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上来了,子墨看着这鱼卖相不好,微微皱了皱鼻子。西曼捏一捏他鼻子:这小子吃惯了精致的菜肴的,刚才在她家里就吃的不情不愿,但好在他小小年纪也会做表面功夫了,说是这菜哥哥爱吃,那菜哥哥爱吃,便名正言顺把东西全塞向北碗里去。向北倒是默默地消受,哄得顾妈妈也挺开心。

西曼细细挑下一块鱼肉塞进子墨嘟着的嘴巴里,子墨不情不愿地嚼着嚼着,吃出了味道,一把夺过西曼的筷子,欢快地挑起鱼刺来。

西曼得意:“怎么样?好吃吧?”

子墨慌张地点点头,正忙着呢,头都懒得抬,“顾姐姐,叫臣向北也来吃哇!”

哟!终于肯叫她顾姐姐啦?西曼嘴都快咧到太阳穴了,那个开心啊,赶忙出去找臣向北。

西曼站在路边张望了不久便找到了臣向北。

向北很好找,个子高显得突出,此刻就站在一群围观的人当中。

围着一个画像师傅,看这画像师傅给客人画铅笔素描。

臣向北一如既往的平静面孔,没有波澜,没有起伏,西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过来,他们之间的人流就像是一道分割线,她在烟熏火燎的这边,他在艺术的那边——西曼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衰弱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上“差距”二字呢?

这时候,臣向北恰巧偏过头来,看见了西曼,两个人的视线刚好撞上。西曼小跑过去,钻到向北身边。

看到师傅画的人物素描,再看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客人——嗯,把人画漂亮了!西曼不由地也动了心,眼睛亮亮地瞅着画布不挪眼。向北看着这眼仁儿透亮的女孩子,微微笑,“你要不要也画一张?”

西曼早把子墨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立马看向臣向北,点头。向北在她过于明丽的眸光下心头一震,随即温和地笑,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越扬越高。

可等到西曼拿到了自己的肖像素描之后,她不满意了:师傅把她画丑了!

又一次被放鸽子的子墨也已经抱着吃的狼藉不堪的盘子挤进了人群中,子墨个子不够高,踮起脚才能看见画,而向北则低着头,同时顺着肩将西曼和子墨护在臂弯中,怕被人群挤散了。当然,他也在看西曼手里的画。

“都把我画丑了…”西曼小声嗫嚅着,显然不满意20块大洋花出去了,竟只得回这效果。子墨没好气,这女人刚才又丢下他,又是一笔仇哇!人小鬼大地只用一句就要西曼不得不闭嘴:“我觉得画的很像。真的。”

末了这小鬼还要加一句:“哥,你说是不是?”

向北眼神警告这孩子,看看顾西曼还是一脸失落加憋气的样子,想了想,走过去跟画像师傅说了什么。

西曼视线追随向北而去,就见臣向北说完,那画像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朝向北点点头。

向北也回头看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西曼过去,正见向北从画板里抽出一张全新的素描纸,夹在了画架上。

西曼瞪着眼看他一系列举动,有些不明所以。

“我帮你重新画一副。”向北说着,仍旧只是微微笑,西曼却觉得这个男孩子的目光刮过她眼前的时候,有温柔清爽的风刮过她的心头。

那样温和,却又那样的震撼人心。

西曼又坐回到了位子上,不远处的向北执着画笔,认真地看看她,之后开始构图。

多年后的多年,一切时过境迁之后,有初出社会的小妹妹问她男人什么时候最有魅力的时候,她便会回想起多年前的这一幕,回想起这个会认真地执着地注视着她的男人。

每个女孩子的记忆里应该都会有过这样的悸动,沉默但目光专注地看着你的男人,某一刻,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致命的磁场,时过境迁,他成为你记忆一角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臣向北并没有用多长时间就绘好了一副画,男孩子微微含笑着示意西曼过来。

臣向北的画作,此刻就静静躺在西曼的手中。

女性的面部轮柔和,并不过分强调,柔柔的短发,乖顺的模样,嘴唇的阴影刻意加强了,微微露着牙齿。而最漂亮的则是眼睛,仿佛有盈盈水光从眼眸中溢出一般。

子墨扒着西曼的手要看画,西曼一时不防就被子墨拿走了画,子墨边看画边对照着看西曼的脸。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幅画和本人,很像,而且,很漂亮。

画像师傅也把画拿去观摩,而后对着西曼啧啧叹道:“你男朋友是学画的吧,这画的可真不错!”西曼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抓抓头,“嘿嘿”地笑。

子墨偷偷把画藏进了自己背的书包里,可表面上还是不屑地努了努嘴,“她笑的好狡诈!”

