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红豆一大早拎着垃圾袋出门,正打算像每天早上那样顺便去隔壁老李家买点豆花当早餐,却没想到打开门就被这乌泱泱一群人堵个正着。她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里多少就有了点儿数,昂着头绷着小脸儿道:“是啊,你们这是干嘛?这一大清早的,来我们家堵门来了?”

柳芍药一看女孩子开口不善,明显是为难人来的,又见宋大神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知道这种情况,这几个男人谁开口恐怕都讨不到好,连忙接过话头说:“小姐您好,请问温南栀是住这儿吗?我是她好朋友,我叫柳芍药,我们从机场出来时太早,想着就别打扰南栀睡觉了,所以也没给她打电话,能麻烦你帮忙和她说一声吗?说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温红豆是个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听柳芍药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乐,再逐个端详在场这三个人的模样,最终将目光落在宋京墨身上。

要论样貌嘛,就数这个男人最出挑,旁边还有一个容色出众的,但那明显是个混血儿,和南栀口中描述的不符。再看那边那个戴着细格纹围巾的男人,样貌不是多好看,但看着是这几个人里面脾气最好的,应该就是南栀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蒋先生了。再看这宋京墨,要论年龄,足足比她家栀栀大了八岁,可这容貌气质,确实不是凡品,哪怕这样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得了。也难怪她那个呆头鹅小表姐二十多年不解风月,遇到这个男人才半年多,就将一颗芳心都托付出去了。

想到昨晚温南栀哭得直打嗝的傻样儿,温红豆故意皱了皱眉:“你就是宋京墨?”

宋京墨早发现这女孩子一直在打量他们几个,听到她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也就不意外了:“我是。”

温红豆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脸色一变,连忙越过几人朝外狂奔:“啊我扔垃圾了!扔了!这就去扔!”

没了温红豆这一团火焰的遮挡,身后来人很快便展现在众人眼前。是个看起来很年轻、很俊秀、气质内敛的青年。

宋京墨瞳孔微缩,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254 春城3

温云杉早就听到门口的动静,大老远看见来人,又听到红豆说与几人的对话,他神情不变,仍然是那副温温然的样子,先朝着温红豆说了一句:“早餐多买几份。”而后朝几人道:“想必这几位就是南栀的同事了,快请进来吧。”

蒋陵游正焦虑进不了这温家大门,他们家宋大神这冰山眼看就要变火山了,突然来这么个春风清泉般的温和人物,顿时眼前一亮:“您好,我们确实来的冒昧,不好意思,打扰了。”

温云杉说:“几位都是南栀的领导和前辈,也是行业里响当当的人物,趁这春节假期来春城旅游,能招待诸位是我们的荣幸才对,没有打扰这一说。”

宋京墨一听他开口,就认出这人正是那天电话里的声音。想到电话里他句句若有所指的质问,还有与南栀之间那似有若无的暧昧,心里一直沉坠坠的,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抓不住的慌乱和不快。

蒋陵游自然知道好友急奔来春城的内情,事实上他从一见面,就看出这人尽管年轻尚轻,却绝非池中物,此时听他说话间与南栀别有一份亲厚,心里既为好友煎熬、也觉得好奇:“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我是蒋陵游,这几位是宋京墨、柳芍药、上官珏。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我姓温,温云杉。”不等在场几人松口气,他浅浅一笑,又说:“事实上,我们这一片许多人都姓温,温家在这里,是大姓。”

蒋陵游有点看出门道来了,虚心求教道:“所以温先生和南栀是……”

温云杉笑着说:“她喊我表哥,不过细论起来,我们大约就是许多人口中那种‘一表三千里’的表亲。”

蒋陵游觉得自己尽力了,朝宋京墨投去充满同情和无力的一瞥。

倒是柳芍药听得一乐,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不论是刚才那个身材窈窕冷冰冰的小妞儿,还是面前这个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句句扎心的青年,都是温家派来为难他们的。她早就说宋京墨和蒋陵游这次的主意不厚道,要是南栀知道了,就算不大闹一场,肯定也要伤心煎熬很久,现在看来,这是东窗事发了。而且啊,不仅南栀闹上了别扭,这温家人也纷纷冒出来为她出头了。

这不,这下马威给的,还真挺像模像样的!

