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栀略一思索就懂了,以前的宋京墨对自己嗅觉十分珍重,自然生活中处处留意。前些日子倒是见他不那么在意,想来也有几分遭受打击心里不痛快破罐破摔的味道在。只是这人一向冷静自持,话也少,哪怕心情极差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对谁脸红高声过,因此若不是蒋陵游这时点破,温南栀竟然都没留意到他之前的颓废和自我放逐。

这时突然意识到了,又想起这人哪怕在人生最灰暗最难熬的时候,仍然是那副如山中月一样不言不语径自沉静的样子,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那疼痛来得突然,她从前从未体会过,一时间停住筷子,连胃口都失了几分。

102 赌书泼茶

就听这时宋京墨开口:“食不言寝不语,蒋陵游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蒋陵游看一眼温南栀凝住的神色,也知道大概是自己刚才说那些话的缘故,不禁失笑:“好好,是我的错。”他拿胳膊肘兑了兑温南栀,“快吃吧南栀妹子,吃完有礼物拿!”

“啊!”温南栀回过神就见桌边两人虽然神色不同,却都注视着她,连忙低头扒拉碗底的牛肉。

冷不防一勺热腾腾的鸭血送至眼前,温南栀抬眼,就见是宋京墨,手持着公用汤匙,他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但认识久了,温南栀能判断出他这会儿大概心情不赖。她连忙端起碗接住,道了声谢。

身旁蒋陵游“嘿”了一声:“我也想吃啊,宋大神!”

宋京墨:“锅里多得是,自己捞。”

蒋陵游故意拿眼睛瞟着温南栀,声音听起来贱贱的:“宋大神公然偏心眼啊!”

宋京墨:“她手短够不着,你手也短?”

蒋陵游“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真是服了你了!”

温南栀一脸茫然,她手很短吗?她自己怎么没发觉?她目光追寻着宋京墨的,似乎是想确定个究竟,谁知这人却恰好撇过脸去。

直到吃光了那半碗鸭血,温南栀还在琢磨,她真的手很短吗?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她。

热腾腾的火锅之后,又是三人的烹茶聊天时刻。蒋陵游煮的红茶一向馥郁可口,很久以后的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见识更多了的南栀也曾思考过,依照蒋陵游一贯的风格,很有可能不是他多么擅长烹茶,而是茶叶本身就很好。不过当下的温南栀还没有一星半点吐槽面前两位大佬的想法。喝着蒋陵游煮的红茶,吃着宋京墨烤的小饼干,坐在柔软的暖烘烘的沙发上,简直是每一周温南栀最舍不得过完、最流连忘返的时刻。

这两个在各自领域里许多人都梦想成为的传奇人物,私下里与人相处竟然是这副模样,换作到娴雅杂志上上班前,温南栀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

真好啊,那些最温暖的回忆,永远都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闲渡的时光。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非要让人记住的话,但就是那样慵懒的、不经意的时刻,成为记忆里闪闪发光的时间碎片。记得读中学时,温南栀曾经读到过一首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她只觉得这些句子太美了,并不懂其中的意思,但也因为那份美,将这些诗句都记在了脑海里。在后来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时刻里,这些句子又恰恰好地涌现出来,然后她就懂了。

原来诗里写到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啊。

最先拿出礼物的是蒋陵游,他递出一个特别大的红色心形礼盒,光是盒子的尺寸和看起来的样子,就能让许多女孩子尖叫出声。

他就是一个特别会营造浪漫的人。但蒋陵游这个人也有意思,他的浪漫往往不用在对待女人上,而是用在倾心以对的朋友上。用他的话说,没遇到特别在意的,就不要刻意表达,给了人家错误的印象。反倒彼此耽搁。

温南栀接过礼物时,脸有点红:“我不知道还有送礼物的环节,我没给你们准备……”

“先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蒋陵游朝她手里的盒子抬了抬下巴,神情竟然比温南栀这个拆礼物的还要跃跃欲试,“你的礼物不是已经送了吗?杂志样刊上的那篇专访,这真是我今年一整年收到最……”他大约本来想说“最好”,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及时改口,“第二好的礼物!”

