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哀怨的眼神飘来飘去,眼看着又浪费了五分钟。

“说不说?”

“我说,我是给你们影爷打工的。”

小头目本来是在玩耍那把瑞士军刀的,听到这个供词刀应声落地,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下。

如若没有刚才关卡那件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一个机关枪突突了她。

可是方才影爷确实关照了她,还颇有些熟络的样子。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小头目给自己壮胆,沐沐提高了分贝,“如果我和影爷不认识,他怎么放心我进来中心大厦?又怎么会告诉我他的犯人押在哪里?至于我是来做什么的,各位,你们真的想知道么?”

小头目听到这话咽了一口口水,看着沐沐的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心里嘀咕着,这影爷放行,特别交代了犯人所在的楼层,莫不是派她来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这等上面的私事,他们这些地区业务部的最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看得出这有勇无谋的贼营小头目有些迟疑,沐沐壮着胆子说:“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看影爷的手,他的左手没有生命线,我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看到影爷的手心的吧。”

那是她入职第一天就注意到的,如果司徒和影真的就是一个人,那么他们的掌纹肯定一致。

一个跟影爷出过外勤的小喽啰附在小头目耳边说了什么话,下一秒他的面目表情已经足够和蔼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那真的得罪了,原来捉了自家人。”

沐沐长舒一口气,同时心里一坠,这样看来,影爷和司徒当真就是一人了。

可是他为何要放她过关呢?还透漏给她狙击手被关押的信息?

沐沐是越来越糊涂了。

“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武器么,我们权且替你保管着。”

沐沐眯着眼睛,这真是一帮贪财不要命的家伙,只是这个时候多说多错,还是趁着对方没戳穿她的身份之前,低调脱身吧。

这个时候,离集合不过二十分钟了。

“您看您是不是还要上楼去转转?”小头目一句话让沐沐当下喷了出来,真是送上门来的彩啊——

只是,那个叛徒的话可信么?十三层是不是一个陷阱?

“这个么——我随便走走看看,马上就回来。”沐沐僵硬地笑着,骑虎难下被这一群人护送上了电梯,看着数字一层层闪过最后停在了十三层。

“这层我们是不能去的,脚踏出电梯一步都会没命,您既然替影爷办事的,就请自便吧。”

这句话真如末日审判,听得沐沐一身的冷汗。

“呃——我突然内急,要不我先去十二层用个卫生间?”

沐沐恬着脸笑着,电梯里奉命送她上来的两个壮汉面面相觑。“您——真的要去十二层?”

“是,是,十二层,然后我自己走楼梯上来就成。”

不知道为何,两个壮汉先是有点讶异,然后异口同声地说:“不愧是影爷的人,牛。”

沐沐仍旧是不明白他们此话的意思,走一步算一步的她只能点点头算是应下,当电梯下到十二层大门开启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那个“牛”是什么内涵。

一条又深又黑的走廊,没有窗户,似乎通往着无尽的黑暗。

这不就是行政大楼那不存在的71层?

如果说那里是司徒慕年的角斗场,那这里就是影爷的屠宰场了吧。

沐沐吞了一口口水,抬腕一看,离集合时间还有十八分钟。

“请。”

身后的人不是天才,他不会善意的挽留。

那即便是一个火坑,她也不得不往里跳了。

一分钟后,当沐沐出现在影的办公室里,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只能勉强说着:

Hello,又见面了,我能在你这儿上个厕所么?

摸底

此去经年,每当沐沐回忆起第一次与影的近距离接触,总忘不掉他那时迷人的微笑和自然的回复:

“厕所在你左手边。”

影和司徒慕年一样,对异性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司徒慕年更像是活跃着黑子的太阳,灿烂之中又有着污点,而影则一直都是漆黑,在你身后一寸之地,紧紧跟随却又悄无声息。一阳一阴,一正一邪,却又难辨谁才是真实谁才是幻影,谁才是光明谁才是黑暗。

这件事就像此刻沐沐这泡尿一样,憋了很久,最后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得到了解脱。

洗手的时候她一直盯着那瓶洗手液在看,生怕那是什么化学物质;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天花板,总感觉会有摄像头偷窥。

这毕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待的地方。

隐形耳机在她进入中心区的那一刻起就被屏蔽了,也不知道集中营其他人现在在哪里。沐沐甩干了手上的水珠,吞了一口口水,迟疑着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办公室里空空如也,高大的办公椅上那个白西装的男子没了踪影。

沐沐环视四周,这间屋子的摆设被她摄像机一般的眼睛给记录下来。

居然没有摄像头?

