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打开久违的家门的那一瞬间,她的眼前甚至出现了真切的幻觉。

然而,当糯米踮着轻盈的猫步,飞快地把这熟悉的每一个房间翻找过一遍,然后失落地蹿回她脚边,扒住她的裤脚,瞪大明亮的眼睛,发出无辜的叫声时,那些如真似幻便如同氤氲般碎散得无影无踪。

不曾,那个人不曾坐在沙发上扭过头来向她微笑,他不曾回来。

她再一次审视这个久无人居的家,一切都在积尘与冰冷中沉默。瞬间,只有那么一句话从脑海中划过,留下疼痛的灼伤:

“If we can't live together...we're gonna die alone.若我们无法一起活着…我们将孤独死去。”

——Lost

第廿九话 危机

如果有人告诉方从心,一切都只是一场太虚幻境中的奇梦,是她高枕黄粱时的南柯之游,她想她恐怕也真会渐渐开始如此怀疑。这个任寻,简直就如同彻底擦去了踪影一样,再也不可触摸。《列国任行》一直没有更新,坑下哀鸿遍野伤残无数;他的博客永远停留在那个五月;可是,每当她回家时,上网时,他用过的水杯,就在去年生日时他们曾经共饮过的只酒瓶,他写过的文字,哪怕只是他走过的路、呆过的地方、露出过的表情…点点滴滴便如命运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曾经过往,与今日今朝。

她打电话去问顾文徵,问任寻有没有和他联系过交稿的事,顾文徵惊愕半晌反问:“报失踪了吗?”

方从心只能扶额长叹:“这事儿不好笑。”

“所以你来通知我这个交稿期可能要未知长度的顺延下去了?”顾文徵问。他略顿了一顿,也不等方从心回话,便笑道:“没事儿,让他去吧。他要真能十年磨一剑,这本书我就敢卖十年。”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方从心很无力,反复思索着措辞。

但不待她说出口,顾文徵已经接话:“他的电子版,是吧?”

“对。”方从心也只能再叹一气。任寻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更新过一个字,方从心想他肯定也没有和编辑联系过,再这么停下去,根据当初签下的协议,站方是可以视为他不打算继续写下去的。

顾文徵说:“好了,这事交给我。”

说实话,方从心有一点感动。按理说,顾文徵完全可以不管这事,作者一声不吭地玩消失,他可以默不作声地等到交稿期过去,直接解除那一纸合约甩甩手就和他没关系了,但他还是愿意继续等这份稿子,愿意去帮忙解决一些可能存在的麻烦,这已经大大超出一个书商的义务范畴。

顾文徵答应她,一周以内办妥这件事情。

然而,一个星期之后,方从心再接到顾文徵的电话,她着实大吃了一惊。顾文徵说:“看来咱们俩都太低估你们家少爷了。他自己早都和网站那边沟通好了,说要请三个月的假,三个月之后回来继续更新。”

“连你都没告诉,还能告诉编辑?”顾文徵反问。

“可是他就没有告诉我他三个月以后回来更新!”方从心愤愤地有些手抖。

顾文徵朗声而笑。“说真的,你太过于紧张了。”说这话时,他的嗓音醇厚,有种淡淡的宽慰,“你需要休息。择日不如撞日,出来散散心吧,我请客。”他约方从心到烟袋斜街走走,围着什刹海转悠,看见哪一家酒吧觉得顺眼了,就进去喝一杯。

除酒吧,还有许多有趣的各色店铺,闲暇时,方从心也喜欢来这里转转,傍晚走在什刹海边儿,看看风拂垂柳的潋滟,还有沿岸下棋的老者、拨弦的孩子,人便会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沉浸在一派生活恬淡之中。

她跑去路边的小铺买了一罐瓷罐儿的酸奶,站在水边一口一口地喝。老北京的这种酸奶,比超市里那些纸盒塑料盒的都要浓,酸酸甜甜的,在舌尖儿上那么一滚,咽下去,齿颊生香,滋味儿好极了。她靠着水边的石栏杆,一个劲儿地喝,直到见了底儿,还毫不顾忌淑女形象地吸出“嗞嗞”的声响,一点也舍不得剩下。

顾文徵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复杂,面带微笑,终于忍不住问:“再给你买一瓶吧…?”