温南栀却不会去和别人争什么“第一好”,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能得到蒋陵游这样的喜欢和赞美,已经是她的幸运。

她屏息打开盒子,然后忍不住“哇”地一声。盒子里是一整套“友禅”品牌迄今为止出品过的全部香氛产品。虽然款式不多,加起来林林总总一共只有6款,但样样精品,从气味到包装,每一件都是温南栀的心头好。因为还没转正,只拿着实习工资,生活中又有其他开销,温南栀一直没有收全这些产品,此时突然拿到这样一份蒋陵游的“特供大礼包”,她怎么能不开心!

蒋陵游笑眯眯地:“里面还有两个绿色的小喷瓶,5毫升的那个,是郁茗茗小姐前段时间研发的新款。上次匆匆见了一面,她托我将这两款送给你,顺便想问问你的意见。”

温南栀受宠若惊,高兴有之,激动有之,不知所措也有之,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陵游倒是很满意她这副说不上话来的样子,手撑着下巴,笑吟吟歪在沙发一侧。送过那么多人礼物,倒许久没见过人高兴成温南栀这个样子了。若不是这朵小花儿已经有主儿惦记着,他又抢不过正主儿,就冲她这副傻乎乎戳人心的样子,他还真不介意找一个这样外柔内韧又甜甜的小女朋友。

“我的礼物,好像有一点重复了。”宋京墨这么说着,还是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来。

温南栀定睛一看,是一款

香水。

蒋陵游识货,懒洋洋开口道:“是已经绝版的最老版本Dior红毒啊,也有香友喊它‘姥姥红’。没想到你会送这个。”

这东西说多贵,倒也说不上,但因为味道纯正、用料实在,如今市面上贩售的正品极少,在真正的香水爱好者眼里,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温南栀道了声谢谢,双手接过,一时却没动。

蒋陵游看乐了:“还是你送的礼物好,南栀妹妹都舍不得拆。”

“啊?”温南栀抬头看两人,见宋京墨正看着自己,眼神里似乎有些不赞同的意思,连忙解释:“我是想回去再拆开试香。我知道这款香水,据说现在市面上卖的版本花香更重,而最早的版本味道最纯,是淡淡的奶香味。”

据说最适合女孩子冬天用。奶香味不会太腻,也不会太甜,是许多Dior香水爱好者的心头好。温南栀因为好奇,以前在商场试闻过当今版本的红毒,却觉得那香气有点太浓郁了,不适合自己的气质。

她曾经也好奇过这款香水的味道,却没想到宋京墨会刚好送了这一款。

“我的回礼,你想着就是。”宋京墨起身,“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没什么事送她返城吧。”

103 今冬多雪1

直到抱着礼物盒子进了车里,温南栀才反应过来宋京墨是什么意思,不由苦着脸问蒋陵游:“蒋大哥,宋先生的意思是,等着我送他的节日礼物是吗?”

她确实应该送,这圣诞节元旦节前后两个节日,她又收了人家的香水,不回一份礼怎么也都说不过去啊。

蒋陵游心里这个可乐啊!这个小傻子,她之前捎过来那一大箱子药材还有线香什么的,全都是给宋京墨准备的,这算起来前后也没差多少日子,她怎么就不想想,这也是礼物?宋京墨张口一说,她就顺着人家思路想,这还觉得自己欠人家一份情了!

