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叫得出口,她也可以。这种程度的不适应,还不足以让她产生太多的心理障碍。她对自己都这么狠,为了得到他、报复他,不惜嫁给他的哥哥,成了他的大嫂——

大嫂这个角色真是奇妙,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却终日以最亲近也最遥远的距离望着他,而他却不能对这个大嫂身份完全躲避。家宴的时候会遇到,国宴的时候会看到,只要他一日身在皇家,只要他一日没有得到皇位,只要他一日不死,只要楚萧一日还在,他便不得不面对她。

现在,她的身份是他的大嫂,她的地位是楚国太子妃,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楚离都必须得尊她敬她,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不懂长幼尊卑!

楚离以主人的身份请她上座,上了茶,随意地聊:“大嫂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来找王妃的吗?”说着便要差人去告诉凌宛殊。

顾姳烟抬手制止了他,笑道:“不,我今日来,不是来找表妹的,只是来送一点东西,说几句话。”

“哦?”楚离颇有些好奇的样子。

顾姳烟一摆手,几个小厮便将手中托着的衣物呈了上来。

楚离一看,是几件加厚的锦袍。

“母后昨日不是说为皇弟准备了几件锦袍吗?她原本是要亲自送过的,只是昨日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大好,便嘱咐我送来了。”

楚离无比讶异似地看着这几件袍子,半晌才道:“难为母后记得这么清楚,离真是惶恐。劳烦大嫂回宫时,代我问母后的安,出征在即,离怕是没有时间再进宫去了。”

“好。”顾姳烟点头,喝了口茶,顿了顿,才幽幽道:“你难道就不疑惑我为什么要嫁给太子吗?”

她在心里忍了许久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楚离微微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紫色的瞳眸流光溢彩,语气轻松:“既然是大嫂的选择,想必自有大嫂的道理。况且大哥文韬武略,本是人中之龙,大嫂嫁给他,也是人之常情。”

他居然一点都不在乎!

顾姳烟胸口一下子堵了起来。他就算不关心她的归宿,至少也该关心一下她会用什么方式来报复他的无情才是!如今看来,他居然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不论她多么生气痛恨多么存心挑衅,他连认真看她一眼都没有,任她像个傻子似的独自气恼!

好你个可恶的楚离!

愤怒在心中猛涨,把刚刚那些许少女柔情一扫而空,顾姳烟凤目一转,冷冷一笑:“皇弟,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府上的那场大火烧得很诡异,其它的地方没有波及,只偏偏烧了那傻女所在的园子,真是奇了。”

注意到楚离的表情终于波动了一下,顾姳烟继续道:“我还听说,其实傻女并没有死,甚至还逃出去了呢。只是不知道现在什么地方。”

楚离这一次直直地看着她,紫瞳深深,唇角抿得很紧,“是吗?那真是命大。”

见效果已经达到了,终于引得楚离出声,顾姳烟轻轻一笑,故意蹙紧了眉头,“唉,谁说不是呢?人家都说傻人有傻福,没准哪,这个傻女就是因为这样才活下来的。好可惜哦,怎么说皇弟与那四小姐也曾做了三日的假夫妻,不知道以那傻小姐的脑子能不能记得住。看皇弟刚刚的样子,似乎对他傻小姐挺关心的,只是无奈皇弟明日就要出征了,就算再急,也肯定来不及去找。不如这样吧,我帮皇弟多留意留意,城内也罢,城外也罢,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尽我所能地找到她,如何?”

楚离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敛尽了,他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待开口,门外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太子妃来了?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

是凌宛殊的质问声。然而,没有人应她。

然后脚步声近了,凌宛殊冲了进来,看到楚离与顾姳烟闲坐饮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刚刚听到侍女说顾姳烟来了,她心里的火气便一直在往外窜,顾姳烟到底什么意思,都已经各自嫁人娶亲了,她却还惦记着她的楚离。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而女人的疑心病更是重得可怕,因此凌宛殊认定了顾姳烟对楚离还有企图,因此才找上门来的。她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了了,正要开口质问顾姳烟,却瞥见了楚离冷冷的眼神,顿时吓得定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姳烟嘴角弯起,轻蔑一笑,站起身来,故意叹了口气,道:“表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表姐不过是来看看你,你却当我是要抢你的什么宝贝似的。唉,好吧,我先走吧,免得引起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不和睦,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见她这么一说,凌宛殊的脸拉不下来,腾的一下子红了,“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什么所以然来。

