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其实老天爷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她不该犯倔、不该较劲,早点回家找工作,就不会遇上这些事了。不会被丁溶溶在工作上刁难,不会被人冤枉、被人拖去顶缸,更不会在画展和费泊南以那样一种方式重逢……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风风光光在平城立稳脚跟,反而被他和那个女人看了笑话,丢了妈妈的脸。

可是,可是当初她如果没有执意留在平城找一份文字相关的工作,那也就不会认识宋京墨了。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被同班级的其他女同学欺负,一边推搡她一边笑话她没有爸爸,混乱间甚至还拽怀了她头上的蝴蝶结,那是在沪城工作的小姨从国外带给她的,过完年回来她刚戴了一次,就被那些女孩子扯坏了。回到家她扑进妈妈怀里大哭,期间姥爷来哄过,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都来哄过,小舅舅甚至还跟她保证,等会儿和小姨通电话一定告诉她,让她过段时间再买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结送给她。可她还是一个劲得哭个不停。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天都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一家人在外面吃晚饭,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妈妈两个人。那时妈妈一边摩挲着她的后背心一边轻声说:“栀栀,你要坚强点儿。今天你被人欺负了,你最宝贝的蝴蝶结坏了,但你还有妈妈、有外公、有舅舅舅妈还有小姨一大家人都关心你,这才多大点事呢?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人生在世就是很难的。以后你可能会吃很多很多的苦,但只要能有一分甜,就应该学着笑。你要自己强大起来。”

其实那天温南栀没有告诉母亲,那些同学除了弄坏她的蝴蝶结,还嘲笑她没有爸爸。她不敢说。

尽管她只有8岁,但她已经知道,有些东西是大人心底不能触碰的伤口。

所以那天晚上,尽管后来她跟着妈妈一块出了房间,坐在桌边和全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顿饭,但心里还是很难过。她觉得她已经偷偷为妈妈承担了很大的一部分,但妈妈不懂,还责怪她不够坚强。

也不知道为什么,趴在小鹿怀里打点滴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晚的事。

那个时候她不懂妈妈的话,但现在她已经懂了。开始实习的这段时间,哪怕她吃过非常多的苦,但她也确实从中体会到了不止一分的甜。

她应该知足,应该要笑,她应该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有能量、让人敬佩的人,就像宋京墨和蒋陵游那样,可以让她的母亲和家人放心依靠。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的时刻,她只想放任自己放空那么一会儿,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必强逼着自己硬撑。她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或许等她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

139 众口铄金君自宽1

眼看着温南栀渐渐睡熟,呼吸也逐渐平稳,小鹿接过严斐递来的一杯热奶茶,喝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谢:“今天多谢你了。”

刚刚几个人都围着南栀打转,缴费、打点滴、照顾人,他在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到楼下买了几份奶茶和面包,想着这几个女孩子应该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大冬天这么一顿折腾下来,肯定都饿了。他将吃食分给几个女孩,自己拿了一份牛角面包,递给小鹿:“这没有什么,随手之劳。师姐对我用不着这么客气。”

许慕橙和冒娜在一旁看着,彼此交换一个眼色。这要是放在平时,她们两个肯定早就打趣上了,只是此刻南栀还发着烧,刚刚又在宿舍楼门口经历了那么一场风波,此刻不论是当事人,还是她们这两个旁观者,大家都没有这份旖旎心思。

严斐虽然比几人低了一届,但并不是轻浮不懂事的人,相反他处事周到、考虑事情也很周全。陪着小鹿吃了几口东西,就借口起身去帮几人扔垃圾,将走廊一角的小小空间留给几个女孩子说几句体己话。

许慕橙眼见严斐走远,才小声开口:“这丁溶溶,还真是阴魂不散!”

冒娜想起刚刚站在一处那两个人,冷笑了声:“只要有我在,她就别想故技重施,再欺负栀子!”

