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讨一杯喜酒喝。”

宋京墨愣了愣,旋即有点不自在地别开头,脸虽然没红,耳根却染上少许绯色。

“行了,我知道你答应了。”蒋陵游说,“那我就先出去了啊。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和你家小栀子谈?我帮你喊人去。”

蒋陵游走得痛快,所以没看到他那句“你家小栀子”说出口之后,宋京墨一个人站在屋里,耳根的绯色一点点爬上耳朵,最后整只耳朵都红了。

91 良药苦口1

就好像世人眼中,觉得雪是纯净无暇的,但我们都知道,真实的雪花其实是很脏的。可即便知道,孩子们还是喜欢下雪。哪怕是已经不会打雪仗、堆雪人的大人,也仍然喜欢赏雪景。因为雪花的纯,不仅在于自身颜色洁白,还在于它能暂时遮蔽世间所有都不美好。纯不是不谙世事,纯应该是勘破世事后的圆融。

——《南栀香评?栀子花篇》

温南栀走进书房时,见到的就是宋京墨端着咖啡杯正准备喝的情形。

“宋先生——”

宋京墨抬眸。

温南栀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这会儿也走不了太快,只能赶紧说:“这个润肺茶煎好了,还是先别喝咖啡了。不然对药效有影响。”

“润肺茶?”

见宋京墨的表情有些古怪,温南栀揣着险些蹦出嗓子眼的小心脏,一边小心翼翼将托盘里的药碗放好,一边拼命回忆之前和蒋陵游套好的借口:“那个,宋先生常年不在国内,可能不太了解,平城每年冬天雾霾都大。这个药是我从外公那儿讨来的方子,材料也是配好的。每天早晚喝一碗,清肺润燥,对身体好。”

所以这就是蒋陵游之前跟他说的,这丫头自己想好的说辞?

宋京墨端起药碗,味道似乎闻着还凑合,隐隐还有一股甜味儿,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药碗旁放了个小勺,宋京墨锁眉片刻,将小勺往旁边一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冲口而入的苦、涩、药味儿之外,还有一股更可怕的味道,是掺杂在这三种味道里的甜。宋京墨眉毛本就黑浓,却鲜少皱眉皱得这样凶,他撂下药碗,就见面前递过一只小小的瓷盘,盘子里放着精致的小银叉,是蒋陵游从前为他温居时买的餐具,盘里还有一些红红黄黄的果子。瓷盘是天青色,小银叉亮闪闪的,那些红红黄黄的果子看着干瘪,色泽却晶莹,明显用蜜糖腌渍过,但这几样颜色却将她的手指衬得愈发白。

她的手指很细,颜色又干净,宛如一朵攀附在盘边的栀子花,那样纯,那样娇,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见宋京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温南栀大气都不敢喘,倒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怕他觉得药太难喝,嫌烦就不再喝了。她小声说:“吃几颗蜜饯,就不苦了。这两样我经常吃,很好吃的。”

宋京墨原本皱着眉,听到她这话却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是把他当小孩子了?吃完苦药,还要吃蜜饯。

吃不吃的,也不好见她这么一直伸手端着,他将盘子接过来放在一边,口腔里的苦味缓缓蔓延,难以消散,他忍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药里放了什么?”

“啊?”温南栀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不是不知道具体的药材都有什么,却不敢念给他听。这个人记性有多好、心思有多细她是见识过的,如果他听了自己偷偷去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宋京墨哪里看不明白她那点小算盘,心里不免觉得蒋陵游想的这个馊主意实在太迂回,搞得现在所有人提起有关药的事,都支支吾吾的。可他却不曾想过,所有人的迂回都始于他最初的讳疾忌医。

他又问了一遍:“药里放了什么,甜的。”

“啊,是蜂蜜。”温南栀连忙回答。这个主要是怕宋京墨喝着太苦,她自己加的。也咨询过外公,放点蜂蜜不妨事,反而对身体好。

宋京墨手指轻触额角,手臂撑在桌上:“可以不放吗?”