“不要。喝不了了。”方从心扭过头,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咬着管子笑。她把喝空了的罐子,搁在石柱子上,满足地长处一口气,摊着两只沾了糖水的手,不知该怎么掏面巾纸。

于是顾文徵很合时宜地递了过去。“我要是早几年认识你啊…”他抱臂低头看着她,笑得愈发有些高深莫测。

“你当我小姑娘好骗吧。”方从心毫不客气,抽过纸巾,一边擦手一边哼道:“盛传尊夫人当年不是被阁下的百行情诗拐骗到手的吗?”

“那是。那是。”顾文徵赶忙连声相应。

“那不就得了。”方从心白了他一眼,拿起酸奶罐儿,把用过的纸巾扔进不远处树下的垃圾桶,径自就过街对面的小铺还罐子去了。

顾文徵跟过去,微笑依旧,仍是难以捉摸。“你会放风筝吗?”他忽然这么问。

方从心怔了一瞬,点点头。

“要想风筝飞得高,是不能把线拽得太紧的。”顾文徵慢慢地接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停下来,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心中顿时为之一寂,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方从心默默地往前走着,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由长变短在变长,车轮一样转动,一句话也没说。

“男人多数都不会喜欢自己的事业与道路过多的被人指手画脚,这是一个很单纯的问题,跟其他任何事情无关,除了自尊。你的确也可以觉得这种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有点莫名其妙,但事实上,它就是这样。”见她不说话,顾文徵只好很无奈地接话笑道,“你们总喜欢一边喊着平等,一边又要求男人要更能扛,不觉得本身就是个悖论吗?

“你在替你的同类喊冤吗?”方从心终于站下步子来,仰面看向他。一样。即便是那些,你看起来觉得很完美的,也只是因为你们还不够靠近。”

“我知道。”方从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她低下头去,看着足尖前一团晕开的柔黄光色,低声地反驳:“我就是完美主义,你也可以说我固执,就当做完美主义是我的不完美好了。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她就像是在问自己,有一点无理取闹,有一点声嘶力竭,但却又并不强烈,而是那么的困惑,迷茫,恍若彷徨,不安又无助。眼泪就快要落下来了,她恶狠狠地忍着,弯下腰去,双手撑在膝上,埋头决绝任何人看见。

但是她被拎了起来。顾文徵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拉直,只轻轻一用力,便带入了怀中。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几乎是立刻,方从心就推了他一把,可是没有能推动。一瞬间,她心里忽然着了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暗处拉扯着她,催促着她,说不出得恐惧。她拼了命地想要将这个男人推开,不假思索地已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猛甩开他转身就走。

她听见顾文徵在身后喊她。但是她不想理睬,更不想停下。她竟然靠在一个有妇之夫肩头哭了,一分钟,或许只有几秒,但那也足够让她浑身难受。嗯,或许真是她有毛病了,疯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不该接受他的邀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有什么理由。

心里像憋了一把火,烧得人生生得疼,强烈的违和感与罪恶感就像注入血液中的黄连,冰冷而又苦涩,连经脉也似在胀痛。但又很委屈,委屈到无处流泪。

然后顾文徵还是很快追了上来。“我并没有恶意。”他似乎企图解释。

“我知道。谢谢你。”方从心嘴上应着,完全没有停下脚步。

顾文徵又追道:“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

“不用了。真的。我自己打车也可以。”方从心猛然站下来,抬起头盯住他。“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不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存在纯粹的友情,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思无邪。所以…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只是…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一股脑将这些话全抛出来,引颈犹如弓背竖毛的悍猫。

