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检查了行政大楼的录像,被外人侵入网络动了手脚,不过天才已经复原了。关于那朵罂粟花,司徒的推断是对的。”

沐沐屏住呼吸。

组长探出身子,慢悠悠地打开了电脑,调入了视频,动作就像茶道一般优雅。“你应该知道真相。”

沐沐目光定格在视频上,看着“司徒”走进了行政大楼,看着他的角膜信息被电梯读取后电梯门自动打开,看着他进入电梯用自己的声音命令着“天堂之路,71层”,看着他信然阔步进入那黑洞洞悠长的走廊,看着他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俯身,从纸篓桶里捡出了那朵罂粟花。

相同的角膜,相同的声音,相同的相貌,相同的身材。

甚至是相同的趣味,被判定是无用的东西,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就像司徒抛弃了罂粟花,就像影抛弃了红酒。

可他们居然真的是两个人。

因为视频屏幕的画中画上显示着就在同一时刻,被另一个摄像头捕捉到的司徒的真身,他那时竟然在玻璃房顶——

浇花。

“这是——”沐沐张大了嘴巴。

“这就是影,他毫无阻碍地进入行政大楼拿走罂粟花后,就径直去了大卖场。”组长十指交叉,面色是鲜见的凝重,“是我们错怪司徒了。”

是我们错怪司徒了?

沐沐心中五味陈杂,明明是她错怪了司徒。

“沐沐,你的确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眼睛并不是最可信的,你要学会用你的心去看人。”

沐沐盯着组长那张中年女人的脸,皮肤还是吹弹可破,包养得极好,却仍旧有了浅纹。彪悍得没有原则和道义的女人此刻沉淀着岁月的静谧与智慧。

沐沐是越来越看不清楚这群人渣了,也许组长说得对,她一直都是靠眼睛去看人,在世俗的框架下,在俗约的局限内。

“沐沐,你还愿意相信司徒先生么?”

组长关闭了视频,仰面又一次问道,沐沐很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相信司徒先生与炸弹案无关,但我总觉得他有事隐瞒。”

“他是集中营的灵魂,从你进入集中营那一天开始,就必须全身心的信任你的战友,你的Boss,告诉我,沐沐,你会为了这样一个人用生命去赌注么?”

用生命去赌一个充满了故事的人的清白?

用生命去赌一份信任?

就像拆弹现场所有人对她的信任?

就像救援现场老枪对她的信任?

“我们行走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陷入光与影交汇的灰色地带,我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君子,却也不是颠倒黑白的小人。我们就是我们,残缺的,不完美的,带着各自故事的,被世俗误解抛弃的——”组长看着沐沐眼神中凝聚起来的那种光芒,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记住,在黑暗之中让我们活下来的,就是最深处的光亮。”

可以不为任何表象所诱惑,只因为一份最原始的信任。

在这个阴霾重重的世界抽丝剥茧,手中的利器只是内心最纯白的美好。

不因为任何,只因为你是司徒,你是组长,你是天才,你是先知,你是老枪。

于是我就可以拿一切来换。

沐沐终于笑了起来,这是她真正的成人礼。

“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沐沐。”

组长站了起来,依旧是拉风的黑色风衣,女人略有些疲惫的笑容却让她温暖。

“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老枪已经等了很久。”

组长如此提醒,沐沐才终于意识到狙击手大叔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不愧是一流的狙击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那年复一年坚忍的驻守和千分之一秒命中靶心的爆发不仅写在他的枪口,更写进他的内心。

沐沐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头等舱,老枪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声谢,然后将头等舱的布帘拉上,坐在了最靠边的位置上。

组长噗哧一笑:“你还是坐在了最佳伏击点上。”

“职业病。”老枪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了嘴,随着组长步入正题的一句话,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僵在那里——

“为什么违反纪律?”

“我——”

“以你的能力,在影从大卖场转移到新世界百货之前,你完全可以徒手夺了靶子的枪。”组长一眼就看透了他,“可是你迟疑了,我宁愿相信这是为了靶子。”

老枪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的,其实他可以,只是他没有。

一开始是因为靶子,后来却是因为影,或者说,是为了那个真相。

可惜,影并没有给他真相,到达贼营的时候,迎接他的不过是他师兄的尸体,双眼被剜去,死相很难看。

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被四五个壮汉制伏了,绑在十三层那个阴暗的实验室冰冷的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和线路,连接着不知名的仪器。

