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是深夜,宋京墨向来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也知不能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但他还是不放心,给值班护士留了自己的手机号,两人还加了微信:“她要是醒了,麻烦第一时间联系我。”

护士是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小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见宋京墨说过话,又见他一直冷冰冰的面色,还以为他是所有人中最不好讲话的,一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放心吧。小姑娘打了针,怎么也要睡到明天上午才会醒呢。”

眼见宋京墨步履迟滞缓缓走远,知道他这是舍不得,忍不住跟旁边值班的同事小声念叨:“那个男的看着冷,还真挺疼女朋友的。”

同事年纪比她小几岁,向来热衷八卦,连忙小声跟她议论起来:“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好几起车祸,我都忙晕头了。不过你说那个人我看到了,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嘛!所有家属里数他长得最好看……”

电梯门打开,蒋陵游刚向前一步,就被宋京墨伸手一拦,他一抬头看清来人,不禁也愣住了。

电梯里站着的是费泊南,他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平常一贯生活闲适,优雅从容的男人,此时头发蓬乱,双眼微红,再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身边一个陪同的人都没有,显然是孤身一人一路奔波而来。

他见到宋京墨和蒋陵游都在这儿,却是眼前一亮,主动上前抓住宋京墨的手臂:“你们都在,云萝在哪个病房,快带我去。”

宋京墨早在电话里和他有过交锋,又兼春节前送南栀道机场那次手机谈话,早知道这男人是什么德性,听到他说这话并不吃惊。蒋陵游却难以置信地将他往外一推:“你说你要找谁?”

“云萝!周云萝!”费泊南急切道,“我给警方打了电话,知道案情经过,也知道她被送到这间医院。你们告诉房间号就行了!”

蒋陵游简直被气笑了:“我真是服了。”

宋京墨不欲与此人多说,后退一步,让开一条通道:“我们不清楚,你去问值班护士。”

费泊南本事满身风霜疲惫,见两人态度都是这样,不禁脸色涨红:“你们,简直……我听说云萝被送到医院时还没有脱离危险,她在平城又没有旁的亲人朋友,南栀不是只是手臂扭伤?你们好歹也是多少年的交情,竟然这么冷漠!”

蒋陵游想要争辩,但被宋京墨挥手打断,推着他肩膀两人以最快速度进了电梯,摁住下降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拢,费泊南见这两个人油盐不进,也顾不上与他们争执,转身飞快朝最近的一个医务人员奔去。

电梯里,蒋陵游深吸了口气,有些啼笑皆非地问宋京墨:“我还以为他对周云萝只是一时着迷,怎么,这还动了真情?这就是传说中的老房子着火?可真是了不得!”

宋京墨向来不欲说人是非,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南栀身上,听到这话沉默片刻,只说:“他没有来看南栀的意思,这事我们明天谁都别提。”

终究是亲生父亲呐!这是怕南栀知道了会伤心。老蒋连忙点点头:“知道。”

283 人命关天

回到酒店,老蒋和宋京墨订了同一间套房,等他洗过澡擦着头发走出来,发现这人坐在一进门的沙发上,还是之前在医院枯坐的姿势,一模一样,没有变过。他这会儿才约莫觉出点不对劲来。

但他这人心思细归细,却喜欢用一种大而化之的方式来挑明,他转身去拿了一套浴袍,往宋京墨身上一扔:“都一身味儿了。赶紧去洗个澡。明天一早还要去医院见南栀妹妹呢!”洗澡前泡好的一壶红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沙发上,向后一摊,调侃道:“还是你想故意做出这副憔悴的样子,特意跟我们这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都区分开,明天让南栀睁眼第一个就瞧见你,那不得把她给心疼坏了。”

宋京墨没言声。但到底是这番话起了作用,没过几分钟,他拿着换洗衣物起身去了浴室。

房间门咚咚敲了两声,门外是董先生的声音:“给你们弄了点夜宵,开个门。”

蒋陵游打开门,董先生身后站着个年轻小伙子,是这次跟他们一路开车过来的。听说就是海城本地人,踏实,话少,但做事干脆利落,听说这几年很得董先生重用。

董先生走在前头,姓言的小伙子就在后头把两袋东西放到桌上:“这是我们这开了几十年的一家老店。”

董先生也不见外,先一步在沙发坐下来,笑着继续解释:“是家粥铺,从前我来海城,总让他带着我和乐颜去这家吃粥。他家做得最好的还是各色海鲜粥。但我想着咱们今天都挺累的,吃海鲜怕水土不服、肠胃不适,就让买的三参土鸡粥。”

