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嘉欣见她终于肯开口,听到她的话,知道她担心什么,于是继续安慰道:“是了。本来上次于归过来,同医生商量的是半年后动手术,这段时日甘太就在这里遵循医嘱进行调养,到时再动手术条件更成熟。”

甘棠整个人有些冷,抱住甘霖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对啊,条件还不成熟,手术为什么要提前?来的太匆忙,于归都还没跟我说。”

“肿瘤比之前又长大了一些,对神经压迫更严重了,医生讲再拖下去情况变差,连手术都做不成了。”

任嘉欣见她手在颤抖,握上去:“不过没关系的棠棠。于归细心,上次来伦敦,就是你们结婚前那次,他和医生见过面后,就一直有帮甘太和医生保持联系,情况都在可控范围内。你放心,手术一定能成功。”

甘棠嘴唇颤动,许久,终于干涩道:“是啊,手术一定会成功。”

这一刻,一些未曾上心过的事情突然串在了一起,许多疑问爆发在她脑海中。

为什么妈妈要带她去参加任家的晚宴?

为什么曾在甘家的大厅中见到任于归和妈妈在一起谈着什么?

为什么妈妈会私下交代她,只要是任于归拿出的信德股份转让合同,她就要无条件签下?

为什么一惯反感让她联姻的爸妈会出现矛盾争执,妈妈要一力促成这桩婚事?

为什么妈妈隐瞒了所有人,唯独只将病情告知了任于归?

为什么……为什么任于归从未和她发生过更进一步的关系?

她不是三岁小朋友,生在甘家,她自幼便识得,半山中人,各个醒目,做人做事,唯信奉一条——利字当头。

任于归处于金字塔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桩婚事的价值,在信德成功入资南湾区后,就已经两清了。

他不需要额外做的更多,除非所图更深。

曾经的她傻乎乎的以为,利益之外,可能还有感情。

两人相处日久,她不是傻瓜,嘴硬着不肯认输,可心里却能清楚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照顾。

那些即便他态度冷硬,自己能感受到的体贴与宠溺,已经超出联姻应有的表面功夫太多。

她曾悄悄自得,也曾偷偷-欢喜,暗自给自己脸上贴金,他对她的好,一定不仅是因为任甘两家的利益合作。

现在看来,是她白目,任于归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愿意拿自己的婚事当筹码,当然不仅仅是区区一块南湾区能满足的了。

甘棠努力寻找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恰在此时,本次手术的医务组朝这边走来,护士跑进病房,将唐琳推出。

她连忙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抱着幼弟起身上前。

“我没事,别担心。”唐琳躺在床上,最后朝一双儿女笑着安抚,“圆仔要听爸爸和家姐的话,知不知道?”

甘霖不太懂妈妈为什么要躺在床上被人推走,却连连点头。

手术室门关上,红灯亮起。

甘棠手脚发软,整个人往后倒。

一双温热的臂膀从身后伸出,有力的撑住了她。

任于归一手环住甘棠腰间,给她做支撑,另一个胳膊接过甘霖。

“休息一下。”

熟悉的雪松味萦绕在周身,耳边是他清冷却掩不住关怀的话语。

往常被他这样亲密对待,她会面红心跳,可今日却只觉得浑身凝固发冷。

甘棠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她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妈妈患病的?”

任于归原本浸着关心的眼神,瞬时黑沉如墨。

甘棠没休息好,情绪又一直在波动,此刻眼中挂满红血丝,不避不闪与他对视。

见任于归不讲话,她思绪清晰,一点点逼问:“你婚前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们结婚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你和妈妈到底做了什么协议?”

见他一直不回答,甘棠向弟弟伸手:“圆仔乖,家姐抱。”

她抱着幼弟,与任于归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哎,写的可纠结。

☆、亲五十六口

唐琳的手术持续了十多个钟头。

甘棠始终等候在手术室外。

期间甘仲文劝她带甘霖去休息, 甘棠摇摇头。

任于归见她脸色止不住的苍白,怀中的甘霖已经抵挡不住困意, 呼呼睡去。

他一直守在一侧, 此时走到甘棠面前,见她下意识将甘霖朝怀中紧了紧, 顿时沉了沉脸色。

止住进一步上前的步伐,他看向任嘉欣:“姑姑,今日麻烦你了, 先回去休息吧。”

许华升工作繁忙, 今日特意抽空来和任于归一起见过医生,安排好一切后,已经离开了。

只有任嘉欣还陪在这里守着。

听到侄子的话,任嘉欣正要拒绝, 就见他接着开口——

“姑姑, 甘霖太小, 还需要麻烦你多看顾一下。”