老枪毕竟与天才和先知不同,在集中营之中,他和组长是负责具体行动的,而今却最先被攻破了防线,这不得不说是最大的耻辱。

一路回忆到这里,老枪摇了摇头:“我愿意接受责罚。”

“影是来自欧洲总部的天才罪犯,这次援救计划能够成功全靠我英明神武”组长咳嗽了两声,微微一笑,“可是刚才逃跑的时候,你居然没有除掉这个后患,甚至连他的脸都没去看,这是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他是司徒么?”组长又是一语中的,老枪舔了舔嘴唇。

“我不愿意相信司徒先生是堕天使的人。”老枪揉着太阳穴,恍惚之中又回到实验室,迷迷糊糊之中影在他面前摘下了面具,拔掉了变音器,尽管他神智不清,但又怎么会分辨不清那是谁——

那分明是和集中营风雨兼程一路走来的司徒慕年!

“你不愿意相信,却还是相信了。”组长苦涩一笑,“原来集中营里毫无信任可言啊。”

“不!”老枪猛地抬头,“刚才你对沐沐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相信你们,所以我没有反抗,我一直在储存体力,等着你们来。”

“能够动摇你的意志,让你陷入陷阱的诱饵一定很丰厚,介意说说么?”组长歪着头看着老枪叹息,看着他摇了摇头:

“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背叛他的师兄已经死了,他还能问谁,还能向谁要一声“对不起”?

难道这么多年的苦都只为了最后这一锤定音的结果么?

下面的路,他要为了什么而走下去?

“我男人死的时候,我就和你一样,愤怒,无处发泄,逃避,却有着不能逃避的命运。”组长缓缓开口,“当司徒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一枪打死他,打死了他,仿佛我就永远和过去分道扬镳了,可是我没有,我发现我其实是想知道真相的,哪怕那是一个我不能接受的真相。”

是啊,一个不能接受的真相。

“于是我接过了他的事业,我知道我要的答案就在集中营,就在我们自己身上——你要的那个答案,它仍旧在那里。”

老枪释然地点了点头。“组长,在贼营,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光明就在黑暗的最深处,你信么?”

组长裂开了嘴:“信啊,否则我们为何要沦落成这黑暗中的人渣呢?”

一个漂亮的响指,组长大声喧哗:“空姐呢?上酒!”

黑名单

沐沐一出头等舱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囧到了。

偌大的机舱内,琴盒被震开,满地的武器乱窜,一个手榴弹顺着倾斜的地板慢慢滑向了她。

天才和先知都在酣睡,天才裹在睡袋里,从开口处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和七八条电线,就像一只电动毛毛虫,而先知枕在一个波霸空姐大腿上,横扫一排座位,腿跨过走廊搭在另一侧的座椅上,清晰可见那条机械假腿。

沐沐眼角抽了抽,自打进入集中营,她就从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怪胎变成了集中营唯一的正常人——

当然,仅以性格算。

沐沐顺手捡起了手榴弹,那玩意儿总让她心有余悸。蹑手蹑脚走近两个怪人,沐沐几次想抬腿迈过去,就感觉到面前一阵阴风阵阵。

随着飞机一阵强烈颠簸,沐沐一屁股坐在了天才身边的空位上,与此同时,换了一个更舒服姿势的先知将脚丫子放上了她的大腿。

沐沐顿时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里,看着那条科幻片里才能见到的机械腿顶在自己的小腹前方。侧目,空姐善解人意地笑笑,说:

“他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能自动去找女人的体温。”

呃——

“你还要和我们一起飞回去?”沐沐记得这个女孩也是跟那些阿拉伯斯坦小日本一样的外勤人员。女孩甜美地一笑:“我叫Honey,是集中营的常设外勤,你就是新来的沐沐吧,我听天才说起过你。”

沐沐本来要绽放的笑容立刻枯萎了。

天才?不说话的少年?

和这个胸大头发长皮肤白的美少女——

想自己每天和天才相处超过十二个小时,除了工作一句话都没有

“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空姐捂嘴一阵笑,就像从日本卡通里跳出来的人物一样。

沐沐憨憨地随笑了两声。

“在集中营还习惯么?”Honey自来熟的一句接一句,说的话比集中营所有人一天对她说的话还要多,“组长是个老寡妇,四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欲求不满经常癫狂,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沐沐再次憨憨地笑了两声。

Honey居然在眼边做剪刀状,沐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先知是个死家伙,经常来找我,只做,不过夜,是个薄情的家伙。”

沐沐除了憨笑别无表情,那句“只做不过夜”像是小皮鞭狠狠抽打她的大脑皮层,小腹前的那只机械脚仿佛能伸出触角,顿时一阵酥麻。

“老枪是个老实人,除了外勤都是泡在靶场里面,他怎么能靠一只眼睛判断距离,这个违科学的事儿到了现在也弄不明白——”Honey轻轻抚摸着先知的头发,“至于天才么,我们是青梅竹马——”

天才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咳了出来,那边的先知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定位在中间沐沐那张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脸上。

Honey傲骄地说:“我就知道你们是装睡。”

与此同时,头等舱传来了组长豪迈的一声:“空姐呢?上酒!”