向北也在看西曼,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淡淡地说:“是笑得好像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

谁的电话

西曼领着这兄弟俩走了很多家酒店才终于订到房间,10·1长假人满为患,能订到个像模像样的标间就很不错了,酒店离西曼家挺远,臣子墨冷着脸却是好心问:“要不要住在这里啊?明天可以直接去玩哦!”

向北在身后默默颔首。

西曼计算兜里的钱,犹豫了很久,“还是不要了。”

陪他们玩可是损失了她许多劳力的钱的,她得省着点了。

悻悻然就要走,向北反应过来要送她下楼。“我送你下去。”

子墨正在收拾他的小书包,听向北这么说,放下手头的东西就要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晚上还挺凉的,向北没拿外套就出来了,一手牵着子墨,迎着风站在街边陪西曼等车。

子墨越过向北探过头去对着西曼:“明天早点来哦!”

西曼心里得瑟:这小鬼,跟她耍酷?还不是要等着她来带他玩?

嘴上答道:“好啊!”

公交车迟迟不来,时间又一点一点过,向北看着她渐渐焦急张望的侧脸,想了想,建议,“打车吧!”

风中等车并不好受,他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很想上前将她头发拨好。

她偏过头来看他,很为难,“还是不要吧。”

她今天带出来的钱都花光了,就剩两块钱坐公交了。

他看着她有些尴尬的表情,没有再做声。他知道她对金钱关系分的很清楚,最起码对他是如此。可是,似乎,面对那个叫万佑礼的,她就不会去计较这些。

想到这里,脑子一热,话也脱口而出:“还是打车回去吧。”向北说着就要掏钱包。

可惜钱包落在了房间里,“你等等,我上去拿!”说完也不等西曼有所回应便快步朝酒店走。西曼看着他快速远离的背影,愣是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倒是从没见过他这么急切的模样。出租车而已,有这么急?她有些不明就里。

子墨也是被抛下的,也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看看西曼,西曼冲小家伙耸耸肩。又偏头,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臣向北的背影。

这次他拿背影面对她,是为了帮她去拿钱——西曼心里一甜,竟笑出了声。

子墨被她的笑声惊着了:“笑什么?”

西曼不说话,继续笑。

等向北回来的当口,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公交站牌旁的长椅上,看着子墨坐着脚竟然能垫到地,席末颇惊讶:“你都长高这么多了哦!”

子墨得意,脸上还是保持色厉内荏:“所以,以后别再小鬼小鬼地叫我。”

西曼愣了愣,很慎重地点头。

子墨终于嘿嘿笑,又想到件事,眼睛亮堂堂地,征询着问,“对了,你那张画像还在我那里…呃,干脆送给我哥吧?”

那张画像真好看,他得留着。

西曼没有立马答应,在子墨越来越紧张的注视中,学着他嘿嘿笑,贼眉鼠眼地:“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哦?还要拿东西换?子墨懵了一会儿。拿他的画像来换?可是老哥从没帮他画过画像哦!

就在这时,西曼瞥见他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她眼神由戏谑转瞬间变得谨慎,嗫嚅着,不确定地说:“要不,你手机借我用下吧?”

西曼的手机没有开通漫游,放在学校里没带回来,此刻,看着子墨小巧的发着镜面的光的手机,她有点心悸。

子墨很大方地把手机递过来,她接过,犹豫着拨出了一串号码。

万叔叔说万佑礼的手机打不通,但是似乎他并不知道万佑礼有另一支手机,另一个号码。其实西曼也没把万佑礼的手机号码背下来,也就试着拨了一个,竟然就拨通了。

可是对方接听了,却不说话。

西曼原本不抱希望的,却不知道竟然这么样就能打通,一时也忘了说话。

子墨看着这个沉默着像在发呆的女孩子,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西曼受不了沉默,先开口,“你——”

电话那头的万佑礼与她几乎异口同声,“你——”

于是接下来,便又是沉默。可是,就在彼此都不说话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万万…”

