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紫瞳深深,不动声色地望向楚慕,眉头微微蹙起。

楚萧与顾姳烟站在高台上,双手交握,做出十分恩爱的样子,这会儿听见楚皇的话,楚萧看了眼楚慕,移开,又对上了傅琬莹的眼睛。

楚慕琥珀色的眼睛闪过微讶,然而,他很快便笑了,声音是惯常的清朗动听,还带着些许常见的玩世不恭:“慕儿虽然爱玩,大事之上还是懂得分寸的,反正楚都城内已经汇集了大楚所有好玩的东西、所有乖巧的美人,就算不出城去,想必也不会太腻。陛下对慕儿太过于担忧了,必然是慕儿平日里所做的事情令陛下操心太甚,想一想真是羞愧万分哪。”

楚皇静静注视着楚慕的眼睛,半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慕儿,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哈哈,朕信你便是了!如果说我大楚的第一逍遥闲王也会感到羞愧,朕却是不信了,想必诸位爱卿也是不信的!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虽然没有实际的表现,群臣中的大部分人却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

楚慕的解释合情合理,他的语气依旧放肆不羁,就连风流爱玩的性子也还是没有变化,出口便是风花雪月的事,楚皇之所以有这么一问,不过是真的担心他太过于贪玩儿坏了社稷大事罢了。

楚慕赫然一笑:“陛下当真是拿慕儿取笑了,日后在这楚都,慕儿的身价怕是要大跌,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面前,慕儿也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楚皇又是大笑,众人跟着他一起哄笑起来,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十分活跃,众人一度将高台上的太子与准太子妃忘记,让那个花名在外的小王爷成了宴会真正的主角。

等楚皇终于将视线转向其他人,楚慕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执起杯盏,慢慢饮尽。大殿内哄笑声在继续,君臣相乐,调侃与欢乐在继续,表面上的和谐美好,暗地里的争锋相对,他突然间觉得…好累。

十几年的黑暗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此时这般的无力感。从前,就算再怎么辛苦再怎么艰难,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来了,因为把自己的性命摆在一个毫不在乎的位置,苦痛带着麻木,并不刻骨铭心。

可是这一次,楚皇的圣旨与试探分明是针对他而来,将他蓦地推往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脚步明明是要往前走,然而路北阻断,抬起脚却跨不出去,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 。

自从遇到她,他的未来、他的人生重新变得不可捉摸了,再也不肯沿着预定的轨道一步步前进了。

新鲜又刺激。

眉眼间带了些许无奈与怅惘,楚慕低低笑了,似苦似甜,五味杂陈:小傻子,你看看,遇到了你,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一想到你,心里既甜蜜又苦涩,这种感觉你能理解吗?

没关系。不理解也没关系。等我找到了你,再慢慢地、仔仔细细地解释给你听吧。

出不了城嘛?楚慕一笑。

气氛依旧很和谐,仿佛刚刚的询问与探视从来没有发生过,君臣和睦。

凌宛珠站在楚离的身旁,一副淑女的姿态,乖巧又贴心的样子,她好看的杏眼望向顾姳烟,神情高傲而嚣张。凌大小姐向来记不住太多的尴尬的糗事,却时常把那些占尽了优势地位的事情当做炫耀的资本。如今她炫耀的资本就站在她旁边——楚离。

顾姳烟,凌宛珠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因为小时候父母便双双亡故的缘故,顾相拿她当心肝肉一般地疼着,因此使得顾姳烟的性子无比强势。

顾家的小姐们都是骄纵惯了的,凌大小姐继承了其母顾家千金的骄纵性子,自小便以为拥有了天下无敌唯我独尊的美貌与娇宠,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等到她略略懂了些事、与表姐顾姳烟接触之后,她却开始屡屡受创!无论是心机、身手、刺绣、书画…她样样都比不上顾姳烟!

