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推门进去。

万父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脸的疲惫。

看着西曼,他勉强笑了笑:“西曼,还没睡啊?”

西曼大概能猜到万叔叔在愁些什么,寻思着安慰道:“万叔叔,万佑礼他…”

“西曼…”

万父打断了她的话。

“嗯?”见万父用一种带些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西曼心里莫名“突”的一跳。

“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万佑礼?”

西曼彻底懵了。

万父摁吸了烟,挥一挥面前烟雾,看了看西曼,淡淡地叹了口气,随后收回视线,看着满烟灰缸的烟蒂,自言自语一般的说:“这样也好。到时候你也帮我看着点万佑礼。他从小就被他妈惯坏了。西曼,你很优秀,你以后,多帮帮佑礼,别让他再这样到处乱混,跟些没出息的朋友在一起。”

见西曼没有回话,万父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西曼:“好吗?”

西曼呆在那里,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万叔叔的这句:“好吗?”好吗?

当然不好。她不喜欢万佑礼,万佑礼更不会喜欢她。他们两个人,怎么能好?!

万父又叹气,拿起烟盒,抽一支烟出来,点火,转眼又抽上了。

吞云吐雾片刻,万父才重新开口:“我知道,你和你妈妈都很不待见我们万家。你父亲的死,我确实要付很大一部分的责任。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要返回来救我,你父亲,已经逃脱出去。最后,也不会死。”

西曼扬起脸来:“万叔叔…”可她一开口,万父就挥挥手,示意她听他说:“我每次寄回去给你们的钱,你母亲…都原封不动的转寄回来。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可是…西曼…”

“…”

“西曼,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们万佑礼的话,我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万叔叔,我真的…真的…”她结巴着,怎么也讲不清楚,最后,只能说:“万叔叔,我和万佑礼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万父笑一笑,语气里破带宠溺:“你这傻丫头!你那么帮着万佑礼说话,又…”万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又闹着那事儿玩…万伯伯还没有老糊涂到那种地步。”

间隙满依旧死咬着牙,不肯给回答,万父只当这时女孩子家的害羞与矜持,也不再为难她,笑一笑,“好了,不早了,去睡吧。”

“好了,不说了,去睡吧。”

西曼脑子一片浆糊,直到走出书房,关上门,她都还没从万父的那些话中醒过神来。

西曼一直知道父亲的死和万叔叔有关,从小在军分区长大,也从那些家庭主妇那里听到过各种各样的版本。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和万叔叔一起运送军用物资的时候出的事。

而此后关于他父亲的意外身亡,各种版本中,西曼所相信的,就是——自己父亲已经逃出车祸现场,是为了救万叔叔才重新返回去,结果,他把万叔叔解救出来,自己却没来得及逃走。

而那时的万叔叔,也没有想过要救她父亲,而是选择了自己一人逃脱出去。

所以,从小到大,西曼一直不喜欢万佑礼。

她是把他当仇人儿子的。

西曼每次看到万佑礼不好好学习,光顾着玩儿的时候,别提心里有多开心了。

万叔叔有那么高的成就,又有何用?一个没用的儿子,就足以让让万叔叔下半生堪忧。

也所以,那次,万佑礼溺水,她没有救他,也没有喊人来救他。

之后,万母将儿子救下来,她就说自己不会游泳,不敢下去救人!

看她,多坏啊!

可万叔叔为什么不讨厌她?——

她从小就总是对此保有很深的疑问。后来,她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他在内疚。

于是这样说服自己,就一直说到了现在。

可是,西曼心里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其实,她已经不恨他们了。她是真的把万佑礼当朋友的。

可是,即使是她把万佑礼当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能按着万叔叔所说的,和万佑礼在一起啊!

西曼第二天就一直在为着这件事而头疼,上班的时候也因为走神差一点就犯了大错。

等到从游泳馆打工回来,已经凌晨了,她还在想着万叔叔说的事。

她在公寓门口停了停,捏一捏自己的脸:顾西曼,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这么说服自己,随后掏钥匙开门,进屋,开灯。

白炽灯在黑暗中闪烁几下之后,便照亮了整个屋子。

这时,顾西曼看见了,坐在沙发脚旁的那个身影——

臣向北。

西曼脑子一时间出现空白。

臣向北怎么会在这里?随后,西曼朝着臣向北周围的地板上看去。地板上有很多喝空了的易拉罐子。

这些易拉罐——

西曼看了看绿色罐身上的商标——“百威”。她记得是某个啤酒的牌子。

西曼站在玄关处,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臣向北,踟蹰着要不要进去。

就在她犹豫的这个当口,臣向北缓缓抬起头来,氤氲的眼瞅了她一会儿:“来了?”

