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她…”

西曼的眼前,不期然再度浮现出那个梨花带雨的女孩的脸。

“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都能得罪?”佳佳满脸好奇。

“她,是?”

“温晴微啊,她特有名!大英赛冠军…”

佳佳很少夸女生。她说温晴微厉害,那就真的厉害了。

全国大英赛冠军,学生校长助理,足球宝贝…最后,佳佳满脸艳羡的总结:“而且,她还是大名鼎鼎的臣向北朋友…”…这一瞬间,西曼觉得,自己的视界开始昏暗。

计算机一个叫顾西曼的女的,无缘无故挨了隔壁学校校花掌掴的事,只一天,便在学生之间传出了几个不同版本。

晚餐的时候,西曼在一食堂角落,一边收着餐盘,一边听着关于周围人议论自己。

“听说很漂亮诶…”

漂亮?嗯,谢谢谢谢。

“她在她们系上还挺出名的…”

出名?有吗?没有吧?

“我认识她的,油嘴滑舌的很,不知道多会拍马屁,哄得学生会那些干部…啧啧啧…”

你认识我?那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你怎么没认出我?

“不是什么好货,到处勾引人家男朋友,这回栽了吧,人家女生寻仇寻到教室里去了…”

勾引?你一女孩子家的怎么说话呢哈?过分了啊!

此时,一个盘子被递到西曼眼皮底下。她一边竖着耳朵听还在那议论不休的那一桌人,一边伸手,习惯性地接过盘子。

把剩菜残羹处理掉,是她的工作。

可这个餐盘里,菜,米饭,全是动都没动过的。

西曼要把盘子接过来,却遇到抵抗。那个人,紧紧抓住盘子的另一边,不放手。

“喂!”

“…”

“是我!”

西曼知道是谁,更不能抬头。

这个人却死活不肯让她顺心,一手伸过来,托起她的下巴。

她别过脸去,他的手便追过来,把我下巴扳正,要她面对他。

西曼把餐盘用力推还给他。

菜的汤汁,就这样溅到他的身上。太空色的羽绒服,苍白的脸,狼狈的男孩子。

万佑礼低头看自己衣服上一片狼狈,再抬头,看西曼,眼里并没有责怪。

“我现在在工作,没事别来烦我!”

西曼也知道自己迁怒于万万不对。可是,没办法,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任她发脾气的人。

看见他,她就会变的莫名其妙,变的不像自己。

自己应该是那种杂草一样的人。那种生命力强悍到让老天都嫉妒的人。

她过了17年杂草的生活,长到这么大,从不对人大吼,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笑,开心的,难过的,她都笑。

可就是在万佑礼面前,她做不到,在他面前,她不要做杂草。

“你挨打了?”

“…”

“那个叫温晴微的?”

“…”

“她为什么打你?”

“…”

“你再不说话…你是想急死我是不?”

“你有病啊,死啊死的,很好听吗?”

她说着,冲他笑一笑。

他看她的弯弯嘴角,看她的眉眼,仔细看,终于舒了口气,戚戚然放开她下巴。

“我就是有病。你不知道?”他伸出手,要她看他手背上的针印。

她低眉,就见他小麦色的手背上那几个小血点和大片青紫。

“我前天一回家就感冒,现在还没好,虚着呢。”他可怜巴巴地说,眼梢却微微笑。

“有病还到处乱跑?”

西曼不禁有点担心。这小子是被疼大的,体质远没她好,同样是前天受寒,西曼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他却仍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我来学校,到勤工助学部有点事。”

“真稀罕,你去勤工助学部?”

“啊,怎么啦?准你去不准我去啊?”

“你去那儿能干什么?”

他欲言又止,挠挠头,看看西曼,最终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你?我那时候找你找不到,问学部的人,他们死活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当家教,说是什么隐私。我急了,想也没想就带着帮人开着军警的车就直奔副办他家去了。这不,我老爸知道了,打越洋电话回来叫我去给那副办道歉。”

西曼笑了。活该!

他不满意,“你看你,我都挨了半天训了,你还笑?没良心的东西!”

他张牙舞爪,作势要捏她脸。她躲得快,没叫他得逞。

这时,一个声音窜进两人的嬉笑怒骂之间。小声的,胆怯的:“佑礼?”

西曼窥一眼声音源头——不远处那女生,拉下脸来:“你女朋友?”

他不说话,点点头。

“又换了?”

“嘿嘿…”

“你女朋友来了,有人陪你了,”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还不快滚?”

“怎么说话呢?这么粗鲁?”

他还挺介意,眉心蹙起。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她皮笑肉不笑,语调柔和。

他败下阵来,以滚的速度跑离她面前。

不是没恨过这样的万佑礼。他现在有这么好的生活,全靠他老爸,而他老爸的命,是拿她老爸的命和她的好日子换来的,而他,几乎是变相地,拿了她爸的命和她的好日子,去换他一打接一打的女友。

可她想,自己是大人,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命,没什么好恨的。

可谁又命中注定过不得好日子呢?

直到看着万佑礼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西曼才猛然记起自己未完的工作。回头看那不知不觉已经堆得小山一样的盘子,不禁冷汗直冒。

西曼被叫到了勤工助学部。迎接她的,是副办千年老妖一样的脸。

她大概能猜到他叫自己来的原因,可是事实却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

“西曼啊!”

西曼听着他这么叫自己,只能笑,扯着嘴皮笑,笑容不太自然。

“你那份家教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那小孩,乖,挺容易教的。”

“这样啊…”他皱起了眉,“我们这里有份新工作,我看着觉得挺适合你。也是教个小学孩子的功课,孩子的家长你也熟,就是教你们微积分的江教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薪水多很多。”

他一个老师,还要这样操心学生的事,他自己对此也是百般不愿意,可万佑礼家那么大个背景,万佑礼要他安排另一个人接替顾西曼的工作,他这个人情不得不卖。

西曼迟迟没有回答,半天,才低声说:“那…要怎么跟臣子墨的家长解释?”

