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着实一阵愕然,撑着地站起来,捏捏他的脸:“你怎么在这里?”子墨背着书包,面部僵硬,“我惹臣向北生气了,他丢下我走了。”

“那…你怎么找到…”西曼指指自己所在的位置。

笨蛋!子墨心里骂,还以为谁都跟她一样笨。她跟好几个司机都说过地址的,他记性这么好,怎么会记不住?

好了,也不跟她计较了。子墨耸耸肩,指一指身后马路上停着的出租车,“借我点钱。”

“什么?”

“15块7毛,打车的钱。”

西曼跑到车边,用向臣向北借的票子付了车钱,又折回来,“你哥哥他真的…”真的,丢下他走了?“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气得走掉?”

顾西曼似乎不认识臣景阳——子墨想了想,“没什么事,是臣向北小心眼而已。”

西曼不得不眯起眼看他,这个小大人,不好应付。

蹲身下去,又捏起坏心小正太的脸颊来,“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这么…”

子墨打断她,面部表情异常不屑,“我跳级了,现在已经初一。算是个大人。”

西曼腹议:还是原来的子墨可爱一点。而且似乎这小子属于长个儿晚的,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个子矮,像是指环王里的“哈比人”。西曼抬头看看家里的窗户,很好,已经熄灯了。她嘴上干笑,“你呢,今天晚上住我家,明天我再叫你哥哥来这里接你。”

子墨显然不满意她的安排,可她已经站起来牵他的手,把他往家门口领了,他也只能叽歪几句,便乖乖跟着她上楼。

西曼边上楼边提醒,“等会儿进门的时候小点声哦,我妈妈已经睡觉了。”

“知道啦,罗嗦。”

西曼停下脚步,回头眯起眼睛觑他。这孩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伸手到他腋下挠他痒,他毕竟个子小,哪是她的对手?咯咯笑起来,笑着讨饶。西曼看着:很好,满意了。这样才像个孩子嘛!真怕他这样发展下去,会比冷漠的臣向北性格扭曲的多。

向北看着女孩子牵着小朋友走进楼道,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被昏暗包裹了进去。

这两个人走了,他呢?他要去哪里?

他无处可去,身旁就是公用电话亭,他坐靠下去,一条腿曲着,无所事事翻手机。该打给谁?在家的时候,失眠的话可以抱着画板,一张一张的画,耗费一整晚的时间。

没有画板,电脑游戏也行。他本想找家网吧打发一晚上,却鬼使神差,看见辆出租车就拦下上车。

地址?他在成都,就知道一个地址而已——报了地址之后他才有些醒过神来,可是人已经在车上了,便也就任由司机载他到了这里。

子墨这个孩子,确实是黏西曼。向北笑笑,手指在通讯录里一直下拉,号码一个个闪过去。

他在臣景阳的号码上停了下来。

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了吧。不,她从不这么早睡的,大概还在夜店。

还有谁的号码?继续翻,顾西曼的号码。

今天下午在国色天香的魔幻岛外等子墨的时候,顾西曼拿他的手机打游戏,他去买喝的空档,再回来,无声地站到她身后,微微一瞥眼,就见她不玩游戏了,而是翻到了他的通讯录,找到她自己的号码。

姓名那一栏,由“顾西曼”改成“老婆”,再改,“女友”,继续,“宝贝”。他在她身后无声地笑,想象着自己打电话时,唤着对方“宝贝”,他觉得有些怪异,却,并不排斥。

可是她在把名字改成“西曼”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改回成“顾西曼”。

他看着她耸耸肩,然后重新启动手机游戏,继续玩游戏了,才又笑了出来。

他听着她有些勉强的笑声,心中酸涩:为什么没人的时候,她还要勉强自己,笑?那一刻,他几乎要伸手触碰她的头发了,最终,却只是拍拍她的肩,把饮料瓶递过去,并装作不知的问一句:“打通关了么?”

蹑手蹑脚地进屋之后,西曼把子墨领进了自己房间,子墨的书包里有换洗衣物,她把她打发进厕所洗澡。

看着他洗完澡出来,穿的竟然是印着史瑞克的头像睡衣,西曼没心没肺地笑了。子墨脸一红,叱道,“有什么好笑的?”

