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栀隐隐觉得不安。且不说她对费泊南的感情有多复杂,现在更麻烦的是,费泊南明显是冯月宴和娴雅正极力争取的合作对象。若冯月宴还像那天在画廊的宴客厅那样对她提出她根本做不到的请求,她在娴雅接下来的工作恐怕也不好顺利推进。

冯月宴帮助过她那么多,若不是那天费泊南出现得太突然,而她情绪失控,若冯月宴真的开口恳请她代为周旋……上行的电梯里,温南栀心里乱成一团麻,怎么都理不出一根线头来。

芍药那天不仅给她扔了个大雷,还在接下来的几天疯狂和她聊天,搞得她注意力全都放在宋京墨和香水上,竟然没顾上思考这些难题。眼下到了公司,即将见到冯月宴,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哪样都无法回避。

温南栀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恐惧见到冯月宴。

进门打开,走到自己工位,温南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觉察到周遭的动静。

还是萧怡看不下去了,匆匆走到她身边,拽住她背包带,用眼神示意她跟着出来。

温南栀跟着她一路走到楼梯间……没去宋京墨处工作前,两人都是新人,没有后台、又都摸不清状况,就在这里结成饭友,几乎每天都凑在一块吃饭。现在回忆起来,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后来,温南栀凭借做了友禅花店那期栏目,一跃成为冯月宴面前的红人,紧接着又开始频频往宋京墨工作室跑动。听说萧怡在她自己的部门做得也不错,她工作细致,配图做设计亦有自己的风格,很受部门领导喜欢。只不过她的领导和杜若关系亲密,因此明面上萧怡也不敢和温南栀过多亲近。可但凡遇到什么事,萧怡还是会悄悄给她通风报信。

今天也是一样。

萧怡把她拉到暗处,仍不敢大声说话,楼梯间里烟味仍然很重,她捂着口鼻小声说:“你刚想什么呢!我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你都没看着!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怎么传你!”

温南栀也学她的样子,小小的雪白的脸,只露出一双眉眼,看起来既懵懂又无辜,摇着头望她。

萧怡吸了口气,那些话有的太难听,她都不忍心学:“……闲话是从丁溶溶那传出来的。说白了,我们赵姐虽然和杜经理关系好,也只是为了工作便利,她都多大人了,没心思跟着年轻小姑娘一块八卦这些。其他人也是一样。我看丁溶溶是真的恨你,巴不得把你名声搞臭,让你在这儿干不下去,卷铺盖走人!”

温南栀都听蒙了:“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呀!”萧怡急的都要跺脚了,“她们的意思就是你和你那个室友一样,都喜欢勾搭有女朋友的男人,专门喜欢当小三破坏别人感情!”

温南栀:“他们说的是谁……”

萧怡听出她声音颤抖,小声说:“你成天往那边跑,听说是主编派给你的任务吧,这个项目前期是保密的,但最近似乎是合约彻底敲定下来,社里大家也就都知道了。那位宋先生挺大牛的。我听丁溶溶说,人长得也特别好看……”

温南栀觉得荒谬,可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的心思曲折,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心虚:“她胡说……”

“我当然知道她是胡说的。你如果真那么厉害,勾搭了宋京墨这尊大佛给你撑腰,你还用得着起早贪黑地这么拼?直接辞职去当宋太太不就好了!”

温南栀知道萧怡,她其实是那种特别渴望结婚、希图安稳的女孩子。她说这话也不为别的,是从她自己的观念出发,觉得女人事业再强,也不如嫁个好老公。若不是她男朋友工作还在上升期,她巴不得早早辞职去做全职太太,每天伺候好老公孩子,就是人生最大喜乐事。

温南栀并不鄙夷这样的想法,自小母亲和外公家教教会她,真心对待朋友,就包括了要尊重他人的想法和观念。只要他人做法不触犯法律、不违背道德,那么不论与自己有多背道而驰,也该给与平等的尊重。

萧怡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还叮嘱她,稍后开会尽量少说话,不然让丁溶溶捡到话柄,少不了又要在众人面前

给她难堪。

温南栀点点头,连声谢过她,心想今时不同往日,毕竟冯月宴已经回归。料想丁溶溶再满嘴胡吣,也该知道分个场合。

但她原本就有些沉重的心思被这样一搅,更多了几分复杂难言。

明明是新一年的第一个月,却给人感觉,这一年的开头并不明朗。

然而温南栀没有料到的是,这仅仅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的开始。

134 人生至暗的时刻1

常规的选题会上,温南栀遵循萧怡劝诫,极力降低存在感,人缩得小小的,一声不吭,全心等待会议结束。

哪知道有心人的眼睛早就瞄上了她,只待各部门交流完上一周的工作情况,就对准枪口朝她开火:“冯主编,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主编想听哪个?”