许慕橙道:“可是我听她们刚才的意思,南栀的工作恐怕是保不住了。”

小鹿一直抱着南栀,不敢太说话,怕会吵到她,但听到这儿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不是真出了事,南栀也不会闹到需要打点滴这个份上。明显是真在单位遇到了大事,心中焦苦,一时转不过弯来,冬天回来路上又冷,这一急一冻,病来如山,才发起了高烧。

几个人很有默契,都没有将她们污蔑南栀当小三的那些浑话放在心上,想想也是,南栀的为人,这几年相处下来,她们几个最是清楚,她并不是那种贪慕虚荣、没有道德三观的女孩子。不然在当初冒娜犯傻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么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更何况,就算她近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小状况,每天下班回宿舍和几个人聊天总会露出些端倪,可依照这段时间她的种种情形来看,并不像是搅进他人感情的状态。

恰恰相反,她尽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整个人蓬勃向上,很有朝气,干劲儿十足。尤其最近几天,还经常能听到她和同单位的一个小姐姐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所以,南栀在感情事方面应该并没有陷入什么不良处境,就连她离职这件事也发生的突兀极了。

想到这儿,冒娜伸出手,摸了摸南栀的额头,感受到她仍然烧得厉害,不由得红了眼圈:“我看这个事对南栀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点儿。她那么喜欢那份工作,这几个月早出晚归,连周末都没怎么出去玩过,天天在那儿整理工作资料……现在这工作说没就没了,她心里肯定受不了……”

许慕橙接口道:“而且看样子,她走的时候,恐怕事情闹得不怎么好看……”尽管是子虚乌有的事,但丁溶溶既然敢将这些话传回学校,说明在杂志社她肯定没少作妖。

不得不说,几个女孩子七拼八凑,倒将事实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冒娜也跟她想到了一处,恨得直咬牙:“肯定是丁溶溶煽风点火。”她想了又想,开口道,“要不然我让我妈给娴雅那边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社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当初她能让家人帮忙运作,把自己和许慕橙安插到风尚旗下的公司实习,现在让母亲往同在风尚旗下的娴雅打一通电话,想来也是可以操作的。

小鹿却连连摇头,并不赞成:“现在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别轻举妄动。”她看了南栀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小鹿道:“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或者等南栀病好了,可以重回杂志社也不一定。但是有些事,一旦闹大,就是三人成虎,没人会关心真相到底如何。尤其她们今天说那些话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怕学校里会有对南栀不好的传闻……”

冒娜刚刚还未想到这一层,听小鹿这么一说,她顿时想到了前段时间的自己,再联想丁溶溶一贯的整人手腕,顿时更急了。可她平时动手比动脑多习惯了,真遇上大事,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直到南栀输完液醒过来,她头皮都要挠破了,也没想到个可行的解决之策,回宿舍这一路上倒比平时蔫儿了许多。

140 众口铄金君自宽2

这天晚上的815寝室里,只有南栀因为药效沉沉睡着,其余三人轮流起夜照顾病号,又兼各种担心,几乎整夜未能成眠。第二天上午,南栀的烧已经退了,人也清醒多了,只是终究受了风寒,身体虚弱无力,鼻子也塞住,偶尔还伴随两声轻,看这样子总要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才会彻底痊愈。

三个女孩子这才多少放下心,把一上午的时间用来补眠,冒娜更打电话让家人炖了清火温补的补汤,连同饭菜一块送来学校。

一通折腾下来,待到中午时分,四个女孩子个个蓬头垢面,脸色青白,互相看一看对方,竟然一时难以分辨到底哪个才是病号。连温南栀都被逗笑,捧着一碗生姜草鱼汤,眼眶发烫。

冒娜、许慕橙和小鹿三人梳洗一番,总算收拾清爽,对着冒娜母亲让人送来的饭菜大快朵颐,吃的头也不抬。

几个人谁也没有提前一天的事,更没有去问南栀到底在公司到底遇到什么。这也是小鹿提前嘱咐过另外两人的。一则南栀并不是个糊涂的女孩子,遇上这么大的事,但凡她有想不通或需要帮助的,她若想说肯定主动会说,若不想说,几人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半会儿非要戳人心事;二则,因为前一天小鹿的提醒,三人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学校这边会不会有什么异动,毕竟昨晚丁溶溶搅起的风波可不算小。

小鹿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四个姑娘吃过午饭,许慕橙正在收拾桌子,温南栀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扫一眼屏幕的电话,接了起来:“喂?”

