶紧吃饭吧,吃完让南栀先忙工作,咱们晚上好能早点出去吃大餐啊!”

温南栀眼眶微微发烫,埋头吃饭之际,她心想,真好啊!

凡事总是失去过才懂得珍贵。不论是谁的错,冒娜和橙子不回寝室的那些日子,寝室真成了冰窖。现在大家又能聚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谈笑,彼此帮衬扶持,这样的日子,她一生都不想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