开口的是丁溶溶,但看一旁杜若笑吟吟的样子,谁都知道丁溶溶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胆色和主编说话,背后是谁在为她撑腰。

冯月宴自然也看到她瞄着温南栀的样子,沉默片刻,她开口:“有事说事,别阴阳怪气的拿腔拿调。”

温南栀心底有不祥的预感,目光和丁溶溶对上,却怎么都想不通,就算丁溶溶再不喜欢她,顶多也只能像刚刚萧怡学舌的那样,在同事间造谣一些不实言论,这种事拿到会议上说,且不说别人会不会信,本身就是一种荒唐的表现。

丁溶溶唇角勾起隐秘的弧度,眼睛望准了温南栀,缓缓开口:“之前主编说,有关Sharon的事需要好好调查,刚巧,我这儿碰巧有一份签字资料,可以证明,那天搞砸合同的,其实另有其人。之前还真是冤枉Sharon了。”

说完,丁溶溶起身,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蝴蝶一样轻盈地从众人身后经过,走到冯月宴面前,将那本合同递了过去。

冯月宴接过合同,翻至负责人签名页,她目光闪烁着,最终在丁溶溶伸出的白嫩指尖停顿,白纸黑字,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一团漆黑,全无光亮。

“温南栀。”

温南栀一开始甚至没认出那是冯月宴的声音。

冯月宴的声音一直是温雅的,从容的,哪怕是在她母亲的病房,哪怕是后来在墓园,经历过那么沉重的打击和伤痛,她的音色也是自然明朗的。从不曾像这一刻,如同黑暗之中探出的怪物触角,温南栀看不清形状,却直觉来意非善。

“给大家一个解释,为什么你的签名会出现在这里?”

合同经过好几位同事的手,递到了她面前,翻开的那一页,落款签名处赫然是她的签名。

温南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头的,面对着那三个字,她甚至觉得挪开目光都那么沉重:“我……”

很久之后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温南栀终于记起,其实当时她说了“我没有”,只是那声音太轻,轻若鸿毛,任谁开口一吹,就无声飘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更多人的声音响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但都盖过了她最原始的那句:我没有。

签名看起来是她的,但她没有签过。

她甚至没见过那份合同。

她抬起眼,与冯月宴对视,但她很快从冯月宴的眼睛里读出一点儿什么。

那里面有一点无奈,一点难过,但更多的是当时的温南栀完全读不懂的沉静漆黑,如同黑夜里悄无声息的深海。

更久之后的某天,当温南栀历经世事,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再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在某个瞬间,她终于读懂了冯月宴那个眼神的含义。

那里面饱含了太多情绪,但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情绪,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那里面没有悲悯更没有不忍,她只是在无声地告诉她:认命吧。

但当时的温南栀并不懂,她以为冯月宴的无声沉默之中是有着无奈的,更有着过往这些日子以来对她交付的真心,恍然之中,她突然有一点了悟:是不是她认了,芍药就能回来了?

135 人生的至暗时刻2

走出冯月宴办公室,温南栀微垂着头,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手撑着桌沿,脑海里却一遍遍在回房刚刚冯月宴在个人办公室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南栀,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

她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尽管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你大概不知道,芍药其实过得并不容易……”

从冯月宴的口中,温南栀第一次听说了芍药的故事。芍药很小就没了妈妈,读初中时,当警察的爸爸因公殉职,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弟弟和一个身体不大硬朗的奶奶。弟弟很乖很听话,但唯独在一件事上没听她的,高中报考志愿时他继承父亲遗志,考入国内最好的公安大学,立志毕业后成为一名刑警。不过芍药很拼,家里虽然没有其他亲戚长辈帮衬着,但也没什么人拖她后腿,这两年她在平城发展得好一点了,也攒了一些钱,便计划着过完年把奶奶从老家接过来一块住……

后面的话,冯月宴再开口时,反而比一开始流畅得多了。

她沿着光滑的桌面朝温南栀推过去一份文件。其实那文件还挺薄的,没两页纸,但温南栀当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依稀看懂上面的文字内容,大意是谁签了这份文件,谁就认了导致公司遭受损失的工作失误。

温南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扶着自己的办公桌,她能感觉到周遭陆陆续续朝她投来的目光,大约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丁溶溶,她打她身边经过时,丝毫未收敛地笑了一声,说话时却轻悄悄的,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鱼找鱼虾找虾,三儿的朋友果然也喜欢当小三儿。”

温南栀抬起眼:“我没有。”

“噢?”丁溶溶后一句的声音逐渐大了:“那合同的事,你也没有嘛?”

