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人伦上永恒的悖论。

“他其实不是堕天使,他才是人渣的一员,和我们一样,有缺陷的,被人们误解的,不甘于此的,人渣。”沐沐说着,慢慢走过去,在她身上按下打开仓体的瞬间,组长欲阻拦,却被天才挡住了。

仓体打开,先知和老枪都有所防备,组长的手枪已经上膛,天才密切注视着仪器数据。

影躺在那里,大口呼吸,却动不了。

这个时候,先知的手机响了,那是专属于DA消息的保密号码,此刻必定是有紧急消息。

舒泽的声音响起来:

内线有报,司徒慕年独闯敌营。

影狼狈地笑了,手微微动弹,试图抬起来,却是没有力气了,天才说的不错,他周身的毒素水平,已经到了临界值——

他是被程风抛弃的废棋。

“哈哈哈,我的风天使,你早就知道我命不久矣,于是骗司徒慕年入瓮?”

影的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气氛一时尴尬。

“程风要的不是司徒先生,而是沐沐——”天才侧目看着她,“更准确的说,是她记忆之中,那毒药的解药配方。”

“可我还不知道——”

“你的记忆,价值千亿,关乎性命——”天才说这话时,却是云淡风轻,薄荷的淡淡香味,弥漫环绕,让她安心,“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有我们在,你不会出事,司徒先生也不会。”

DA的直线还没有挂断,传出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我是DA姚远,你们的确不会,但是我的妻子也许会,请一定要救她。尤其是你,天才。”

天才盯着那手机,看了看先知,先知一耸肩,表示不知。

“你妻子是?”

光天使达芙妮,你的恩师,狮子。

我们卧底十年的内线。

生死之约

司徒看着自己的血液慢慢地被抽进针筒,抬头看了一眼那手还有些微抖的医师。

他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司徒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叫他的名字。

因为影不屑于注意这样的小人物。

不知道为何,司徒只要把自己层层包裹的那层社会的表皮剥去,剩下自己最本能的一面,就几乎可以揣测到影的心理——

这是个很玄妙的事儿。

此时此刻,小医师压力很大,因为他面前坐着的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犯罪天才影,而他又是风天使的红人,听说连老大也会直接派任务给他,得罪不起。

更何况,此时还有荷枪实弹没有表情的靶子站在一旁,还有高贵优雅的光天使达芙妮站在身后。

“务必要准确,最近老大心情可不好,有什么纰漏,你大抵会和这人型机器一样,被摘除情感神经。”

达芙妮优雅地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徒。

太像了。

如果不是姚远从人渣集中营那边得到回信,真正的影已经半瘫了,恐怕这个时候她都要对自己最初的判断所有怀疑。

司徒微不可查地侧目,先入眼的是靶子黑洞洞的枪口。

“原来如此,怪不得靶子的枪口会对准了我。”

影就像一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魔术师,而靶子就是被他带入万劫不复之中的梦游者。

一去不返。

摘除了情感神经?早年在研究所,确实有这也的实验项目,因为怕研究成果成为制造人型武器的温床,被上帝果断地中止了项目,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居然是靶子成了实验源。

“当然,这还不够,尽管靶子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人造武器,可是你和风天使有没有玩什么把戏,我们就无从得知了,再拿到你的血样检测结果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达芙妮一直在微笑,说的话却让司徒一阵寒意。

达芙妮,十几年没见了,你变得成熟多了,有一种欧洲贵族不可侵犯的气质,可是我还记得当初你叫做“狮子”时的样子,充满干劲。

你怎么会是光天使呢?

那个一直巧妙地躲过DA情报网的光天使?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这就是组织迎接功臣的方式么?那我真是愧不敢当。”

司徒与达芙妮在做着眼神的较量,彼此都试图向对方传递什么,却又要避人耳目。

“影说的话可真是越来越刻薄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谨慎是必须的。”达芙妮拍了拍医师的肩,慢慢向医师靠拢,那动作有些许暧昧,医师瞳孔猛地睁大,汗都流了下来。

不会吧,当着他的面就要上演限制级画面么?

