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没吱声,他的神情比刚才还更冷了。

蒋陵游觉察出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嗬”了一声:“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这是不是就要叫,新欢旧爱,齐聚一堂?

他们两个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周云萝刚巧转过去的身影,还有商陆将人揽在怀里,无意间瞥视发现他们两人时,微微点头示意的样子。

蒋陵游旁观着,宋京墨这人看似冷淡清高,相处久了就不难发现,其实他是个比较简单的那种人,天赋高,能力强,做自己专业的事心无旁骛,并不是很在意人情往来,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一则是他不屑,二则是他觉得耽误不起这个功夫去搞事情。许多人议论他过分清高目中无人,甚至骂他没有人情味儿摆架子,也有人说他难以讨好,性情古怪,其实是他们将宋京墨想的复杂了。是以,宋京墨的心思,他自问还是能摸准个七八分的。因此他沉吟片刻,开口说:“商陆是打定主意和你疏远了。”

宋京墨“嗯”了一声:“这几年都是这样。我离开Constance的消息,明年差不多也要对外公布,他大概觉得没必要再敷衍。”

蒋陵游声音更沉,隐隐透着杀伐之声:“那件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他做的?”

这回宋京墨沉默得久一些:“或许。”

蒋陵游看他的神情,再联想上一次两人在花房谈话时他的态度,不由有些焦灼:“你没必要对他或者周云萝觉得愧疚,你没做错过任何事,也不曾亏待任何人,不是理应受这份罪。错的是那个对你做这种事的人,如果拿到法庭上讲,他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画展正式开始,人群缓缓向内涌动。宋京墨和蒋陵游并不着急,跟在最末尾,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如同海上漂浮的泡沫般,透出一种亦真亦幻的色彩:“我并不是没有怨恨过。我的嗅觉是逐渐衰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老蒋,你知道那种感觉,就好像英文典故里说的等着头顶落下第二只靴子声,真到了彻底闻不到什么的那天,我反倒觉得,啊,也就是这样。”

这是第二次宋京墨正式谈起这件事,但带给蒋陵游的震撼和难过并不比第一次少。

场面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蒋陵游突然意识到,他的震惊、焦灼、愤懑、难以置信,和宋京墨有着时间上的错位。在他人生中最难的时候,他没有回到故土,没有和任何亲人朋友述说,反而日复一日在国外他的那间个人实验室里,反复钻研琢磨那款“Pure”。直到这一刻,蒋陵游才突然明白,这款香水对宋京墨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又为什么在香水问世得到大众褒贬不一的评价后,那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那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他最后一次尝试着奋力一搏。他早就做好了此生都不会恢复嗅觉的准备,因此在过去的三年间毫不停歇地钻研,想做出一款他心目中最完美的作

品。

但他嗅觉的灵敏度与日俱减,心理状态想必也越来越差,最后呈现出的效果并不如意。

简言之,他失败了。旁人眼中的衣锦还乡,其实是他的落魄出逃。

113 双面牡丹8

蒋陵游心里不是滋味极了,就听宋京墨突然说:“这么算起来,你还是亏了。”

蒋陵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不禁乐了:“不在关键时刻抄底,怎么轮得着我捡这个漏儿。”

宋京墨不禁也笑了,他侧眸看向他,唇际笑容平淡若水,眼睛里却是许久未见的神采:“恭喜蒋老板,接下来可能要赚大发了。”

蒋陵游原本还担心自己关键时刻嘴皮子不管用,笨口拙舌,不仅没能安慰到宋京墨,反而还勾起了他心底最不堪的过往。可一看到他这个眼神,蒋陵游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宋京墨不仅已经彻底修复了内心的疮疤,重新站了起来。比之从前无坚不摧的强悍,如今他的强大之中,还多了一份看透世情的从容不迫。

他怨过、恨过、颓废过、也自我放弃过,昔日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三年间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摔打磋磨,如今已将自己淬炼成一柄看似无锋大巧不工的宝剑。

蒋陵游不知道的是,宋京墨内心收获不仅止于此。经过此番不破不立,他对于人生和调香一道有了全新的感悟,对于他这样的调香师而言,嗅觉记忆和调香技法都已臻至完美,眼下虽然他的嗅觉还未恢复,但灵感和激情的重新获得,对他而言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就像贝多芬耳聋却仍然能谱写出世界上最优美的曲子,宋京墨也有自信,哪怕此时恢复不了嗅觉,他也能调制出比从前更优秀的香水作品。

如不是他有了这份底气和自信,那天和温千雪见面后,他也不会立即要求与蒋陵游签订长期合作的合同。

不过眼下,旧人相逢虽然不会刺痛他什么,温南栀的反常却让他觉得刺眼。他停下脚步,看蒋陵游:“温南栀那边,你如果想,就去看一下。”

“啊?”蒋陵游心里懵了一瞬,很快在宋大神的眼神里反应过来:“啊,对!我去看看她!”