温云杉引几人到客厅小坐,起身去倒了热水来,给柳芍药的则是一杯热姜糖水。

柳芍药早就听南栀说起过家里几代人都是做中医的,此时一看捧在双手间的姜糖水,不禁朝温云杉投去感激的一瞥。

蒋陵游就坐在她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哼笑了一声:“看不出,这小子心倒是挺细的。”

柳芍药白了他一眼:“人家是专业!”

话音刚落,去而复返的温云杉又递给蒋陵游一碗冒着热气的水,水是浅黄色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茶。

蒋陵游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被苦的一吐舌头。

温云杉顺势搭在他手腕片刻,微笑道:“蒋先生还是把这碗水喝了吧,对你的症。连喝三天,包你药到病除。”

蒋陵游也喝出这是药了,他将信将疑地把一碗水喝完,又连忙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冲冲嗓子去,却不由得“咦”了一声。

温云杉和另外几人都看向他,就见他抽了抽鼻子,说:“好像鼻塞没那么严重了。”

温云杉笑了:“你身体底子不错,应该是最近太疲惫、又着了凉,所以才会感冒。就算不喝药,熬过这几天应该问题也不大。喝这药只是减轻你鼻塞打喷嚏的症状,让你好受些。”

上官珏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听到这儿不由得“哇”了一声:“没想到中医给人看病是这样的。”

温云杉又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

上官珏撸起衣袖,露出手腕。

温云杉将手指搭上去,静置片刻说:“上官先生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最近可能舟车劳顿休息不好,内火有些旺,应该眼睛不太舒服。”

上官珏笑眯眯的:“那也给我来副药!”

温云杉道:“吃药就用不着了,多喝水,多吃水果,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上官珏仍然笑嘻嘻的,语气里却难掩失望:“啊,这样啊……”他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可以让刚才那位小姐帮我煎药呢!”

255 春城4

尽管上官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然而还是应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老话。几乎话音刚落,身后温红豆拎着两袋早点迈进了屋。

温云杉起身去迎,一边朝几人道:“我去准备一下早点,这里就让红豆招待大家。”

温云杉走得干脆,红豆也不多话,从早餐袋子里顺出一罐新鲜出炉的热豆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那样子虽然留下来陪着几位客人,却压根儿没打算主动搭话说些什么。

上官其实平时并不是见到女孩儿就贫嘴的性格,但这位名叫“红豆”的女孩长相气质都对足了他的胃口,真如一颗小小血红的相思豆一般,只看了一眼就如镌在心头,再见面,就怎么都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他看她一手捧着豆浆喝,那手指又细又白,春笋一般,指节处却有几处老茧,显然,这位女孩子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娇滴滴,这不禁让上官对这位“红豆”小姐的兴趣更浓厚了。

一罐豆浆很快见底,温红豆吸溜着吸管,眼珠在这几个人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目光不经意地,就和一直明里暗里打量她的上官撞在了一处。

上官咳了一声:“那个,南栀还没起吗?”

温红豆一听他这么问,不由得哼了一声:“本来肯定是早就起来的,只不过她昨晚哭得太晚,这会儿自然是起不来了。”

她这话一出,果然就见那个宋京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就连蒋陵游也皱了皱眉。

温红豆玩的正有趣,就听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红豆。”

那是一道听起来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众人眼中只见面前的年起女孩子脸色骤变,“唰”地一声起身,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从前倒是没怎么听温南栀提起过她有表哥,表妹倒是有一个,因为当初为宋京墨治疗嗅觉,有一些熏香和方子就是从她口中的表妹那里拿的,只是如今见了面,看到温红豆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不论宋京墨还是蒋陵游都不大希望此“红豆”即彼“表妹”罢了。然而家中的其他人口,宋京墨倒是熟悉的,院子里那人一开口,宋京墨就猜到是谁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来人是个年逾七十的老者,但看起来头发还有一多半是黑发呢,他没留胡子,下巴刮得光溜溜的,眉毛倒是很长,几乎飞入鬓角,那双眼看起来有神极了,怎么看都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穿一身朴素的灰衣布鞋,手上拿一柄老年人健身用的长剑,看这样子是刚刚晨练归来。这就是温南栀口中一直颇为敬爱的温家外公了。温红豆似乎被他在院子里说了两句什么,此时蔫头耷拉脑袋地跟在他后头,临进屋前,外公朝着院子里一个方向一指,她噘着嘴不大甘愿地去了。