顾文徵安静地看着她,没再多说别的。他把她送到胡同外面,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由始至终,两人都再没说过一句话。关车门的时候,顾文徵忽然把那包面巾纸从半开的车窗扔了进去。“拿着。以后别在外面哭了。”他笑了笑,摆手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方从心捏着那包面巾纸,扭头透过车窗看了看他。站在街边的人被车甩成一个小点,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事。她转回身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彻底地靠在了座位上。

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没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不算父亲和母亲,就只有任寻。无论是感动也好,感伤也好,她一直觉得,任寻是特别的,让她可以放心地哭。因为只有他懂,懂她为什么流泪。

可是忽然之间,这一切全被打乱了。

她想起从前有人说,猫其实是特别健忘的生物,忘掉旧主人也只需要一个星期。她常有些害怕,害怕她自己是不是也正在遗忘,时间再久一点,就真的忘记了。

若真的忘记了,那该怎么办…?

车灯与路灯叠出的光线交错纵横,如同织网。她呆看着窗外的暮色繁华,心下一片空荡。

但那时她不曾想过,还会有更大的风浪。

八月里的某一天,她同往常一样上班,两点一线,还没走进办公室,便被技术支持部顶头某总传唤了过去。

分公司项目已经全部交付,但尾款迟迟无法兑现。合作方之一给出的理由,却是方从心他们所研发的资源整合管理系统并不能完全满足客户需求,且与市面上已有的开源系统高度雷同。

若仅是前者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后者。这一点,方从心绝不可能容忍。她是从技术一线做起的,技术性的思维结构正是她和销售出身管理人员的区别所在,现在竟然被人质疑关于“开源”的定义,简直是奇耻大辱。她立刻要求对方提供所谓的“雷同产品”进行分析比对,结果实在令她大为震惊。

“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东西绝对和开源没有任何关系,它就是直接在我们的代码上面改出来的!核心算法几乎一模一样!”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结论迅速地在脑海中成型——这绝对是代码泄露,一定是团队内部出了问题。

当天她就直飞了长沙,去和对方会谈协商问题的解决办法。

然而,当她看清楚以乙方代表身份坐在谈判桌上的人是谁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调头出了会议室。的432aca3a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陈宇扬。是陈宇扬。虽然有几个月不见了,但她还不至于健忘到就认不出的地步。

难怪,如此一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当天的协商会议,她没有参加。

总公司委派一同过来的同事问她:“听说陈这个人当初和你私交不错?你男朋友的父亲是第三方的董事长?你别误会,只是惯例性地问一下。”

她闻之唯有苦笑:“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会负责。”

她直接订了晚班的机票返京,一刻也不想多呆,往机场去的路上,接到罗茜的电话。

罗茜问:“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吗?要不这样吧,这笔款我们补上。反正类似的钱也不是第一次掏。”

“你不明白,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她很无奈地暗叹。的确,事情到了这一步,那笔尾款都已经是次要的,关键在于核心代码泄露本身。这是必须要有人来负责的。尾款是销售部门的事,她所面临的只是信用危机。她有些无力地扶额,觉得掌心发烫,勉强打起精神对罗茜笑:“你们就不要挂在心上了,不是你们的责任。帮我问你父母还有任寻他爸好。”

返回北京第二天,她就递了辞职报告。公司依然还是惯例式的挽留,给她一周时间考虑。但是她很清楚,这一个星期只是用来交接的。中国问题不少,人才更是不少,她的确有她的能力和所长,但也绝对没到缺之不可的地位,她走以后立刻就会有人补上来。如果非要让她举出一样可以和信用危机相抗衡的东西,她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资本。她现在唯一应该好好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保住这一份工作,而是如何尽快找到新的工作。她的房贷还没有还完…

正式办离职手续那天,她接到陈宇扬的电话。她直接按下拒听键,然后屏蔽了这个号码。有人说,年轻人犯错上帝也会原谅,但她一直都认为,这句话只能对知错能改的人奏效。她不是一个会想法子实施报复的人,但以德报怨这种事,她也从来不做。

然而,当她又回到独自一人的家里,面对形单影只,她只能抱着猫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糯米仰着脸,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不时甩动被泪水溅湿的耳朵,不明白她为何掉了眼泪。

然而,那个明白她的人呢?