经过这一天的波折,几个人的关系好像比从前更拉近了,蒋陵游先从袋子里拿出一份,笑嘻嘻的:“还真是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董先生总算有空坐下来点一根雪茄,这东西用一点就很提神,又能令人放松心神,董先生眯着眼徐徐道:“也真是没想到,温千雪这事搞这么大动静。”

蒋陵游边吃边点点头,道:“本来她那会儿都自己主动投案了,而且中途绑架南栀是那伙人临时起意,不是她的主意,两个人质又没受什么实质伤害,虽说这是刑事案件吧,但找人帮帮忙,应该问题不算太大。谁能想到……”

是啊,谁能想到那几个绑匪贪心不足,被周云萝几句言语蛊惑,中途又绑了温南栀;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几个人在车里内讧,最后导致连人带车一起翻进江中。四个绑匪死了两个,活着的一个断了条腿,另一个和周云萝一样,刚捞上来时都因为过度缺氧产生了短暂的昏迷。

后来送到医院,人自然都陆续清醒没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蒋陵游在医院听到费泊南那么问时会那样生气。

虽说和周云萝称不上朋友,但到底都是同一个案件的受害人,他们就算不想了解,也会及时了解到这一个案子里所有人当下的情况。所以不论宋京墨还是蒋凌游等人,都是清楚知道,周云萝早就没事了。

可想一想整个案子里她做下的事,谁能不生气?

不是她从中挑唆,事情很可能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若说现在谁最恨她,恐怕便是温千雪。

董先生沉默片刻,说:“雅珍的事,我一直没有当面和京墨说一声抱歉。”

蒋陵游道:“这事怎么轮到您来跟他道歉?朱雅珍做的事,事先不论是您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是不知道的。”

董先生叹了口气:“那几年我也在欧洲,我姐姐托人让雅珍入职Constance,得知我和京墨关系走得近,还特意叮嘱过我,让京墨帮着照顾点儿。”

哪知道,朱雅珍压根儿用不着任何人照顾,反而自己下手,把康氏内部的一众调香师“照顾”得一个接一个人走茶凉。

甚至宋京墨险些因她而永久地丧失嗅觉。

毕竟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董先生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少顷,浴室门打开,宋京墨换了件干净的黑色T恤并一条休闲长裤走了出来,他的头发近来修剪得短了些,比之从前添了几分锐气,俊美的五官也更为凸显。约莫是在里面时隐约听到两人的谈话,他走出来在沙发坐下,给董先生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都是过去的事,老董,就像你今天接到电话,一句缘由都不问就出手帮我,咱们之间,没必要多说这些。”

董先生笑了,许是年纪大了,这几年他变得感性了许多,见宋京墨说这话时眼色澄澈,神情淡然,知道他是发自内心地毫不介怀,接过茶杯时已经眼角微湿:“成。”

三个人一个吃粥,两个喝茶,过了一会儿,董先生又开口:“我姐姐后来找过我,被我给推了。雅珍做的事性质太严重,她早该吃些教训。至于商陆,”他看了一眼两人,悠悠道:“一个靠着女人吃饭起家的男人,两个女人现在一个另攀高枝,一个自身难保,他现在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蒋陵游听到他这番形容,不免哈哈大笑,他嘴贫惯了,说起自己讨厌的人向来不留情:“怎么费泊南还算是高枝了?”

董先生也促狭,瞥了宋京墨一眼道:“是有更高的,但她想攀也攀不上。”

宋京墨一撩眼皮儿,看了这两人一眼,指着桌上的粥道:“这家粥店的地址给我。”

一直坐在另一侧沙发的小言此时出了声:“董先生交待过来,明天一早我就买好送去医院。”

宋京墨却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董先生笑了:“这是怕别人代劳,你那小女朋友吃起来不香?”

284 喂粥

蒋陵游在一旁道:“他这是心里难受得厉害,总想多找点什么事情做,见到南栀时心里才能少点内疚。”

董先生闻言又是一笑:“京墨,你这想法,有时候也要改改。”

他悠然吐出一个烟圈,徐徐道来:“男人嘛,见到真心喜欢的女人,总想将她每分每秒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如今时代不同了,每个女人的想法也不相同,我看温小姐看着温和,内里不像个没主意的。这种女孩,绝不甘心做个男人怀里的布偶娃娃。所以你越是喜欢,越不能看得太紧。”

宋京墨微垂着眸,若有所思看着面前那杯茶:“我并没有不尊重她的想法,只是——”