西曼一怔,随后点点头,走进屋子,走近臣向北。

臣向北看来醉得不轻,似乎连西曼是谁都没看清,就朝她微微笑了笑。

臣向北朝西曼走过来,在彼此距离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笑一笑,举起自己的手,示意西曼看他手上的东西。

西曼看着臣向北的手里,原来正握着手机。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臣向北眼神迷蒙,对西曼这么说,他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总之,他的视线极其朦胧,几乎没有聚焦的焦点。

随后,在西曼震惊的目光中,臣向北朝她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颊:“你果然来了,景…”

景…景什么?西曼没听清,心里充满问号。

就在她试着辨出臣向北口中呼唤的名字,是不是“景”这个字时,臣向北突然捧住西曼的脸。他对着西曼的嘴唇,落下自己的唇…

乌龙电话

西曼如坠云雾之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和自己一个眼睫之隔的男生。

他他他…他在,亲她?!

她万万不能相信。可是,唇上的感觉,虽然轻,但触感无比真实。

臣向北的吻很轻很柔,只辗转在唇上,丝毫不具侵略性。一吻过后,他放开她,分开一个眼睫的距离,捧着呆怔这的西曼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她。

西曼依旧没反应过来,耳边只有自己漏跳了一拍的心跳声。

“咚——咚——咚——”

此时,臣向北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西曼却只看见他的嘴唇缓缓张合着,而他说话的内容,她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眼看转瞬间又要低下头来亲她,俯下身的同时,西曼下意识地朝后退,拉开彼此距离。

臣向北见她躲闪,眼里闪过一丝烦躁的情绪,紧接着又贴上去。

这一回,他的靠近很凌厉,似乎在恼怒什么。

西曼只得一步一步退后,直到背脊猛地抵上墙壁。

她已经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她下意识偏过头去,露出整片白皙的脖颈。

臣向北只觉得眼前有柔腻的光,从面前这片肌肤中闪烁而出,他一低头,埋首进西曼的颈项,嗫嚅的声音,自西曼锁骨处传来:“为什么…总是要逃避我…”

西曼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嘴唇在她身上早就一种极其怪异的酥麻感,让西曼连呼吸都忘了呼吸,赶紧拉开他。

她把臣向北拉开,双手紧紧抵在他肩膀上,在彼此之间隔出一个手臂的距离。

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

他又一次被她阻止,似乎在瞬间就失去了全部兴趣,身体一翻转,靠在了西曼旁边的墙壁上。

西曼用力呼吸,终于平复了原本几乎要跳脱出胸腔的心跳,虽然臣向北就在她身旁,但她却连偏过头去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这个空间慢慢回转。

就在这时,西曼余光看见臣向北动了动,在她以为他又要对她做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缓缓的贴着墙根坐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曼觉得臣向北应该是睡着了,她才堪堪的转头看他。

他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灯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显得他的眼睫又密又厚。

嘴唇很红——

西曼的视线不自觉的在臣向北嘴唇上定格,她的手不自觉的覆上自己的唇,指尖轻轻触碰。

臣向北是被头痛痛醒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的灯虽然还亮着,但窗外已经是破晓时分,有朦胧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

他睡在地板上。

准备坐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地板上原来还睡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枕在他的胳膊上,睡得香。

看着不知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的顾西曼,臣向北头又开始痛了。

臣向北试着抽回手,动作幅度一大,睡梦中的西曼就皱起鼻子,极不甘愿在他胳膊上蹭一蹭,却丝毫没有要转醒的样子。

臣向北试着回想昨晚的事,却只记得自己喝酒,不记得这个女孩儿有出现。

他不禁瞥一眼沙发,就看见自己的手机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的手抽不回来,却又不好打搅西曼的睡眠,只能这样别扭的,半侧着身体,要坐不坐的样子。

臣向北的目光,在屋子里看了一轮,最后没有东西看了,只好把目光移回到顾西曼身上。

西曼侧着睡,身体瑟缩着,像极了一个问号,双手安安静静地交叠着放在胸口,拳头握得紧,眉头皱着,似乎梦中世界并不安稳。

一只小飞虫无声地飞过来,正停在西曼脸上,臣向北看着那与西曼脸蛋做着亲密接触的小虫,心里有暖流淌过,小心翼翼凑过去,轻轻吹开那小虫。

被他吹开的,除了小虫,还有西曼的眼皮。

西曼缓缓撑开眼睑,眼里还犹自带着睡意。然后,她看着面前这张放大了的脸,呆住。

臣向北也呆住了,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大眼瞪小眼。还是臣向北先反应过来,身体朝后仰了仰,与此同时,西曼也坐了起来,臣向北得以将手臂抽回来。

他站起来,揉一揉自己早已麻痹的手。

“那个…那个…”西曼也迅速爬起来,心情忐忑地瞅着臣向北,支吾了半天,可惜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全。

臣向北看着她这样一副无比局促的样子,不觉笑了笑,可西曼见他竟然笑,几乎要吓死了,脸色刷一下白了白。

臣向北知道她一直挺怕他的,收敛笑容,说:“我昨晚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回到这里来。抱歉。”

臣向北一句“抱歉”,西曼听进耳朵里,心情扬了又降,她总觉得臣向北说出口的这两个字,又把她打回原形了。

陌生人的原形。

就在西曼走神之际,臣向北淡淡说:“我走了。”继而转身,拿了手机就要走,到了西曼面前,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公寓的钥匙,你收着,我以后想进也进不来了。”

又是背影!又是背影!