宋京墨看得心头微动,再看向老者,就见对方也笑吟吟地在打量着他。

温南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才不过睡个囫囵觉的光景,再起来时,家里天都变了。

早餐桌上,几个熟面孔都在,温红豆、温云杉和温家外公也都时不时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温南栀本来没什么胃口,此时也被迫逼出几分胃口来,埋头吃了整整两碗豆花,才勉强鼓起勇气抬头与众人目光相交。

柳芍药坐的离她最近,她身体不舒服,尽管豆花香滑适口,她也吃不下许多,见此连忙凑到近前,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温南栀抬起头,看向外公:“外公,这几天就让芍药姐住我的房间吧。”

温云杉都看出的问题,温家外公自然也看出了,他点点头:“也好,住在家里,南栀你可以多照应点柳小姐。不过家里空房不多……”

蒋陵游连忙道:“我们来这蹭饭已经是叨扰了,住宿的话,随便在街上找一家干净的民宿就可以了。”

温红豆揶揄道:“那可还真是巧了。既然你们还没订房,干脆住到姑姑家的客栈不是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温云杉横了她一眼,温家外公倒是丝毫不尴尬,听到调皮的小孙女儿这么说,也只是哈哈一笑说:“南栀妈妈就开了家客栈,不过环境什么的,还是要你们年轻人自己看看,刚好那两条街上客栈多,你们挑一家自己喜欢的住就是了。”他想了想,又道,“对了,城北有一家新开的民宿,虽说是民宿但规格据说已经超过普通的五星级酒店,听说是平城的大公司与咱们当地政府合作开设的,住宿条件想必会更符合你们的需求,好像叫‘芳菲堂’!”

蒋陵游笑着说:“谢谢您了老爷子,我们其实有个地方落脚就成。”说话间,他将目光投向宋京墨,却见他并没有首肯的意思,就知道他并不是一定要入住南栀母亲的客栈,因此也就没有把话说死。

256 你别太急着长大

有一些香水的名字和它的香味一样,让人倍感幸福。比如奇迹,比如邂逅,再比如兰蔻的美丽人生。能拥有这样美好名字的香水,它的香气总是让人感到幸福的。

——《南栀香评·调香师篇》

温南栀深知,桌边这几个男人个顶个的强悍,每一个单拿出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那位上官先生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看那谈吐气场也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眼见着几人三言两语就谈定了接下来几天的住所,她自觉也不必再多操心,和外公打了个声招呼,起身拿起芍药的行李,就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回到南栀的卧室,两个人都自在不少。温南栀刚一见到众人,就一眼瞧见了芍药蔫蔫的样子,眼见她脸颊比自己走之前瘦了一圈不止,又想起在新闻的只言片语间捕捉的波谲云诡,头一天失眠的深夜,不知偷偷设想了多少回众人这段时间的奔波折磨,此刻一和芍药可以两个人自由自在说会儿话,一时间眼泪又冒了出来。

芍药也不客气,把外套和鞋子一脱,就摊倒在南栀的大床上:“哎呀栀栀,你这个大床可太舒服了,要不是宋京墨那家伙死命拦着,我真是昨天夜里就要跑来你这里睡上一觉!”

“昨天?”温南栀都听糊涂了,“你们不是今天早晨才到的吗?”

芍药“嘿”了一声,侧躺过身子,拿眼睛斜她:“你该不会以为,昨天晚上宋大神那个电话是白给你打的吧?我说你也真是长本事了啊南栀妹妹!连宋大神的电话都敢挂了!小女子真是佩服之至呀!”

换作她,她顶了天也就敢挂蒋陵游的电话,宋京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捋那虎须的!