“是我。嗯,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她朝另外三个人淡淡一笑:“没事,是教务处的徐老师,说有些事想找我了解一下情况。”

小鹿刚穿好外套,准备下楼扔垃圾,听到这话转过身道:“刚好我有点事要去一趟主楼,我陪你一块。”

南栀知道她这样说,是不放心自己,可看到另外两人也眼巴巴望着自己,眉眼间难掩忧色,尤其冒娜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别这样,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做过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样语气淡淡的,听着反而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冒娜和许慕橙对视一眼,顿时放心了一大半。小鹿帮着她换上羽绒服围好围巾,两人手挽手一起出了屋。

走在路上,小鹿轻声说:“我知道丁溶溶说的那些肯定不是真的。但是南栀,你工作……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刚吃过一顿饱饱的午饭,那一整盅草鱼汤,另外三人一口未动,全体盯着她必须喝下去。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又遵医嘱吃了退烧药和感冒药,温南栀觉得全身暖烘烘的,脑子也有点钝钝的。大约人被逼到极致,经历了避无可避的黑暗和恐惧之后,心态反而会有个大回旋。

前尘种种,恍若一梦。

而一个大梦初醒的人,总是比从前冷静自持的。

至少此时此刻,回想起前一天在杂志社发生的事,温南栀觉得心态平稳了许多,不再那么惶惑绝望,相反,她可以用一种更为冷静客观的情绪去回想这些天发生的种种。

她想了想,将事情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开口说:“娴雅内部权力争斗太厉害,我一个没有背景资源的实习生,是其中最容易被牺牲掉的一环。我这样说,或者你能明白。”

小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她毕竟还是学生心气,哪怕她平时比冒娜沉稳、也比许慕橙周全,但乍一听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仍是替南栀抱不平:“可你平时工作表现那么优秀,宋先生、蒋先生,还有你说的那个柳芍药,他们都很喜欢你,你遇到这样大的事……”

南栀轻声解释:“芍药姐早就被停职了,她也自身难保,至于宋先生和蒋大哥……”最熟悉的那三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温南栀发觉,哪怕只是这样,淡淡对着旁人喊一声“宋先生”,那样心旌摇曳的悸动,依然清晰如昨。有些事她可以学着看开、放下,可有些人事,恐怕她要用许多许多年才能去忘怀了。

这样一想,她的心有如泡进一杯温温热热又酸甜青涩的蜂蜜柠檬水里,一时之间,酸、甜、苦涩,几味俱全。可下一个转瞬,她禁不住想,或者真的长大了吧。不然为什么哪怕一颗心已经这般所觉所悟,却仍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后悔。

她不后悔当初下决心留在平城;不后悔曾经那样拼尽全力地奔跑向前,只为可以在他的身边多驻足一分;更不会后悔,因为一时的领悟,而默认冯月宴的做法,自我牺牲沉默离开,只为能将芍药换回从前的位置。

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让万事重新来过,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就没什么可畏惧,也没什么可遗憾。

这样想着,她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几分:“宋先生和蒋大哥那边……我没有告诉他们。”她扭头,朝小鹿绽出一抹笑,“我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不能一遇到事,就想着向更强大的人求援。我希望

能自己强大起来,可以让朋友们信赖和依靠。”

午后冬天的日光,如同一层银白的薄纱,轻徐地笼在女孩子温纯的侧脸。南栀这时的脸色本是不好的。她一向不爱化妆,今日出门仓促,更是连润唇膏都顾不上涂抹。她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的皱皮,唯独鸦黑的眼睫在她垂眸一瞬轻轻铺落,如同两只安静小憩的蝶。可即便是这样尚在病中、仓促出门的模样,小鹿仍然觉得,这样的南栀看起来让她喜欢、羡慕、向往极了。

如果说从前的南栀,是她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一位好朋友;那么经历了重重苦难而今逐渐蜕变的温南栀,正逐渐成长为她最向往的模样。每当她觉得自己对学业、对人生有了全新的理解和领悟,再看向南栀时,她总会发现,自己的成长仍然是落后于这位伙伴的。