高啊,真是高!蒋陵游忍不住感慨。以前见宋京墨这厮对谁都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哪怕是提起周云萝,也不见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他认识宋京墨时,他早就和周云萝分手,但这人虽然心高气傲,心性却并不狭隘,分手也不曾提过周云萝一句不是。问起缘由,对外只说是两个人性格不合适,从前他觉得一切还算好时,周云萝那方却觉得自己付出和得到的感情不对等,因此两人说起来也算和平分手,一切并没有闹得太难看。

他一直以为,宋京墨就是这个样子了。他并不是不温柔,心底没有温柔的人,无法调制出那样动人的香气,但他的温柔从不针对哪个独立个体。

现在想来,是他自己把人给想岔了。

这可真是……蒋陵游忍不住笑出了声,万年铁树不开花,一开就开出个情花满树来。

这哪儿还用得着他教?

另一边,温南栀简直要愁死了。她明明问的是个正经问题,这位蒋先生却跟吃了笑豆似的,从上车就没停过。

回到寝室,温南栀先找出个储物箱,将蒋陵游送的友禅六件套香氛收拢放好,原本那个心形的固然好看,却有点太过占地方了,宿舍地方本来就小,实在放不下这么大的盒子。然后她才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那瓶Dior红毒,盒子看起来非常新,还有包装纸,明显从买回来就没动过。温南栀是见识过宋京墨那些收藏的,她知道那天参观时,她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过她从没想到,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接连收到两瓶宋京墨送她的香水。她忍不住取出一个特别宝贝的小木箱,里面放的都是她最重要的东西,然后将那瓶“一枝玫瑰”拿了出来。

将两只香水盒并排摆在一起,温南栀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拆开那瓶“一枝玫瑰”,在手腕上喷了一小点,而后将香水又牢牢锁了起来。

寝室里这个时候没有别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悄悄摆弄自己珍藏的小孩子,明知道这样其实幼稚极了,可空气里漂浮起那股甜甜的粉玫瑰香气,又让她忍不住心生愉悦。

她想,她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都忘不掉这样的香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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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元旦伊始,却一连发生几桩大事,搅得人不得安宁。

冯月宴的母亲熬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撑到新的一年。人还在世时,冯月宴极尽所能地拖住时间,将她的衣食住行无不打理得细致妥当,仿佛日子过得精细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走的慢上几拍。

待人一走,一切身后事,她处理得简洁爽快,颇有几分雷霆万钧之势。元旦假期第二天,她一人操持整个葬礼。那天去的朋友不算多。不是真正走得近的,谁又肯在新年第二天就来参加葬礼?尤其生意场上的这些人,向来各方面讲究忌讳颇多。

那天到场的人,除了宋京墨、芍药、温南栀,还有几个冯月宴在平城认识多年的人,竟再没有其他面孔。

冯月宴也不多敷衍,穿一身黑色正装,白衬衫的领子熨得整整齐齐,她又剪短了头发,峨眉淡扫,眼妆只为体面遮蔽眼底疲倦,整个人看起来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凌厉之态。

温南栀是和宋京墨一块离开的。出了墓园,温南栀望着朦胧的远山轮廓,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又下雪了啊。”

“今冬多雪。”宋京墨似乎并不畏冷,严寒的天气,也不见他换羽绒衣,仍然是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连围巾都不曾戴。下着雪的天气,更衬得他肤色如玉石般,冰冷光洁,唯独看向人的眼眸透出几分温度,“不过我很喜欢。”

104 今冬多雪2

温南栀跟在他身边一块下山,默默了片刻,说:“我觉得主编真坚强。”

经历了近三年的事业低谷与近来的挫败,宋京墨脾性有了些许改变,如今竟也有耐心与人闲聊他人的事:“人都有惰性和惯性。没人可以依靠时,只能自己不断变强。”

想起那天在医院与冯月宴的对话,温南栀越想越难过:“主编说,她妈妈去世,她在这世上就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宋京墨说:“人生在世,孤独是早晚的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温南栀,“不过你还小,不用过早面对这些事。冯月宴自小成长经历与你不同,她母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心理准备。至少到了今天,反而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刻。”

是了。

最难过的时候,应该并不是现在。刚听到母亲确诊晚期癌症的那天,才应该是冯月宴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刻吧。