顾姳烟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了然地摇了摇头道:“表姐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吧。”

又转过头,望向主座上的楚离:“皇弟,我刚刚说的那件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既然我已经说出了口,又怎么好意思做不到呢?呵呵,皇弟,你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北上,但愿你一切都好吧。有什么困难之类的,倒是都可以告诉我,我虽是一介弱女子不中用,可是就算我做不到,你皇兄也一定会竭力做到的。所以,尽管放心好了。”

说完,转身跨出了门槛,不再做任何停留。

凌宛殊想知道顾姳烟刚刚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可是显然楚离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打算,只见他也从椅子上站起,面如寒霜地擦过他身边,大步从门槛跨出,直接走了。

凌宛殊觉得委屈且非常丢脸,未出嫁之前她是何等娇纵的大小姐,现在却沦落到了连弃妇都不如的地步,更悲惨的是,她还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到底受了多重的委屈。

卷3 解连环第115章 哭不出来

碧渊寺的钟声准时在午夜敲响。

封闭的密室中,墙上的油灯亮着,可光芒却很微弱,勉强能照明罢了。

北边的墙角处停放着一口棺木,十年如此。白衣锦袍的男子抚摸着棺盖,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一道黑影站在他的身后,眼睛注视着棺木,难得地露出慈爱的神情来:“碧璃,如果你泉下有知,就包邮离儿完胜归来,报你的大仇。”

楚离的手停在棺盖上,身子僵了僵,没有说话。

黑影将视线转到他身上,道:“离儿,你也看到了,你所下不了手去杀的那个人,他是怎么对待你的。闲时便夺你的兵权,边疆危机便让你卖命征战,这世上有这样的父亲吗?”

楚离唇边嘲讽一笑,外公,你又好到哪里去呢?为了柔兰十三部而将母亲献给那人,倘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棺木之中的女子曾经是柔兰最高贵的公主,可是最后却死的如此凄惨,如果她的眼睛没有被剜去,肯定也是无法合眼的吧。

楚离闭上眼睛,无声叹了口气,母亲,母亲…倘若你泉下有知,就保佑她平平安安吧。不论她在哪里,只要她平安活着就够了。

“离儿,你在听我说话吗?”黑影叹了口气,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如果外公说的你都不肯听,还能听谁的呢?难道…你还在惦记着那个傻丫头?”

楚离猛地转身,眉头紧紧皱起:“外公,你知道她在哪里?”

黑影沉默了半晌,忽地一笑:“知道又如何?你难道还想去找她吗?”

“外公,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楚离睁大了眼睛。

黑影笑了笑:“没错。”

“她好哦不好?有没有受伤?”楚离一下子慌了,镇定的神情完全崩溃。

黑影一声轻哼:“离儿,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她在哪里吗?看看你自己刚刚的样子,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似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愚不可及!”察觉到楚离已经握紧了拳头,黑影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离儿,你放心,她没事。只要你大仇得报,外公一定亲自把她送到你的面前,那时候,就算你要娶她,外公也绝对不会再拦着你。”

楚离摇头,他根本不信他会突然这么好,可是逼急了他,小乔就更加危险了,于是他问道:“她还在这城吗?”

黑影笑道:“离儿,外公只能告诉你,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可不是安全的吗?他对她下的药,最多不过五天就会失去药效,到时候,马车肯定已经出了楚都,不论她是中途下了车,还是一路去了云城,起码都已经远离是非了。再加上她向来聪明,除了心机不够之外,其他的都是一学就会的,谋生并不难。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样的地步,自认为没什么可愧疚的。

楚离苦笑,还有什么办法呢?他这半生都在受人逼迫,就算她被送到他的身边来,他也无法保护她。多么可悲,万里的江山靠他的剑戟铁骑就可以完整保护,夷狄蛮族任何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却偏偏无法保护一个柔弱的小女子。

关心则乱,越是偏爱,便越是无力。

好,楚离闭上眼睛点点头,“小乔就交给外公了。要找她的人很多,请外公好好地…保护她。”

# # #

第二日,楚皇设祭坛,亲自祭天送楚离与北征军出发。

楚离一身银白战袍端坐骏马之上,眉宇间一派冷然,紫色的瞳眸完全看不出情绪,无悲无喜,可是他这样的表情却给了楚都百姓十足的信心,大明均也个个士气高昂。

没错,就是这样淡漠的神情,七年间,楚离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成长为大楚战无不胜的神话,只有他脸上的神情从来没有变。有他在,边疆便是安全的,楚都的百姓便可以放下心来。