王不凡的纪律部队作风令人堪忧啊——

“光天使——”

小医师面色难看的很,说的话都带着抖音儿。

靶子就像机器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无法判断这是个什么形势。

司徒却开始闻到这空气中蔓延着阴谋的味道。

“要不要服从我呢?”达芙妮的话甜腻得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司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觉得喉咙发痒,面前竟然闪过组长的脸——

真是失败啊,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呢?

“我昨天去听意大利歌剧,很有意思,什么时候你也陪我去听一次吧——”光天使似乎仍在艰苦卓绝地调戏着小医师,“水城威尼斯,贝宁路121号,是个不错的地方。”

司徒耳朵抖了一抖,眸子一亮,突然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昨天那里上演的歌剧应该是审判日吧?里面有一句台词我很喜欢——”司徒开口说道,那是十五年前上帝离开时研究所的人们约定的暗号,如命运怜悯,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心意不变——

“上帝没有抛弃我们,救世主会降临人间——”

“这旋律已经深深刻在我脑海里面了。”

达芙妮眸子也一亮,说罢,就婉转地唱出了这一句话,曲调怪怪的,唱了一遍,达芙妮居然又说,“你也喜欢这旋律么?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看歌剧,你要唱给我听。”

猛然间一声闷响,子弹穿过了医师的身体,在靶子扣动扳机的同时,那颗强力旋转的子弹射穿了司徒的肩膀,然后翻滚着射向了靶子的大脑。

枪口朝向天花板一顿扫射,实验室的玻璃哗啦啦地碎掉。

混乱之中,达芙妮推着司徒的身子,将他推入实验室的垃圾处理管道,在刺鼻的实验用品的气味混合中,司徒只来得及看清楚达芙妮那脖子上戴着的狮子图案的吊坠——

警报声响起来,达芙妮舔舔嘴唇,首先迅速地朝着实验室的电脑射击,在这个电脑天才的枪口下,一个机器最核心的部分顷刻就被洞穿,而且就算是天才在这里,也绝对无法还原数据。

紧接着,达芙妮仰面看着监视器。

这款监视器是由她亲手设计的,为了最大限度呈现画面供分析使用,采取了最高请的保真技术,连一根头发丝都能放到到一根皮鞭那么大,连一个最轻微的叹息也可以变成轰鸣。

监视器里面音像保存的介质还有一个备份,普通的枪击只会让介质的内容损坏,而备份却依旧在工作。

达芙妮的枪口对准了监视器中备份数据盒的位置,却又移向原储存数据盒,啪的一声,干掉了监视器。

随后走到靶子面前,达芙妮起手又补了一枪,实验室外已经传来声音,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祖母绿的戒指抛在地上,将枪口对准了它。

半球之外,目送人渣们起飞的姚远耳中那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摘下的隐形接收器里,传来了最后的一声“滴——”,随后,是永永远远的沉寂。

远天的火烧云如此美丽,那飞机缓缓行驶向远天,悲壮得,不可一世。

达芙妮在进入实验室前,给姚远发了最后一次消息。

威尼斯,贝宁路21号。

威尼斯贝宁路21号。

姚远再清楚不过,那里面有DA的精华,那是姚远耗时十五年为达芙妮打造的一次——

重生。

一个全新的身份,任是谁都查不出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生在中国,十五岁移民意大利的女人,名字叫做玛莲。如今丈夫仍旧在国内教书,两个人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有时候他会给她带国内的鲜磨面粉,以某种渠道骗过海关。

她会亲手做上新烘焙的面包,有时候加草莓酱,然后放在她编制的小篮子里面,在一个有海鸥飞过的街边公园的一隅,等着他来,那时候咖啡已经凉透了。

很多人都知道玛莲的存在,移民署,警察局,她甚至是当地图书馆的VIP会员,每次去看书都可以享用免费的鲜榨果汁。

她从未存在,可是当威尼斯百宁路21号的那些身份证明被拿走的时候,达芙妮将永久消失,而玛莲将从纸上的人物,走到生活中来。

那是姚远这个巧手的设计师,倾尽全部心力完成的作品。

可当这条信息成为她最后的音讯时,姚远似乎知道,她已经回不来了。

那一瞬间,仿佛他历时十五年设计建造的最精美的建筑,在地震中荡然无存。

众人是第一次见到DA幕后的大老板,没有想到他是如此儒雅的一位学者,还是富有盛名的设计师,只是这个看上去很清瘦的男人眼中无法拨开的忧愁,与他一直推崇的DA完全中立的理念,相差甚远。