眼看温南栀骤然失语,小脸儿上的神色也愈发仓皇,芍药一开始还有点不忍心,可越琢磨就越觉得这事儿真的超级搞笑:“你真该看看那时在机场,宋京墨当着我们几个人被你挂电话时的脸色!哈哈哈哈哈!我感觉能亲眼看到宋京墨在我面前、因为我家栀栀跌面儿的样子,真是不虚此行!值了!”

温南栀这回真是欲哭无泪:“我不知道那时你们已经到春城机场了……”如果知道,她肯定不会舍得挂掉那个电话的。只是那时她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也太生气了,震惊、委屈、心疼、愤懑……各种情绪兼而有之,所以当她接到宋京墨电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和他接触。

可没想到,因为她的一时冲动,竟然就这样把几个好友冷冰冰地拒之门外,直接撂在了机场!

温南栀从椅子蹲下来,手臂扒着床沿,头也凑过去,委屈巴巴地说:“芍药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知道,就是宠着你,我也不能让你来春城一趟还住外面酒店呀……”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啦!”柳芍药听得美滋滋的,伸手摸了摸南栀的头,“这话我当时就和他们说了,要不是宋大神非要临时作妖,让我先给你打个电话说清楚情况,你肯定一早就飞奔去机场接我啦!”

“也不是……”温南栀偏着头,趴在床边,难得闹起了脾气,“如果没有你,我不一定肯出门见他。”

“怎么啦?”柳芍药其实是明知故问,可她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希望借由两个女孩子一起聊聊天,帮助南栀化解开心里的疙瘩。

温南栀抬眼看向柳芍药,尽管一直强忍着,还是在开口问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芍药姐,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我也是你们的朋友,也是友禅的一份子,你们瞒着我在平城吃苦受累,而我却一无所知,回到家和亲人团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个舒舒服服的假期!我知道的时候真的特别受不了,那种滋味儿难受得我说都说不出来……”

南栀此刻只恨自己口拙,面对巧言令色的生父费泊南,她说不出刻薄难听的质问;面对宋京墨、蒋陵游和柳芍药三位好友的隐瞒和关照,她也同样说不出疾言厉色的指责。尽管心里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但她维护他们的心理也是一样的。被人保护的滋味有时并不一味的舒畅,尤其这个当事人也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那种滋味可以说是苦乐参半的。

柳芍药忍不住笑了,她心里是真的喜欢南栀,见到她这样,也愈发觉得他们几个人的决定是正确的:“南栀,你知道吗?我们不仅仅是同事,更是朋友、是知己,我们都懂你的为人和性格,知道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肯定宁可不回家过年也要留下来帮忙的。”

温南栀看着她:“我想如果我妈和外公知道了详情,也一定不会怪我过年都不回家,他们会支持我的……”

柳芍药莞尔,今天她已经见到温家的人,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不俗的人。想来温家应当是相当有规矩的人家,否则不会教养出温南栀这样温柔敦厚又充满责任感的孩子。也因此这次发生的事,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刻,她愿意慢下来,耐心地讲解给她听:“但是南栀,我们几个人都比你大,你正在经历的、是我们都已经经历过的。你眼看就要毕业,这是你学生生涯最后一个假期了。我们这些人是你的哥哥姐姐,也是你的前辈,能为你遮风避雨的时候,能让你在后面安心享受假期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呢?”

那天的后来,芍药还絮絮说了许多,温南栀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时芍药尽管一身风尘仆仆、面色憔悴,但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那是一款名字洋溢着幸福的香水,叫作“美丽人生”。芍药躺在她的大床上,随着她的长发铺展开来,香水尾调的果仁糖和香草味也弥漫出暖暖的甜香。她记得芍药当时说的最后一段话,便是柳芍药与她对视着,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南栀,你别太急着长大。你很优秀、很坚强,所以注定成长得很快。能被人保护在身后,是一种幸福。以后任何时候想起来,你都会觉得这一刻很幸福。”

温南栀记得自己忍不住哭了。

她当然知道,能认识这样几位挚友,确实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

257 药1

蒋陵游在春城拥有一处规模不小的鲜花养殖基地,因此对这里称得上熟悉,也颇有些朋友人脉可以调用。

这天,难得遇到南栀的外公和家里两位学医的小辈儿都在家,而宋京墨又主动登门,接下来这一整天,四人便在外公的书房度过。也因为此,宋京墨一行人选择在位于城北的芳菲堂落脚,蒋陵游和上官一起往落脚的酒店送了一趟行李,路上上官难免抱怨:“既然这次是登门拜访那位南栀小姐的娘家人,怎么不干脆住在未来丈母娘的客栈?”他耸耸肩,心里闪过一道倩影,很是不理解,“这不是个很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吗?”

