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司徒先生,连组长和集中营的其他人都不知,而你这个隐退多年的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除非,你一早就知道影设定的声控密码是什么——

除非,你正是影在天堂俱乐部准备迎接的那个人?

于是,你的温存,连同这看似暖心的咖啡,还有这七年的养育,都是假的么?

就像你假的身份?

就像你假的心意?

沐沐眼睛一时酸涩,程风慌乱了,不知其中有多少分真切的担心,还有多少分虚假的关怀。

“你怎么了?”

“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儿——”

“哦?什么?”

沐沐注意到他眼底那烟花般绽放的光亮,那里埋伏着他真实的目的。

夜风有些微微的凉意,入夜的朝日公园,清冷的大道,樱花树只剩下树干,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招贴画,在升腾的烟火中闪过一寸的斑斓。

那一刻,她希望自己能想起那片粉红色的绚烂,可惜记忆的碎片依旧顽固地散落一地,就像一种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顽固地抵抗着程风的探究。

那段记忆才是程风想要的。

那段记忆也许就是司徒一直在找着自己的原因。

那段记忆是集中营无条件接纳她信任她的根本。

也许连天才也是为了那段记忆——

薄荷味道扫过鼻尖,似乎更为浓烈,天才你是否也是一个程风,不过只是一方站在堕天使的高地,一方把持在集中营的峡湾。

突然远处出现一阵骚乱,放上天空的烟花经过电脑预先编排,应该出现樱花的图案,不知道为何却出现了天使的图案。

沐沐呼吸一紧,那不正是炸弹背面的堕天使的图案么?

那些暗中监视她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朝发射点涌去,程风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了头去,就是那么短短一瞬间,再一回头,沐沐已经不再原地。

片刻的震惊后是紧紧的蹙眉,连队伍里面先前无限膜拜他的女孩们都感觉到他气场不太对,他低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此刻沐沐正奔跑于人群之中,跌跌撞撞只能看见一双双错开的木屐,而她自己的鞋子早已甩飞。前面有一只手在紧紧攥着她奔跑,她连他的身影都看不真切。

只是那手冰凉的触感,太过清晰。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才。

原来那总是在我身边若隐若现的薄荷味,真的是你。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天才,是为了那段记忆么?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还是一开始这样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虽然心里有太多彷徨,沐沐依旧死死攀住他的手,任由他带着她在这陌生的人群里闪躲狂奔。

一个拐角,她身子还在向前,手却被猛地拉向一侧,整个人斜着撞入了一个不算伟岸却熟悉的怀抱。

第一次在吉利大卖场现场,他拥她入怀。

第二次在天堂俱乐部的密室,他拥她入怀。

如今,在京都朝日公园拥挤人群的边缘,她第三次投入他的怀抱,却好像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的嘴唇流连在她的额头,他的脉搏跳跃在她的指尖,他的耳语流连在她的发间。

“你为什么骗所有人,骗他们你不会说话?”

“你为什么阻止我去司徒先生的办公室?是怕我看见什么?”

“你为什么一次次地救我,是因为你和程风一样想得到我的记忆?”

——为什么?

沐沐连珠炮的问题,在这个不算恰当的时间地点,却是问给了最恰当的人,那一刻,天才微微笑着,有一丝小小的狡黠,他一直在用一只手拉着她奔跑,因为他另一只手还打着石膏。他的脉搏那么快,因为他术后休养途中私跑出来,还发着低烧。

但是他笑着,只说一句,也只需一句。

“你根本不喜欢什么黑咖啡的,木头,你最喜欢热巧克力。”

一句话落在心头,突然眼前闪过不可置信的一幕,小小的她踮起脚尖够着桌面上用来冲热巧克力的巧克力粉,结果大桶一翻,整一桶都洒在天才头上。

他微微眯着眼,说,木头,你真是木头。

一如他现在低声的说:“木头,你真是木头。”

——我会说话,只是我选择不说,因此我才在集中营中留了下来,因此能与你重逢。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我就明白你对集中营的意义,只是想到你会痛苦,我想让你晚一些回忆起来,哪怕只是晚了一刻。

——我就是你的记忆啊,木头,因为你忘记的那些里,也有我。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任何,只是为了你。