一边转身去寻温南栀口中的卫生间,蒋陵游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是他想吗?这是宋京墨自己想!

想又不肯说,偏拐着弯子说他想关心南栀妹妹!他怎么就没发现,宋京墨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拐弯抹角的狡猾了!

然而转身去寻人的蒋陵游没有看到的是,宋京墨说完那句话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之前看人的方向,而站在暗处的那个人,也正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与他站在一处的周云萝已不见身影,而看他立在那儿朝宋京墨看过来的姿态神情,像是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他在等待,等宋京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干净,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站在人影憧憧中,往来男女无数,仿佛唯有他是唯一不变的亮色,而其他人或动或静,早晚都会沦为陪衬的背景板。宋京墨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从很早很早以前,早在宋京墨成为首屈一指的调香圣手之前,早在他身处巴黎时尚交际圈的漩涡之前,甚至,早在周云萝认识他之前,商陆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他是一个很懂得等待的人。就如同他肯在这一刻等到宋京墨身边空无一人,曾经,他也在很耐心地等待,等他从众人敬仰光芒万丈的极高处坠落,等他从万人拥趸口口相传到后来的质疑丛生落寞离开,等他身边的爱人、朋友、合伙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就像这一刻这般,头也不回地抛下他、离开他。

野兽终于肯从草丛的掩映中露出狰狞的面孔,撕扯掉那层名为“朋友”的外衣伪装,商陆觉得这场长达十年的狩猎是值得的。

他一直掩藏幕后,而面前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家伙已经伤痕累累,再没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他站的位置,头顶上方其实是有一盏灯的,只是不知是否巧合,那盏灯的光线比周围其他灯要黯淡许多,他这样站在那儿,整张脸有一多半都落在黑暗之中。

而就在那片让人几乎辨不清神色的晦暗光影间,宋京墨隐约瞧见他朝自己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那是不久前周云萝送到他手里的,临走前,还在他脸颊边附赠一个香甜的吻。

宋京墨和蒋陵游那时就瞧见他们两个了。只是相比蒋陵游的暴躁怨愤,宋京墨的情绪要平和多了。

哪怕此时看到他举杯的动作,也已经不会在他心底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挑衅”不足以表达内心此刻澎湃欲出的真实情绪,商陆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宋京墨每年回国时会用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不远处,面带笑容的侍者端着酒水路过,宋京墨选了一杯冰的温度刚好的香槟,轻啜一口,垂眸看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人名。

他没有抗拒,接通了那个号码。

宋京墨没有说话,先开口的是商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刚一开口就是含笑的,他讲话声音很好听,尤其这样蕴含着笑意的嗓音,是许多女孩子一听就会觉得温柔到着迷的声线:“我还以为

你第一句想问的会是,是不是你。”

114 翻篇儿

宋京墨垂着眸,似在细窥杯中液体纷涌升腾的每一颗小气泡:“是不是你,现在还有探讨这个的意义吗?”

商陆哈哈一笑:“真是难得。”他饮下一口酒,烈酒顺着唇舌滑下咽喉,原本这个时候是不该喝烈酒的,像宋京墨那样选一杯香槟更合适些,但他已经忍耐等待得足够久了,久到连他这样向来隐忍的人都忍不住想对自己说:放纵一次吧!就这一次!

毕竟,能亲眼见到某人这样落魄无依的时刻,对比他自己此时的宝马香车美人在怀,实在是十年难逢一次的快哉过瘾!

喉咙里还残存着烈酒灼烧的快感,商陆却徐徐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嗓音难得有了几分被酒精熏染的喑哑:“难得能听到你这样慢条斯理的讲话。恐怕过去你都没这个时间和我这样的人闲聊吧?”

宋京墨弯起唇角:“你这样的人?”他抬起眼,透过层层围绕的人群,他的目光仿佛漫不经心落在那一处暗沉的角落,“原来在你心里,也知道你和我不同?”