是藏得太隐秘了还是司徒的房间根本不需要安装摄像头?

想到这里,沐沐几乎更加肯定了司徒就是堕天使的幕后高官,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搜集证据。

这种古怪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大脑,她丝毫没有注意离集合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也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了,就连所处的险境也顾不得了——

那蠢蠢欲动的探求欲又一次控制了她兴奋的脑细胞,信息处理速度就如当日在拆弹现场一般。她蹑手蹑脚走向了影的办公桌,一切一目了然。

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办公桌上一切物品都按着他最熟悉最顺手的位置摆放着,杂而不乱。沐沐一侧身,看见办公桌边的纸篓桶里竟然有一瓶没有开过的红酒。沐沐虽然不识酒,但是那包装上面的1923和法文昭然若揭地标榜着自己的价值。

这样的好东西却被影随手扔掉了,看来,在他的价值观里被判定是“无用”的东西,会被毫不犹豫地解决掉。

目光迅速回到办公桌上,沐沐的眼一目十行地掠过他正在翻看的文件,那是一个射击冠军的资料,资料纸上打着淡淡的“DA”标记。

九六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射击项目的双料冠军。

沐沐对他还有印象,在那个国家体育还没全面开花的时候,两块奥运金牌足够让媒体疯狂一阵。

资料看上去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之处。沐沐扫了一眼,目光继续攀爬,到了资料夹上方的相框上。

相框里是影的照片,他真是个足够自恋的男人。

沐沐哼了一声,顺手拿起了相框,仔细端详起来,完全忘记了要逃跑的事儿。

照片之中的影站在光亮和黑影的交界处,光线打亮了他上扬的嘴角,阴影之中他的眸子显得格外狡黠。

“咖啡加糖么?”

身后男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沐沐一抖,相框应声落地,飞溅了一地尴尬的玻璃渣子。

影没有表情,那无声的力量却像是一把抵住她太阳穴的枪。

她在等待末日审判。

“扫帚在门背后。”

沐沐一愣,她万想不到这个一手导演了炸弹案的道貌岸然的男人到了此刻还是如此淡定。

果然高手啊。

沐沐顺从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门背后,连夺门而逃的念头都没有。她的大智若愚而或是神经粗犷救了她一命,如果此刻她夺门而逃,那么她的后脑勺将被打穿一个洞。

那子弹会射碎这间屋子唯一的窗子,那窗子对面正对着一座高塔的某层。

那是靶子的寝室。

她是影的贴身狙击手,就在沐沐糊里糊涂被带入中心区的时候,靶子就接到命令,对于进入影办公室的人,只能进,不准出,脚迈出一步,立刻击毙。

影将两杯咖啡放在桌子上,将原本和相框摆放在一起的钻石工艺品随手就扔进了纸筒篓子。对他来说,这个价值不菲的工艺品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为了提亮相框的红木色调,如今相框毁了,钻石也只是徒有光彩。

他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是近乎苛刻的完美犯罪理念。

这一切细节沐沐只是默默地记了下来,在这世界上苟活多年,她最大的资本就是一个字:

受。

极快地适应各种环境、能屈能伸、不屈不挠,死缠烂打地活下来。

这就是沐沐的本钱。

看着沐沐不说一句话恭敬地打扫着地面,影对这个小女孩越发感兴趣了。以往进入他身边三米之内的人,不是有所求,就是有所图,而今这个小女孩面对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淡然”,回应的竟然是同样的淡然,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看来,司徒又找到了有趣的人啊。

影喝着咖啡,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沐沐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在打扫相框的过程中,掩藏在影的照片下面的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露了出来,一角写着:

京都 1995

沐沐没有停止扫地的动作,大脑血液却像是倒着在奔腾,只因为那张已经失真的老照片上那些色泽不再光鲜的樱花,竟与她梦境中的一样!