西曼很想骂人,实在忍不住怒意,大声叫住他:“臣向北!”臣向北顿住,回头,“嗯?”西曼立马没脾气了,“那个…这两把钥匙,到时候要怎么还你?”

臣向北低头想了想:“还给臣景阳就可以了。”

西曼点头:“哦。”心里却纳闷,臣向北也挺没大没小的哈,叫自己姐姐也“臣景阳,臣景阳”这么连名带姓的叫。

臣景阳?——

西曼脑子突然就这么卡住了,似乎有什么事情和这个名字很有些相关,而她竟然忘了是什么事。

也说不上为什么,西曼此时,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时,心尖莫名地跳了跳。

臣向北出了公寓的门,正要走进昏暗的楼道时,他不禁停住脚步,回头看一眼公寓的门。那扇门,是他自己亲手关上的时候,关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此时,却有些舍不得了。

臣向北,别看了。离开这里。——

他这样命令自己,可是脚步硬是有些不听使唤,他停在那儿,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臣向北一直自认是个自制力颇强的人,除了臣景阳,没有人让自己的心混乱过。

现在,这个叫顾西曼的女孩,和她那个男友万佑礼,每每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闯进他的生活。她的阳光,她的阴暗,一齐投射到他眼里。

臣向北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再看那扇门,直接下楼,离开。

走到弄堂口的时候,他手机响,看来电,显示的是“家里”。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存过家里的号码,有些疑惑地接起,立刻,就有男声传来:“起床了没?”

臣向北一愣:“对不起,你是?”

那边也立刻陷入沉默,随即,语气陡然变得不善:“你谁啊?!叫顾西曼听电话!”

臣向北不得不把手机拿到手里,仔细看一看,这才发现,虽然这支手机和自己的手机是同款同型号的,但却不是自己的。

臣向北沉默的几秒间,那头已经等不及了:“喂喂喂!听到没啊?顾西曼在不在你旁边?”

臣向北依旧没说话,这时,那头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询问的声音传来:“不要告诉我你是…臣向北?”臣向北无言以对,只能应道:“嗯。”

臣向北大概猜到对方是谁,顿一顿,才说,“你等等,我把电话还她…”

那头直接打断他:“靠!小白脸,别老阴魂不散的缠着我家西曼,告诉你…”

臣向北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也许昨晚的酒精依旧上头,他破天荒没有直接挂断电话,反而耐心纠正道:“第一,我不是小白脸。

第二,她不是你家的。”

说完,收线。

挂断没几秒,手机又响,他索性关机。看着安静躺在他手里不再叫嚣的手机,他摸摸自己鼻尖,不觉轻笑出声:看来自己真的是酒还没醒,昏头了…

看着去而复返的臣向北,嘴里叼着牙刷,嘴边满是牙膏沫的西曼,呆了呆。

臣向北举手,晃一晃手机:“拿错了,回来换。”

说完,见西曼依旧杵在门边不动,臣向北只得干咳一声。西曼惊得回过神来,赶紧让道,嘴上泡沫胡乱用毛巾抹一把。

臣向北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再回头,就见顾西曼局促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她自己脚尖。

此时顾西曼穿着的衣服,正是他给她买的。衣服大了点,裤子长了点,显得西曼整个人又瘦又小,偏她此刻还低着个头,从臣向北角度看,就见一颗小小的黑色头顶嵌在白色衣服上。

臣向北觉得自己又犯昏了,想了想说:“一起吃早餐?”

新的开始

新学期伊始,西曼等一众女生,统统荣升为了学姐。

西曼倒是觉得生活没什么变化,只是寝室里三个人都恋爱了,就差她一人,名副其实的单身贵族。西曼平时忙着赚点小钱,其余时间就准备着计算机的事。系里面有推荐参加ACM国际编程大赛的名额,西曼想看看能不能争取到。

总体上,西曼现在状态,说忙不忙,说闲不闲。

晚上睡在床上,听寝室几个都躲被窝里煲电话粥,西曼躲被窝里背单词。

“当这些人都在忙着泡妞,和被泡的时候,你在用功读书。顾西曼,你行的!”

西曼对着自己,说的咬牙切齿。

室友们一下课,都躲到食堂某角落,去跟男友吃甜蜜午餐去了。

西曼只能沦落到和万佑礼一起吃饭的份。

话说万佑礼似乎自从跟那不肯帮他挡球的女友分手后,安分许多,至少西曼没见着他再跟哪个女生在一块儿了。

至今单身的西曼抱持着同病相怜的感情,和万佑礼临时凑成了一对饭友。

万佑礼剪了个新发型,大男生留刘海,西曼看不惯。虽说他这发型,是为了遮住他头上被他把打出的伤痕,但西曼看着还是不习惯。

某次坐一块儿吃饭,西曼就耐不住,开口问了:“其实你头发短点更好看。”

正低着头大快朵颐的万佑礼肩膀一抽,不会动了。

万佑礼刚酝酿好情绪,正准备缓缓抬起头来,投给西曼一个秒杀的眼神时,西曼又开口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发型,真的很娘?”

万佑礼闻言,又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