后来,若不是顾姳烟一心学武练兵法,再不肯与凌宛珠在这些事情上相争,怕是连那“楚都第一才女”的名号也还是顾姳烟的。

因此,顾姳烟的存在让凌宛珠心生挫败。就算表面再骄纵,遇有顾姳烟在的场合,她内心总是带着自卑和挫败。

这一次,在七王妃的争夺之战上,凌宛珠才真真切切地赢了一回,现在楚离成了她的楚离,她再也不用心怯心惊心慌,因此,望向顾姳烟的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就算她要嫁给太子,成为一国储君的正妃,在凌宛珠的眼里,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凌大小姐的逻辑。

然而,顾姳烟对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漠视,见她盯着她,只是抬起凤眼略扫了她一眼,眼神却穿过凌宛珠落在了她身侧那人脸上——

楚离,你,也察觉到什么了吧?

不管凌宛珠在他身边说了什么话,动作多么亲昵,楚离的眼神依旧淡漠,他始终没有回应一句,没有仔细瞧她一眼,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显得他寡淡无情,与七王妃关系不像传闻那般好,反倒显得他十分矜持懂礼。至于凌宛珠,初嫁的小女儿态,众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顾姳烟不动神色地笑笑,楚离,得不到自己爱的女人,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愚蠢不堪的大小姐,一定很痛苦吧?最痛的,是心痛却说不出来,现在,你也懂了吗?

顾姳烟潋下眉眼,任楚萧牵着她在宾客中穿行,她是武将,并没有寻常大小姐的矜持,举止落落大方,因此引来一片赞赏声。经过楚离身旁时,顾姳烟紧紧咬唇,手掌收紧,凤目含恨,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够让你看我一眼呢?我要嫁给楚萧,你竟然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很快,她便恢复了笑意,提起裙裳跟在楚萧的身后,没关系,楚离,相信我,一切才刚刚开始。

凌相的心情很不错,满面笑容,乐呵呵地与众人谈笑。这么多年心头的疙瘩、面子上的丑陋终于被一把火烧掉了,那个不吉利的石竹院从此被封得死死的,任何人都进不去。时间一长,看看还有谁敢提起四小姐的事情!人都已经不在了,再把她挖出来说,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看着自家大女儿那身王妃的专属衣衫,发髻美丽动人,凌相捋了捋胡须,笑得合不拢嘴,这婚事真是一波三折啊,好在,终于尘埃落定了。马上就到新年,这个新年过得心里可真是舒坦哪!

这个夜晚太令人心烦意乱了,楚离环顾四周,他觉得烦躁,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有凤来仪”是册封皇妃的大殿,也是王子皇孙们册封正妃的地方。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曾站在楚萧现在的位置上,手中握着身边这个女人的手,可是心里惦记的,却是那个口口声声叫他“姐夫”的少女。

就是在这里,他自欺欺人的梦开始被打碎,一天碎一点,直至整个世界崩塌。然而,多么荒唐,心里痛了伤了,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别人笑的时候他不能哭,别人唱的时候他就算不唱也要耐心地听着。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曾给予他任何希望,如果不是自己勉力撑起,又该死了多少回了?

皇位上的那个人,看似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可是谁都无法猜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对待楚慕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骄纵——给他显赫的身份,给他逍遥的资本,给他所有一切的优待!皇子能做的,他也能做,皇子不能做的,他还是可以做。没有限制,没有阻碍,没有束缚,只有永无止境的宠溺与关切…

不愿再想下去,楚离转身跨出了大殿。

天空还在下着雪,御池中结了冰,御花园里冰封一片,满目的惨白。下雪的日子让他心生惶恐,总是会想起母妃。而这年前的第一场雪,带来的怅惘与苦闷何止一点半点?