“可以啊……”温南栀有点心虚,“不过会很苦。”

如果不是生病了,谁愿意吃苦药吗?说起来是润肺茶,可谁家的润肺茶会这么难喝的……她自知找的借口拙劣,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这么厚着脸皮撒谎。

宋京墨无声松了口气:“那就别加了。”

“哦,好。”温南栀见宋京墨迟迟不碰那碟蜜饯,又听他说不喜欢加蜂蜜,大约了解了他的喜好。

比起苦,他更不喜欢甜。

宋京墨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矿泉水,一边说:“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开始吧。”

“啊?”温南栀愣了一下,见他面前摊开着她的笔记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随即又说,“那个,我把药碗拿回厨房。”

太好了!宋京墨没有抱怨药难喝,也没再提其他的事。

温南栀自觉逃过一劫,又觉得自己这种庆幸的心理实在可耻,欣喜之情也冲淡许多。

92 良药苦口2

回到书房,在她自己的位置坐下,宋京墨正式开口说:“本来让你看一看我的笔记,是想让你整理出一些适合刊登在书上的内容,翻看你的笔记时发现,你自己的一些想法倒很有趣。”

温南栀没想到他从早上时就想说的正事竟然是这个,呆了几秒思路才跟上他,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笔记上的内容:“我不懂调香的具体步骤,只懂辨别香味,但为了能把事情说的更专业更具体,宋先生笔记里的内容,我都仔细研读过的。至于我自己的那些想法,都是一些非常浅显的见解,多是闻到某一款香水或某一些材料的气味组合,会给人以什么样的感觉,适合在什么场合使用之类的。”

“这很好。”宋京墨仅仅说了这三个字,就惊呆了温南栀。

她总觉得宋京墨如果当老师,一定是严师,他为人严谨,对待自己也十分苛刻,却没想到看过她笔记上的内容,会直截了当给与这样高的评价。

宋京墨大约也看出,从两人开始这场谈话,温南栀的表情就总处于迷茫和呆愣之间,待他夸奖她“很好”,她的脸色就更明确了。

就好像是藏不住心事的孩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怎么可能”!

他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继续自己之前的话头:“此前我和冯月宴也谈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她有她的想法,我也有一些自己的坚持。”沉默片刻,他缓缓说,“我觉得倒是你这一版最适合用在面向大众的香水书上。”

温南栀听得懵懵的,如坠云中,脑子里约莫闪过一个念头,宋京墨的意思好像是,接下来这个项目,需要她好好按照之前的思路解析和表达他的笔记内容?

宋京墨并不是话多的人,能像刚刚那样对温南栀说出赞赏之语,确实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远的不说,但凡熟悉他作风的人,无论是冯月宴还是蒋陵游,若是听到他刚刚那番话,恐怕下巴都要惊掉了。

其实宋京墨的眼光确实很好。他的私人笔记是从专业调香师的角度记录的专业内容,放在面向大众的香水书上,未免会有曲高和寡的嫌疑。冯月宴此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也对宋京墨提出了自己的忧虑,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她之所以会提出让温南栀先来试试做这份整理笔记的工作,其实更多也是考虑到从初试、复试温南栀的种种表现,她看得出这个小姑娘年纪虽轻,但细致踏实,又是中文系专业出身,文字功底好。却没想到温南栀不仅文字好,领悟力和表达力也是上乘,一段时间踏踏实实记录下来,笔记上的许多心得都投了宋京墨的青眼。

因为冯月宴这段时间忙着陪伴母亲最后一段时光,宋京墨也没多做打扰,因此尚未来得及与她沟通许多细节。但在最近的电话里,他已暗示过冯月宴,说一切进展比预想得顺利,温南栀是个好苗子,有能力一个人扛下这份工作。

冯月宴当时虽然惊讶,还有一些不确定需要当面交谈,更多的是兴奋和欣喜。

对她而言,能一击即中,在如此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是不讨宋京墨嫌的文字助手,不知为整个项目节省了多少功夫和心力。

这也可以算是长久这段时间以来,冯月宴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宋京墨停顿了一会儿,给面前的女孩子一些时间消化。接下来就开始逐个问她一些特别细致的问题。

“为什么说觉得芦丹氏的玫瑰陛下,气质像是一位年轻骄傲的女王?”