沐沐的这些问题,天才无需回答,因为那无声的答案,在那一声声木头的呼唤中,在他狡黠的眸子里,在她头脑中翻滚的记忆深处,慢慢成型。

那一瞬间,冬日的朝日公园的夜晚开始有声有色,随着歌姬几近相同的吟唱,脑中的场景倏地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粉红的四月,樱花飞舞,巨大的易拉宝向着她倾倒——

那一刻,那个男人救了他。

他的代号是上帝,集中营的头目,组长的亡夫。

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你将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王牌卧底

沐沐在天才怀里不断痉挛着,失去的记忆如电流般穿过她的身子,在这礼花齐鸣万众攒动之中,只有她越来越冷,在他怀里就像是当初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而他当年也只不过八岁。

她记得那个自称上帝的男人是个不修边幅的科学家,整天都在说着那些她听不懂的名词,什么基因重组,什么潜能激发,什么优质人类。

对于她来说,那些都不如一天一大勺的巧克力粉来的直接。

她第一天来到行政大楼时,那空旷的大堂显得无比的高,就像电视里面那些巍峨的宫殿一样。那时行政大楼还没有翻修,高高悬挂的大吊灯渲染着格外诡异的气氛。特别的石头建筑让整座大厦一年到头都是阴森森的,大人们在她身边面色严肃地走来走去,上帝牵着她步入一个阴暗的角落,那就是后来沐沐第一天入职进入的VIP区域。

在那个阴暗的拐角里,立着一面古旧的大镜子,大镜子前是一只张了大嘴的怪兽。

上帝眨了眨眼睛,将手放在了怪兽的嘴巴里,沐沐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帝却微笑着将手抽了出来。

这个时候,没错,这个时候,电梯开了,里面已经站了一个年轻人,和上帝差不多的年龄,却显得精神帅气得多,也和蔼可亲得多。

那是年轻时候的司徒慕年。

怪不得,怪不得进入集中营前“第一次”见到司徒慕年,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们真的见过,在遥远的十五年前。

“God,你把研究所当成幼儿园了么?!”司徒拍了拍上帝那邋遢的软质地西服,一边没有放垫肩,凹陷了下去。

“挺好,正好我没功夫养孩子,抱来一个是一个,而且他们都是不同凡响的优秀基因,尤其是她——”上帝越说越激动,紧紧牵着沐沐的手,随着电梯不断在升高,他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她的记忆力超群,不仅超越同龄的孩子,甚至比你和我还要厉害,如果我们能通过激活脑部细胞来最大化她的天赋,她将会过目不忘!我跟你说,司徒,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生化历史将被彻底被改写!人类将会进化到另一个阶段!到时候我们的孩子会比现在聪明许多,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人类社会将是另一番风貌——”

“好了好了,我伟大的科学家,你得十个诺贝尔都不为过!”司徒友善地笑着,随意地瞟了沐沐两眼。

真是个英俊的男人。

沐沐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尤其是他穿着白西裤,笔挺,修长,干干净净,有上帝的邋遢样子在一旁做陪衬,更显得他卓越不凡。

电梯停在了最顶层。

那时,这一层还是人渣集中营的前身——上帝之子研究所。

这个政府出资支持的秘密机构,埋身于行政大楼的最顶层,外界不知的71层。

一条黑洞洞的走廊,两侧的房间都是金属门,一种科幻电影的味道。

这对年幼的沐沐来说,宛若爱丽丝梦游仙境,哦,不,梦游外太空。

走廊的尽头,今时今日司徒慕年的办公室,十五年前是一个偌大的实验室,白天这些“上帝之子”们就集中在这里,有专门的科学家在做着各种实验。

在那里,沐沐第一次见到了天才,他双手插在兜儿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站在门口,直愣愣看着沐沐。

“我是天才。”

少年玩世不恭气势凌人。

“我叫沐——”

“木头?”少年打断了她的话,身后的孩子们一阵哄笑,看来,他是这拨孩子们的老大。

上帝推了推眼镜,拽起天才的胳膊就往屋里拖,“别欺负沐沐,你今天的编程做完了么?”

九五年,网络刚刚起步,Dos系统还占领着主流市场,画图还在用小海龟,编程这个词汇和比基尼一样神秘新鲜。

可是天才只是搔了搔头,满不在乎地说,看见地上那车么?