手中握着一枚碧玉戒指,细细摩挲,看它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由冰冷变得温热。

碧璃之眼。

说是放她走,他又怎么能安心?可惜,派出去的人找不到她,自从那一场大火之后,她便消失不见了。偏偏这一场雪下得真是及时,将所有的痕迹都掩埋起来,无处追查。

身后一阵响动,是脚步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楚离警觉回头,那人离他还有很远,见他转头,清朗一笑,笑声在安静的御花园里格外的动听:“七殿下可真是敏感,小王本想吓吓你,却反而被你给吓着了!真是失策,失策。”

来人一身玄色锦袍,外罩貂裘披风,琥珀色的桃花眼闪着光,整张脸英俊且魅惑。

楚离勾起唇角,也笑了,紫瞳嘲讽:“小王爷真是清闲,居然有这样的功夫与本王开玩笑。”

楚慕已经走上前来了,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颈,仿佛不胜劳累似的:“是啊,小王就是闲得太无聊了,所以才出来走走。不过七殿下不在大殿里好好陪伴王妃,却也个人出来看雪散步,难免会招人非议吧?小王倒没关系,闲散惯了,换做七殿下,这影响可就真不大好了。”

楚离紫瞳一闪,薄唇抿紧,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解连环第113章 混乱不堪

楚离紫瞳一闪,薄唇抿紧,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慕唇边的笑意也收尽了,毫不躲闪的直直对上楚离的眼睛,出口的话极尽刻薄:“七殿下文成武就,是大楚子民的典范,可是,在小王的眼里,你却可笑之极,明知道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一直不肯松手。上天待你也还真是好,明明她大半的灾难都是你给的,明明她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过什么安宁,可是却还一而再的给你机会。就算你骗了她伤了她,上天还是要把她送到你的面前去!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原来是为了小乔来的。

楚离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对楚慕的质问不加辩驳。是啊,何止大半的灾难,也许是全部吧?她的生活因为遇到了他,所有的危难与困境都接踵而至。他想过这个问题,也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可是当事实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楚离的身子还是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楚慕许是喝得有些多,一出口便停不下来似地,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再笑自己:“现在好了,哪里都找不到她,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真是好。”

心口的伤疤被揭开,而且还是由自己讨厌的人,楚离心里的骄傲与自尊疯狂的涨满,冷笑反击道:“小王爷之所以这么生气,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罢了!本王得不到的东西,小王爷费尽了心机也得不到!在心里惦念的太久了,却从来没有被人当成一回事,难道小王爷以为自己是什么情圣贵人,每一个女人都要对你趋之若鹜?!如果小王爷能够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的好好想一想,便会知道,小乔就算不喜欢我,也绝对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顿了一顿,补充道:“不论你是真疯还是假傻,不论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论你口中说辞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情深意重,你又到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楚慕呆了呆,你到底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倘若他是处于楚离那样的境地,根本无从谈起什么选择,生命里有些事情可以好好挑选抉择,可有些事情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一条路必须得走到底,至死方休。

楚慕身子往后,靠在一棵乔木上。树枝上的雪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有一圈小小的牙齿印记,低头看着,楚慕轻轻笑了,语气也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没想到,到头来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不过你大约是要失望了,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找到她。至于我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这种事不是靠说的,七殿下一月后将出发北征,倘若有本事不会战死沙场,想必是会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的。”

楚离的表情也淡定了下来,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不屑一顾:“生死有命,本王倘若不幸战死沙场,那也是一件幸事。可是本王暂时还没有入土为安的打算,所以会对小王爷所说的一切拭目以待。倒是小王爷,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过于猖狂,否则,会招人怨妒的。”

楚慕微微一笑:“多谢七殿下提醒。”

“七殿下,小王爷,陛下正在找你们呢!”太监总管站在御池另一边,远远的冲他们喊道。

楚慕望了望御池那边,道:“不如七殿下先过去吧,小王还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雪景。”

楚离也不应他,抬脚便往前走,心里五味杂陈,。正如楚慕刚刚说的,最了解我的人,居然也会是你,他们两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然后是懒得看彼此一眼,这个花名在外地小王爷果然不像世俗所见的那般简单,甚至完全相反,不仅不简单,还城府很深、武功深不可测——

那次在南风馆之外,他为了救小乔出来,轻松的接住了百米外射来的数支箭矢,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在楚都背负花名整整六年却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他到底是什么人?

父皇,倘若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你对楚慕到底偏袒到了什么程度?