樱花旁边是她记忆中的易拉宝,易拉宝上是她记忆中的看不懂的日语。

原来这都不是梦。

九五年,她五岁。

“怎么,看到什么了?”影眯着眼,沐沐那万分之一秒的愣神也无法逃脱他的眼睛。

沐沐从碎玻璃中捡起老照片,轻轻放在影的办公桌上。“好像还有一张照片——”

“哦,这样啊。”影抿嘴一个微笑,缓缓将沐沐那杯咖啡倒在照片上,照片竟然烧出一个大洞

沐沐一头冷汗,如果这杯咖啡下了肚,可想而知自己的下场——

那将是十分惨烈的。

“如果你撒谎,我会请你喝咖啡。”影手指敲打着桌面,将咖啡杯端正放好。“从你进入十二层开始,已经死了无数回了,如今你还能喘气,证明你不是凡人。但是如果你想就这样进入十三层,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必须超乎凡人。”

沐沐猛地想起贼营那帮人说的,十三层是禁区,一脚踏进去就是个死。

“这个Base很低级,像个土匪窝,如果不是来买点特产,我也不会住在戒备这么松散的地方。”影的话每一字都能让人吐血,“不过十三层是经过欧洲总部的人来特别设计的,这一层楼才是堕天使的地盘,而你们要找的老枪,就在那里。”

沐沐舔了舔嘴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看司徒先生不必耍花腔了,你叫我们来营救老枪,不过就是想借贼营的手灭了我们,其实你只要拖欠了几个月工资,这帮人自然就散了,何苦大费周章?还叫我们买什么特产,好笑——”

影本来是有些不悦的,听到最后一句,却很开心地反问:“怎么,司徒也对这里的特产垂涎已久?”

“还装什么,你不就是司徒么?”

“你还真是榆木脑子。”影眼神晕染得很深,“司徒要伤心了。”

影阴阳怪气地应答让沐沐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怀疑眼前这个和司徒有着相同长相、相同声音甚至相同掌纹的男人并不是司徒——

他只是司徒的影?

可这怀疑还没能成行,就被轰然响起的警报声给打断了。

扩音电话里响起了贼营小头目慌张的声音:

“影爷,不好了,13层被人破了!”

“哪路神仙?”影不自觉站了起来,看得出他也颇为吃惊。

“不是一个神仙,是一堆怪人,进来的时候是三个,出去的时候,是四个——”

沐沐脑子里响彻着大笑,哈哈哈,管你是影爷还是司徒,这下子吃瘪了吧?!

人渣集中营的极品们,天天在所谓天堂的地方干着龌龊勾当,那区区地狱,不过是来去一遭。

这个时侯,沐沐居然对那帮天天囧死她不偿命的人渣们肃然起敬。

影蹙着眉头。“13层的机关是总部的人来设计的,不会轻易破的,我亲自去看看。”

说完,影捉过沐沐的手腕。

“你也一起来。”

脸面

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沐沐被影一路拽着,不知过了多少道门,输入了多少次密码,躲过了多少个机关,才终于到了关押老枪的暗室。

这是一个实验室,连食物和水都是自给自足,完全不需要和外界接触。

小头目先前汇报中所说的那“第四个人”显然不是老枪,因为此刻他正被绑在试验台上,脑子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花花绿绿的仪器,显示屏上脑电波十分平稳。

他在——

睡觉。

沐沐先前所有的紧张情绪一下子不翼而飞。

“不好,中计了。”

影几乎是在看见老枪的那一刻就深觉不好,可他话音刚落,握着沐沐手腕的手刚刚用力,一个微型的小装置就从沐沐的隐形耳机里飞了出来,极速植入了他的皮下。

里面的微量药剂,足以让他休克几个小时。

影软绵绵地倒下了,手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不甘心的攥着沐沐的手腕,沐沐用力才挣脱开。

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不用说,这又是那群人渣的不负责任行为。

耳机中突然飚出了组长的声音:

“集合时间到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