问到这种细节问题,温南栀反应要快许多:“感觉玫瑰的味道是香甜的,带某种微微的粉感,又有一点尖锐,感觉只有少女时期的女王陛下,才会有这样甜美却锐利不掩锋芒的气质。而且颜色也是明黄色的,看起来像阳光,就像子民们心目中骄傲、漂亮、青春蓬勃的女王陛下。”

宋京墨说:“是因为里面有公丁香。所以闻起来有干燥的粉感。”

温南栀恍然,就听宋京墨又问:“这段也很有意思,你说卡地亚的那款月光香水,闻起来的感觉像是月光照在种着铃兰花的湖畔。”他抬眸,看向温南栀的目光中透着非常浅的笑:“你的嗅觉很敏锐。文字感也好,这两点我都不及你。”

温南栀本来要反驳,如果你嗅觉不好,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一跃成为行业内首屈一指的调香师,可她又不敢说这么直,怕刺伤他的自尊心,毕竟现在“嗅觉”两个字,是宋京墨的禁区。她将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迂回道:“宋先生是大师级的调香师,我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

宋京墨没有和她争论,只是就着之前那段文字继续说道:“这款香水给出的香料表其实不够精准,不少香水爱好者都曾表示过对这款香水的前调稍感不适,其实是因为前调有水生调的气息。”

他翻过两页,修长的手指滑过某一页的文字:“我看你似乎试过市面上贩售的绝大多数栀子味香水。”

温南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一丝尴尬地点点头。

实也不是什么特殊原因,无非是一些少女心思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些知名品牌的调香师都是如何演绎她名字里的这种花香的。

宋京墨抬眸看向她:“但你的笔记里,没有对Pure的点评。”

93 一点灵犀

两个人相距不仅,但宋京墨看过来的时候,温南栀明显感觉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改变了。他的目光依旧如同往常,但又有什么明显不一样了。温南栀舔了舔嘴唇,直觉在这个问题上,她必须谨慎做答。

宋京墨说:“我想知道,你对Pure的看法。”

事实上,温南栀不仅多次仔细品鉴过Pure的香味,还翻看过网上其他香友对这款香水的意见,这款香水不仅仅是宋京墨的最新作品,同时也是他入行以来为香水爱好者呈现的所有作品中争议最大的一款。在温南栀看来,这款香水并不是不好,而是在某个地方因为调香师太过在意,拿捏的分寸有点失衡了。

但当她认识了宋京墨、了解了宋京墨,知晓了他的性格为人,熟悉了他的偏好喜恶,甚至在那天不小心听到他和蒋陵游的谈话后,反复思量他嗅觉失灵的问题后,她脑海中闪过并逐渐坚定了一个念头,恐怕在创造这款香水的过程中,他的嗅觉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想必这一点,宋京墨本人也非常清楚。

但他非要她当着面说出她对Pure的判断,而她不论私心里有多偏向于他,在这种事关专业的问题上,她都不会撒谎。

温南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Pure本身是一款非常优秀的香水。”

她说话时半垂着眼眸,因此错过宋京墨听到她这句话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嘲弄。

优秀这个词的含义实在太中庸了。人们真心夸赞一个人优秀时,它意味着木秀于林;可实在找不到什么词夸一个人却仍然说其“优秀”,便意味着平庸。

宋京墨原本已然捏紧的手指逐渐放松,同时黯淡下去的,还有他与日俱增的对面前这个女孩子的期待。

这时温南栀又开口了:“但我觉得,这支香水之所以颇具争议,恰恰是因为调香师过于在意一个点,导致整支香水失之平衡,许多香水也评价它,香气虽然好闻,却有些过于尖锐。”

宋京墨的目光再一次紧紧锁住她:“你说过于在意的‘点’,指的是什么?”