地上一辆制作简易的小车,正在地上欢乐地跑动。

“这是什么,遥控玩具?”上帝一乐,天才眯着眼睛,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女科学家慌忙站起来,胸前的一只小狮子项链一甩一甩。在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有专门的科学家负责,负责天才的科学家自己也是个卓越不群的人才,才十几岁就从剑桥毕业,只不过面对了高薪的工作,她选择了更有挑战性的事业。

她的代号是狮子,有一头热情洋溢的卷发,此刻她愉悦地应声:“上帝,快来看,天才又有新玩意儿了!”

原来,小车的行走路线是随着电脑上的图案同步进行的,天才将数字编程和生产实际结合到了一起。

上帝揉搓着天才的脑袋瓜子,扭头对沐沐大笑:

看见了么?沐沐!有一天你也会变得这么强!有一天所有孩子都会这么强!

沐沐傻傻地笑着。

司徒慕年却站在她身后,略有担忧地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变成了天才,这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所有人都变成了天才,这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从一开始陷入回忆,沐沐就一直在喃喃自语,天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她,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影。

他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机警地捕捉着他的猎物,纵使周遭如此嘈杂,他却像感知到他们的气味一般越走越近。

“沐沐,你被安装了追踪器。”天才将沐沐的头紧紧扣在怀里,手指顺着她光滑的皮肤一寸寸摩挲,“还好,不是植入肤下的,把衣服脱了!”

“啊?”

沐沐的回忆猛地被打断,记忆中那男孩的坏笑与天才此刻引人误会的话语极为匹配。

“脱了!”

天才嘴上说着,一只手还打着石膏不能动,于是另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一反那鹌鹑的羞涩。

沐沐也开始手忙脚乱的配合,两个人由街角一边纠缠着解衣服一边向小巷更深处移动,偶有二三游客看到这亲密无间动手动脚的小两口,都捂嘴而笑知趣退散。

沐沐脸红得发紫,天才手底下动作也并不利落,一件简易小和服纠缠了半天都没脱下来,沐沐掩不住的羞赧。“你是没脱过女人的衣服是吧!”

天才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突然说,半次。

沐沐好不容易将和服最后一道防线攻破,随着衣裳一甩,她惊讶地反问,“半次?”

“小时候也做过一次,不过对方还算不上女人,女孩罢了。”

沐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如乌云过顶。

女孩?

天才将和服踢入巷尾的垃圾桶后面,又将沐沐满头的发饰也扔了过去,她那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略一迟疑,舔着嘴唇。

“你慢慢就会想起来的。”

“天才!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

天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眼睛似笑非笑,嘴微微嘟起,发出了一个嘘的声音。

“我们得离开这里。”

沐沐身穿白色亵衣,算是日本古代女人的内衣了,虽然是长衣长裤,但总归不该给男人看的。

给天才看也就算了,外面那么多人,她怎能就这样奔出去?

沐沐猛地摇摇头,天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宽大风衣脱了下来,沐沐当场就傻了。

因为天才他里面穿着的还是病号服,胸口还写着偌大的一排字:WANTED(通缉)。

“组长搞的,她人渣吧?”天才眨了一下眼,牵起她的手,“但是我比她还人渣,我有办法比他们早到一步——”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沐沐紧紧跟在天才身后,从这条小巷子突围出去,他们人刚走到对面的巷子里,影已经带着人闯入了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群大男人盯着垃圾桶后面的衣服发饰恼火。

殊不知,他们在找的人只不过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天才飞快地将沐沐团入怀抱里,两个人紧紧地贴在巷子的墙壁上,面前只有一根水管子遮蔽,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折磨着人的神经。

天才在此时,还是对着沐沐的耳朵低语,仿佛自己是个隐形人。

“你不知道电脑关机也可以作为监听器么?我随时监听组长的行动。”

沐沐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她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密室的一幕重演,他又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天才却仿佛早有计划,根本不害怕,还在继续说着:“然后我就拜托了个熟人把我从医院里弄了出来。”

“熟人?”

这时,轰然上天的礼花震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缤纷灿烂。

“刚才那个堕天使的图案,是你弄上去的吧。”

“我人一直在你身边,哪有时间去做手脚,都说了,熟人帮忙。”

天才不冷不热地说着,沐沐满心狐疑,正是此刻,一个身穿职业套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盘着高高发髻的女人闪入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