西曼作势又要捏他的脸。小孩子皮肤好,嫩嫩的,她就总控制不住地想捏一把。

他躲开:“顾西曼…”

“干嘛?”

“你再捏我的话,我翻脸了啊!”

“好!”西曼举手投降,也不逗他了,铺好床,要他过去睡,又拿了一床被辱打起地铺来。

“你睡床,我睡地。”子墨跳下床。

“干嘛?”西曼正铺着被垫呢,他这样踩下地来,碍着她动作了,“小鬼,快上床睡觉!”

“我要睡地上。”

“为什么?”

“我是男人。”

“噗!”

子墨怒,她竟然瞧不起他?!他身子一横便扒在地上,不挪窝了。

西曼无语,想了想,看着自己的床的尺寸还算大,“算了,我们一起睡床,你起来。”

他翻个身,“不行。”

“为什么?”

烦不烦啊!他又翻了个身,“我是男人!”

许你好梦

西曼努努嘴,男人?这词新鲜!他才多大点的小孩啊!也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快点睡啊,明天一早你就得走了。”

他脸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她要拉下他盖在脸上的被子,他不肯,竟拽着被角跟她玩起拔河来。这小鬼力气还挺大,她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糗啊——她索性去挠他露在外头的脚丫子,他在被子里咯咯笑,带着气音说,“家里一点也不好玩。臣向北是坏人。”

“…”她不说话了,他等了很久,露出两只眼睛来看她。

她看着他一双眼睛,觉得像极了臣向北,一时间就晃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总不能在我家呆一辈子吧,明天还是乖乖跟你哥哥回去!”

子墨挣了挣,她还真凶,坏脾气的姐姐!,嘴上答道:“知道了啦!罗嗦!”

之后便安静了,小孩子滞了气,不再说话,一侧身便缩成了一团,连双脚也缩进了被子里。

等到西曼洗了澡出来之后,她蹲到子墨身前,把他盖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没有遇到阻碍。她这才发现子墨已经睡着了。这孩子——西曼又偷偷照着他的脸蛋捏了一把,这才替他掖好被角。

关了台灯,爬上床睡觉。

可是,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翻个身,死闭着眼,数着绵羊,许久,依旧了无睡意。蹑手蹑脚地起床,出卧房门,地上的小家伙睡得无知无觉。

家里唯一一台电话在内阳台上,她勾起听筒想了很久才拨了万佑礼的号码。

她内心挣扎良久,终于找到正当理由说服自己:虽然万佑礼的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得把他劝回家不是?

忙音一直在响,西曼扯着电话线,趴在窗台上。等着。

没有人接。

西曼挂断,把电话放回去,回房间,可是握着门把的时候想了想,她又折回去,再一次扯着电话线来到阳台。又拨了一次。这次倒好,对方已经关机了。摆明不接她电话。

也不知万佑礼是干嘛了,动作这么利索,刚儿都还能打通的,这么快就关机——西曼忽的笑了出来,真是可笑。蓦地撂下电话。

自己这算是白担心了,万佑礼指不定还跟什么女孩子在外头玩呢!

抱着电话,转身就要进屋,可西曼忽的余光瞄见楼下电话亭。扭过的头又给转了回来,西曼眯着眼仔细看。看不清,她只得跑回屋拿眼镜。跑步声大了点,子墨竟然醒了,揉着眼睛微微不满地看着她,“干嘛呀?”

西曼呆了呆,不确定地:“我可能出现幻觉了。”煞有其事地:“你乖乖在这儿睡哦,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西曼回到阳台上,仔细看那个我在电话亭旁的人,不正是臣向北吗?

他怎么睡在那里?

