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提着日本男人常用的手提箱,梳了一个大背头,却不显得市井庸俗,反而很有派头,全然不是昨日那个学者的样子了。

“我们借宿在一家剑道馆,馆长在此地有点黑社会背景,所以适当的着装也是必要的。”程风看似只是闲聊几句,实际上却是在教给沐沐一个合格人渣应该注意的事情。

此时沐沐也踩着木屐,穿着简易的和服,混迹在京都,就像最普通的少女。

他们走在一起,就像是父亲带着女儿去剑道馆学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前辈——”自从昨日重逢,沐沐就执拗地称程风为前辈而非叔叔,这样的称呼才能一次次提醒她自己,这一切都只是集中营的任务,不要再自作多情。

“恩?”

“天堂俱乐部的幕后老板也是个日本人,他怎么会跑来我们的地盘明目张胆地做事?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撑腰?”

程风没有放慢脚步,只是略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奇心不是好事,你就像当年就好,什么都不要多问了。”

“我已经不是叔叔照顾的小女孩了,我是和前辈学习的晚辈,如果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待在集中营?”

沐沐异常决绝的回答让程风心里咯噔一下。

“沐沐,当初集中营让我来照顾你是出于特殊考虑的,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案子直属于当时集中营的头目,我只是服从命令。”

“集中营的头目?”

程风点点头。“就是组长的亡夫——”

沐沐停住了,拉住程风的衣袖,仰面问:“亡夫?”

“组长不是集中营的人,她一直都在特工组待命,而她的丈夫一直在住持集中营的大局。他们都在从事极其危险的工作,如果说组长是在暗处,那么她的丈夫就在暗处的更深处。集中营的工作,是从司徒接手开始有了转变,从一个彻头彻尾的地下组织,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司徒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接管集中营的?”

“已经十几年了吧——”

“十五年对不对?”

“什么?”程风一皱眉头,看着沐沐十分坚定的眼神,“你说什么?”

“九五年。”沐沐头侧向一边。

九五年,她五岁。

九五年,京都,樱花的记忆变成了一段不可恢复的残缺。

九五年,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救了,却莫名其妙的失去了接下来几个月的记忆。

九五年,天才变成了哑巴。

九五年,老枪变成了瞎子。

九五年,组长失去了丈夫。

九五年,司徒接手了集中营。

这么多个巧合,都在九五年,那就一定不再是巧合。

数字在她的脑海奔驰飞舞,所有的资料信息一遍遍筛选,最后只剩下这两个数字。

95

程风看着沐沐拉着自己的衣袖,浅浅一笑,就像多年前那样,拉起了她的手。

不知道为何,每当如此的时候,不是他在窘涩,就是她不知所措,他们总有一个人从回忆中奔跑出来,不肯回到最开始不用说出的暧昧之中。

沐沐红了脸,程风的手是如此温厚,让人如此安全,他对她是如此的开诚布公,完全不像集中营其他人那样绕来绕去。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欺骗过她什么。

“前辈,我总会梦到一个场景,在一片樱花飞舞之中,传来歌姬的咏唱。一个高大的易拉宝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日文。那个易拉宝倒向了我,然后我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救了——”沐沐略有几分担忧,“如果我不记得后来的事情,那是不是说明,那些事是我不愿记起来的呢——”

“关键在于,沐沐,你究竟想不想记起来。”程风温柔地笑着说,“听听你自己的心声。”

“我——我很怕——”

程风低低地笑出声:“小时候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聪明,什么都学得快,怎么现在怕了?”

“小时候我待在慈善院里,一步都没出去,大家对我都很好,没有人告诉我,我是这么不一样的——后来去上初中,我才”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总是容不得一些人更加优秀,总是希望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的笨蛋,而我不这么认为。”程风难得一次如此激昂,而他的激昂也显得沉静如水,潺潺而来,“沐沐,出色不是错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庸才,像你我这样的人,总是被竖立在大众的对立面——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

沐沐看着程风的眸子在难以抑制的晕黑,总觉得这个话题就像药引一样让沉郁的他开始沸腾。轻轻摇晃了一下程风的手,沐沐甜甜一笑,就如小时候逗他开心一样。

“有你陪着我,我就敢去面对真相。前辈。”

叔叔。

我信赖的喜欢的风。

沐沐扬起的笑容迎在扑面而来的风里,真是奇怪得很,程风在的地方,总是有风。

程风把风从北海道带去了京都,剩下一抹秋天的凉意,灌满了“吃鲜”寿司店。

一个三十多岁骑着摩托打扮时髦的女人停在了门口,摘下头盔,看着警察撩开了寿司店的帘子,眼神在她身上转悠着,问:“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吗?”