Honey在先知的额头上留下了轻柔的一吻,然后将那条美大腿抽出来,动作勾人无比。

沐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盯住天才,也不知道为何看到天才头侧向窗外的那一刻会欣喜无比,更不知道为何会开口说:

“你们真的是青梅竹马啊?”

问出了口,才自觉唐突,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同伴罢了——

天才继续留给她一个蚕蛹的背影,脸更努力地蹭向了玻璃,羞涩得可爱。

身子似乎在努力扭动着,费了好大半天劲,才从睡袋里传来含糊不清地一声:“不是”。

原来他是在努力找到窝在蚕蛹睡袋里的笔记本电脑来发声。

沐沐心中不知为何有砰然的感动。

一阵香气从沐沐边上流连而过,穿着超短制服的Honey端着托盘灵巧地跳过满地乱跑的机关枪和手雷,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逗你玩呢,沐沐,姐姐我是小百合。”

这是沐沐今天在飞机上最后一次憨笑,她的手指已经勾在了手榴弹的拉环上。

对于使用破坏性武器这一点,集中营的人向来都是无师自通。

看着Honey扭着屁股走远了,沐沐才深呼出一口气,先知的机械脚蹭了蹭她的肚子,又让她一阵子毛发竖立。

“你你你——你干嘛?”

“她是看透了你和天才有□,才故意逗你们玩呢,天才向来都是躲着她的——他可不想在一个百合身上丢了处男真身啊,是吧,天才!”

天才猛地瞪了他一眼,随着蚕蛹里一阵扭动,先知的机械脚突然就歇菜了。

“嘿,大哥,你又对我的第二只脚做什么手脚了?大哥,别逼我用第三只脚,你知道我向来只对女人来这个——”

先知有一句没一句的胡言乱语着,一双桃花眼像狐狸一般扫射着,沐沐不知为何就想起来那些言情小说里形容的“衣裳散了半壁,酥胸暗露,雪白一片”,再配合着不时冒出来的“处男真身”“第三只脚”,让小女子羞涩得想要装鹌鹑,可是身子稍稍向天才偏去,天才比她更像鹌鹑,在窗子边上蹭来蹭去。

组长举着高脚杯走出头等舱的时候,正看见三个人如此别扭的场面,当下一口红酒喷出来,大喝一声:

“办公室不允许谈恋爱!”

于是如此这般,沐沐就被打上了“与男同事打情骂俏破坏组织纪律影响外勤效率”的罪名,被上了黑名单。

囧囧有神的是,她的绯闻男友,不是天才,而是先知。

所谓黑名单,是集中营内部的处罚措施,上了黑名单的人,要去“接活儿”争取积分来洗白。

集中营除了接手由司徒安排的特别工作外,还经常性接到外援工作,譬如上一次吉利大卖场的拆弹工作,就是与拆弹小组联合外勤。

系统内部知道集中营存在的虽然不多,但是但凡知道的,都渴求能与之共事。这样一来,集中营几乎每个月都有四五封“求救信”,这个时候集中营更像是佣军部队,而这些私活的报酬也都不菲,可以为集中营的庞大开销解决不少问题。

但是,集中营的几位妖魔鬼怪都不愿意出山,因为私活儿大多数都是D级任务,出去做跌价儿。这就跟奥巴马来教幼儿园小孩学英语一样,对方要的就是个出场,求的就是个名气。

可集中营向来不缺名气。

有时缺米下锅倒是真的。

组长品种繁多的各式新武器。

天才五花八门的高科技产品。

先知花天酒地的活动经费。

老枪那堪比一个高尔夫球场的靶场的维护费用——

这哪一笔都不是小数字,都需要挣点外快来补充家用。

基于此,组长时不时就会搞点名目来压榨劳动力,而这次,沐沐这个新丁毫无意外地被抓了壮丁。

由于沐沐逆来顺受的特殊体质,听老枪面无表情地介绍完黑名单的由来和工作范畴后,只是木讷地长大了嘴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