可正因为看到了对方更优秀的模样,自己才会更加努力去追赶,这才是友情的最美妙之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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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到通往主楼的林荫大道上,望着头顶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温南栀小声说:“其实丁溶溶说的那些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小鹿侧眸看她。就见南栀唇边展出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无害极了,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怎么都与温和乖巧不沾边:“我确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着宋京墨。”

远处的天空漂浮着绵绵白云,更远处一点的天边,隐隐透出苍灰色的边际,昭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在汹汹撵来的路上。站在天地之间,身边是相识相知四年的好友,温南栀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好像从内到外都轻松通透了。

迎着好友惊诧之中隐隐含着惊恐和担忧的目光,南栀又说:“不过他从很久以前就是单身了,我也从没打算做些什么。”顿了顿,她仿佛自嘲般笑了笑,“以前我并不知道他一直是单身的状况,可即便知道了,我想我也没有那个胆量去做什么。和他相比,我差得太远了。现在这样也好,以后没有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我也能轻松些。”

今天吃午饭时,她就拜托许慕橙帮忙把那两本笔记复印了一份,快递到宋京墨工作室。那之后,她就将这宋京墨、蒋陵游、柳芍药三个人的微信拉黑了,连同冯月宴的手机、微信所有联系方式单方面拉黑屏蔽了。

倒不是不想再见到这些人,而是她不想再为这几个好朋友添什么麻烦了。她既然默认冯月宴的提议,在那份责任书上签字,想必柳芍药很快就能回去社里继续工作;而社里也会派新人去宋京墨的工作室帮忙;况且现在芍药和蒋陵游也认识了,他们的工作、生活都朝着一个光明的方向顺利推进。没有她的世界,一切如常。而没有他们的世界,温南栀觉得,拥有那么多的回忆,她也并不孤单。

温南栀自觉浑身轻松,而对于跟在一旁的好友来说,被迫填塞信息量过大的结果就是一直到目送着温南栀走近教务处,小鹿都没把事情捋出个线头来。

温南栀进到办公室时,迎面正对上徐老师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她打手势示意她坐下。大约是刚过午饭的时间,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徐老师和另外一个面生的年轻男老师。大约是见到南栀脸色不太好,那位面生的男老师看了她两眼,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主动递到她面前。

温南栀连忙双手接过,喊了声“谢谢老师”。

男老师不由得笑了:“我不是老师,论起来的话,你还是喊我师兄更合适点儿。”他打量了温南栀两眼,“你来找徐老师,是说实习的事儿?”

临近毕业,不少学生来教务处都是说这方面的事,这位看起来很面善的师兄这么想,也是常理。温南栀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徐老师打电话的背影,小声说,“是徐老师打电话让我来的。应该也是和我在实习期遇到的事有关。”

男生闻言也来了兴趣,他穿一件高领黑毛衣,皮肤很白,不论眯眼看人的样子,还是一举一动的气质,都让南栀觉得有些眼熟。温南栀忍不住对着他的眼角眉梢细看片刻,陡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和宋京墨有着三四分的相似,只不过宋京墨比他年长几岁,常年冷着眉眼,周身气势更盛,旁人就算觉得他好看,轻易也不敢主动招惹。而面前这个男生明显更随和一些,神情也更为松弛,所以一开始温南栀就觉得他面善,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某种让她熟悉的感觉。

见温南栀好像并不健谈,男生拉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主动开口:“我姓谭,你喊我一声谭师兄就可以。不知道师妹怎么称呼?实习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你若不介意,可以先和我说说。”

温南栀并不欲与旁人多说,本来,不论是问及她实习的事,还是丁溶溶那些谣言,都不是什么光彩事,遇到容易人云亦云的主儿,恐怕会很容易对她生出恶感。可这个人的容貌实在太容易让她放下防备,温南栀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我的实习进展不太顺利,杂志社人多事杂,竞争纷繁,我昨天被主编开除了。”

“温南栀。”

本来温南栀并没有回答这位谭师兄的第一个问题,但恰巧徐老师这时挂断了电话,第一句开口就喊了温南栀的名字。

听到这一声,两个人神色都是一变,谭师兄第一反应就是笑了笑:“原来你叫温南栀。”