他的存在,是一种必胜信念的支撑。在每次出征和归来时这样的信念在楚都百姓的心中就越发的高涨了。

队伍祭过了天,拜别了楚皇,便缓缓朝城外出发了。百姓夹道观望着,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信仰。

然而,并非所有围观的人都是高兴与激动的。

男子一身棕色锦袍,坐在高楼之上,透过打开的窗子朝下俯视,楚离的银白铠甲恰恰从视野里走过。男子手中握着酒杯,眼神愤恨,费了这么多的心肌,终究还是无法阻止楚离的北征,难道北齐永远只能成为楚国的手下败将,永无翻身之日?那么大哥的志愿要到何时才能实现?

楚离的手指上套着一枚碧绿的戒指,十分醒目,男子看着看着,心里却无端苦涩起来。这“碧璃之眼”,曾经握在一个少女的手心里,她的脸用桐油涂得很黑,身上穿着宽大的灰白公子袍,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临出门却撞上了他,抬头望过来,一双小鹿般黑亮的眼睛不染杂质,一眼就能望见低端。相处三个月,他的心思百变,屡屡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真诚清澈。

换做从前,他会嘲弄这真诚是商场中最愚蠢、是商人最要不得的东西,可实现自,那双眼睛却每每让他从睡梦中惊醒,无端吓出一身冷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夜路走多了,终于撞见了吗?祁宣头疼万分,就连平日里最爱的酒,此时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涛汹涌了。

虽然是后妃,但是顾姳烟作为大楚第一女将,也在送行的队伍之中。盔甲战袍让她热血沸腾,尤其是看到楚离的那一身银白铠甲,她便会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

人们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少女的心思是柔软的

、缠绵的。而她的少女情怀却从一匹战马,一身战袍,一个少年开始,只为了那一眼的惊艳,她把本应绣花执扇的手硬是磨练成了可以持剑握弓的坚韧。本以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之时,那个梦中一身白铠甲的少年却告诉她,他要的,不是她。

他宁愿要一个傻子,也不愿要她!他宁愿娶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眼的女人,也不愿意娶她!

如果,这都不足以让她恨,那么,她的心便不是肉长成的!

队伍慢慢前行,楚离的战马渐渐远去,顾姳烟突然有些后悔——就这样不顾爷爷的反对坚决地嫁给楚萧,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已经嫁做人妇,她从此便失去了上阵杀敌的机会,就连请缨与楚离一同北征也于理不合。

大嫂的身份是永远的没错,可是他的失算在于,忘记了楚离并不会一直呆在楚都,七年来,他生活的大半时间是在军营战场马背上!

顾姳烟垂下眼睑,凤目黯淡下去,号角声起,城门大开,她又抬起头望过去,那一身银白铠甲,越行越远了。

手在袖中握紧,顾姳烟心道,没关系,楚离,你总会回来的,我相信你会回来的,不论那北征多么艰险,不论太子党会给予你多少阻碍,我一定会让你安全回来的!除了我,谁也别想动你分毫!

凤目重新有了光彩,顾姳烟唇角带笑,真的没关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找到了那个小丫头,就算翻遍了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她!

* * *

楚离一走,楚都暗中的势力对峙暂时停歇了,因为对手已经离去,不必要再剑拔弩张。可是,出城的禁令仍旧没有解除。

本来王子皇孙去楚皇哪里请示出城也并非什么难事,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也不至于犯下什么谋反的大罪。然而,楚慕却不能。他若出城,必定只能去往封地云城,若踏入其他地界,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满世界没有方向没有指示地去找一个并没有明显特征的小人儿,就算暗夜的侦查能力是天下无敌的,这一项任务也十分浩大。如果是朝廷的告示还好些,可以满州满城地四处张贴,百姓见了也能提供线索,偏偏他要找的,还是这世上本来就已经不存在的人,一来,要找到她,二来,还得保证她的自由与安全。