明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落在商陆身上,却如有实质一般,刺得他心头一悸,可更刺心的是对方一贯冷淡式的毒舌。从前他们是朋友时,不论他怎么调侃,宋京墨都是温和的,就好像大人面对小孩子的无理取闹那样,看似包容,却怎么都让人舒服不起来。那时他曾揣测过、质疑过,是不是宋京墨从没把他当作过是朋友,不然为什么对上官珏对蒋陵游,对其他几个走得近的朋友,他说话的姿态总要更松弛些,也更不客气些。

可现在宋京墨真的以从前对“外人”的态度对他说话了,他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从很久以前就想错了。

宋京墨似乎没打算就这么轻拿轻放,又接着说道:“我从前以为,你纵然心里有很多不平,一些事的处置也有失偏颇,可我们终归是同路人。没想到你早就有这个觉悟。是我从前愚钝了。”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似是绵重了些。

宋京墨说:“我已经离开Constance,云萝和我的事,别人不清楚,你总是知道的,我们到巴黎第一年就分了手,甚至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不怎么能说得上话了。如今你们正式在一起,祝你们一切都好。”

“从前种种,都翻篇儿吧。”

“都翻篇儿?”从头至尾,似乎最刺激商陆的是这几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咀嚼般死死咬在齿间,开口,“你觉得,你还有能翻盘的机会?你——”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商陆后面一大段话挤在喉间,没有机会宣之于口,手机听筒传来对方挂断的声音,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对宋京墨说出口了。

从前他设想过无数次,见到宋京墨今日这一面,见到他在众人面前难堪的情形,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要在什么时间点才适合开口问他一句:“你后悔过吗?”

“你从前的骄傲,冷漠,不可一世,对恋人对朋友那种近乎天然的高出旁人一等,你可有过半点后悔?”

“反省过吗?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众叛亲离,满盘皆输?”

那么多的诘问,那么多的不平,那么多的愤懑难抒,原本打算化作一柄重锤悉数砸向他的,是不是有可能把本来就没有任何希望的那个人彻底击垮,从此淡出他们这些朋友的共同生活圈?

可真到了这一天,除了最初眼看着宋京墨神色淡然接通电话,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清气爽神魂欲飘,紧随着那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感悉数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此生难以言明的五味陈杂。

就好像高考毕业那一年,他们两个同几个玩得不错的同学一起去看钱塘江大潮,潮水一波一波纷至沓来,水如喷珠碎玉,又有雷霆雷霆万钧之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后劲无穷。

而挂断电话之后,宋京墨淡淡然间说出的那几句话,和他尚且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些话,于他而言,如看涨潮。

后浪赶前浪,潮头拥堆,不可挥退,只能不停地被湮没、被湮没。

仿佛在潮水彻底将他没顶的那一刻,眼角瞥见宋京墨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听见自己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大梦初醒,又似乎从头至尾都清醒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喉间微震,胸腔共鸣:“败了就是败了。”

可看宋京墨,哪儿有半点失败者的样子?

好像有个声音,在心底跟他唱反调。可紧跟着,他就自问自答:你还想要什么?正如同宋京墨刚刚说的那样,Constance这个战场如今只剩他一人,少年时暗恋的女神已经是他的女人,他的事业终于步入正轨,与周云萝的婚姻也已正式提上日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应该是没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是有的。

115 傻人有傻福

另一边,芍药陪温南栀到卫生间修整妆容,还将自己随身带的粉饼拿出来给她用:“你啊,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别哭成这个样儿。”

温南栀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也怪不好意思的,她皮肤白,哭得厉害了,就特别明显,眼周皮肤毛细血管充血,红晕久久不散,看起来比红眼睛的小白兔还要可怜。她补了些口红,一边用纸巾抿掉些颜色:“我记住了……”

“你……”芍药眼睛看住她,语气尽量放得温柔,她自己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性有多敏感,“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宋京墨?”

她嘴上说的是“有点”,但心里明白,能让一个女孩子哭成这样,心里的感情绝不是“有点”,而是很多。

多到能满溢出来那样多。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比告诉芍药宋京墨的未婚妻出轨了还更令她难以启齿,就是此时此刻了。

温南栀迟迟没有张口,芍药叹了一声,手一直缓缓揉着她的肩膀和后背,要是换了别的女孩子,她说不定这会儿早就骂上了。可温南栀是个什么性格脾气,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看的清清楚楚。以她的性格,让她做一件事,她就老老实实做那一件事,心无杂念把事情吃透做好。至于人情世故上,且不说杜若和丁溶溶那样刻意刁难,办公室里那些老油条,不论谁仗着前辈、老人儿的身份交待她一点事情,她都傻乎乎去做。若不是没多久冯月宴就把她派到宋京墨那边当助手,入职以来相当长一段时内,她都要被那些人压榨利用,吸尽骨髓。