142 众口铄金君自宽4

温南栀则是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老师。”

“你坐吧。”徐老师年逾四十,皮肤微有些蜡黄,鼻翼一侧有条略深的法令纹,她这人看着严厉,但向来处事公正,办事效率也很高。大一刚入学不了解的学生很容易怕她,但后来熟悉起来,就知道她其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师,在学生之间很有些威望。

她看一眼谭师兄,想了想,还是没赶人,而是说:“你在这也好,跟着一起听听,现在这些孩子,也真是爱胡闹。”她又看向温南栀,“先说昨晚在女生宿舍楼外的事吧。今天叫你来,本来是要说这件事的。”

温南栀听了心头微微揪紧,看向两人的目光也不自主地透出几分惊惶来。再怎么努力学着去成长、去担事儿,终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这样的神情落在徐老师眼中,再看她难掩憔悴的容色,声音也跟着柔了几分:“你也别怕,刚才郑朔给我打了个电话,已经把事情都说清了。这件事我也私下找了几位同学了解过,是个误会。是丁溶溶没搞清楚情况,就因为一点同学间的小矛盾,在学校散步流言,这件事稍后我会再找她本人。”

听到郑朔的名字,温南栀更茫然了,怎么这件事还和郑朔扯上了关系?

昨晚她烧得迷迷糊糊,是知道有人故意为难她,但她并没有那个精力去留意丁溶溶身边都站着什么人,因此并不知道当时郑朔也在场,故而一时之间也就更加想不明白,明明是她和丁溶溶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怎么还和郑朔扯上了关系。

徐老师见她发懵,便三言两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叹口气,对谭师兄感慨:“本来这同学之间谈恋爱的事,我们这些做老师的现在也够开明了,只要不耽误学业、不影响学校秩序,我们向来不会多干涉什么。可是你说这丁溶溶,他们小情侣之间闹别扭,她一吃起醋来就拿外人撒气。这脾气也太骄纵了!要不是郑朔及时找我说明情况,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谭师兄边听边连连点头,看向温南栀的目光也透出几分笑,待徐老师说完,他颇为自然地接了句:“既然对温同学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我看她好像还病着,就先让人回去休息吧。”

徐老师一拍脑门,上前扶着温南栀,一边将人送出门,一边说:“你也是太实诚了点儿,跟我说没什么大毛病,我看你这样子,还是得好好养几天再去新单位报道了。”

“啊?”温南栀本来就绕晕在“小情侣闹别扭”、“吃醋”这些和郑朔有关的词汇里,一时没想明白,怎么会是郑朔主动跳出来顶雷,这时听徐老师无比自然的一句“新单位”,顿时更懵了。

徐老师拍拍她的肩:“本来喊你来,是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从现在这个杂志社离职的事……”说起来,这件事要不是丁溶溶,她也不会这么快知道,更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学生叫来教务处。徐老师越想越是生气失望,这个丁溶溶不仅爱小题大做,还把学校和老师都拿出来当枪使了。小小的年纪,心思也太重了。想到这儿,她看向温南栀的目光不禁透出几分同情,“但是刚接到另外一家公司的电话,对方说之前在工作场合和你有过接触,十分欣赏你的工作能力,今天突然听说了你离职的事,又没有你个人的联系方式,就把电话打到咱们学校来了。”

温南栀简直要问号三连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在徐老师鼓励中透着欣赏、欣赏中隐含心疼的目光中和两人告别,再度迎上走廊里小鹿的目光,温南栀突然觉得,昨天遇到那么大的事儿,晚上又是发烧难受又是跑医院打点滴,她也没这么心累过。

这都叫什么跟什么啊???