与此同时,西曼耳边响起臣向北的声音:“西曼…”

西曼是被电话挂断的声音惊醒的——万佑礼挂了她电话。而与她同一空间内的臣向北,则站在她的不远处,看着她。西曼赶紧挂断,将手机还给子墨。

她的眼中难掩局促,看着他,心虚的模样。为什么心虚?她也弄不明白。她这颗心,连她自己都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臣向北没说话,站在她身旁陪她等车。两人之间气氛凝结了一般,尴尬异常,子墨都觉察的到,奇怪地看一眼老哥——沉默的可怕。而西曼,低着头,间或抬头看看有没有出租车开过来。

转眼间就打到了车,西曼上车,臣向北把钱给她。

“我明天还你。”西曼还是介意。

臣向北点点头,阴沉着脸。

车子慢慢开出去,西曼看着后照镜里,向北与子墨的身影越来越小。可是忽然,向北朝车子这边奔跑过来——这是在追西曼他们的车。

“师傅麻烦停下车!”西曼下意识叫到。

车子停了,向北很快跑到了车边,他身子探进来,喘着气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开不开心

这个历来冷心冷眼的男孩竟然就这样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谨慎却急切地问,西曼霍地脑子一片空白,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对年轻男女,识趣地并没有催促。

“我刚刚给…”话到嘴边,西曼说不下去了,不确定地看看那司机,又看看向北。要在这个敏感的男孩面前提万佑礼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嘛要给万佑礼那厮打电话,这要怎么向臣向北解释?

向北眼中似有流光在流淌,冷冷的眸子之下却藏着热的光,西曼噤了噤声,微微笑道:“我给我妈打电话呢!”

热的光消失了,向北也朝她笑笑,奇异的是他的笑容竟没有一丝勉强,西曼看着更加犯憷,什么古怪的心理?偷情?

向北转向司机,淡淡说,“没事了,开车吧。”再转向西曼,“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出租车加速了,西曼不自觉地将脑袋探出车窗,向北站在路边没有移动半步,可是却离她越来越远,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偏着头,一直望着她,直到车尾灯都已经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

他知道她在撒谎。这个女孩子有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澄净透亮的眼睛说着违心的话时会蒙上一层灰蒙,仿佛整片天空的阴霾都收进了她小小的眼珠里。

向北兀自摇摇头,加快步子往回走。子墨还在站牌那儿等他,见哥哥有些落魄的样子,很好奇:“你们刚才说什么啦?”

向北没说话,拍拍子墨的后脑勺,领着他往酒店大门走。

子墨乖乖跟着老哥的脚步,可是看他严肃的表情,他的小脸也沉下来,猜着:“顾西曼明天会来哦?”

向北顿住了脚步,蹲下身看子墨,与小家伙的目光平视,“你也连名带姓地…”向北没有说完,中途改口,“我刚才上去拿钱包的时候,臣景阳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去哪了。”

子墨嘟了嘟嘴,神色变得紧张兮兮起来。老爸老妈是天天忙的,10.1国庆就更是如此,他们两个失踪了没有人会知道。

向北每一次回顾自己的童年,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臣景阳,她总是第一个发现他,无论在哪里,无论他是为什么而藏匿自己。可是呢,他现在竟然是带着子墨,跟着这个名叫顾西曼的女孩子回了家——向北这么想,竟有种叛逃的快感。但是,却并不是快乐。

“你告诉她,我们去哪儿了?”

“嗯。”

“她…她怎么说?”臣子墨结结巴巴的,子墨怕死这个大姐了,看起来亲和,其实疏离的很。还是顾西曼好一点!

向北想了想,捏捏子墨的鼻子,轻轻笑了一下:“她说,只要我们玩的开心就好。”

“哦,那就好!我作业都没带过来写呢,妈妈要是知道了,我就死定了!”子墨抓抓头,心虚地笑。吐吐舌头。

子墨开心么?答案很肯定地写在子墨弯弯的眉梢眼角。那他呢?向北问自己。答案很快浮出心底:是的,他也开心,看着那个神情别扭地坐在那里不敢动,怕他画不好的顾西曼,看着细心地帮着子墨挑鱼刺的顾西曼…不过,他的开心,到顾西曼回答他“我给我妈打电话呢!”为止。

臣向北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不过,臣景阳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还有爸妈认识,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

西曼回到自家楼下之后,抬头看自家窗户,竟然还亮着灯,她知道妈妈没睡,一定是等着问她事情,关于万佑礼,或者,关于臣向北。她有点想逃避,没有上楼,而是进了离家很近的小商店。

西曼在店里打电话给臣向北,“我到家了。”

“西曼…”

他这样淡淡地叫她的名字都让她觉得心惊,声音飘渺的答:“嗯?”