细究起来,南栀这小姑娘也不是懦弱,遇到需要将道理的事,她也能鼓起勇气跟人家争个分明。越是这样想着,柳芍药越是忍不住地唇角微扬,连精心描绘的那双眉眼也透出几许外人面前少见的温柔。

温南栀啊,只是这个时代最容易被利用、被笑话、也最缺少的好人。

柳芍药将她看到了骨子里,因此知道她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刻意破坏他人感情的女孩子。如果是,发觉自己喜欢的男人未婚妻出轨,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喜不自禁?

也就只有她傻,还为了心疼宋京墨把自己哭成了个傻/逼。

芍药又叹了口气,在心底将整件事捋了一遍,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回忆起刚遇到宋京墨和蒋陵游时,他们两个男人脸上的神情。蒋陵游就不用说了,那家伙一看到南栀哭,直接就问出口。虽说这嘴巴巧的人,做不做得到另说着,但也能看出他对温南栀还是挺关心的。

宋京墨的反应就比较耐人寻味了。说他无动于衷吧,当时芍药就站在温南栀身边,还把人半搂在怀里,当时宋京墨目光好像一直都凝在南栀身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绝不是对她全无关注……甚至,他的关注点,一直都在南栀身上。

芍药细细斟酌许久,抚着温南栀轻声说:“你也别伤心了。如果你没认错人,那个人真是宋京墨的未婚妻,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没你想的那么情深意笃。”

温南栀抬起眼。

芍药见她到了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判断,眼睛里都没有一点喜色,反而还是噙着泪,不禁笑着拧了拧她的脸:“认识你之后,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傻人有傻福了。”

什么叫傻人有傻福?那就是像温南栀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的小傻子,老天会安排个像她柳芍药这样一打十的护花使者帮她扫平障碍。

116 天赐良缘

“你细想想,宋京墨什么时候回国的,最起码三个月前。这期间你在他工作室做助手,可见过他和这个未婚妻通电话?”芍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别说你在画展上遇到她才知道她回了国,我看恐怕宋京墨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位未婚妻早就回国了。否则,他们怎么不约见面?”

温南栀听得怔住。

“你和宋京墨之间并无暧昧,那么并不存在他瞒着你和未婚妻见面的情况。如果你没听到过一次他们两人视频或打电话,也没见他未婚妻回国后登门,那么……”芍药说着,眼睛微微发亮,颇为自信地推断到,“很大可能是,他这位未婚妻并不是背着他偷人,而是他们两个早就和平分手了。”

“不可能……”温南栀下意识地反驳。

“为什么不可能?”

“我……”温南栀小声辩解,“我觉得宋先生还爱着他未婚妻。”

“证据?”

“我见过他珍藏他们大学时期的照片……”

柳芍药啼笑皆非,她还以为是什么样坚贞不移的证明:“一张旧照片,能说明什么?他们两人三个月都没联系过一回半回的,你见他为那个女人伤心流泪过?还是深夜买醉?又或者对着他们俩的照片黯然神伤?”

温南栀自然一样都答不上来。

芍药说:“退一万步讲,现如今他的未婚妻另外有恋人了是事实。哪怕他们两个此前没正式分手,我看也是迟早的事,从前两地分居可以说不方便,现在两个人都回国了,不说别人,就她那个新男朋友能愿意他们两个这样不清不楚的?”芍药说的话都不怎么好听,但一桩桩细细分析下来,任谁听了都无法反驳,“至于宋京墨,除非他打定主意要和那个男人公平竞争追回未婚妻,如果这样,我劝你趁早别趟这趟浑水,让他们三个彼此折磨去。若不是这样,他们两个分手了,宋京墨看起来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你眼下又和他近水楼台,不正是天赐良缘?”

温南栀吓了一跳,本能反应就是摇头。

芍药乐了:“怎么,你不喜欢他?”