三个月,明明说了三个月就要回来,为什么偏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第三十话暴力与希望

民意的呼声,让她看见了向往公义的热血与希望,却也让她看见了以武犯禁的暴力与危机。网络,当真是一柄双刃剑,可以矫枉,亦可以过正,可以行侠仗义,亦可以错杀无辜。

俗话说,危难时刻见真章。高压之下的方从心从来都是越挫越勇的主儿。她一直都信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何事情都可以是两面性的,只看如何对待。从研发线上退下来,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或许,她可以借此渐渐改换到一种更健康的生活状态上来,不用再每天拿健康厮杀着换钱。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有人可真是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竟然比猎头还抢先一步找上她的门。

顾文徽顾总又一次无比友好地向她伸出橄榄枝,“你不如真来做出版经纪人吧,我真的是在说正经的。”

“说得轻巧。”方从心很想翻白眼,“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扯根网线,弄个Q号,就开始搞什么代理出版工作室,然后跟你狼狈为那什么啊?真要把这个做好,可是一项长期的艰巨任务,但我现在等着钱还房贷好吗?”

顾文徽十分淡定地回答:“房贷我先帮你提前还了就是。”

下一秒,方从心差点儿把电话给摔了,“顾先生,你能不要这么吓我吗?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吧,就算上次我一时冲动踩了你一脚是我不对,但那也是你先出我不意吓我的缘故,咋俩还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是吧?这几十万的,你钱多得没地儿花了就不怕砸死我啊。”她简直快给气晕了,毫不客气地就冲着顾文徽开炮。

“谁告诉你我钱多得没地儿花了?”顾文徽立刻绝不口软地鄙视回去,“当我先借你,以后你得还我的。”

“不要!我没有跟人借钱的习惯。”方从心一口回绝。

顾文徽说:“那我直接先帮你交掉,再回头找你拿欠条。”

方从心说:“你知道我账户吗?”

顾文徽说:“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想查个账户还不容易?咱们的个人信息安全保护还真没好到那地步。”

方从心一口郁气涌上心头,咬牙又说:“没密码没身份证明,你也办不了。”

顾文徽说:“往外头拿钱才要这密码那证明的,我这是拿钱去给他们,有钱就行。”

“少胡扯!”方从心忍不住发飙了,“提前还贷是要本人申请办手续的。”

顾文徽说:“那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方从心彻底崩溃了,“你真的能别这样吗?我不喜欢。不要闹得连朋友都没得做。”她很认真地如是说。

“朋友是要来做什么的?见面点头,唠嗑闲聊?你要搞清楚,”顾文徽轻笑,“难过的时候倾诉,患难时求援,这才是朋友的用处。你自己想一想怎样才对你比较好,都什么时候了,何必还这么逞强?”

的确,如果有人借她这笔钱让她把贷款提前还掉,即便从利息角度考虑,她也能省下为数不小的一笔钱。而最关键的,她的可选择余地会开阔很多,她可以不用赶鸭子上架地立刻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可以休息,可以调整,可以择良机再战。

可是,这笔钱是顾文徽的…“咱们俩…真的可以算这样的朋友吗?”她有些颓然地放低了声音。

“你不是说你相信纯粹的友谊,相信思无邪吗?”顾文徽波澜不惊地反问,旋即淡淡地道:“如果你并不认可我是这样的朋友,那你就拒绝吧。”

就在那一刻,方从心觉得,她被将军了。

这一场由对方占压倒性优势的战斗最终以方从心写了一张借据给顾先生告终。顾文徽说:“你就老把我当坏人。我要真是坏人就拿这几十万抵你的薪水,拐你来给我当长工,每个月给你一千块吃橘园*颜飒饭零花就完了。好心好意想帮帮你,还不领情。”