温南栀有点内疚,在一些事情上,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远不如宋京墨他们这些人想的通透。若是能早点想到这一点,刚得知她母亲住院那段时间,就应该抽时间去医院多探望陪伴几次。

恰巧这时,宋京墨又说:“她这个人最好面子。别人说好听的话,她只会觉得别扭。你若想讨她欢心,以后在她面前少提这些事,更能让她自在。”

温南栀声调不高,却很坚定:“我做好我的工作,和想要关心她,只是因为觉得应该这样做。不为特别讨好谁。”

“我知道。”

宋京墨只说了这三个字。从墓园出来有一小段下山的路,宋京墨走在前面,因此温南栀不论说什么,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她只能在偶尔转弯时瞥见他的侧脸,听到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有耐心的。所以他看不到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宋京墨脸上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说出那三个字时,眼波温柔,唇角亦是微微翘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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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第一天,温南栀照例到社里打卡开会。这也是自冯月宴母亲确诊住院以来,冯月宴第一次心无旁骛折返职场。

会议室里,她一袭黑色针织连身裙,颈间一条水滴形钻石项链,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坠饰。她原本就瘦,那时是精致时尚,可经过这段时间世俗事务的磋磨、亲人过世的苦痛,她整个人都瘦的有些过分。坐在那儿手肘撑着桌沿,锁骨几乎能兜一叠硬币。那条钻石项链光芒夺目,令人几乎无法长久正视。她又剪了短发,虽然多少遮挡侧脸的憔悴,却也更显出眉眼的凌厉。

谁都知道娴雅杂志真正的灵魂人物其实就是冯月宴这位主编,谁也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就凭一己之力成为康乐颜手下爱将的女人其实一点都不好惹。但从前冯月宴似乎将这份厉害藏在骨子里,外表仍是那个精致大方、妥帖从容的都市丽人。但她如今似乎完全不打算遮掩了。骨子里的凌厉、骄傲、还有那份隐隐迫人的不可一世,她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看得清清楚楚。

人们陆续涌入会议室,各自找准位子坐下来,又都统一地沉默下来。

温南栀原本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点一直在冯月宴身上。看着她眼神一转,落在自己身旁,她一个侧眼,骤然反应过来,怎么Sharon不在?

会议室里这样安静,几乎可以听见邻座的呼吸声。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似乎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震慑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里。

杜若开口时,似乎许多人都借机悄悄吐了一口气:“冯主编,好久不见,你身材更好了。”

杜若这话说得俏皮,看向冯月宴的眼神也隐隐含笑,简直如刀裹蜜糖,谁要真敢平白张口去接,那才真是个傻子。

冯月宴没接话。

杜若又是一笑:“冯主编,Sharon的事你还不知道吧?也是,这段时间你都不在社里,自然不知道,她已经被停职了。”

温南栀心头一震,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立刻撇过脸去。自从入职以来,杜若和丁溶溶三天两头的找茬儿和陷害也让她清楚知道,自己不仅不喜欢杜若,甚至还有点畏惧她。这个时候,这种情形,她如果立刻撇过脸去看人,不知道她还要借机说出什么样糟糕的话来。

这时一个老员工朱姐发话了:“主编,事情是这样。Sharon负责的一个合同,写错了付款金额,虽然合同被及时召回,但客户很生气,单子没做成损失一位客户不说,对咱们杂志社在业内的口碑影响也很差。所以张总编签字让Sharon暂时停职了。”

另一个人小声接口:“就是元旦假期前一天的事。Sharon也是老员工了,没想到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温南栀的震惊不仅在于芍药被停职的事实,更在于明明葬礼那天,她还见到芍药了。全程她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临走时,她多停留了一会儿,说是有些体己话想和主编说,因此没和她一块下山……温南栀这时骤然反应过来,她当时故