她这才点头, 上前到甘棠身边,放轻声音:“棠棠, 把圆仔给我吧,我先带他回家休息。”

甘棠知她对自己满满善意:“多谢姑姑,实在不好意思,这次给你和姑丈添麻烦了。”

任嘉欣接过小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待她离开后,整个长廊便只剩甘棠父女与任于归三人。

甘棠双腿蜷缩,用胳膊环着, 下巴支楞在膝盖上,整个人无精打采,时不时看看手术室门。

甘仲文在外间阳台一根接一根抽烟。

唐琳厌恶烟味,甘仲文便在和她结婚后戒掉,二十年来不沾染一粒。

可今日却破了例。

甘棠飘忽的眼神,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随意丢弃的满地烟蒂。

他甚至忘了一惯的教养。

任于归靠墙站了许久,见甘棠整个人失了魂般,不再等待,直直走到她身边,贴着她坐下。

甘棠立即要往一旁移,不愿和他太接近。

任于归却强硬的拽住她:“别动。”

此刻的他全然没了以往惯着甘棠性子的模样,整张脸线条冷硬,全然是一副不可违抗的姿态。

甘棠要挣扎,却怕惊动外间的甘仲文,累他担心。

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松开。”

见他没有放松桎梏,她运了运气:“你松开,我不动。”

任于归这才放松力道,却没完全如她所愿。

他捉住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仿佛怕她会逃离一般。

甘棠挣了挣,只换来他再次收紧力道,无奈放弃抵抗。

两人都默默不言,寂静许久,任于归终于开口——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没看甘棠,只是垂头把玩着她细嫩的手,“就是你哭着上我车的那日。”

“我送你去鸿基后回了信德,你母亲在那里等我。”他声音淡淡,甘棠却看向了他。

她没想到任于归会告诉她。

他这人一惯以自我为中心,不屑于言语,更不愿意表露心绪。

总是一副“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反正我不会解释”的高高在上模样。

她没想到他会坦白。

任于归却没看她,只是抬头望着前方的小阳台:“那时我母亲要举办宴会为我选太太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你母亲应当也听到了传言。”

“她来找我,提出任甘两家联姻,筹码是帮助信德参与南湾区建设。”

任于归笑了一下,终于侧头看向甘棠,眼光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我拒绝了。我想要什么,凭我自己就能得到,不需要联姻。”

甘棠从未想过,和他的婚事,早在那时便已被提起,更没想到的是,他还拒绝了。

她没忍住,问他:“那为什么后面你又愿意和我结婚?我妈妈给了你更多好处?”

她再是自恋,也能拎的清,两人婚前面都没见过几次,他自然不会是因为突然爱上自己,才接受这桩婚事。

即便心里已有准备,可见到他竟然真的点头时,甘棠还是有被气到。

“晚宴那晚我送你回家后,你母亲还在任家等我。她告知我她患病的事,还讲你大伯蠢蠢欲动,而你父亲上面有甘老爷子压着,她实在无法放心你,怕她走之后,你会被随意嫁出,以后吃苦。”

甘棠闻言呛他:“嫁你我就不会吃苦?”

“她想让我保护你,直到你大学毕业,都有任太的身份做支撑。届时,无论你是选择进入鸿基,还是从事自己想要做的事业,都不会有来自你爷爷的阻力。待你一切安定下来,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当这个任太太。”

甘棠闻言惊讶,唐琳竟然在背后做了这么多,而她却一无所知。

她试探的开口:“黎菲菲是我大伯私生女的事?”

“是你妈妈捅出去的。”他眼中的赞赏不似作伪,“你妈妈如果继续从商,即便在港地,也必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用这种方式,四两拨千斤,推动你爷爷主动联系我谈联姻。明明是她早已期盼的事,却让你爷爷处在劣势,最终使他让步良多,令你得到最大的利益。”

甘棠立即想到自己手中鸿基和信德的股份。

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她会成为港地名媛人人羡慕的对象,原来都是妈妈的安排。

“那你……你又得到了什么?”甘棠发问。

他又不是慈善家,刚刚明明有讲,第一次时他拒绝了,说明南湾区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一定是她母亲许诺了更多。

而他刚刚也承认了。

“昨天我在濠江参与的拍卖。”任于归既然选择坦诚,便没有隐瞒,“是新一届的赌牌拍卖。”

闻言,甘棠即便有了准备,难过依旧汹涌而出。

她皱皱眉,最终只是露出一个笑:“看来我确实值钱,值得任生费好大气力陪我演戏。”