手心里的碧玉戒指硌的他心口微疼,和楚慕打这样的赌到底哟什么意义?小乔她…

楚离闭上眼睛,不愿再继续往下想。

御池边,楚慕斜斜倚在树上,任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琥珀色的瞳眸沉静了下来,再不似刚才那般疯魔。

树影斑驳,在雪地里投下一道道暗黑的影子——

“这…这不是咬。”

“楚慕,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去看星星。”

就砸那些树影里,他不怀好意的教过她怎么去吻去咬,也是在那些影子里,她伏在他的胸口,软着嗓子说想去看星星。

到底宠溺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她所有的话都当真呢?只要是她求他的,他就没有做不到的。身子小小的,抱进怀里软软绵绵暖烘烘,一直暖到心里去,于是,什么不快都消散不见了。

是啊,楚离说的对,如果他一直这样半真半假下去,如果没有对她说出所有的实情,如果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又凭什么指望她会把一颗真心交给他呢?

他算是看清她了,从来一副保护着的姿态,不论自己其实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都任务自己生来便是需要去保护别人的,哦,不是别人,是亲人,朋友,自身倒还在其次。如果是这样执迷,等到失去本该保护的东西,是不是动力与希望都消失了?那样…还活得下去吗?

越想越觉得心口揪痛,为什么她来的时候他偏偏不在,为什么那该死的门卫居然敢凶她,为什么来了不过一会儿,不等一等他又走了?

这些天一直在纠结这样的问题,反反复复的自责,然而,于事无补。门卫没有错,不过是忠于职守,她也没有错,不过是自尊心使然,那么错便在他了,当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心里郁闷,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已经忍的快要承受不住了!为什么最无辜的她要受这些磨难牵连,而那些令人作呕的小丑们却可以活的那么惬意,整日寻欢作乐?

不,他没有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良好品质,不仅如此,还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从树上弹起,楚慕拍了拍手臂上落的雪花,抬脚往回走。

既然出不了城,索性就让这城中更乱一些吧。也许,恰恰也是楚皇想要的效果。

翌日清晨,凌相正在家中闲闲饮茶,却听见一阵痛哭声从偏厅一直哭到了花厅,不由蹙眉,喝道:“是谁在哭?腊月黄天的,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老爷!”一声哀嚎,二夫人齐氏在侍女的搀扶下跨进了门槛,扑倒在地:“老爷,你要为妾身的长兄做主啊!”

凌宗吾盯着她哭得瘫软的身子,道:“你今日不是回娘家去了吗?齐禄怎么了?身子不好?我早说过,妾室太多伤身,他却不听,根本咎由自取!”

“不是,不是…”齐氏连忙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管大哭。

凌宗吾心烦,喝道:“哭什么哭!说清楚!平儿,你主子说不清,你来说!”转而去问侍女。

侍女也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是,是…”

凌宗吾气的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正待发作,却见管家从门外闯进来,步子匆忙而慌张:“不好了,老爷!齐府出事了!”

齐氏哭得更凶了,撕心裂肺。

“说下去!”凌宗吾道,心野提了起来。

“齐老爷归天了!”管家急道,又觉得不够清晰,补充道:“不,不是齐老爷,是城东齐家的别院遭了寇盗,不仅丢了钱财,连同晚上住在别院里的吴员外、郑员外、袁大人…好多人一起遭了秧,一命呜呼了!”

凌宗吾跳了起来,眼睛睁大,怎么会这样?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不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再私下里都交情匪浅。

“还有人说齐家别院的那块地本来是谁家的坟场,被齐老爷强征去的,昨天是…是冤魂索命!”管家越说越激动。

听了他的话,凌宗吾吓得跌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僵硬冰冷,冤魂索命?

傻子还没死的时候,他曾经请过这些人来家里,要把她卖了…

越想心里越是发寒,头皮发麻,傻子烧死的时候他心里的疙瘩去了,苏红岩的尸体在停尸房的告示贴出来时他不闻不问,这会儿,难道真是…

冤魂索命?