“这不是问题,反正我们帮你签的是一个学期的家教合同,学期结束了,合同就作废的。”

钱,对于西曼,永远是个很大的诱惑。只是,此刻,另一样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她被它蛊惑,她晕头转向,晕到现实之外,连养活自己的第一要务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想到臣向北的笑容,蛊惑的根源。

西曼出了办公室。

走着走着,无来由地回想起当他听到她说“我觉得现在这个工作很好,我暂时不想换”时的表情。

副办,子墨,臣向北。他们的脸,在西曼的脑海滤过。

最后,是温晴微的脸。

漂亮的、无懈可击的脸…

西曼匆匆忙忙折回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办公室门口,撞见提着公事包正准备下班的副办。

“副办,你说的那个家教,是不是下个学期一开学就可以开始?”

世界很小

“喂!喂喂喂!”

一只纤纤玉手在西曼眼前拼命晃。西曼被晃得眼晕,习惯性地皱眉头。

“干嘛?”

“你又发呆。死不死的样子…怎么了这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

西曼受不了佳佳的鼓噪,小声嘟哝一声,捂住耳朵趴在桌子上。

“喂!问你话呢!”

“…”

“怎么了?”

“…”

“难不成是…有了?”

西曼“噌”的一声抬起头来,推她一把:“神经!没有的事儿!”

“你看看你,两眼无神,印堂发黑,注意力不集中,”佳佳两手捧住西曼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一看就是有事。跟姐姐我说说,什么事儿?”

“没。”

西曼拨开她的手,愤愤然,却不知道是在气谁。

“双休日出去玩不?”

“…玩什么?”

“逛逛街啊,看看电影,吃点东西什么的。”

“我没钱。”

西曼头埋在双臂间,溢出闷闷的声音。

“天!你都来北京大半年了,你说,除了那什么三坛,你还去过哪些地方?”佳佳抚着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而且,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来着,你得跟着去参考参考。”

西曼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诶——你,和小卷…怎么了?”

“我看见他跟别的女的来事。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回事。”

“…”西曼眼睛倏地睁老大。

“我没跟你说?我跟那卷毛吹了!”

佳佳说的很轻松。

西曼抬起头看她。她脸上是不容他人撼动的骄傲,可西曼觉得她现在不高兴,微微扬起的眉稍,虽然骄傲,却也是忧郁的弧度。

西曼最终还是答应了佳佳,周末出了门。

哪知道北京的五月也是可以这么热的。

她们两个坐在露天的遮阳伞下。

西曼探出头去,看着头顶的艳阳。

这里热,火炉一样,两个女孩子,额头上都蒸出了细密的汗。西曼挨不住热,佳佳也好不到哪去,一直用手扇着风。

正值两人已接近被蒸熟的临界点时,一杯挂着冰珠的冰淇淋奶昔,被端到西曼面前,另一杯,则放到了佳佳面前。然后,男生坐了下来。

这个男生正好坐到了西曼边上。之前,他们三个人一道走,男生其实并没有和自己说上一句话,西曼也安得做听众,不用费尽心思想话题。

现在,两个人离得近了,西曼才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闪着俐落光芒的双眼,嵌在一张轮廓含带一丝稚气的脸上,嘴唇厚实,嘴角扬起,神采飞扬。

冰淇淋冒着凉气,西曼舀一勺子送进嘴里,顿时从头凉到脚。舒服。

佳佳凑过来跟西曼咬耳朵。

“这个男的…怎么样?不错吧!”

西曼全身心地吃着,胡乱点点头。

“咱们学校建工的。人特好,简直…白马王子嘛!”

“白马王子?”西曼思忖着这个词,莫名其妙,又想到臣向北,摇摇头,不准自己大白天胡思乱想。

西曼侧过头看佳佳:“白马什么的王子什么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西曼脸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我也想啊!可你没看见?他可一直盯着你看呢!”

她看见了,她当然看见了。要不她这么低着头做什么?——

西曼冲佳佳咧咧嘴。

西曼觉得,佳佳简直是存心找她麻烦。竟然把她跟这个我连名字都还叫不上来的人扔在一块,自己先溜了。

两人一下午都在什刹海这儿逛。这里店多,吃的用的玩的乐的,样样不缺。而且他似乎认为,凡是女孩子,就一定是馋嘴的猫,一看到小吃就走不动路。所以,每过一家小吃铺,他就会这买点那买点,然后一股脑儿塞给西曼。

从章鱼丸子吃到孜然烤串,西曼可就真的走不动路了。

于是找了家小店,歇歇脚。

男生坐在她旁边,细细看她的脸。

“怎么了?”

他笑嘻嘻的:“你…真不记得我了?”

“…”

“我们还一起打过球呢!”

西曼狐疑地凝眸,在他脸上逡巡一遍,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坐在这家店靠窗的位置,光线撒照进来。他看她满脸迷惑,阳光明媚的侧脸,柔和的弧度。

“詹-意-杨。记得吗?”

他一字一句,微微笑。

他很喜欢笑,嘴角弯起来的时候,眉毛也弯起来。

“你那次臣向北带到球馆,我们玩三人篮球,记不记得?”

“哦,是你?!”

“那天之后就没再见你去打过球了。”

他的话唤回了西曼的记忆。

汗水,夕阳,篮球馆,奔跑,上篮,臣向北…

“不说这个了,”詹意杨似乎看出了西曼不想聊这个话题,适时的打住,“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

“从前,有个包子过马路,被一辆卡车压死了,死之前,它无限可惜地感慨道,啊,我原来是肉馅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