“只是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董先生道,“这个世界上,意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除了老天爷,没有谁能保证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处在安全无虞的状态。你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难道以后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你要时刻都陪在她身边?恐怕不是你先觉着厌烦,就是她先一步感到窒息。”

宋京墨听到最后一句,紧绷阴暗了一整天的心神有如窥见天光乍破,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他换了个坐姿,抬起头看向董先生:“看来,我要向老董学习的事,还不止一两桩。”

董先生大笑:“欢迎随时向我讨教。”

这天晚上,宋京墨终于也能像其他人一样,经历了整天的疲惫之后,安心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他便起身,和小言一起去给大家伙儿买粥。而后两人兵分两路,小言折回酒店给大家送早餐,宋京墨打了个车先一步去医院。

护士小姐说的没错,南栀醒来时,刚好是第二天早晨八点来钟的光景。

按说她还可以睡得更久一些,但或许是心里始终记挂着,几乎是宋京墨刚坐到她身边一会儿,小姑娘就睁开了眼。

她脸色苍白,睁开的双眼还有些朦胧,可在看见宋京墨的第一眼,她就笑了起来。

宋京墨起身,摸了摸她额头:“觉得哪儿不舒服吗?我去喊医生来。”

“我知道你会来。”温南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微哑,但她脸上的笑容就是止不住。不像宋京墨或任何人以为的那样,她一点要掉眼泪的意思都没有,脸上也不见丝毫恐惧之色。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她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好极了。

医生过来做过检查,简单叮嘱了一些接下来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宋京墨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吃粥。

南栀也是饿了,喝过一杯温水,又一连吃了多半桶粥,才想起来问他:“你吃了吗?”

宋京墨道:“这东西多得是。”

温南栀一想也是,但她肚子里有底了,此时躺在被窝里,送到嘴边的热粥香浓可口,还有心爱的人亲手喂着,她忍不住眯起眼:“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只有你来了吗?”

“都来了。时间还早,他们在酒店吃过饭就来看你。”宋京墨道,“我一向话不多。”

温南栀回想这段时间两人独处的种种情形,忍不住抿了抿嘴:“才不是。”她又回想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端详他的面色,“你是不是怪我跳车太危险了?”

“是怪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吗?是我不好,当时我觉得快到咖啡馆了,而且那段路挺太平的,我有点放松警惕了……”

“是不是周云萝……”

眼见她越猜越离谱,宋京墨忍不住打断:“别瞎猜了。好好吃东西,少说话。”

虽然时机不大合适,但温南栀见他这样,真的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主要是,若是从前与他不熟悉时,见他这副模样,或许她还会被吓住。但清楚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两人私下相处时他又一贯温柔,再见到他这副绷着脸故作冷淡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点儿可爱。

宋京墨瞥了她一眼,别说,这一眼还真有几分怒目以对的凌然之势:“伤口不疼了?”

温南栀微微摇头:“没什么感觉。”

本身也不是骨折,而是脱臼,送到医院经过大夫及时处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娇气的姑娘。

她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松手。”

温南栀见他这句话简直说得有点疾言厉色,连忙松开,举了举爪子以示清白:“这个是左手。”她又轻轻耸了耸右肩,“我伤的是这边。”

宋京墨似乎也拿她这刚一醒来就过分活泼的状态有点没辙,一直端着粥的手撤了回来:“还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温南栀笑眯眯的:“吃饱了。”又软语道,“但是如果你喂,我还能再吃点。”

她平时极少这样嘴甜,偶尔来这么一下,又是软软笑着的样子,还真让宋京墨再难端着冷脸。他将粥放到一边,起身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又坐下来,轻轻抓住她左手腕:“别人遇到这种事,醒来刚见到男朋友,不是应该哇哇大哭?”

温南栀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故意学他讲话:“那别的男朋友遇到这种事,见到大难不死刚刚苏醒的女朋友,不是应该立刻冲上来给个热吻?”

真是难得!宋京墨忍不住挑眉,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大胆挑逗的话。

285 绝不退让

他手指在她手腕内侧细细摩挲,看着她的眼神转为深幽,上身微倾缓缓凑近,可温南栀丝毫不畏,仍是笑吟吟看着他的模样。

哪怕是宋京墨,也禁不住喜欢的女孩子这样相激,他动作倏地转快,倾身凑在她唇瓣,结结实实吻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松开。

“那个,我们好像来的不大是时候啊。”蒋陵游脸皮一贯厚的可以,说出这话时,语气听着颇为宛转,但只有看他脸上的笑就知道,这厮既没有半点羞涩,也全无内疚之意。

南栀虽然此前言辞大胆,但终究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门外又站着好几个熟面孔,不免脸颊透粉,和大家问好:“蒋大哥,芍药,董先生……你们都来了。”

董先生笑吟吟的:“刚进来前我们问过大夫,说是今天就可以出院了。这地方呆着也没意思,咱们要不收拾一下,这就返京?”