他对她们母女俩…

凌宗吾努力想着推脱和解救的办法,可是脑子里却一点都搜罗不出他曾经对她们很好的事情来,不,不仅不好,他深知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人老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点好脸色…

心里越发的虚了,额际冷汗涔涔,站起身来,却觉得两腿灌了铅似地重,哆哆嗦嗦的指着管家,粗喘着气道:“快,快去请天师来!”

“天师?”管家疑惑。

凌宗吾一瞪眼:“驱鬼!散魂!”

“是!是!”管家这才明白过来,转身飞跑出去。

楚都几大奸商接连遇害,除却百姓们暗暗的兴奋喝彩声外,商人们却个个人心惶惶起来,生怕那所谓的寇盗会潜入自己家中,落得个人财两失的地步。因此,一时间楚都异常的混乱,戒备和守卫也异常的森严。这样混乱的局面,有人觉得畅快,有人却坐立难安。

城门蓦地封锁,店铺探查森严,祁宣暗暗警惕起来,倘若他不是已经在楚都潜伏多年,这一次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那次的调包计终于是把楚离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明明是要娶相国府的大小姐,却被调换成了傻四小姐,果然让他成了楚都人的笑柄。

可是,他低估了楚离的反应速度,他居然一把火烧死了那个傻女,连两难的局面都没有为自己留下,斩钉截铁的只定下了一条路。他也低估了楚皇的度量,楚皇居然没有动楚离一分一毫,在四面质疑声里,仍重用他担任大明军的统帅。

祁宣手执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平常的贵公子和富商们都喜欢用酒杯喝酒,这样显得文雅有风范,可是他喜欢用酒壶来喝酒,一仰头,能喝下多少便是多少,干脆又直接。

楚都这次北征乌兰国对北齐来说,分明是个下马威,杀鸡儆猴的伎俩罢了。他想阻止楚离统帅大明军,阻止楚离领兵出征,不过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北齐与楚国不接壤,中间隔着一个弱小的乌兰国和一道柔兰雪山。从前,柔兰雪山周围住着柔兰十三部,是连通楚国的屏障所在。十五年前柔兰十三部被现任楚皇所灭,且那时的楚皇穷兵窦武,以征战为乐趣,接连收服了周边的诸多小国,还迫使北齐与之签订合约,承诺年年进贡于楚国,以楚国为尊。此事一直是北齐皇室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本以为楚皇近来的性子收敛温和了许多,再不用武力治天下,已经到了北齐反攻的时候,没想到又横空出了个战神楚离----他从十六岁出征开始就从未兵败过!

祁宣越想越觉得痛恨,这样下去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抱负?他又到时候时候才能回归家园?

照楚都现在的形势,他不能再做任何异常的举动,否则,只会功亏一篑。留在楚都之中,就算不能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不能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毕竟能够做到以最快的速度的知己知彼。

日子一闲下来,祁宣便觉得寂寞。每次从倚红楼出来,看着对面被封的“天下无美”,更是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当他站在“珠联璧合”的门前时,那种闷堵的心情突然找到了着落————他在等她,等她来找自己。

当初的打算是,等她出远门的时候趁机吞并了“珠光宝气”和“匠心独运”,这样,她要么会去求楚离帮忙,要么就会亲自来找他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所喜见的。楚离倘若帮了她,便会留下私自经商的把柄。而倘若让大名鼎鼎的无美公子亲自来求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有意思,。他就想看她脸上出现那种不淡定的表情,是不是也如浅笑时一般美丽。

没有了对手的处境真是尴尬,不用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去打败对手原来这么痛苦。

踏着雪,祁宣从易主后的“珠联璧合”走到了“满园春色”,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却不想那个姓钱的掌柜却告诉他,乔凌来过。

“什么时候?!”祁宣的声音陡然变大了,抓住钱掌柜的手臂,用的力气很大。

“前几天。”钱掌柜自以为很善解人意的安抚道:“老板,别担心,乔凌不是来找茬的,也不是来讨要店铺的。”