西曼见向北一直没动,心里一惊,又等了会儿,他还是没动静。真是睡着了?西曼很快下楼去,走近电话亭。

臣向北的身影与她之间,隔着电话亭的玻璃门。这么近了,她知道他并没有睡,而是在低着头讲电话。

似乎臣向北这通电话是刚拨出的,西曼听见他跟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景阳。”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向北只间隔地回答:“嗯。”

“嗯。”

“嗯。”他只是简单地重复着这一个字,西曼却仿佛能听出他的委屈。就像个孩子,受了气无处发泄的孩子。

“没事,现在在酒店。子墨已经睡了。”

“那我挂了。”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声恭喜。”

西曼觉得耳根是热的,毕竟自己这是在偷听。

心却一点一点冷下去。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猜得到,这样一个男生心里,一定有坚守的执拗,但是,最终剩下的,只是被迫放弃的不甘。

顾西曼是心疼这样的男子的。他们现在,彼此之间只有两步路的距离,尽管他心心念念的大概只有电话那头的女人,因而无法看见一直在他身后的自己,可是,西曼还是想要跨越他们之间的鸿沟。

可她毕竟胆小,直到他挂了手机,又过了许久,才上前,轻轻拍他的肩头。

他还握着手机出神,肩膀一沉,他回过头去,因为是坐着,视线平时只能看见她的膝盖。往上看,再往上,才看见西曼的脸孔。

女孩子的脸孔微微带笑,还有一丝惊疑:“你怎么在这儿?”

向北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仰着脸看着她,眼神有些涣散,她继续笑,转转眼珠,自圆其说,“你知道子墨在我家里?来接他?”

“抱歉。”他低下了头,不看她,盯着地面,“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北京?”

她的手还按在他肩头,这个男孩子骨骼硬朗,传到她的手心,是坚硬的触感,可是为什么他落魄地垂下的脖颈,却是柔弱的弧度?西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为什么?”

他不回答,她见他肩膀战栗了一下。

“是…臣景阳的订婚礼?”

“嗯。”他也用这个字眼来回答她,说出口,是满满的委屈。

西曼扯出一个微笑,虽然他低着头,一定看不见。她笑给自己看,即使嘴角因此而苦涩:“是啊,她一直希望我们在一起,看到我们一起出现,她应该会开心。”

“不,不是因为这个。有些事,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我很羡慕你的坚强,我希望…”向北微微眯上眼,看着她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在你这里借一点勇气。”

西曼原本站立的影子动了,向北有些慌张地从她的影子上移开视线,偏头,就见她坐在了他身旁。

同样背靠着电话亭。

同样低下了头。她看自己的影子,很小一片的阴影,陪在他的阴影旁。像是挨在一起的两株植物,互相扶植,直到渡过黑暗。

她也不说话。

如果觉得勉强,就当我没说过——

他正要开口,她却铃铛版清脆地笑了声,“要是子墨知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北京,一定开心坏了!”

臣向北和西曼一起上楼,要把子墨接走,可小朋友睡得很香,向北要把他抱起来,他似乎睡梦中有意识般,躲开了向北的臂弯,侧到另一边去睡。几乎要滚到床底下去。

向北无奈,要弄醒他,西曼在一旁看,这时上前阻止:“现在这么晚了,你也睡这儿吧。”

见臣向北闻言一愣,她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和子墨睡床上,你打地铺。”

西曼房间不大,住着三个人确实挤,臣向北思虑片刻,“我睡客厅吧。”

西曼考虑了一下:这样也好,不过略有抱歉地提醒,“我妈妈5点多要去开店,我提前20分钟叫你起来。你再进来继续睡。”

向北点头。

西曼收拾了自己的被毯给他,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随之响起轻微的关门声。西曼回头看看子墨,不受控制地失笑,过去凑到子墨耳边,“你哥哥走了,别再装睡了。”

子墨谨慎地只撑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西曼,这才慢腾腾地揉揉眼,有些不满地瞅瞅她,“你把臣向北叫来的?”

“不是。”“哦?”不相信。

这孩子这幅表情实在欠扁,可是他这么黏着自己,西曼当然十分受用,不顾他明显反对的目光,伸手捏他的脸,“小鬼,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你们一起回北京。”子墨闻言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真的?”

西曼憋着嘴,郑重点头。子墨扶住额头,却是在偷笑,“哦,那可真是个坏消息!”