女子摇了摇头,举起一张手写的宣传海报,“我是看到这个来的。”

警察不耐烦地把海报推开,一本正经地说:“你回去吧,这里停业了。”

“啊?为什么?”女子顿时有些慌张,就像任何平常的女子一样,有些敬畏还有些八卦地试探,“是不是出事了?”

“别多问,赶紧走,这里不营业了!”这个胖胖的警察语气真是差的可以,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岚一定会卸了他的肩膀。

她叫岚,在集中营的时候代号是毒蛇,已经退役了很多年,这次是来帮老战友一个忙,来□一下他们的新人,一个叫做沐沐的姑娘。

接头的地方就在他们设在北海道的联络处,吃鲜寿司店,店老板是他们在日本的外勤,最擅长的就是“装”。

这次接头的信物就是这张手写的海报,见到海报才能放走沐沐,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

看来是出了事。

岚沉思半刻,眼前浮现出司徒慕年妖魔化的样子和组长那彪悍的长枪,顿时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她自己来想办法挽回大局吧。

翻身上了摩托车,岚压低了身子,嗖的一声就飙了出去,将自己的通话声掩盖在轰轰的机械声中,岚播下了手机上的号码,半秒钟后电话接了起来,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DA事务所——”

“70881客户,我要查资料。”

“什么资料?”

“今早日本北海道吃鲜寿司店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一分钟,然后接起:

“寿司店老板死亡,手法极其专业,专家所为。”

果然是有人捷足先登抢走了沐沐,可恶!

她这个骨灰级前辈居然被敌人如此羞辱!

岚的时速飙到了120,整个人都在冒烟,她不像组长那么彪悍,她就像眼镜蛇一样,平日里很优雅,一旦对方来攻击,她就会不留情面地反攻。

“我要查凶手——”

“抱歉。”DA事务所的男人淡定地说,“凶手也是我的客户,恕我不能回答。”

然后就是电话被对方挂断的声音。

Shit!

Shit!

先知突然在宁静的午后爆发出这么一声,着实让正在仔细擦枪的组长吓了一跳,女人抬起眼皮:“怎么了?不举了吗?大呼小叫个什么!”

先知没有如往常那般玩笑,而是面色严肃地汇报:“终于查出天才那个案子里,堕天使来的高层是谁了——”

组长倏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是谁?!”

“麻烦大了,组长,是风天使,程风。”先知舔了一下嘴唇,“日本北海道警察局那边有线报,吃鲜的老板今早死了,沐沐不见了。”

组长脑子嗡的一声。

OMG,我半年的工资要泡汤了。

侦探社

舒泽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关闭了信号屏蔽机,老板椅向后一滑,在这个堆满了各式各样先进仪器的大机房里,每个人的工作空间都很狭小,椅子稍稍一退就撞在了身后的同事椅子上,对方摘下耳机,也是关闭了他桌面上的信号屏蔽机,伸了个拦腰:

“喂,舒泽,你今天接待的都是7字头的啊——”

这里是DA,Detective of Angels,天使之探。这个为国际所有秘密组织和个人提供情报的侦探社其实就是个手工作坊,总部在一家废旧的网吧里,以出奇的低调行使着各项工作职能。

DA也分为后线和前线,前线的侦探遍布世界各地,而后线的则蜗居在这个大机房里,负责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客户的电话。

7字开头的客户为亚洲客户,而这几天舒泽接到的7字头的业务特别多,从天使俱乐部打来的“善后”业务,到日本北海道打来的“追凶”业务,都和堕天使有关。

舒泽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堪地说:“可不是,堕天使该给我发工资才对,这几天就为他们忙活来着。”

“你挂断了70881的电话,不怕那婆娘上门来捶你?”舒泽背后做着的男孩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已经是黑客高手,在DA工作已经三年有余,一样不用名字,只用代号,而他的代号则很有迷惑性,叫做“飞樱。”

据说,这就跟农村喜欢给孩子起名叫做狗剩一样,是个物极必反的道理,飞樱一直觉得自己不够男性化,于是偏要起个女人的代号来刺激一下,只是这么一来,他倒成了DA的客户们一直默认的唯一女性员工了。

DA有几条工作原则:

一不向任何国家和组织负责。

二不可向任何客户透漏个人身份,或私下见面。

三要在半秒钟之内接起电话。

四涉及客户之间的恩怨,概不接手。

所以,刚刚舒泽接到岚的追凶业务时,在自家的信息网络上一查,一眼就看见是堕天使的风天使亲自下的手,而这种伤害人民内部利益的事儿,DA是绝不参与的。

一来,他们的客户非富即贵,不是政府撑腰就是恐怖组织,DA一个都得罪不起。

二来,他们斗得越凶,DA越有钱可赚。

这就是DA那个幕后老大的生意经。

“飞樱,我们都是接线员而已,想必70881不会为难我的。”舒泽一边留意着有没有新的业务进来,一边和飞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再说我的变声器声音采用的温柔风格,有助于平稳客户情绪。”

“我用的是飞樱出品的风流女人声音,有助于挑逗客户。”飞樱捂嘴窃笑。

正是这个时候,两个屏幕同时亮起来,两个人十分专业地回到原位,迅速打开信号屏蔽机,电脑上提示接通时间已到。

舒泽率先按下了接听按钮,录好的声音播了出去——

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DA事务所——”

“70000,我要找人。”

舒泽无奈地晃动了一下脖子,又是他,人渣集中营的先知,他是亚洲区注册的头一号,70000。

至于他为什么能独具慧眼抢到这么一个好位子,那就要问问DA的老大了,兴许两个人有点什么交情,要不老大怎么会特别关照,给他终身免费呢?

因此,这个毫无收敛的人渣三天两头地骚扰,后线人员一看见这个号码都自动躲避。上一次飞樱躲闪不及,接到他从拉斯维加斯打来的电话,非要DA想办法在几分钟之后强迫新世界百货大酬宾——

只有DA做不到,没有先知想不到。

“请讲——”舒泽低沉的男音在变声器的传播下变成了优雅温柔的男声,体现着一个专业DA后线的职业情操。

“我要找你们的客户77200。”

舒泽一皱眉头,这个先知,总是不按规矩出牌,直接就报出了客户码。

这群人渣!

话虽这样说着,舒泽还是在内网上迅速输入了客户码,一看,77200正是堕天使的程风,而77201就是影,他们一共在DA申请了五个客户号,连在一起。

“抱歉。”舒泽淡定地回答,“我们要保护客户信息。”

“你大爷的,你查都查了,还什么客户信息不信息的?你小心我们直接派天才黑了你的内网——”

舒泽一脸黑线,飞樱在旁边偷笑,这群人渣的确干的出来这样的事儿,就在一年前,他们任凭几个国家黑客组织久攻不下的网络,却被人渣集中营一个代号天才的纯种天才给攻下来了——

据说那一次是先知得罪了天才,天才决意要断了他的饭碗,于是殃及池鱼把DA内网给黑了。

舒泽切断了通话,却保持着来电,一捅飞樱凑过来的大脑袋,“得意什么,下次跟老大说,把先知专门丢给你负责,看你再笑!快去请示老大!”

“不用请示了,老大已经给我屏幕上发信息了,说人渣集中营比堕天使还流氓,这次当回馈客户,就帮他们一次。”飞樱伸出个大拇指,“舒泽,我真想去登门拜访一下这群人渣。”

“少来,我但愿一觉醒来整个集中营都被堕天使消灭了。”舒泽皱着眉头,开通了通话,眼睛盯着内网上的最新信息,说:“据日本铁路信息,77200一个小时前与另一为女性乘客前往京都。”

“谢了,舒泽。”先知依旧是违反规定地直呼舒泽的代号。

“滚汝母吧,先知!”舒泽温润的声音爆出一句,紧接着屏幕上滚出老大的私人信息:

骂得好。

集中营这边,先知刚挂了电话,组长已经调动好了外勤人员接应,直升飞机一分钟之内就会到位。

“组长,这次是京都。”

先知面无表情地看着组长,组长面无表情地回瞪着他。

“我去就好了。”

“不行,老枪不在,你不能一个人去。”组长依旧在检查她的武器装备,要知道先知和人打交道是一绝,和人干仗并不在行,丫从事的大多是和谐工种。

“组长,京都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先知继续试探着这女人的底线,以他的情报系统,早就查出组长的丈夫就是在日本京都辞世的——

所谓辞世,只是因为不知道怎样形容那惨绝人寰的非正常死亡。

那是连人渣都不屑的卑劣。

组长接管集中营以来,从来不去京都出外勤。

这一次戒毒的去戒毒,养伤的在养伤,集中营本来就人手匮乏,偏偏目的地又是京都,真是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