方从心牙疼地咧嘴“呵呵”了两声,本想反损回去,又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吱声儿。眼下这一位成了债主,她还是夹着点尾巴好。

她说她是真的累了,想好好歇一阵子,出去转转。

顾文徽潇洒地一挥手,“去吧,去吧,养足了精神,回来共商大计。”

方从心觉得好笑,“你真以为我能跟你共商大计啊?我要真去做出版经纪人,那也是作者的经纪人,不是你顾总的经纪人,我绝对是维护作者利益的,这个立场,你可先搞清楚了。”

“有什么区别吗?”顾文徽做无辜状笑道:“作者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互利互惠,作者好我们也好。”

“顾总你真是天字号第一大好人。”方从心无语了。

她订好了到西宁的机票,想去看看青海湖。

原本说好要两个人一起去重走汉唐之路,结果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孤单旅行。可是,她却开始有一点了解,为什么任寻那家伙一生气会跑得无影无踪。有时候,人真的会有种逃离的渴望,只想从这冰冷繁重的钢筋水泥之中挣脱出去,甩掉重重禁锢和负累,亲近自然,遗忘现世,重归真正的平和。

她到西宁后租了一辆自行车,打算骑车绕着青海湖慢行慢看。临出发前给父母和几位朋友电话去报平安。她说她决定把手机关掉,只想要几天短暂的真正的宁静。

有朋友紧张地连声喊她:“那地方又是高原反应又是荒郊僻野的,你把手机一关,掉湖里都没人捞你啊!”

“绕了我吧,亲爱的,三天,就三天,等我环湖游回来,第一个打电话给你。”她连哄带劝的,直被逼着许诺三天之内一定电话过去,否则朋友就报警了,才得脱身。

青海湖美极了。那水晶般纯透的天和水,近处的金黄色的沙与石,天边连绵如雪的云和山,当这一切映入眼帘,方从心便只剩下“美极了”这三个拙陋的字眼。大自然是最伟大的画家,只用灵魂搭配色彩。

她在行路中遇到一个组团环绕青海湖的车队,队中有个十九岁的西班牙大男孩,高鼻深目,满头红发,固执地拉着她说中文,蹩脚的腔调憨厚可爱。他豪言壮语地说,他来中国,要学中国的语言,看中国的美景,娶中国的姑娘。然后他用那双透亮的蓝眼睛深深地看着方从心问:“美丽的小姐,你还是单身吗?”热情浪漫毫不掩饰。

“真可惜,我已经订婚了。”方从心忍不住地笑。

“那我太不走运了。”西班牙帅哥懊恼地喃喃低语,“可为什么你一个人来旅行?”

方从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肯定的说:“他去了柬埔寨。”

“为什么?”西班牙帅哥惊问。

“因为他答应我给我一枚独一无二的结婚戒指,但又不知道怎样才能给我,于是去求助智慧与力量的哈奴曼了。”方从心微笑着,想了想,接着说,“所以我决定给他带一瓶青海湖边的沙子回去,让他挂在脖子上,挂上就跟我一起来了青海湖。”

西班牙帅哥一脸崇拜地大声赞叹:“你们中国人,很浪漫!”笑倒一片同伴。

然而,当她三天之后,带着一身泥土青草的水香重回人世时,刚打开手机,就被满满的几乎要爆出来的短信和呼叫提醒震惊了。她匆匆翻看了几条,回过电话去,立刻被那一端的声音吼得险些耳聋。

“上网,上网,你自己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一片混乱的吵嚷声中晕乎乎地通过宾馆电脑爬上网络,去看朋友们贴来让她看的帖。

那全是同一张帖,发在某个号称华人第一的大型社区论坛,发帖人似乎是一名女性,内容大致是说她的一位朋友遭遇了婚姻危机,陪伴丈夫创业多年,如今丈夫事业有成,却有了外遇,七年婚姻岌岌可危。

方从心看了一半,忍不住叹一口气,很有正义感地把这个发了财就想抛弃糟糠换老婆的贱男人大骂一顿,然后很囧地问:“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至于都催命一样押我来看这个?”