“你们去威尼斯,贝宁路21号。不出意外,司徒先生会逃到那里去,那里很安全。”

“那是什么地方?”组长率先问了出来。

“那是我和达芙妮相约退休的地方,如果她能活着拿到所有身份资料,就会有一张永久性开放的机票,可以将她立即送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来。”

姚远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带着哭腔。

“有一句话,不知现在跟你说还是否有用了,我曾经在澳大利亚见过你的妻子,她给我一段话,说的是:DA的头儿,姚远,是我的爱人。我们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面。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因为我们和你们同在,因为你们和我们同在。”

组长声音温暖如水,与她手里的重机枪那样不符。

“我也和你一样,在等着一个人。我原以为我在等的是一个死人,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更在乎的,是一个活人。我们虽然十年朝夕相处,却从未表露心迹,如果这一次他可以逃出来,我们就要举办盛大的婚礼——”

沐沐、天才、先知和岚一顺儿看向组长。

最后还是先知挠了挠头,“这是不是得准备两份礼金?”

“先把新郎救出来再说。”

组长的眼神异常坚定,“还有你那位无冕的新娘。”

专机飞到威尼斯的时候,已经是五六个钟头之后,而那一边,还是傍晚。

走上贝宁街,金红色铺满地,却不见传闻中的街头艺人,倒是有不少警察。

先知通过DA查到,就在他们落地的一个小时前,这条街的121号发生了爆炸,一具女尸,身份难辨。

据说她的DNA数据在欧洲数据网里面查不到。

“会是…她么?”

21号是会面地点,121号却发生爆炸。

这应该不是巧合。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故意把人引到121去?对方恼羞成怒下了杀手?!”岚置身事外,尚能冷静分析,可是其他几个都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尤其是组长,一声不吭地就提起装满武器的箱子往121走去,沐沐却闪了出来。

“人渣手册第68条,有效救援,先抢救。”

司徒说不定还在21号等着我们,组长。

沐沐的眼神坚定,组长一愣。

是啊,死者已死,也不能白死。

当下转身,扛上箱子,就跟扛着中型榴弹炮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反方向的21号走去。

发生爆炸的121号是贝宁街靠近东侧的一个剧场,现在已经全面封锁,交通截留,这让位于西侧的21号的Motel(人车同住的低级酒店)更显得人丁稀少。

迎上来的老板说着意大利语,天才的自动翻译软件翻译出大概的意思:

有位客人在301房间,说如果一群凶神恶煞的东方人来了,请直接去房间找他。

凶神恶煞?

东方人?

这是埋伏?还是司徒真的逃出生天?

组长示意所有人准备好,老枪已经自动自觉地冲到对面去寻找伏击点,所有人屏气凝神地守在301房间外,突然身后302的门开了,那一瞬间,组长猛地一回手,枪口抵住了那个人的脑门。

司徒慕年举起双手,一脸菜色。

“虽然我说过你可以一枪打死我——”

如果你下不去手,那就跟我走吧。

最开始的开始,就是这样一句无赖的话。

组长将她最宝贝的枪一扔,一下子扑倒了司徒,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地上热烈翻滚的两个人,天才眨了眨眼睛。

“需要关门么?”

“等等,121号的女尸究竟是——”

此刻,在对面大楼的准镜中,老枪分明看见司徒的嘴唇动了动,那发音——

天使之翼

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孤独的城市,看着那脑海中不断描画的午后的咖啡店,有街头艺人在拉着小提前,琴盖里面的花花绿绿的钞票随风翻飞,偶尔跑了一张,他依旧微笑着拉着琴,因为吹走的不过是身外之物。

这样的氛围,本就有些伤感。

水城威尼斯,贝宁街21号。

他和她相约重生的地方,而他的凤凰女王,此时,此刻,在哪里?

身份败露,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其实只需要看一看这家Motel的储物箱里是否还有那些证件,就可以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姚远出示了一张七年前的储存卡,老板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回身在那些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储物箱上寻找着号码,然后点了点那简易的锁。

五位数的字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