温南栀这次开口时,终于抬起头,将目光直视向他,看向他的双眼:“调香师将这款香水命名为‘Pure’,又采用栀子花为主原料,可以看出调香师本人的用意,在于调制出一款真正‘纯真’、‘纯净’的香水。过于追求‘纤尘不染’,因而才其他配料的选用和制作工艺上,导致这款香水香气尖锐,反倒失了原本的真味。”

宋京墨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同行人,而他们这些同行在一起聊天,说的大多是非常专业的东西。从没有人像温南栀这样,从香水本身创作初衷的角度,用抠字眼的方式和他探讨过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向温南栀的目光,就如同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野心勃勃,满怀期寄:“那在你看来,什么是纯?”

温南栀思虑片刻,说:“就好像世人眼中,觉得雪是纯净无暇的,但我们都知道,真实的雪花其实是很脏的。可即便知道,孩子们还是喜欢下雪。哪怕是已经不会打雪仗、堆雪人的大人,也仍然喜欢赏雪景。因为雪花的纯,不仅在于自身颜色洁白,还在于它能暂时遮蔽世间所有都不美好。纯不是不谙世事,纯应该是勘破世事后的圆融。”

随着温南栀一字一句抽丝剥茧般将自己的观点叙述清楚,宋京墨的目光越来越亮,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那种心头微震的感受。他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了眼前的女孩子。

94 最大的电灯泡

她不仅阐述清楚她眼里“Pure”的真意,其实也一语道破长久以来他调制这款香水的初衷。

可笑他却在过往三年的反复失败、试验、又失败的纠结痛苦中,渐渐遗忘了他的初衷,为了追求极致,反而在香水的最终呈现中丢弃了他的初衷。

这不是嗅觉失灵能一语揭过的问题。

三年来,逐渐失衡的不仅仅是他的嗅觉,还有他的心态。

许久,宋京墨都没有再讲话。

温南栀说完之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的脸色是说不出的怪异,不禁放轻呼吸,一边心头打鼓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刺激到了他。

可她反复想了许多次,好像并没有会刺痛或讽刺到他的字眼。

直到蒋陵游敲门来送茶,才打断两人之间那阵近乎僵持的沉默。

宋京墨仿若恍然入世,再抬起眼来,看向温南栀和蒋陵游的眼睛里,笑意毫不掩饰:“我带你们去看我的收藏。”

蒋陵游没想到不过近来送个茶,竟然还有这等好事,他诧异地瞥了温南栀一眼,随即又看向宋京墨:“我也去?”

宋京墨睨他:“你留在这喝茶也挺好。”

“去去去!”蒋陵游险些连茶杯都碰翻了,“谁说不去谁就是狗!”

他认识宋京墨这么长时间,单是这间工作室的落成也有四五年光景,前前后后选址、装潢、购置家具、包括几年来的鲜花布置,都是他忙前忙后的张罗。可他只知道宋京墨的香水收藏堪比一座小型个人博物馆那般丰富,却完全没有机会一窥全貌,甚至连提都不好意思提起好吗!

蒋陵游紧跟在两个人身后,咬牙切齿地想,现在看来,不是他脸皮太薄,而是宋京墨这厮脸皮太厚!

这么明显的重色轻友,当他眼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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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南栀走进这间地下香水博物馆,就被震撼了。

她傻乎乎地走到其中一面墙前,隔着玻璃罩,她看到里面的标签牌上写着“邓丽君小姐”,颤巍巍问出了一句:“这个……真的是邓丽君用过的啊?”

耳边宋京墨的笑容微沉,如同一壶酿至最佳岁月的酒,清冽却味醇,引人熏熏欲醉:“是。不过我这儿的收藏并不是唯一。台湾有一间邓丽君纪念文物馆,那儿的藏品更全。”

温南栀小声呢喃:“原来邓丽君小姐喜欢这种类型啊。”

温南栀认出面前的两款香水,一款是迪奥之韵,另一款则是娇兰的轮回。

老版的迪奥之韵,英文名为Diorissimo,是一款经典的绿西普调香水。众所周知,克里斯汀?迪奥先生一生之中最痴迷的花朵,便是铃兰花,他本人也将铃兰看作是他的幸运之花。其实不单是迪奥先生,在F国,铃兰花一直被人们视为爱神眷顾的象征,muguet的花语便是“带来好运”。每年的5月1日铃兰花节,亲朋好友间互赠铃兰花也成了多年不变的习俗。