“往下看!你往下看!”众友更是郁闷,有人又惊又无奈地连连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这真是太传奇了!”

这一团唧唧喳喳的,几乎把方从心的脑袋都吵炸了,万般无奈,只好继续往下,走马观花,拖着进度条看后面那些网友唾弃奸夫淫妇围殴小三。

可是,忽然她的手抖了一下。她看见那位楼主发的一组照片。照片都是处理过的,用马赛克遮去了人的相貌,但是她认得。她当然认得,就算谁都认不出了,她也能认得出来,因为那些照片上的女主角正是她自己。男主角当然不是任寻了,而是顾文徽。

她盯着那些照片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

竟然是她和顾文徽!换言之,那个传说中的外带刚才还被她大骂了一顿的陈世美就是顾文徽,染指有妇之夫破坏他人家庭的小狐狸精小三就是她本人!

这简直太荒谬了。

“我说,我没穿越吧?今儿不是愚人节吧?你们这是演荒诞剧吗?”她用一种准备审问罪魁元凶的口吻询问,等着拎出是哪一个在跟她开玩笑捣蛋。

朋友们纷纷捂脸,“你先交代,是真的还是假的?”

“废话!怎么可能是真的!”方从心翻了个白眼,“这家是任寻的出版商。”

朋友问:“你们家任寻呢?”

“到柬埔寨看猴子去了。”一听到问任寻,方从心顿时有些蔫蔫的。现在她觉得“到柬埔寨看猴子去了”真是个好答案,省了她又要解释那许多不想与人言的原委。

“所以你和这个男的根本没几毛钱的关系,对吧?”朋友追着确认。

“是朋友,但是没有那种关系。”方从心又耐着性子解释一遍。

朋友问:“多好的朋友?这女人说他出钱给你买房子!”

但听得这句话,方从心差点手一抖砸了宾馆的电脑。“我说,我房子什么时候买的你们应该都知道吧?我只是跟他借钱提前还贷而已,才签的借据,还没冷呢,怎么就成了他给我买房子了?”她渐渐有些愤怒起来,情绪开始尖锐。

“你怎么可以跟男人借钱?”有人囧到抱头,“你就算找我们,我们一人出一点,也能给你凑出来啊。”

“是是是,我其实最应该把我自己卖到马来西亚去,或者干脆等着还不上款被银行抵押算了。姑娘们,夫人太太们,我刚失业了,可是我一个月还要交八千块钱的房贷,好吗?”方从心忍不住都想抽嘴角。钱最好是能不借就不借,这道理她懂,真沦落到要借钱的份儿上,宁愿跟男人借钱也别跟女人借,尤其是别跟朋友借,这道理她更懂。女人精打细算起来的小心思比男人难摆平一万倍,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真要实打实掏腰包的时候可就未必,多少人原本好得跟亲姐俩一样,最后还不是栽在这个上,何况,她的这几个小姐们儿也未必能有余钱拿出来。

她正有些心下不爽,忽然见有人说:“那你就找你男朋友也比找别人好嘛......”

这些不知深不知浅的家伙三番两次拿任寻说事,终于惹得方从心开始炸毛了,“他一穷小子没钱!你们是叫我跟他爹要聘礼吗?”她磨着牙恨恨地说,“是!我不就是当初错估风险傻了一回,现在脑子进水懒了一回吗?我累了,我心烦,我想休息,我有借有还犯法了?至于被你们围剿成这样?”

她是真有些恼了,这一番连声反问一起砸过来,一时唬得没有敢接话。片刻,才有人出声来哄劝:“好了好了,我们没有怪你什么,我们只是担心你。这事很蹊跷,你不觉得像是谋划已久、蓄意而为的吗?这些照片不是同一次拍下的,角度又都很暧昧,显然盯上你很久了。而且这些照片虽然处理过,但是你看我们都认出你来了,说明其实处理得没啥效果。这就有点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