143 心上之人

坐着电梯一路下楼,直到出了教学楼,温南栀都紧紧攥着羽绒服的袖口,直到小鹿叫了她一声,温南栀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一片汗湿。

她顺着小鹿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郑朔穿一件宽大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围着黑色围巾,戴着口罩,双脚来回交替地挪着步子,看那样子,似乎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

回想起刚刚在教务处发生的一切,温南栀知道,他会出现在这儿,定然不是巧合。她挽住小鹿的手,两个女孩子一起走上前。但温南栀这次没有先开口。

她不明白郑朔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对她示好,但刚刚和郑朔对视的第一眼,她本能地感觉到,郑朔会这么做,也并不是看在她本人的面子上。

毕竟这么久以来,她和郑朔真的鲜有交集。

郑朔双手插兜,见到两个女孩子走近了,开口道:“这次是丁溶溶太胡闹了。温南栀,你工作的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但在学校里,我还能多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似乎在斟酌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顿了顿,又说,“我替她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温南栀觉得这声道歉来的莫名其妙,但到底还是承了人家的恩惠,她说不出太冷漠的话来,因此只是依照心中的感受照实说道:“不应该是你说对不起。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和徐老师说清楚实情,不然有些事我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郑朔沉默片刻,最后眼见两个女孩子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怪异,匆忙转身之际甩下一句:“替我跟冒娜说一声对不起。”

返回宿舍的路上,小鹿听完温南栀讲述的种种,又想起郑朔刚刚临走前的态度,不禁叹了口气。

温南栀侧眸瞧她,就见小鹿笑容有点酸涩:“我其实也是替冒娜可惜。今天瞧着姓郑的倒是办了点人干的事儿,只是可惜……到底插进去一个丁溶溶,他俩是没可能了。”

温南栀想了想,沉吟道:“不过到底还是要和冒娜说一声。”

“这是肯定的。”小鹿说,“不管怎么说确实承了他的情。而且,他明显是因为冒娜当初那件事心里过意不去,昨天又眼看着丁溶溶当众欺负人,这才忍不住出手的吧。”

温南栀忍不住笑着说:“那这么说来,我从根儿上要谢谢的还是咱们家冒娜,才不是什么郑朔呢。”

小鹿也跟着笑了:“今天中午又吃了娜姐的大餐,赶紧回家抱大腿去!”

努力撇去心头那一抹疑惑和不自在,温南栀跟着小鹿加快了脚步。

平城的另一端,龙潭风景区。

事情最一开始,是宋京墨发现不对的。

原本温南栀尽管也不是天天到工作室,但他们三人有个微信群。从前宋京墨不大爱用这一类社交软件。可随着他回国定居,与国内朋友联络频繁起来,加上蒋陵游这个话痨,微信群想不热闹也办不到。温南栀没蒋陵游那么频繁发言,但她每天也都要和两人说早安的。但这一天,直到上午十点半,微信群里仍静悄悄的。

再打开和温南栀的个人聊天框,试探地发出一个表情。

宋京墨:“……”他还什么都没干,就被小姑娘拉黑了。

宋大神全然不知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但几乎凭着一股直觉,他径直拨通了冯月宴的电话。

冯月宴在接起他电话的第一时间是欣喜的,这份欣喜之重,甚至令她声音微微战栗:“京墨?有日子没联系你了……”

宋京墨听出她话语中的喜悦,沉吟片刻,说:“月宴,是有关工作进度的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他并没有问太直接,他固然发自心底关心爱护一个人,但现实生活不是偶像剧,他不会像一个脑残一样,还未清楚事实的情况下就贸然兴师问罪。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问法。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农历春节,说要确认工作进度,通常来讲冯月宴就会告知他社里这边的放假安排,以及他这本书的推进情况。

电话那端,冯月宴只有一瞬的凝滞,紧跟着就说:“今年过年有什么安排吗?”她话说得又快又流畅,可越是这样,越不像平常的她,“前几天凑巧遇上咱们一个老同学,听说一些事,京墨,你对我可真不够意思!你和周云萝……抱歉,我就是一时有点惊讶,也挺替你们可惜的。”

这听起来其实挺不像冯月宴会说的话的,她一向是优雅的、从容的、游刃有余的,像这样看似自然实则试探,实在不够潇洒。但其实这样表面迂回、实际上直指人心,又恰恰是冯月宴的风格。不重要的人事向来不会在她的世界多做停留,真正能让她在意的,从来都是她心底最在是意的。