楚慕已经被折腾地头疼不已。

三个月过去,楚离的大军已经到了北方的瀚海城,隔着一道柔兰山脉与乌兰过相望。

半年过去,楚离与乌兰过对阵,因为乌兰过凭借着地势之险防守,让大楚军损失惨重,急报传来,楚皇大怒。

一年过去,楚离打败乌兰过,但是乌兰残部仍不死心,负隅顽抗,大明军继续北进。

一年半过去,太子侧妃赏心诞下一女,取名萧月。

两年过去,楚离彻底肃清乌兰势力,将乌兰过并未大楚国土之中,震慑四方。楚皇龙颜大悦,楚离尚未归朝,便颁布圣旨,重新封离亲王,离王府修葺一新。

楚离班师回朝途中,恰遇黑曜山寇盗盛行,几乎成灾,故而请旨平寇。楚皇准。

两年半过去,黑曜山盗贼平,百姓盛赞离亲王功德,建庙以供。楚离本该如期归朝,然楚皇颁下圣旨,命其镇守黑曜山一年,以威慑北方边镇意图谋反的势力,以儆效尤。

三年过去,凌相的二女儿、三女儿同时嫁给了楚都有名的富商之子孟玖,婚礼的铺张奢华让楚都百姓大大开了眼界,而孟玖的齐人之福也让众人艳羡不已。

大女婿的得胜,二女婿的阔绰,让凌相一时之间十分长脸,而且,再也没有人提起曾经那个让他丢尽颜面的痴傻四女,仿佛她根本从来不曾存在过。人人都懂得迎高踩低,哪里会故意去讨没趣呢?

如果忘记已经是大势所趋,那么还记得的人变成了一种自我折磨的罪过。

渐渐的,楚慕心里的希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熄灭下去——那个被忘记的女孩子,怕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可是,他还没有忘记啊!不仅没有忘,与她的点点滴滴竟随着时间越发地清晰起来。如果此生他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要走,又该拿什么来自救呢?

一直呆在楚都,等同于公开的禁足。一直还是花天酒地,可是喝下去的酒却变得越来越苦,头痛一天比一天要重。一直在听别人的故事,冷眼旁观。一直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可是三年的时间啊,那些人就算本来还有些许怀疑,也被这漫长时间里他的不动声色给骗过去了,渐渐也没人管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了。

没有朋友,无事可做,连对手都彻底无视他,这样的人生,就如同喝下去的酒,早已经寡淡无味。

楚离还没有回来,他们之间打的赌他也胜不了,突然不想再继续呆在楚都,恰恰这么巧,从云城来了一封喜帖,打开一看,竟是云廷要成亲了。

呵,云廷居然都要成亲了。他这才想起,原来时间竟已经过了三年,而他三年里半步都不曾离开楚都,也不曾回去看母亲一眼。

于是,请旨出城。

----------三年前的分界线----------

南方近海的边陲小城,云城。

马上就是新年了,因此安静的小城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清净的街道上,孩子们在调皮蛋玩着爆竹,孩子大抵都是喜欢玩火和玩水的,在他们的眼里,不论水火都很神奇。

只见大一点的男孩子手中拿着火折子,笑嘻嘻地弯下腰,点燃爆竹的引线,再飞快的跑开。小小的女孩子身穿大红的棉袄,梳着两个羊角小辫,早就已经吓得紧紧捂上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也怕那“砰砰”的声响,可是她喜欢那爆竹的神奇,尤其是晚上,炸开的一瞬间会有一道美丽的光亮闪出来,很漂亮。

“砰砰——”爆竹炸了,孩子们高兴地拍手,如此三番玩得不亦乐乎。

穿着大红棉袄的小女孩突然眨了眨眼睛,短短的小腿直直地朝着巷口的白玉槐树跑过来。云城四季皆春,这里的白玉槐花从来不会凋零。其实就好像是四季常青的松柏一样,白玉槐花每一朵花的花期都会交替,此开彼落,看起来就像从不凋零似的。

“姐姐,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玩吗?”小女孩停下来,奶声奶气地问道。

白玉槐树下有一块大石,上面坐着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她的容貌极美丽,显得有些呆滞。她已经盯着那些孩子看了许久,一眨不眨地看着。

听见小女孩的询问,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哦,我还以为姐姐也喜欢玩爆竹呢。姐姐,你看,那个个子最高的叫周遇,他最坏了,哼,总是喜欢把爆竹扔到我的旁边来吓唬我。他要是过来了,你就跑,要不然会被炸到的。炸到了会很疼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少女一笑,轻轻点点头。

“那好,姐姐,我走了哦!”小女孩笑容明朗,又跑开了。

树下便又只剩下那少女一个人。

远处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两个人影,灰衣的小厮道,“城主,您看看,她又坐在那里了。第十天了。别人问什么,她只是笑,也不说话,脑子果然不大好。”

蓝色锦袍的男子轻轻咳嗽了几声,蹙眉道:“元宝,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问你是在哪里带来的她,你又不知道。问你她是谁,你还是不知道。”

元宝尴尬地一扯嘴角,扭开头去,眼睛望天,伸手擦了擦城墙,忽然道“哎呀,城主,小的突然想起来府里的那些马还没有喂呢,小的要回去了!”