口是心非的小鬼!西曼拍拍他屁股,懒得再跟他较劲,“快睡吧。现在都1点了。”

向北把被毯折好放在沙发上,到阳台,开窗,抽烟。风吹进来,烟味很快飘散。火星一点一点燃尽,他双臂交叠着横放在窗台上,俯下身去看,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间电话亭,路灯暖黄的光晕照射,静谧的街,没有车辆,没有人。

如果这个女孩子看见了他方才那样落魄地跌坐在那里,大概会瞧不起他。连他自己,都瞧不起为爱情患得患失的人。

幸而,景阳的婚讯,并没有让他很痛。这是一个进步。

况且现在,他有烟在手。

渐渐地,抚平烦躁。

他看看表,1点多。还要等将近4个小时。

顾西曼的卧房门关着,灯光从门缝中溢出,很快灯光便黯下去。

她大概是关灯睡了。

“西曼。好梦。”他自言自语,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流转。

给失眠人最好的礼物,无外乎四个字:许你好梦。

写字台在客厅一角,向北无所事事,踱到那儿,翻一翻书本。多是高中的课本,和他高中时代所认识的女同学不同,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喜欢用各式各样可爱的、恬静的、花花绿绿的包书纸。但是没有封皮,书却还挺新的。

书崭新的学生,要么极爱护书,要么就是不太热衷学习。

向北嘴角不自觉扬起,却不自知。他心里寻思着:她该是哪一种可能性?爱护书的乖孩子?

写字台靠着的那一隅,墙壁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奖状。

一抬眼就看到最显眼位置贴着的篮球校队的奖状。

略微一回忆,向北便记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她打篮球时那般青春奔放的模样。当时见她运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现在想想,她的球技还真不赖,该挑个时候和她打一场的。

向北心情又好了许多。

比烟有效。

书架上没有什么闲书,都是挺新的课本啊或习题册,只除了一本。很厚的游戏攻略,倒是被翻地破破烂烂。

很早以前的攻略了,向北翻了翻,他大概初中的时候玩过这款游戏。他正要把这本游戏攻略放回书架上,书的扉页却被他无意间蹭开。

扉页上清清楚楚,写着“万佑礼”三个字。

三个字,鬼画符一般,写字力道颇大,几乎要划透纸背。

名字旁边,被用另一种颜色的笔,简单几笔,勾出一个卡通猪头的形象。

又一排小字,另一种字迹,女孩子娟秀的笔迹:“万万大猪头!”

臣向北手一震,猛地把书搁回去。“啪”的一声,书撞在了书架的金属杆上,声音挺响,向北才反应过来,自己扔书的力气大了些。

客厅重新恢复平静,他习惯性地摸烟盒。

迟早的事

烟盒已空,臣向北渐渐有些慌乱,仿佛没有了救命稻草一般,心律不齐。好不容易心跳恢复,他把游戏攻略放好,却,一直咬着牙齿。

他捏着烟盒回到客厅,沙发上。斜着身子枕在被毯上。

被毯上有一股微甜的香味,是那个女孩子独有的味道。他身上的烟味缓缓被它取代,他在安静宁谧的空间,终于重新沉静下来,可惜依旧了无睡意。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向北抬腕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了,他捏一捏酸涩眼角,抱着被毯坐在沙发上,等顾西曼来叫。可他一直看着她的房门,却玩不见丝毫动静,反倒是隔壁房内,声响越来越大——顾妈妈起床了。

向北快速起身来到西曼房门外,轻叩,想见顾妈妈即刻便要开门出来,他情急之下转动门球,幸好门没锁,闪身进入。下一秒,顾妈妈开房门出来,抬眼瞅瞅对面墙壁的钟,再偏头看看西曼的房门。想着让她多睡会儿,便没叫她起床。

向北靠着门背舒一口气,一眼瞥向床上床下、一大一小二人。不知何时西曼睡到了地上,而子墨,坐在床上,不满地嘟着嘴,见推门进来的是他,愣了愣。

子墨是怕他的,嘴巴立马放平了。

向北放轻脚步走近,蹲下身,拉近距离看西曼。她连眼镜都没有脱,竟就这样睡着了。他拨一拨她凌乱的刘海,摘下她的眼镜。指尖无意碰触到她的额头,她却依旧睡得无知无觉,只不过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

子墨指控,“她设的闹钟把我吵醒,自己却睡得跟猪一样。”

说完见哥哥依旧目光柔和地盯着顾西曼,便按耐不住好奇,扒着床沿过来看。心里犯起嘀咕,她睡觉的样子可真傻,看,还张着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