宋京墨这一回没有过多的犹豫,坦率道:“我们去F国头一年就分开了。只不过国人在外打拼多有不易,我们虽然分手,曾经也是同学好友,她的父亲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对外我们一直没有公开。”

那天从画展回来,冯月宴有意打听,虽然宋京墨身边的人口风

一向紧,但反向思考,去问一问另一边周云萝的情况,许多事顿时明朗。然而再怎么听说,肯定也没有当事人讲得清楚。听宋京墨承认得这样干脆,思及自己这小半年来的纠结反覆,冯月宴心中一时五味陈杂:“京墨……你瞒得我太苦了。”

144 心上之人2

宋京墨听出她语意中的婉转幽怨,沉默片刻说:“月宴,我一直将你当作好朋友。感情方面的事,从前是我太优柔寡断了,以后不会了。”冯月宴听得心头一阵乱跳,还没来得及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开口,就听宋京墨又说,“月宴,我想和你明确一下,我这边的工作,接下来还是温南栀全权负责吗?”

冯月宴沉默。她摸不准宋京墨此刻的意思,脑海中却浮现那天在画展,她无数次将目光投向他,他看着温南栀的神色。旁人或许看不出他神色有异,她却是最了解他的。哪怕从前与周云萝热恋时,他也不会在众人面前那样温柔沉默地看向她。那样的神色,只有默默喜欢一个人久了、深了,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

冯月宴清楚,是因为在从前无数个日夜里,她不止一次在镜子、手机屏幕、电脑屏幕的反光中,看过无数次自己发怔的神色。

原来一个人有了心上人,不论年龄,不论性别,甚至不论性格,都是一样的。

拥有了珍藏在心上之人,原来会让一个人变得那样温柔。

冯月宴觉得口角发涩,半晌方才开口:“最近社里事多,有一件事你大概没听我提过。Sharon前段时间一直停职调查,是因为有一项合作案处理不当,但最新证据显示……这件事,其实该是温南栀的责任……”

宋京墨久久没有言语。

电话那端,冯月宴也僵住了。

说不上来缘由,她突然生出一股后怕和悔意来。那天停车场中雪地里柳芍药的话无端响起:“你眼下如果想顺利推进你手头的计划,温南栀你不得不用,我,你也不得不依靠,至于梅西岭,你今天也看到了,想顺利拿下和他的合作,你更要好好衡量如何对待温南栀。你是聪明人,更多的不用我说。”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蒙住了眼睛,也捂住了她的耳朵,好像一层又薄又凉的纱,薄薄一层却冰寒彻骨,她的耳后根却陡然烧了起来。是,柳芍药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但若她偏不想这么做,又怎样?

她从前也是多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闯荡过来,自从一个人来到异乡打拼,自从她想明白人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不顾一切向上爬,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得罪过多少人、踏平多少难关,连她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难道今天就要将满身傲骨折就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手里吗?

没有她温南栀,难道柳芍药真能豁出去不要自己这份苦心经营多年的工作?难道宋京墨就会跟她撕破脸甚至违背合约与她决裂?难道她就真啃不下梅西岭这块硬骨头,拿不到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的合作?

她偏就不信这个邪!

她也弯过腰、低过头,也服过软、认过错,但那都是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为之,不是如今这样,单凭她柳芍药几句话就把她吓垮的。她隐忍筹谋多少年,是为终有一日可以扬眉吐气自由驰骋,不是为到了今时今日这个位置上,还要没有道理地去屈就她温南栀一个小女孩子的!

冯月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耳根额头一片火辣辣的烫,脸颊却冰冷冷,冷得仿佛连唇齿都要冻住了,开口道:“京墨,我知道你很满意温南栀,但社里的规定我不得不遵从,眼下也快过年了,明天我先安排另一个资深编辑过去,接手一下她的工作,也趁这段时间磨合一下,可以吗?”

“你认为是她做的,还是这件事,必须是她做的?”

冯月宴突然就笑了,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拉开抽屉,拿出一盒七星,抽出一根,打着了火。

她会抽烟,是在从前工作压力最大睡眠时间不足那段染上的坏毛病,后来渐渐缓过来了,工作生活都从容不迫,除非心情极差时,她已经很少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