他们两人都认识宋京墨多年,但最近这半年,蒋陵游是亲眼目睹好友怎么与南栀一点点走近、相交又喜欢上彼此的,因此很能猜测到一些宋京墨的细微心理:“我倒觉得,京墨这么做也没错。”

上官挑眉:“你这是看出点什么了?”

蒋陵游道:“你没见今天一进门时,那个温红豆和温云杉对咱们的态度吗?我看呐,这是还没见南栀的妈,要是见了,说不定直接就拿擀面杖把咱们几个挨个给敲出来了!”

上官强忍到嘴边的笑,却难掩脸上的幸灾乐祸:“真的啊?我看那温南栀倒是他们兄妹几个里面最好相处的,温温柔柔,好像胆子也不大,这年头这么脾气温厚的女孩子可是珍稀物种,也难怪京墨这么上心了!”

蒋陵游瞥他一眼:“难得你还注意到我们南栀了,我看你小子这一上午的目光就没离开那个温红豆!”

上官脸色一正:“怎么可能!这不都是为了京墨的事儿才跑了这么一趟!我怎么能这么重色忘友?”

蒋陵游道:“我是觉着,他们那两兄妹的态度,某种程度代表了南栀的家人对京墨的看法。他应该也是察觉了,所以干脆没有冒进,打算住到另一处完全不搭噶的酒店,这样接下来几天如果想和南栀单独见个面约个会什么的,也方面的多!”

上官摸了摸下巴:“可我看那位温家外公,对宋的态度还好啊!”

蒋陵游道:“那是因为在他眼里,京墨是病人。他的情况很久之前南栀就和他外公讲过,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用温家的房子和药调理着,这回京墨登门,在他眼里是病人看诊,所以他一直礼遇有加。而那个温云杉,话里话外都带着‘各位是南栀的领导’,那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为了南栀未来工作不被人使绊子,他压根儿就懒得搭理咱们!”

不得不说,温家的情况,被蒋陵游一语中的,和上官珏这么一顿分析就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而端坐在温家外公书房中的宋京墨,显然也通过一上午的相处,将温家人的态度摸个透彻。但他既然赶来,就满怀诚意,对于有可能遇到的困难障碍,心里也早有预设,若温家人对他殷勤有加,他可能反倒要觉得个中有异了。

他大南栀八岁,个人履历和情感过往在网上随便一搜索,就是一大堆信息,而南栀又是那样单纯的性格,温家人若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想必对此是有诸多担忧的。至于对他,那肯定是要设下重重考验了。

温家外公为宋京墨做了个详细的检查,又检测过他的嗅觉,眼见身边两个小辈已经就方子对上眼神儿别上劲儿了,开口让两个孩子出去照自己的想法调配药方去,独留下宋京墨在房中。

这下,可只有温家外公和宋京墨两个人面对面了。

宋京墨起身朝温家外公鞠了个躬:“之前我对看病问诊的事有许多抗拒,是南栀为我做了许多,帮我从中调解,又麻烦您远隔千里用心良苦,寄了药材和熏香给我。其实这次登门,我想着首先就是要跟你当面道谢。”

温家外公倒也没客气,受了他这一鞠躬,笑眯眯地说:“其实宋先生这次不登门,问题也不大。如你自己所见,最近这两个月,你的嗅觉已经逐渐恢复了,而且我看网上的消息,这段时间宋先生也已推出自己的个人新品。算算时间,你重拾调香那段光景,嗅觉应该还没有起色。当然了,嗅觉逐渐恢复,对宋先生这样的人才来讲,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可如果一直没有恢复,我想对宋先生事业的影响,也没有外人眼中的那么严重,我说的可对?”