说着赶忙下了楼。

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睛重新看向远处树下的少女,叹了口气,元宝突然带回来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快要过节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送回家去。

****

醒来第十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当你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陌生,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是认识你的。他们把你围在中间,一直问你: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住在哪里,你的亲人呢,你为什么来了这里,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

许多许多问题,琐碎又杂乱。

因为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所以每一个问题都问的很细。

可是他们人多啊,一人一句,询问都要问上半天,这样还不算奇怪的,当他们的问题问出来时,当他们在等待你的答复时,你却茫然地看着他们,摇头,再摇头,还是摇头,问什么都摇头,于是,后来,轮到众人摇头了,他们口上或者心里在说,哎呀,问了这么久,竟原来是个傻子,问了也是白问,说不通的。

然后,他们各回各家,围观散去,空留你一人坐在冰冷的大石头上,风吹起你的发,身子凉飕飕的,轻轻皱起眉头,心想,其实,我不傻啊,只是这些问题,我是真的答不出罢了。连撒谎都觉得词穷,也完全没有必要——

没有人在乎我的名字,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从前的我一无是处,现在的我…

一片空白。

卷3 解连环第116章 步步蜕变

“元宝,天黑了,去把那位姑娘找回来吧。”

“可是,城主,她是个哑巴,耳朵也不知道好不好,未必能听得懂小的在说什么。”元宝很为难,不肯去。

“元宝,快去!”云廷有些微怒,平日里对待下人太好了,这个元宝,总是喜欢撤娇耍赖的。

“是,城主。”元宝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到了城中那棵高大的白玉槐树下,那个女孩子果然还坐在那里,云城的天气虽然四季如春,可是夜晚的温度总是比白天要低的,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元宝敢断定,这个女孩子确实是有点傻。

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他说话,于是出口的声音很大很冲:“喂,城主让你跟我回去!快点起来!”

女孩子吓了一跳,从大石头上坐起,转身,往后退,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元宝受不了她的眼光,没好气道:“干什么?!我从来不打女人的!你怕什么?”

后来,他才发现,不只是他,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她三步以内,她对任何人都有防备,像是一只刺猬不分敌我地随时竖起身上的刺。

女孩子还是不说话。

元宝服了,对她一鞠躬:“小姑奶奶,我元宝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跟我回去行不行?城主看你可怜,大概要收留你当个侍女,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哪里知道,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那少女的脸色立马变了,看过来的眼神凌厉如刀,元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竖起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你想怎么样?细胳膊细腿的,你还想打我不成?”

少女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径自朝前方的小巷走去,根本没有要跟他回去的意思。

“喂!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回事啊?!问你家在哪里又不说话,给你地方住你又不肯,真是活见鬼了!我们城主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元宝在她身后大声嚷嚷。

少女个子小小的,也很瘦,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然而她的腰身挺得很直,听了他的话半步都不曾停顿,一直到了巷口的转角处,一转身,消失不见。

元宝气得跳脚:“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给她饭吃,她不要,给她地方住,她也不肯!到时候饿死了,可不要怪别人!哼!”

转身,元宝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不管怎么说,到底都是他和城主救了她,她居然一点感激和要报答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小丫头,果然不是云城的人,怪癖、自私、难相处!

第二日,城中那株白玉楞树下,再不见那个浅绿的身影,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的时候还讨论过她的去向,担心过她的安危,可时间一久,也就不再提起了,兴许,是她的家人找到了她,把她带走了吧。

一年后,城中突然有人得了怪病,起初是一个人,后来病人的家属也被传染上,诸多大夫诊断之后也无法找到根治的方子。城主云廷焦急万分,命人速速赶往楚都,寻神医相助。可是云城与楚都相去甚远,即使是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十余日,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有一个专门靠卖柴禾为生的农夫说,城西的云城山上住着一位神医,他们一家三口的顽疾就是他治好的。

一时间,城中人生存的希望又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