南栀听得连连点头:“好啊。”她也不想在医院这个地方多待,她现在特别想念宋京墨在平城的那个家。想他为她精心布置的卧室和小书房,想那一架子的香水,想她靠在他肩膀看书时坐过的那块小灰兔地毯,想她深夜为他煮的鸡汤手擀面……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家里,在主卧的大床上狠狠打几个滚儿,然后舒舒服服再睡上一觉。

她并不疲累,只是太想念和他一起在家里的感觉。

是的,那是属于她和宋京墨两个人的家。

从前,家这个字眼,对她而言意味着故乡四季如春的风景和繁花盛开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润甜香,意味着母亲殷勤的叮咛、温暖的怀抱和她精心烹制的拿手小菜,意味着外公种着许多样药材的小花园儿和那间飘满药香的老式书房……春城是她的故乡,而有母亲、外公、舅舅和兄弟姐妹们的温家老宅,是她的家。

但现在,她又有了一个家。有宋京墨的地方,就是她的心安所在,就是足以令她灵魂彻底放松和依托的,家。

她仰脸看向宋京墨:“咱们走吧,我有点想我们的家了。”

后一句话她说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宋京墨和她两个人才能听清。她亲眼看着他的双眸一点一点透出暖意和星点的笑,仿佛初春雪融,仿佛夏夜繁星满空。

她看到他轻启薄唇,对她说了一个字:“好。”

因为即将启程,蒋陵游和董先生等人先去办理相关手续,芍药留在病房里,帮南栀更换衣物,而宋京墨就在病房外等候。

芍药帮着南栀换上一条鹅黄色连衣裙,外披一件白色薄针织外套,看到她脸上、手臂的擦伤,芍药忍不住眼眶泛红:“我们栀栀受苦了。”

南栀笑着拉了拉她的手:“没事的。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马上就有超级大的surprise等着我呢!”

“你倒是越来越乐天派。”芍药忍不住嘟囔,“我可能真是年纪大了,昨晚睡了一宿,到现在都觉得心脏缓不过来。”

南栀帮她揉了揉心口:“不怕不怕,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乱摸啥呢!”芍药刚想推开她,又顾忌着她手臂受伤,只能捞起她的手腕子,又轻轻放下,“看在你是伤员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

“咳。南栀。”

门口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几乎刚一听到这声音,南栀和芍药的动作就齐齐僵住。

南栀不用扭头看都能认出来人,而芍药在吃早餐的时候也听蒋陵游讲了前一天在医院遇到费泊南的事,整个过程听得她柳眉倒竖磨牙霍霍,直念叨要是让她遇到这人,非得好好跟他打一场嘴架,不喷他一顿不足以平民愤呐!

费泊南身后,宋京墨冷脸杵在那儿,这回他这脸色显然不是装出来唬人的,他是真不耐烦在这个场合见到此人。

费泊南面带笑意,出声寒暄:“身体怎么样了。”

没有人告诉南栀费泊南也来了医院的事儿,但南栀心里清楚,他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儿,绝不是来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来早就来了,哪怕因为她在休息而没见到人,以宋京墨的为人,也绝不会故意隐瞒。

而既然大家伙儿都瞒着她,足以说明他来意非善。

南栀心里有底,开口也便简洁:“您有什么事,直说吧。”

眼看着这三个人态度都很冷淡,费泊南也知道,东拉西扯再多也是无益,他做事一向目的明确,因此搓了搓手,笑着朝南栀走近:“南栀,我知道这次的事,你受苦了。但你看,云萝她也很可怜,而且当时车子掉下大桥,她险些命都没了。你看,能不能就别追究……”

“不能。”温南栀感觉到芍药在费泊南说话时,一直紧紧抓着自己没受伤那侧的手,知道她在替自己不平,干脆在芍药和宋京墨替自己开口之前,先一步开口了。

她一向与人为善,但经历了这一遭,她已彻底明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不论你再怎么释放善意、诸多忍让,也永远不会以相同的善意回报。在这样的人面前,不存在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有退一步万劫不复。

就像这一次她的经历,如果不是温千雪悬崖勒马打了那个电话想要叫停绑架;如果不是那几个绑匪意见不一在车里动起了手,还有一个人主动给她打开车门,想让她先下车息事宁人;如果不是她关键时刻毫不迟疑地跳下了车……任何一个如果,只要当时没有发生,她很可能就不会平平安安四肢俱全站在这儿,和费泊南口齿清晰地讲话了。