温南栀和她对视着,看清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意料之中,头皮一下子炸开了,她倏然转头,看向冯月宴办公室的方向。

丁溶溶的轻笑声犹在耳畔,不知什么时候,冯月宴也走出来,抱着双臂站在那里。

她这段时间瘦的惊人,又一度只穿黑色,素着一张脸抱拢双臂站在那儿,面色苍白形容瘦削,远远看去有如鬼魅。哪怕是温南栀和她这样对视着,她依然没有笑。

隔着这么远,温南栀觉得自己应该是看不清她的眼睛的,可不知怎么的,温南栀就是读懂了她脸上的神情,那似乎是一个人无声辐射出的一种情绪,一种气场,哪怕不去看不去听,也仍然能清楚感知。

有那么一瞬间,温南栀突然顿悟了。

隔着一段距离,冯月宴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先回学校吧,等过段时间——”

温南栀先一步调转了视线。她望着桌上五颜六色的资料夹,自己这段时间记得厚厚的两本笔记,搁在一旁的书包,还有早晨喝了一半的红茶,茶包甚至还是前些日子冯月宴母亲没住院前她送自己的,说这个B国牌子的红茶茶包味道特别正宗,喝着又方便,她每天起那么早,到社里喝一杯这个暖暖肠胃最好。

温南栀将东西一样一样归类、分好,她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快,却很稳,直到丁溶溶伸出手,从她手里夺过一沓资料。

丁溶溶被她的眼看得一怔。

没有她以为的泪眼汪汪,甚至连一点委屈和难过都没有,温南栀的眼神特别平静。但在这个当口,像她们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用这么静的眼神看人,反倒让人害怕。

丁溶溶心底没来由地发虚,不敢再和温南栀对视,她将那叠资料锁在自己怀里,语气却还强横着:“这些是公司内部文件,你不能随便带走。”

其实那些资料都是温南栀个人整理出来的,但她的目光越过丁溶溶的肩膀,看到那个已经转过身的黑色身影,她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想想也是,资料虽然都是她个人整理出来的,但也没少使用公司的资源,包括冯月宴当初挪到宋京墨工作室的那些私人收藏。而且哪怕社里不需要她,但总还是需要这些资料的。宋京墨那儿,接下来社里肯定也会继续派人过去。温南栀此前没有过交接工作的经历,但自己捋一捋,也能明白过来。

她走得时候别的什么都没拿,除了那两本她自己的笔记。也不单纯是舍不得,与其他那些汇总资料不同,笔记里有许多偏个人的判断和感受,温南栀想着,这两本笔记或许会对宋京墨接下来调香有一些启发也说不定。不过,在把它们交给宋京墨之前,她想先找个地方复印出两份来。一份是留着快递给宋京墨的;另一份,日后若社里继续她工作的同事有需要,她也不会吝啬藏私。社里一切别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拿,唯独这两本笔记,她想自己好好珍藏。

毕竟,这是她能留下来的,工作上与宋京墨有过交集的唯一证明。

证明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不是梦,证明她也曾经离他那么近过,证明,她也曾为了那个喜欢的人,不顾一切地拼搏努力过。

她翻过他的所有

香水笔记,仔细研究过他调制的每一款香水,夜深人静时,她在心里无数次地反复想起他的一瞥眼、一蹙眉,那么多那么多与他有关的画面,她怕时间匆匆,用不了多久,她就都忘了,记不真切了。

到了这一天,温南栀才发现,自己太糊涂了,和他在一起那么久,竟然都没有一张与他的合照。

136 人生的至暗时刻03

回到寝室,温南栀蒙头大睡,当晚几个室友陆续回来,还是小鹿心细,最先发现不对。

许慕橙从南栀衣服里取出体温计,吓得连连推冒娜:“赶紧的,赶紧的,都39.8了!成年人烧这么高不得了!快叫车!”