而赠送铃兰的传统,据传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当时的法国国王查理九世和母亲一同造访多菲内,在那里收到了一位骑士从自家花园中摘下的铃兰花。在国王眼中,黄金珠宝也比不上这份淳朴的祝福,这一株象征着永葆幸福的铃兰花让国王心生愉悦。次年的5月1日,国王将带来好运的铃兰花分送给宫人,寓意幸福和好运。习俗由此开始。在欧洲许多国家,还会举办铃兰舞会作为男女相识的场合,舞会上,女孩子穿上白色长裙,男孩子在上衣钮扣上插上铃兰花。

但其实了解调香的人就知道,铃兰花虽然花香别致清幽,却很难提取,故而诸多以铃兰为主题的香水,虽然极尽所能模拟了自然界铃兰花的香味,其实所采用的原材料却取自大花茉莉。迪奥先生自1956年成功推出这款迪奥之韵后,在许多人心中,这款蕴含着春日美好香韵的香水,一度成为铃兰香的经典代表作。

见温南栀似乎望着那款迪奥之韵出神,宋京墨说:“你很喜欢邓丽君?”

温南栀微微摇头:“是我外婆最喜欢,小时候家里总放她的歌。我见过她的照片,人长得甜蜜,歌喉也动人。长大之后对她的事迹也有所了解。我最喜欢她唱的那首《独上西楼》,唱得真好听。”

宋京墨在旁轻声道了句:“真巧,我母亲也最喜欢这一首。”

呆站在一边本来满心瞻仰香水收藏的蒋先生:“……”我来和不来有什么区别!

来了之后我就是整间地下室最大的电灯泡!

95 物尽其用

为了保护香水,这里的灯管选用特殊类型,距离香水瓶和玻璃很远,避免光照对香水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宋京墨的收藏确实丰富且庞大,令温南栀印象最深刻的,除了刚才见到的邓丽君小姐用过的那款Diorissimo,还有灯光下那些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古典香水瓶。

其中有一部分藏品出自Lalique品牌,Lalique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水晶品牌之一,出自René Lalique之手的诸多不朽杰作,一经问世便令世人着迷和疯狂,往往还在制作期间就被当时的人们抢购一空,直至今日,这位大师的作品仍然是博物馆与收藏家趋之若鹜的艺术珍品。

而另一些更为昂贵的,则出自Baccarat。巴卡拉并非创始人的名字,而是出产地的名字。18世纪以前,如水晶玻璃这样的物品,需要皇家才能锻造,巴卡拉小镇是路易十五允许兴建的第一座非皇家的玻璃熔炉。巴卡拉水晶的独创之处在于通过特殊工艺锻造出不透明的水晶,也就是说在不增加含铅量的基础上,仍然维持水晶的高折射率,同时水晶变成不透明的颜色。这是巴卡拉的独门暗器。因此巴卡拉的水晶家具饰品,如水晶吊灯、水晶烛台、水晶酒具,皆是美轮美奂的艺术珍品。其中最为特别的要属“Rouge Baccarat”红色,因为必须混用纯金,故而价格十分昂贵。

宋京墨的收藏中便有一款出自巴卡拉的香水瓶。这款香水不仅瓶子的造型看来非常别致,做成了透明镶金的金字塔形,里面的液体更是较为罕见的冰蓝色,如同传说中的人鱼眼泪。而这款香水的名字恰恰就叫做“巴卡拉底比斯的神圣眼泪”。

温南栀发现,一旦说到专业相关问题,不论是刚刚谈及的“为什么一款以铃兰香著称的香水,普通人闻起来却觉得是茉莉花的味道”,还是有关Lalique和Baccarat的历史,宋京墨的话就明显多了起来。但他嗓音清越如松上风,所讲的内容也多是旁人不知道的,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令人听得心驰神往。

蒋陵游此时在一旁啧了声:“你这光说历史,不讲价格啊。”他朝温南栀飞一个眼风,神色玩味,“南栀妹妹,猜猜这款眼泪世价几何?”