宋京墨点了点头:“有了灵感并且开始操作时,我嗅觉失灵的情况已经是最严重的。但在那段时间,南栀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说的一些对香水的看法和灵感,对我有许多启发。其实调香这件事,嗅觉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在于心。”

“不错。贝多芬双耳失聪仍然能创作出最伟大的交响曲,可见对于天才来说,五感灵通固然重要,但如果失去其一,也不是不能创造奇迹,甚至有可能完成跨越性的境界提升和全面突破。我想你这前后历经三年的磨难,对宋先生的调香生涯而讲,是因祸得福,现在的你已经进入与从前不同的全新境界了。”

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宋京墨坐,一边为两人倒了新煮好的白茶。

258 药2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能想到以药入香,进而创造出一系列颠覆性的以“Medicine”为主体的香水,Song已经实现了他调香生涯的又一次突破和晋升。

——《南栀香评·调香师篇》

宋京墨笑了笑:“不瞒您,其实今天来之前,除了想要当面感激您,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和您、和南栀的母亲商量。”

温家外公说:“那今天见到我之后呢?你有别的想法了?”

宋京墨指了指外公身后成排的中药橱:“我现在嗅觉至少已经恢复了从前的一多半,从进到您这里来,一直到刚刚,我突然有了全新的调香灵感,诚如您刚刚所说,我现在确实已经进入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阶段,是完全灵感爆棚的阶段。”

温家外公不由得哈哈一笑,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让我猜猜,给你灵感的,是我这些‘药’?”

“是的。就是药。”面对着温家外公,他并不小气,对自己的灵感来源坦言道,“我突然想到,其实人间五味,并不只有酸甜才让人心生愉悦,苦涩其实也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药味,如果调理得当,其实对人有一种舒缓和安抚的作用。”

温家外公笑着说:“再往下说专业内容我可能就听不懂了,不过听宋先生刚才说的这些,你的灵感来源可不仅仅是我的药,更多是你过去几年的人生体悟呐!”

宋京墨笑了笑:“是。至于我今天来想要商谈的另一件事,我想就等南栀的母亲今晚回到家,再一起说吧。”

温家外公倒是也不避讳:“应当的,毕竟她是南栀的妈妈。你想娶南栀,总要过丈母娘这一关的。”

宋京墨没想到温家外公竟然比他还爽快,也没和他打太极,直切主题,他心头微动,不由得对上桌子对面老人那双透着睿智的双眼:“温老先生,这么说,您并不讨厌我这个未来的外孙女婿,对吗?”

要是温南栀在场听到这话,肯定要脸颊红透、小声骂他厚脸皮、不要脸的,宋京墨之所以会这么笃定,是因为临行那天,面对着他比平日更为放纵的逗弄,温南栀不止一次说他这两句话了。回忆起那天两人间种种的亲密互动,再想起今早见到温南栀时她那肉嘟嘟的脸颊和微微红肿的双眼,宋京墨不禁心头一阵火热。

温家外公倒不讨厌他的厚脸皮,很明显,他对面前这个配他外孙女过于优秀的年轻男人,其实充满了兴趣和好奇。他笑着边喝茶边慢慢说道:“我自然不讨厌你,抛开南栀不提,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若是提起南栀,我想我也看得出,你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一个如此优秀的青年才俊,又对我那外孙女儿死心塌地,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讨厌你?”过去这些天发生的事,以及有关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家背景林林总总,不用他多问,温云杉就主动把调查到的一切详尽告知了。

相比温红豆明显的刁难、温云杉含蓄的排斥,要温家外公来看,这宋京墨把所有困难责任一肩扛、把南栀瞒得结结实实蒙在鼓里回家过年,如今眼看事情解决就率领哥儿兄弟登门拜访,这一连串的诚意之举,恐怕换作他年轻时,也不见得有这个实力和魄力!