冒娜原本就刚从家里回来,听到这话心想还打什么车啊,一个电话把刚掉头的家里司机喊了回来,三个女孩子给温南栀套上外套穿上鞋,搀扶着一路下了楼。

平城冬天冷,宿舍楼门口早换上了厚重的门帘用以挡风,许慕橙拎着几人的背包走在最前面,掀开帘子给后面三人滕地方,就听迎面有人“哟”了一声。

“这不就是温南栀?她怎么了?”

“刚才听丁溶溶说她被实习公司给开了,怎么这么快就病歪歪的,在学校装这副样子给谁看?”

“哎,对了,丁溶溶人呢?”

说话的几个女生是外班的,尽管不在一个班,大学四年却常常和丁溶溶抱团。丁溶溶虽然不被系里许多女孩子喜欢,但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长处,单就家世好这一条,就足以令许多对此眼馋的人主动抱大腿。再加上她一向大方,每次出门逛街或者出国旅游,回来总要送一些这样那样的小东西给身边要好的姐妹。即便是她手里的“小东西”,也都是大大小小的品牌,口红、香水或者小丝巾,足以令许多尚在校园的女孩子心动了。尤其最近这一年,临近大学毕业,许多人对于自己未来是去是留都有了紧迫感,这个时候丁溶溶这样有家世背景可以依靠的大小姐,就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金大腿”。

更何况,不论平时是否真心喜欢丁溶溶,没人会不喜欢凑热闹谈论八卦。

丁溶溶将在社里散布的那一套言论吹回校园,在同学间的反响可比在同事之间大多了。

毕竟杂志社里都是已经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不少人对于一个人的人品好坏、行事如何,大多有着自己独立的判断;再者,在许多事的站队上,他们并不会去单纯论对错,而是会去综合恒量利益和立场。丁溶溶如此针对温南栀,真的是因为温南栀有多么不堪么?不见得。因此大家伙儿并不会对丁溶溶口中的“第三者”八卦多么放在心上。大家只需要知道这是杜若借丁溶溶之口传达的一个态度就可以了。可会有人因此站出来为温南栀抱不平、认真平反吗?更不会。原因更简单,因为温南栀没有那个份量,他们也没有那个必要以身犯险去主持正义。

所以在社里,除了杜若的忠实拥趸,其余一部分人对温南栀的这则桃色八卦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可回到学校就不一样了。

相比社会,校园是一个更为热血、更容易沸腾的半封闭场所。年轻的孩子们对于许多事有着非黑即白的立场追求,对于“谁插足了谁的感情”、“谁做了对不起谁的事”这样的八卦新闻,有着更热烈的关注,也更容易被煽动情绪。

因此当丁溶溶把温南栀被辞退一事,混合着她和宋京墨之间的不清不楚,依照前后因果顺序说出来之后,在校园里很快引起了风波。

其中又以这几个和丁溶溶走得最近的女孩子最为激动。

那个四下张望找寻丁溶溶的女孩子找不见人,便朝温南栀身边的几人笑着道:“我看你这几个室友还被蒙在鼓里呢吧!”

冒娜搀着南栀,她平时性子大大咧咧很好相处,却最是护短,尤其这几个人不论青红皂白,开口就没好话的样子,瞬间让她想起在酒吧被丁溶溶率领一众纨绔羞辱的那个夜晚,她当即冷了脸:“一群三姑六婆叽歪什么,没空跟你们闲扯!让开!听见没!”

“哎!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们刚才说什么你没听见?温南栀勾搭有妇之夫还被公司开了,你们——”

“你乱吠什么?这话是谁说的,你让她跟我一起去教务处当着老师的面说个明白!”她让许慕橙扶住南栀,每问一句就往前抢一步,她个子高气十足,拿出一副跋扈千金的大小姐架势,还真把几个女孩子逼得步步后退,“你亲眼看见南栀被辞了?你眼睁睁看着她做坏事了?你有证据?”

“是丁溶溶说——”

“丁溶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跟着传什么?你自己没长脑子没分辨能力?”冒娜说着冷笑连连,“怎么丁溶溶在我们中文系的名声就很好?她说话就那么有公信力?我怎么今天才知道她说话还一言九鼎了?!”

几个人这么一吵起来,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小鹿一直扶着南栀,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软下去,不由愈发焦急,她踮起脚尖朝前面张望着,刚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连忙喊出声:“严斐,这边!”