她平静,她乐观,不代表她不长记性不记仇。她只是不想那些爱她的人再为她心疼,不意味着她不懂将这个教训刻苦铭心吃进骨子里。

因为她的这次教训,是拿她这条命换回来的。

她的这份幸运,是多少爱她、关心她的人时刻为她祷告、祈求才换回来的。

哪怕是为了这些人,这一次,她也绝不会退让。

286 不必相见

她轻轻回握住芍药的手,声音足够让费泊南听得一清二楚:“是周云萝教唆那些绑匪沿途跟踪并绑架我,这是她亲口承认过的事实。我确实只是胳膊脱臼,但这不是因为她心地仁慈,而是我自己够命大。”她说着,看着费泊南的脸色在她开口之后,一点点灰暗下去,她突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已经老了。

是他从前春风得意,事业生活时时处处都有温千雪为他打理妥帖,所以他不论何时何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都是那副风度翩翩、处事泰然的姿态。但当他被歇斯底里的妻子和年轻娇气的情人两厢拉扯,名声受损,人人避让,时隔多年再一次亲身体味到生活的五味陈杂,他的眼角眉梢也会凸显出真实的老态。

在这一刻,虽然明知这么想会有些心理阴暗之嫌,但南栀仍然忍不住反复体味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快慰。那份快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母亲曾经还未得到就已失去的爱情,为母亲和家人在过往二十年岁月中因这个男人而不得不面对的琐碎不快。原来啊,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也会有这样难掩失意的一天。他也会有这样不得不低头求人、却又百般求而不得的时刻。

周云萝是他如今捧在心头的宝,但也是他的劫。

几乎是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南栀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确实是费泊南能做出的事。他是活该有如今的磨难。

至于周云萝,南栀曾经在心底悄悄嫉妒过她、钦羡过她,后来也不屑过她,但她终归觉得,随着每个人的生活各有各的重心,她与周云萝就像两条平行线,终究会渐行渐远,不必多想、更不必挂怀。但直到昨天,她们两人在车厢里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终于清楚地知道,周云萝是怨恨她的。

怨恨到一点都不希望她过得比她好,怨恨到只要有机会,就恨不得将她置诸死地。

南栀不是圣母,她再善良,也是个拥有爱恨嗔痴的平凡女孩子,从前她对宋京墨可以生出多少纯粹至极的向往和爱,今日就会对周云萝这样要毁灭她生活和爱情的人生出多少厌恶和恨。

只不过她不会极端到亲手去做出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来。为了周云萝这样的女人,不值得。

她的人生还有大好的前途,爱她的亲人朋友,明朗的事业,和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爱情。她犯不着为了周云萝这样一个烂到污泥里的女人,搭上自己的一切。

但打从她有勇气跳车放手一搏的那一瞬,她就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只要能平安活下来,对于周云萝,她绝不原谅。

“她犯的是刑事案件,接下来回到平城,警察还会找我问询一些细节,事实是怎样,我会不增不减,如实陈述。”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南栀觉得脱臼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你是我的生父,但是对我没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生父,除了血缘,我和你之间没有一丝关联。哪怕是医院的一位护士,警局来做过笔录的大哥,见我经历这场事故,对我的关心都会比你多些。”

费泊南脸色已难看至极:“你不要觉得我是有事求你,就可以对我——”

“从今往后,除非巧遇,我们也不必相见了。”南栀朝他浅浅一笑,“我知道您是个要自尊、要面子的上等人,既然如此,我们互不打扰,各自清爽。”

宋京墨在这时接了句:“费先生,不送了。”

费泊南走得无声无息。但他走得是昂头挺胸,还是垂头丧气,又关南栀什么事呢?

接下来一路回到平城,都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再无闲杂人等打扰。

接下来的几天,真如南栀希望的那样,除了配合相关部门进行调查取证,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南栀都歇在她和宋京墨的那个新家里。

三位室友在她回到平城后,自然知悉了她的冒险经历,找了一天,三人一起登门探望。

几个姑娘聚在一起,本来肯定要吵闹一番的。但几个人先是顾忌着南栀手臂的伤,不敢闹的太过分,没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三个女孩子见是宋京墨回来了,齐刷刷地起身道别,眨眼间就溜得不见人影儿。

别说南栀郁闷,连宋京墨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将手里的一束开得皎洁肥嫩的栀子花插在花瓶,一边道:“我看起来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