温南栀乖乖摇头。不懂的事,就直说不知,总比妄出头露怯来得坦荡。

蒋陵游比了个手势:“就这么小小一支,要价5万软妹币。”

温南栀“哗”了一声,忍不住在心底做了个简单算术:“那岂不是……喷一下都要好几百块。”

“是的哟!”见温南栀望着其中一款栀子花与蝶翼造型的水晶香水瓶入神,蒋陵游看向宋京墨,眼睛里透出几分戏谑的神色来:“宋大神,你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宋京墨自然知道他的暗示,开口道:“温小姐喜欢哪一款,尽管开口。”

其实温南栀很有眼光,那朵水晶栀子花做得晶莹剔透,蝶翼甚至连最细小的褶皱都做得纤毫毕现,精雕细琢,美不胜收。不仅温南栀看了喜欢,其实这款也是宋京墨本人的心头好。蒋陵游虽然是第一次来此处参观,这支瓶子从前却见宋京墨常常摆在桌上把玩,因此知道这款水晶瓶对他的意义。

他就是故意的。

哪知道温南栀这实诚孩子并不买账,“这怎么行!”温南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见宋京墨低着头,目光沉沉望着她,不禁脸颊一热,随即嗔怪地瞪了蒋陵游一眼:“蒋大哥其实是开玩笑的。我看看就很满足了。这些藏品这么珍贵,摆在这里被好好的收藏起来,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宋京墨听了却是一笑,伸手摁动按钮,打开他们面前的玻璃门:“温小姐这话有失偏颇。香水的最好归宿,不是束之高阁,而是物尽其用。”

温南栀见他要动真格的,连忙倒退两步,仿佛隔着一扇玻璃门,那一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我真的不能要。”她飞快运转大脑想着说辞,最终灵光一闪,连忙说,“宋先生,你看,这水晶香水瓶这么漂亮,里面的液体也所剩不多,若是彻底空了,恐怕香水瓶的美貌也要打折,我——”

宋京墨看着她,缓缓挑动了下眉毛,显然,她这一番解释并没有说动他。

温南栀只能故作为难:“我的意思是说,就算宋先生肯割爱,我也没有地方拜访这样的古董香水瓶。宿舍地方小,往来人又杂乱,如果破损了我也没有拌饭。如果宋先生不介意的话,以后我想看这些收藏了,下来看一看,也就很满足了。”

蒋陵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宋大神,我看这主意好。反正南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过来你这边工作,想什么时候看了,就下来看看,多好。”

蒋陵游是故意的。

96 一枝玫瑰

那是一朵水灵的、初初展开的粉玫瑰,除了宛转的甜润,还有一点活泼的孩子气的甜,像是幼时吃到的那种沾着雪白糖霜的橘子糖。有的玫瑰花注定属于热恋,而这“一枝玫瑰”,是初恋的味道呐。

——《南栀香评?玫瑰篇》

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见宋京墨如今天这般肯松口,主动提出带他们来参观。温南栀却不知其中深浅,为了婉拒宋京墨赠送香水的美意,就找借口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常常下来参观。

他倒要看看他这位素来冷漠的老友,要怎么接下这一招。

宋京墨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仍望着温南栀,缓缓点头:“那好吧。”

温南栀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里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殊不知另一边蒋陵游都要哭了。

这么多年了啊,他怎么直到今天才看出来,宋京墨这厮是铁树千年不开花,一开就桃花朵朵惹人爱啊!

他明明也没说什么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怎么温南栀身上好像弥漫了好多粉红泡泡啊。

他看得好嫉妒。嫉妒使他丑陋。蒋陵游委委屈屈地转过身:“这儿冷,你们慢慢看,我先上去了。”

其实宋京墨的藏品他们只参观了不到三分之一,可温南栀本就是来这儿打工的,眼见蒋陵游都要上去了,她也不好意思让宋京墨这个主人为她介绍这介绍那的,也开口说:“那个,那我也一块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