她之前就担心几个女孩子没这个力气把温南栀送上车,尤其下了车还要把人背进医院,多个人手总能多一分方便,所以一早就给严斐打电话拜托他帮忙。还好严斐因为低他们一级,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学校准备考试,还没有回家,接到小鹿的求救电话一路从饭堂跑到女生宿舍楼也还算及时

严斐原本围在人群之外还有点摸不清状况,听到小鹿的声音,挤过层层包裹的人群,一边出声道:“各位学姐学妹,让一让,要送人去医院呢,十万火急!”

严斐身材精壮,皮肤微黑,但脸长得挺好看的,平时走在路上也是能吸引不少异性目光的那种。加上他平时经常参加学校社团活动,还参与主持过学校的跨年晚会,学校里许多同学都知道他这么个人。他这主动上前往人群里一扎,许多女孩子看到他就自动让开了。就连之前与冒娜针锋相对的几个女孩子,此时也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位学弟的面,针尖对麦芒地说些什么。她们本来就是听到八卦凑个热闹,并不想在这件事里惹得自己一身腥,在异性面前落个不好的印象。

137 人生的至暗时刻4

南栀烧得迷迷糊糊,一开始小鹿扶着她趴在严斐身上,她整个人顺着他的羽绒服外套往下出溜。还是宿管阿姨吃饭回来,发觉门口闹得动静太大,主动上前给帮忙托了一把,严斐这才把人给背起来。

宿管是位姓黄的阿姨,她平时对南栀印象一向很好,见她烧的脸颊通红,眼睫毛挂着泪珠儿摇摇欲坠,不由得心疼地摸了摸女孩子的脸颊,连声催促:“怎么烧成这样了才想起来送医院?你们几位同学赶紧的,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别让小姑娘过年回家还病恹恹的,这父母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呀!”

人群里这时候有人出声:“一开始就是要送医院的,是丁溶溶她们几个拦着不让走……”

“怎么就是我拦着不让走了,我才刚来,能不能别睁眼说瞎话!”

冒娜小鹿等人定睛一看,好嘛!丁溶溶还真是不声不响,不知道站在那儿偷看多久了!之前那几个人打着她的旗号在那儿为难人,倒不见她出声,这会儿估计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宿管老师也回来了,她怕事情闹大反对自己名声不好,这才主动站了出来。冒娜狠狠瞪了她一眼,拽上许慕橙小声说了声“走了”,跟在严斐后头追了上去。

有宿管老师坐镇,人群很快就散了。挑头找麻烦的那几个女孩子本来想围着丁溶溶说上几句,看到她朝她们不停使眼色,又见站在她身后沉着脸的男孩子,顿时心知肚明,挽着手先一步进了宿舍楼。

眼见人走没了影,丁溶溶转过身,挽住郑朔的手,仰脸看他:“你这是什么脸色?”

郑朔半晌没说话,他任由丁溶溶挽着他的手臂,沿着宿舍楼外那条铺着石子的小径走出很远一段路。昏黄的路灯下,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都说灯下看美人总是最动人心弦的,可当此之时,对着丁溶溶那张精心描绘的美人脸,郑朔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堵着块什么东西似的,沉坠坠的不舒服,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你有些事,做的有些过分。”

丁溶溶啼笑皆非,像是听到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笑话,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过分?”

郑朔沉默片刻,道:“先前冒娜的事,我觉得你是耍公主脾气,爱吃醋,所以气不过想作弄她,就算了。但这次温南栀,她又碍着你什么了?”

丁溶溶转了转眼珠,精细描绘着桃花妆的明眸似笑非笑看着他:“难道宋京墨不是你的表舅舅?难道不是你告诉我,你表舅舅有个爱情长跑多年的未婚妻,还是国外小有名气的画家?温南栀一周往宋先生的工作室跑几趟,连正经工作都不做了,这些都是我亲眼见到的,至于杂志社里为什么会传出她介入宋先生和未婚妻恋情的八卦,我不得而知,怎么就是我做的过分了?”

郑朔半天不肯说话,只是垂着眸,也并不肯看她。

丁溶溶端详他的脸片刻,语气不由得更温软了几分:“郑朔,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温柔的,甜美的,如同沁着蜜糖,可郑朔却无心欣赏,他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自己的鞋尖道:“溶溶,如果我告诉你,他早就和他那个未婚妻分手了呢?”