温南栀沉默半晌,说:“我一直觉得,能这样看着他就很满足了。”她说的缓慢,却也坚定,“可以看着他,陪伴他,将他当作工作和生活的偶像、目标,努力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那是你还没尝过真正拥有一个人的滋味。”芍药叹了口气,她不敢说太深,不然对着温南栀这张脸,她总有教坏小朋友的错觉,“我其实也不是想教你什么,我只是就现有的这些信息情况分析总结,告诉你,他的未婚妻出轨,那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宋京墨作为一个30岁的成年男人,自己有能力处理好这里面的事,你不必为他难过。你如果真心喜欢他,倒不如等他将上一段关系处理清爽了,好好陪在他身边,徐徐图之。”

芍药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是冯月宴打来的。两人不能再多耽搁,挽着手一块出了卫生间。

拐过一个弯,两人和寻来的蒋陵游撞个正着。

左右都是要进去看画展的,三个人便一同前往。

蒋陵游走在南栀的另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笑着说:“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可别和我客气,尽管开口。”

温南栀脑子里正在思索消化芍药说的那些话,闻声摇了摇头:“我没事。是工作上的一些事,刚才Sharon已经开导我了。”

“这样。”蒋陵游说,“如果有心事,别憋在心里。”

温南栀说:“是Wendy邀请你们来的?”

蒋陵游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但还是从善如流:“是啊。左右今天也没什么事,离得也近,就过来看看。”他皱了皱鼻子,“我是不懂画,看了也是白看。”

芍药说:“听说待会那个拍卖环节有好东西,倒是可以开开眼界。”

温南栀好奇:“都有什么?”

“除了一些画,听说有不少漂亮的古董首饰。”芍药笑眯眯的,“我是拍不起,不过能饱饱眼福也很棒啊!”

芍药本来长得就美,但她平时更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像这样陪在温南栀身边温声细语说话的情形倒是少见。蒋陵游大约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妩媚风流的大美人和温南栀说话倒是很耐心,并不摆架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117 故人相逢1

三人同行,一路走到画展的入口处,却并没有见宋京墨。

见蒋陵游左右张望,温南栀说:“蒋大哥是在找宋先生?”

蒋陵游正在看手机:“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也可能是这儿信号不大好。”芍药晃了晃手机,“刚才我有两个电话都没有接到。”

温南栀心里仍牵挂着宋京墨,见蒋陵游这样,便说分开去找人。芍药因为要与冯月宴会和,嘱咐温南栀先自己逛着,待会再来找她。

温南栀知道大约她们两个有工作上的事要交涉,晃了晃手机,示意有事电联。

她并不十分喜欢美术作品,对展出的这些画作,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走马观花地看着,纯为打发时间和沉淀情绪。经历刚刚那场激烈的情绪风暴,只剩下她一个人逛画展,反倒能更放松一点。

拐过一个弯,面前是一个单独的小展厅,里面仅亮着一盏灯,远远看去,画作好像也不多。

温南栀看到小厅里似乎放了张长凳,便打算进去边休息边等芍药和蒋陵游的消息。

小厅里光线柔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极了,温南栀走进去,正要落座,就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

那是一幅以蓝绿色调为主的风景画,远山黛影,乌金西坠,隐约有飞鸟的踪迹,画的左下角,依稀可以窥见一角屋檐,将将露出的檐角悬挂着一只铃铎,铃铎摇曳,在夕阳余晖中透出古朴的光泽。

顺着檐角,画者以俯瞰视角绘出一方小小院落。院子里栽种着潇潇斑竹,大水缸里浮着水泡泡,旁边倒着一只花盆,卧着一只懒洋洋摇尾巴的黄狗。

落款是: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梅西岭。

温南栀如坠深渊,浑身发冷。她忍着牙齿战战,走上前,想要再看清楚一些那人的字迹。

风景总有相似,铃铎也并不是一家独有,甚至庭院……在乡村,大水缸、卧黄狗也并不是什么稀罕景色,但一个人的字迹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可越是看,温南栀越觉得天旋地转,双眼一片模糊,满心都是那人用她熟悉的行楷所写的十个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你在这里。”

意识迷糊间,温南栀突然听到了宋京墨的声音,转过身时,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可真的是宋京墨来了。

他将脱掉的大衣挽在手臂,黑色毛衫灰色修身长裤,他有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就像此刻,长身玉立站在那儿,如亭亭山上松,一手摆弄着另一手腕处的表带,那姿态说不出的风流恣意,也说不出的熟悉。一片灯影模糊处,仅仅是看到个剪影轮廓,温南栀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她眼眶温热,就听他说:“你怎么了?”

他步子大,几步就走到她面前,温南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下一热,是他的手指。

他神情仍然是那样淡淡的,眼睛望着她,唇角抿得有些紧。

温南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