宋京墨似乎有点品出了温家外公的未尽之语,再联想温家那两兄妹的态度,他不由得试探道:“温阿姨,是不是……”

温家外公道:“昨晚南栀哭的厉害,红豆那孩子也瞒不住个话,你们的事,若青已经都知道了。”

宋京墨想,他来之前一晚,温家上下才知道他们两个谈恋爱的事,那么温红豆和温云杉的态度,恐怕一方面是因为南栀伤心而为她抱不平;另一方面,也代表了温家至少一半人对他的态度。不过好在经过今天与温家外公这一番清谈,他无意间发掘了一位实力雄厚的支持者。

好歹温家外公和温若青也是父女,父亲劝说的话,当女儿的多少也能听进去些。

这么想定,宋京墨开口道:“我想温老先生教我,要怎么样才能让阿姨知道,我对南栀是一心一意的,我愿意尊重她的意愿,大学毕业就结婚虽然我本人乐意,但对她而言可能太早了,也不够公平。但我也希望能让双方父母都知道,我们两个是认真在交往,什么时候她觉得时机合适了,我们就结婚。”

温家外公早就看出宋京墨的来意,他早已了解这两个孩子的过往,也深知宋京墨前段时间的力挽狂澜和拼命庇护,再加上今天这宋京墨自打进了家门,目光就一直在尽量不失礼的情况下围着南栀打转,他就知道,宋京墨是把他这个外孙女儿是放在心尖上了。

如今宋京墨这底牌一露,更合了温家外公一向大开大合的敞亮性格,他又倒了一杯茶,徐徐道:“想必你也能预想到,你和南栀之间,年龄、身份、社会地位,都有诸多的不匹配,我们家也不是爱攀慕富贵的家庭,所以对于你和南栀在一起的事,肯定是要有些障碍的。”

这些话都说到宋京墨的心坎儿上了,他不由得连连点头。

温外公又道:“但这些都还不是最关键的。我不知道,对于南栀的生父,你知道多少……”

宋京墨前后一联想,多少有些猜到温家外公的暗示,其实事关他人的家事,议论长短并非君子所为,宋京墨原本是不会主动和任何人提及的。但费泊南的事确实事关两代人,他沉吟片刻,还是将与费泊南的两次见面以及近来的听闻和温外公讲了。

温家外公越听越皱眉,到最后干脆放下茶杯,仔仔细细听宋京墨讲完后半部分,半晌才开口:“你是说,你离开平城之前,费泊南与那位周小姐的风流韵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259 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京墨沉着脸:“是,我想这大约不是费先生的本意。但他既然做了选择,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怨不得别人。”

其实这也是他一定要在南栀返回平城之前一定要先见到她的原因之一。原本费泊南和周云萝搅在一起的事,只有他和蒋陵游两个人最清楚,一则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少;二则,其实这是一桩秘闻,如果他们两个不主动说,想必是能瞒相当长一段时间的。

可没想到就在宋京墨与朱雅珍角力的这段时间,费泊南和周云萝也搅出了不一般的风波。

听说起因是费泊南工作室所在的画廊,上下员工都是温千雪的手眼。周云萝原本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最近却频频出现,时间早晚不定,和费泊南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地,这风言风语就悉数都吹进了温千雪的耳朵。

温千雪如今已是费泊南的合法妻子,为人又一贯颇有些手腕,这女人一旦狠下心来,出手就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而非常不幸的是,她带着律师记者和一干手下员工把那两人堵在工作室时,场面极度的不光彩,听说,那两个人不仅仅是衣衫不整,而是身上就没两件布料。

这么一闹,可真是满城风雨。

宋京墨和蒋陵游再怎么隐瞒回避,这下也纸包不住火了。

一想到温南栀知道这件事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不光宋京墨,连蒋陵游都忍不住骂娘。

就这样一个人,那天竟然还敢堵着温南栀到公司门口,听说还想强逼着南栀口头承诺不会和宋京墨走太近。这件事南栀只隐晦地和芍药提过一嘴。巧的是就在费泊南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前一刻,宋京墨刚刚和南栀告白,两个人刚在一起。别看温南栀不言不语地,却压根儿没将费泊南的话放在心上过,与芍药提了那么一次,就抛在脑后不予理会了。

后来蒋陵游忍不住骂人时,芍药把这件过往讲出来,这可不得了,又引出蒋陵游一连串的唾骂。

宋京墨虽然压着脾气什么都没说,可明显也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