沉默许久,臣向北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明天要回北京了。”

我是男人

西曼以为自己听错,臣向北说话声音一直很轻,总给人一种错觉,“啊?”

“臣景阳的…”向北的声音古怪地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她和他未婚夫,见家长。我和子墨是背着父母出来的”

西曼愕然,仔细回想,会不会是那个长得很像精灵王子的老外?未婚夫?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恨嘴巴就是犯贱,知道不能问,却就是管不住地脱口而出,“你,难过吗?”

电话那头的臣向北,愣了一下。是啊,他难过吗?他想了很久,摇摇头。大概是麻木了,他的心跳很稳定,没有很大起伏,只是有点不甘心。

一点点而已。

可是他摇头,西曼没法子看见,她从他的沉默中嗅得到悲伤。这是个古怪的圈,她和臣向北,臣向北和臣景阳,互相折磨着,只因为一句话:喜欢我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不喜欢我。

想想还真有点幼稚——西曼竟“噗”地笑出了声。

“怎么了?”向北低低柔柔地问。

西曼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笑,眼眶却湿润了:“臣向北,你该成熟点了。”心中却对自己说:西曼,你也该成熟点了。

她的话令他陡然升出一丝恐慌,这时候,心跳不平静了,他却没有发觉,只是赶紧开口询问,“我们一个月的约定…”…还有效吗?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向北没有再说下去。一句话卡在半中央,悬挂在电话的这一头,飘忽不定的。向北顿一顿,改口:“景阳的订婚宴,也请你参加。”

西曼调整了呼吸,他的欲言又止,对她是无尽的折磨。他想说什么?他们的约定,取消?他发现他没办法尝试和她在一起?爱恋原来真的会让人变得矫情,她自己如今这么患得患失的,她都鄙视自己。

她应该开心,应该快乐,洒脱点,就像…佳佳一样。但是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温晴微靠拢了。危险!西曼兀自笑着,捏捏自己的脸,“什么时候?”

“7号。”

“嗯,我会赶回去。”

“…”

“…”

“那我…挂了。拜拜。”

听见对方的挂机声,向北合上手机,回头看看坐在床尾盯着电视屏幕的子墨,“快去洗澡,睡觉。”

子墨并没有在看电视,摆弄着遥控,特别硬气:“我不!”

“…”

“臣向北。”

“别没大没小。”

“我不回去,顾西曼明天要来找我玩的。”

“我已经跟顾西曼说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

“你让我回去,我以后就天天叫你臣向北!”小孩子堵气,向北无奈,可这小小不饶人的嘴巴却依旧继续讲着,“那个女人嫁给谁关我什么事?”

“她是你姐姐。”

“是哦,姐姐…天天跟我自来熟,我都烦死她了。”

“你就这么讨厌她?”

“你不也没把她当姐姐吗?”

臣向北愣住了。

子墨看着他,撇撇嘴,不屑。他其实很会观察人,只是这些大人总把他当小孩子。一想起自己曾经撞见自己的哥哥吻着自己的姐姐…真恶心!

“随便你。你自己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回去。”说完就朝门口走,门砰地一声关上。

西曼挂上电话,透过公用电话亭的外窗玻璃看向自己家的窗口,依旧亮着灯。西曼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怕,怕妈妈会提到万佑礼,或者是…臣向北。

她倚着玻璃坐到地上。等一等吧,老妈平常都挺早睡的。

西曼靠着电话亭,闭上眼假寐一下,却不知怎的竟然就睡着了。她是少眠的人,入睡并不容易,却在这个街边的电话亭里,昏迷一般地堕入梦乡。

而打扰她睡梦的,是戳上她额头上的手指。

西曼悠悠转醒,看到面前一张熟悉的脸,眨眨眼,再看一眼,再眨眨,看第三眼。臣子墨站在她面前,这小男孩个子矮小,弯着腰,手指一直推着她的额头,见她醒了,才站直来,“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