如果他早告诉丁溶溶,宋京墨一直是单身,是不是就不会闹出后来温南栀这档子事了。丁溶溶说她不知道办公室里为什么会传出对温南栀不利的八卦,但郑朔是知道丁溶溶的。这件事只可能是她主动去传去说、去推波助澜,不可能是别人操作。

可如果他一早就告诉丁溶溶宋京墨的真实情况,她还会像这一阵这样紧紧黏着他吗?她的眼神,她的心思,她每一个甜蜜的笑,会不会转而去对着另一个男人施展?另一个,比他更成熟、更优秀、也更有魅力的男人。

那天晚上在酒吧外,丁溶溶望着宋京墨的眼神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知道一个女孩子用那样热望的眼神望着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他更知道像丁溶溶这样家世性情的女孩子,对着一个男人势在必得时,都会做出些什么事。

所以他在之后的几天里,故意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起羡慕宋京墨有个恋爱长跑多年的未婚妻,哪怕他通过自己的家人,早已知道宋京墨是单身的事实。

是不是因为他当日的自私,才导致今天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受到这样不公平、不真实的谴责和嘲笑?

他满脑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念头,就听丁溶溶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并不明显的玩味和欣喜:“这样啊,那……郑朔,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也叫上宋先生好不好?”

“我和表舅舅平时不是一个圈子。”郑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这一瞬间沉了下去,他终于有勇气抬起眼,看向那双昔日里令他勾魂摄魄的美目,“我也不喜欢我的女朋友,和我在一起时,总会想起别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我的表舅舅。”

丁溶溶突然哑炮了。

郑朔却在同一时间笑了。是啊,丁溶溶肯定想不到吧,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勇气对着从前顶礼膜拜的女神,说

出这样冷漠的拒绝的话来。

可只要第一句明确的拒绝说出口,后面的那些主张、那些想法、那些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抱怨和不平,纷纷涌溢而出就显得容易多了。他抬起手,抚了抚丁溶溶的脸:“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重新考虑这段感情在各自心里的位置。”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第一次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先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丁溶溶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回过神,抬手用手背蹭过脸颊:“什么嘛!弄得我妆都花了……”

138 人生的至暗时刻5

话分两头。另一边,温南栀虽然高烧,人却还算有着迷迷糊糊的意识,她也真的坚强,烧得浑身滚烫,小腿抽筋,可直到躺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打上点滴,都没皱一下眉头。

小鹿帮她举着点滴,一边摸了摸她的脸蛋:“你还强撑着什么呢!靠我肩上!”

正值隆冬,临近年关的当口,医院一向人满为患,打个点滴什么的,是不可能挪出病床来的。温南栀确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脸蛋红彤彤的,全身发热如同火烧,却一点汗都发不出来。她顺着小鹿的手靠在她肩上,小声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走运了。要是没有你们,我就得自己打车来医院,自己举吊瓶,打完吊瓶再自己坐车回去……”

“想什么呢你!”小鹿摸着她的脸,原本是想试试她的温度,紧接着却觉得手指一阵濡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温南栀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大学同窗将近四年,在小鹿的印象里,温南栀的脾气看似软糯,其实是个有主心骨的,几乎没怎么见她掉过眼泪。上一次遇到冒娜那事,几个女孩子急得团团转慌了神,还是南栀最有急智,及时找人帮忙锁定了冒娜的位置,又带上姐妹几个过去,及时帮冒娜那个大傻子解了围。

越是不经常哭的人,眼泪越是金贵。至少小鹿看在眼里,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急了,她想起傍晚回到宿舍时,温南栀桌上干净得厉害,书包放在椅子上,明显她从外面回来什么都没动就直接上床睡觉,这肯定是遇上事了。再联想在宿舍楼门口那几个和丁溶溶交好的女孩子说的话,她不由得心里发酸:“南栀,是不是在杂志社有人欺负你了?”小鹿另一手还举着吊瓶,也不敢乱动,刚好许慕橙缴费回来,她连忙眼神示意她把吊瓶拿好,这才托住温南栀,方便她靠得更舒服一点儿,一边问,“还是你身体还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们都在呢,你遇到什么事,或者哪儿难受,你就和我们说!你看,现在我保研了,橙子也找到工作签了合同,不论你遇到什么事,你在平城都不是一个人!”

“可是……可是我可能要回家了。”温南栀模模糊糊说出了这句话,脑子里的一团混沌突然就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