意迟走一会儿,应该就是和冯月宴说了这件事。

她早不说,是因为觉得这个消息对于亟待重回职场拼杀的冯月宴而言,是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但她也不能拖得更晚,因为如果想要顺利化解这件事,冯月宴必须早做准备。

职场的残酷,柳芍药在大事上的隐忍冷静,让温南栀久久不能平静心神。

会议上又有人陆陆续续发言,冯月宴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过,看不出她生气,也看不出她伤心,什么都看不出,坐不住的人也就渐渐多了。

杜若脸上透出不耐的烦躁,丁溶溶低头晃着手指尖的签字笔,那些此前早已投降杜若的人,似乎每一个都开口发过言了。

温南栀借喝水的动作悄悄旁观,突然发现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张泽兰也不在。

这代表着什么?

105 今冬多雪3

“今天要探讨的是3月杂志刊的主题,都没做准备吗?还是你们打算在这儿聊一上午八卦?”冯月宴开口,说的却不是众人希望她说的事。

但她说的实在是正事,她仍然是主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话,没人能挑出她的毛病来。

依照惯例,大家开始轮番上台展示自己的主题创意。

这场会一直开到下午两点钟才算结束。

没人敢叫停,也没人敢喊累。中途温南栀起身过几次,为冯月宴杯子添水。过去这些事多数时芍药去做。温南栀旁观过,也有经验,水温合适,她还悄悄捎了两条威化巧克力,放在杯子旁边。

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冯月宴竟然还真吃了。

一边吃威化巧克力,一边继续听人讲PPT。

一场大会开下来,除了能偶尔起身活动倒水的温南栀,还有巧克力加持体力的冯月宴,其他人均苦不堪言。

当然也有人当看乐子了。除了一小部分骑墙派乐得看两边斗狠,还有一部分冯月宴的忠实拥趸,哪怕晚吃午饭也高兴看杜若那帮人吃瘪。

因此这场会不仅五花八门内容丰富,众人各自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纷呈内涵颇深。

会议结束,温南栀抱着一叠整理好的资料,步入冯月宴的办公室。

房间里静静燃着一盘老山檀香。

温南栀还记得从前冯月宴想这个味道时,就会用diptyque的檀香香水,她也记得,当时冯月宴是如何解释的。因此脸上惊讶的神情并不遮掩。

冯月宴正在煮一壶红茶,红茶滋味甘醇,她还准备了柠檬汁和热牛奶,旁边的茶几上,是多人份的盒饭。

看来她是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这个趁着开会帮大家订饭、又统一送到冯月宴办公室的有心人是谁了。

冯月宴朝她招招手:“东西放这儿,你把饭拿出去给大家分了。”她又说,“拉你进了个群,按照这里面人头分。”

温南栀端着盒饭出门,一边看微信群里的人名,一边寻思,这些大概都是冯月宴可以信赖的自己人了。群早就在,只是从前一直没拉她进来。

这她倒没什么意见,毕竟群里这些都是前辈。真正令她惊讶和不安的是,冯月宴这样做,简直就是在社里两分江山,当众和杜若撕破脸。

盒饭很精致,冒着热气的鳗鱼饭、金黄的蛋丝,爽口小菜,三文鱼刺身并一小份新鲜出炉的寿司拼盘。

拿到饭的人无一不笑着道谢,却并不惊讶。

温南栀想起群里那些聊天,心中了然。

其他人一出会议室就开始订饭,但饭总不可能那么快送到,此时便只能眼巴巴看着。

温南栀送了几趟才送完,回到冯月宴办公室,她仍然有些止不住地想笑。这招看似有点小气,倒也真是解气。再多抬杠和叫板,目光落到一份及时又热乎的盒饭上,都只余下干瞪眼。

温南栀想笑,心头止不住地爽快。

冯月宴递了杯调好的柠檬红茶过去:“我喜欢这样喝,你如果喜欢加牛奶还有蜂蜜,旁边都有。”