濠江以博-彩业为主,原本只有一张赌牌,二十年一拍,获得这张赌牌,就有资格开赌-场。

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每次放出的赌牌都由唐家成功获得。

此后进入新世纪形势变革,政-府不再允许一家垄断,濠江赌牌被一拆为三,专营时间也由二十年缩短至五年。

前几次拍卖,博濠都拿下三张其二,第三张则由其他人持掌。

上一任第三张赌牌获得者是港地徐家,获得赌牌当年他们便一飞冲天,直接进入当年港城富豪榜前十。

由此可见,这小小一块赌牌到底有多值钱。

以唐家在濠江半个多世纪的经营,如果不是当局强制规定三张赌牌不可聚于一家之手,第三张一定不会花落旁家。

所以任于归得到唐家支持,收入第三张赌牌当然事半功倍。

任于归见她一直乖顺任由他牵着,一时不察,被她抽出手。

甘棠不想让自己姿态太难看,强自笑着朝他鼓掌:“恭喜任生自此事业更上层楼,想来本年度世界财富排行榜中,任生排名必定再创新高,为港地争光。”

她深吸口气:“无论如何,我妈妈的事,谢谢你为她找医生。以后我也会自觉点,认真念书,明年考到这边来,不再麻烦你同我一起演戏。既然是早就协议好的,你放心,待我一毕业就回去和你办理离婚手续,不耽误你以后……”

甘棠正头头是道的在允诺,便被任于归掌住肩膀,强制转身。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愠怒:“离婚?”

甘棠点头:“你也拿到了赌牌,只是妈妈的顾虑有道理,目前鸿基内部正争夺的不可开交,我现在还不能失去任太太这个身份,所以抱歉,可能还要再拖你四年。”

她垂着头,看不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犹自讲道:“这四年,你如果有钟意的人,我不反对你们接触,但只有一个请求,麻烦隐蔽一点,别闹出来……”

任于归听她讲的越来越“不像话”,伸手捏住她下巴,强制她抬头:“甘棠,任太只有一位。离婚?你是在痴人说梦。”

甘棠原本听到他是为了赌牌才和自己结婚,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就已经委屈又生气。

此时听到他的话,再也忍不住,双眼被怒火烧的晶亮:“任于归,你别得寸进尺,怎么?五年的赌牌还满足不了你胃口,要扣我当人质,继续威胁唐家啊?”

任于归知道她一张利嘴最会气人,今日再次尝试,直接被气到失去一惯的理智。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了她的口,吻上她不断吐出利刀的双唇。

王八蛋,虽然你是帮了我和我妈,但我们是付钱了的。

银货两吃不够?现在还来吃我豆腐?

她用力挣扎,双手拍打他胸膛,要推开他。

男女力道之悬殊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任于归禁锢住她双手,长舌更是趁她挣扎张口时,钻了进去。

甘棠手脚被束缚,不放过这唯一的进攻机会,重重咬上去。

在他吃痛松开后,直接用包砸上他头:“任于归,你王八蛋,别碰我。我妈妈付你一个南湾区和一张赌牌,借任太太这个名号用一下已经绰绰有余,没让我连身都卖给你,麻烦你搞搞清楚。”

大概实在太累,她边砸边讲话,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砸不动了。

任于归不动不躲任由她动作,待她停下,目光沉沉:“讲完了?”

甘棠瞪他一眼,气到讲话都没过大脑:“总之我和你从头到尾都是桩交易,所以你不许碰我。”

听到她的话,任于归原本压抑的怒火,奇异被平复。

任于归对着她目光灼灼:“不是交易。”

甘棠对他的了解不错,他确实不是一位会彻底坦诚心绪的人。

关于那些隐秘的心潮波动,他仍未诉诸于口。

早在唐琳向他允诺赌牌一事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要娶她。

那时的他,明知母亲是在激将,却依旧主动踏进去,只因下意识觉得,不能放她和其他人去联姻。

在他尚不能分辨自己对她的感觉时,便已凭着敏锐的嗅觉,成功把这朵带刺的小蔷薇圈进了自己的花园。

现在眼看着小花苞即将盛放,却要将她放走?

自然是想都不要想。

☆、亲五十七口

手术室门打开。

甘棠再顾不得这个收了钱还想得寸进尺的人, 立即朝医生跑去。

甘仲文也快步走了过来:“医生,我太太情况怎样?”

“手术一切顺利。”史密斯医生一站十多个钟头,此时也是疲态尽显。

甘仲文感激道:“谢谢您, 医生。”

史密斯医生摇摇头,脸上是老学究特有的实事求是, 看向任于归,正要讲话,却被打断。

任于归道:“请问我岳母还有多久能够清醒?”

甘棠见医生明明有话要讲却被他打断, 看他一眼, 没做声, 期盼的望向医生。

“她还在昏迷, 十二个小时内应该会醒来,到时我们再做全面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