“那她来做什么?”祁宣急了,他是在是想不出。

“嘿嘿,”钱掌柜摇摇头,笑道:“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店铺没了就没了,也没想着追究,居然只是让小的给老板带句话,说完就走了。”

“什么…什么话?”祁宣发现自己居然紧张的有些过分,想来,她不过是威胁威胁自己罢了,不过是放下一些狠话罢了,他什么样的商场陷阱没有遇到过,这些恶狠狠的赌咒早就已经过时了。

钱掌柜依旧笑意很盛,仿佛是格外看不起那个乔凌似的:“他说啊,从此不论是死是活,他乔凌都没有老板你这个朋友。”

“就…就这样?”祁宣结巴道,抓住钱掌柜的手越发的收紧了。

“就这句,哎哟,老板,快松手,小的手快要断了,哎哟…”钱掌柜哀嚎道。

祁宣松开手,偏开头,他觉得脑袋有些懵,心里有些慌,她居然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诅咒。

“老板,您也别太在意,一个小毛孩子,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您…”钱掌柜揉着手絮絮叨叨,却不想祁宣回头一声怒喝道:“闭嘴!”

他吓得赶忙收声,不敢再说话。

祁宣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孩童罢了,不过是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罢了,她来过就来过,知道他吞了她的店铺也无所谓。他向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怪只怪她太过于轻信别人,因此他不需要有半分悔咎。

可是,这般自我开导,为什么还是觉得坐立难安呢?

从一个店铺逛到另一个,找人说话、撒火、发泄,竭力不去想她的事情,然而一旦静下来,她边好似是穷追不舍的阴魂似的跟着他,一再的在他耳边道:“我们从此不再是朋友了!”

倚红楼二楼雅间。

“叮”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酒壶被一齐扫落在地,陶瓷碎片四散,酒味茶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这个时候,祁宣才明白,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安,之所以这么生气反常,根本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的那句话————我们从此再也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至于他这么心痛吗?

她曾经陪他喝酒,一起讨论人的癖好,她说,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当他的生意因为她的打压而渐渐落魄的时候,她却为他出谋划策与他一同开设什么连锁店。

当她要出门远行时,却把生意放心的交给他保管。

心里突然很不痛快起来,卑鄙了这么多年,商人的本性原本就是有利便图,从不问什么公平正义该与不该,可是,现在他却自责起来,不安起来,居然想找她去说个明白。

不,不说也行,只要找到她,看看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也行,毕竟是个经商奇才,她不可能会一无所有。他深知暗暗期待她以什么样的新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跟他斗一斗也好,闹一闹也罢,说他是小人也好,骂他是骗子也罢,只要她来找他,之后的事情对他有利还是不利都无所谓了。

多么病态的心理,他深知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心了,他究竟是不是疯了?

想见她,非常的想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见她,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他会不会这样不安一辈子?

疯了!真是疯了!骗了谁不好,偏偏骗了她?骗就骗了,居然还会觉得愧疚和悔恨,这不是发疯又是什么?

“二公子。”有随从小心翼翼的进来,见到满屋子一片狼藉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什么事?!”祁宣的语气有些重,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的脸色很白,因此生起气来便像是带了煞一般可怕。

那人道:“是这样的,二公子,‘珠联璧合’与‘满园春色’都被官家查上了,说是要将老板的名字还有每月的盈利额登记入册。”

祁宣看他一眼:“什么时候?”

“明日。”那人道,“看样子是被楚国的人发现什么了,最近盘查的很厉害。”

祁宣想了想,道:“也许和楚七有关系。派人告诉那两个店铺的掌柜的,就说登记的时候用‘乔凌’这个名字。”

随从微微讶异:“二公子,那不是前任老板的名字吗?您…”

祁宣有些释然的笑了:“是她的,还给她,本公子不需要。况且,不值得为了两家小小的店铺暴露了身份,因小失大可就不好了。”他说的十分有道理,随从听了直点头。

“下去办事吧,最近太乱,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祁宣满意的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如果他把店铺还给她,是不是…

“二公子,有件事情属下觉得很奇怪。”随从却并没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