温南栀道了声谢,也没多客气,接过来就喝了起来。

冯月宴说:“这盒檀香,是从前康社长送的。我一直舍不得用,也没有带回家过,就一直放在办公桌最常用的那个抽屉里。”

温南栀反应过来,她这是看到自己刚进屋时诧异,在解释缘由。

冯月宴轻笑了一声:“从前觉得我还不够格这么做,担心别人看了觉得我恃宠而骄,喜欢摆谱儿。现在突然都想明白了,摆谱儿怎么了,清高又怎么了,又不涉及原则底线,有些事想做就做了。”

温南栀听出她这话说得解气,但语气里仍透出一股难解的幽怨。

但旁观过宋京墨的沉寂和隐忍,温南栀如今也懂得,再稳重的成年人,遭遇变故,总都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似宋京墨和冯月宴这样的,已经是非常正常健康的宣泄和纾解了。

换作是她,哪怕是十年后,自问也难以做的比他们更好。

冯月宴说:“趁热吃饭吧,先吃鳗鱼饭,趁热吃最香啦!”

温南栀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也识趣,人总要先吃饱饭,从从容容地,才有力气处理接下来的事。

既然Sharon先前能做到大局为重,冯月宴亦能做到在会上隐而不发,此时此刻,忍住心中多重疑惑,好好吃完这顿午饭,温南栀自认是学习修行的初始。

106 双面牡丹1

饭毕,两人简单收拾了茶几上的杂物,温南栀起身将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透气。冯月宴倒了两杯气泡水,一边示意她坐:“宋京墨那边,我此前已经接到他的电话,也粗略聊过一些。看样子他对你非常满意。”

温南栀被这句“非常满意”夸得有些耳热,她微垂下头:“宋先生人挺好的。其实他的那些笔记里,专业内容蛮多的,我有吃不透的地方,但也不好总是问他,不过我听说隔壁科技大学开设一门香水相关的选修课,我托了朋友,这周开始可以借她的学生证去旁听。”

冯月宴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些许笑意:“我听宋京墨夸你肯学,细心,文字功夫也好,还惊讶他那么苛刻的人,什么时候肯这样夸奖一个人了。没想到你是真肯下功夫。”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一些事,“我手上有一些私人收藏,香水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些限量版的香水,过两天我让人送到宋京墨工作室那边,方便你钻研。”

温南栀惊愕之余,很快又领悟到冯月宴的意思,前段时间她不在社里的时候,Sharon也是这样,让她少来社里,置身于旋涡之外。她何德何能,让她们这些前辈一而再再而三的庇护。

冯月宴倒是从她神情看出点儿什么,不由一笑:“你还年轻,其实职场并不都是这样丑陋。只是你运气不大好,刚进社里就再三赶上这样的风波。Sharon和我聊过,我也赞同她的想法,和宋京墨的合作案是个庞大又细密的功夫,我从前和社长报备,也说的是这本书少说要准备一年光景。你既然肯下苦功夫钻研,又投了宋京墨的眼缘,就踏踏实实帮我把相关资料整理好。至于社里这边,我手底下也并非无人可用。等过了这段,你再回来,我想那时社里的氛围才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杂志社真正该有的模样,也是更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成长的环境。”

温南栀没想到她肯这样耐心和自己说,又被她话里的欣赏、劝解和维护之意感动,过了好久才说:“我还是个新人,许多事都不懂,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服从安排,好好做好手头的事情……”她仍然放不下心里的疑虑,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过,Sharon那边,没有关系吗?”

冯月宴不由失笑:“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她。”她歪了歪头,肩膀也随之松弛下来,“她被停职,说起来顶多是面子不好看,毕竟这里面的事,许多人都清楚是个陷阱。事实上这家伙平白得了这么个长假,现在每天在家,不知道多滋润。”

温南栀听得瞠目结舌,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她本以为顺着冯月宴刚刚的话头,接下来说起芍药的事,原本就有点打转的眼泪还不马上就得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