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跳到老人的肩膀上,稳稳地停着不动。

老人轻抚着它的绒毛,露出会心的笑意:“碧璃,我们走吧,一起回柔兰山去。”

楚离触碰梅花花瓣的手慢慢收回来,贴在胸口处,手指收紧又收紧,紫色眼眸中光芒突然敛去,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是的,外公。从此…再没有什么恩怨情仇了…”

老人的脚步猛地顿住,只听得一声巨大的轰响,那个年轻的储君跌落在雪地里,他穿着白色的袍子,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他,哪里是雪,”

“离儿!”老人奔过去。

“主子!”白芷明净焦急地上前去。

老人扶起楚离,赶忙为他把了把脉,可是一瞬间,老人的眼睛却猝然睁大,怎么会中了这么深的毒?

这毒…十分棘手。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楚慕一直在强忍着,那火灼与酷寒之刑在他体内乱窜,头痛欲裂,胸口梗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然而,他不想让她知道。

今天她受了太多的惊吓,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不舒服吗?”乔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伸手朝他的额头探去,却被楚慕的大手截住,握在手心里,他轻轻一笑:“没有。就是有点累。”

乔叶这才放了心,偎进他怀里:“好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回去好好休息 ”

楚慕抱着她的身子,低头如往常一般亲了亲她的脸,手臂收紧:“嗯。”只要她在身边,再痛也没有关系,忍一忍就过去了,就算失去了全世界,起码她还是他的,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下了马车,楚慕抱着她上台阶,脚步有些微颤抖,却不肯放手,因此走得极慢。

乔叶摸了摸他的脸:“看来真是累了,放我下来吧,我有力气自己走。

楚慕低头,努力露出笑脸:“爷就喜欢抱着你,自己走,爷不放心。”

乔叶咬了咬唇:“大傻子。”随着他去抱了。

回到射影楼,乔叶为楚慕宽衣,看他躺下,果然是太累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都有些迷离了似的,给他盖好被子,乔叶松了口气,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刚站起身,手却被他扯住,楚慕的眼睛没有睁大,只是轻声道:“叶儿,别走。”

“我不走。”乔叶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看看小柴胡汤熬好了没有。你喝了再睡,嗯?头疼不疼?我待会儿给你椽椽?”

楚慕的脸上浮出笑容,他确实是太累了,怕这么一睡,一整夜都醒不了,到时候要是看不到她怎么办?听她这么一说,他才放心了些,正要松手,只听见射影楼外响起一个声音:“小王妃,请您跟白芷入宫一趟,主子他…快不行了…”白芷的声音沉痛,带着无限的惶恐。

乔叶一惊,停了几秒,转身要往外走,然而那没有抽回来的手却被紧紧握住,回头,见楚慕的眼睛微微睁开,薄唇微启:“叶儿…别去…”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轻。

“主子已经神志不清、昏迷不醒,请小王子…白芷在门外忍着泪,却隐隐约约含着哽咽,她的性子向来清冷,能让她这般失控的状态,楚离一定是不好了,…

乔叶蹙眉,微微俯身,伸手覆上楚慕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七哥有事,我去看一看就回来。放手,嗯?”她的语气依旧是温柔的,自从当了母亲,她变得越来越温柔了。

“不要去。”这时候,楚慕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手也握得更紧了,这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重,重复道:“不要去…”

他从来都是宽容的,可是这一次却偏偏带着孩子般的偏执,乔叶怎么都抽不出手来,心里一急,咬着唇,望着他道:“楚慕,你别这样无理取闹行不行?他快死了…”想起楚离喝下的毒药,她的尾音不自禁带着颤抖,一颗一颗泪珠滚过腮边,滴落在楚慕的手背上,对于楚慕而言,比那焚心之火更加灼热、残酷。

楚慕紧紧咬着牙关,琥珀色的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不再去看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松开手,却不让自己有一点情绪外露。这样无所谓的情绪隐藏他做了太多年,几乎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她说,不要无理取闹“…那,他宽容一点,再宽容一点…让她去见他最大的情敌…这样,他是不是就算一个好丈夫了?

乔叶眨了眨眼,让眼睛清晰一点,抽回手,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挡。见楚慕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她的声音重新放柔:“楚慕,别耍孩子脾气,好好睡一觉,嗯?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楚慕不说话,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

乔叶放心了些,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晚安。”随即起身,再没有迟疑地转出屏风,开了门,疾步走出去。

她的身影出了射影楼,楚慕的琥珀色眼眸缓缓睁开,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猛地一偏头,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将大红色的鸳鸯锦被洒出了暗色的花

苍堇苍玄闻声进来,任苍堇平日里如何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急道:“主子,苍堇去把小王妃找回来,她若是知道…”

“不准去!”楚慕喝了一声,仿佛已经把全身的力气抽尽,微微抬起的头又跌落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静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她会回来的…声音轻不可闻。”

他太了解她了,倘若说他也快死了,让她回来,她肯定会回来。只是如果他和楚离一起死呢?她是会留在皇宫里,还是会回来看望他?她会选择留在谁的身边呢?她说不会放弃楚离,她说他别无理取闹,别耍小孩子脾气,”

好,他听她的话。

不闹。不耍脾气。让她去看望皇宫中那个将死的人…

这样是不是会显得稀稀宽容一点?这样,她会不会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能够体谅她的不得已呢?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会回来的。楚慕告诉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像是怕自己都不信似的重复着。

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是他最后的筹码,她那么喜欢孩子…她可以不爱孩子的父亲,却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是他和她的。只要想起这个,就会觉得无比幸福…

她会回来的。

只要他睡一觉,睡醒了她就会回来了。只是,这房间里没有她,好冷啊,他怎么睡得着呢?倘若醒来了,她却已经不在身边,他又怎么能安然睡去呢?

别想了,别想了,她会回来的,楚慕努力弯起唇角,苍堇却反身偎进苍玄怀里,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把被子换过…”楚慕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他受了伤,不能让她看到,也不想她因为愧疚而心疼,她是个小傻子啊,就算不爱他,也会哭出来的,对人对事,她从来都是这么公平。

然而,爱情里,不是谁受了更重的伤,便可以得到更多好处的。不仅如此,爱情从来都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与别人争夺。

好冷,又好热,两种不同的刑罚在身上游走着,然而,他忍着忍着,一声都不吭…忍痛,原本就是他的拿手绝活——

她会回来的,会和他的孩子一起平安地回来…

皇宫里乱成了一团糟,兄弟相残、皇位之争、报仇雪恨…太子自杀,皇后被囚,而那个最有资格坐上皇储之位的离亲王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太医们焦急地讨论着,不断有宫女两腿打颤地从紫宸殿出来,手中的银盆里水都是血红色的,分外刺眼。

七王妃凌宛殊被阻在紫宸殿之外,进不去。三更时候,一抬软轿停在了紫宸殿前,一身浅绿衣裳的女子披着雪白的狐裘,下了轿子,眉头深深地锁着,提起裙摆焦急又小心地上着台阶。

七王妃见了她,眼睛睁大,怒不可遏,然而,那个女子却没有看她,白芷不知道对紫宸殿前的守卫说了些什么,大门开了,那浅绿衣衫的女子被请入殿内,七王妃却仍旧被阻。

那些太医个个都被赶了出去,紫宸殿里很大,以至于说话都可能有回声,老狐狸站在床前,额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乔叶望了他一眼,随即眼睛移开,看向龙床上的男人——楚离的肤色一片惨白,甚至泛着青灰色,那是一种死人才有的肤色。

乔叶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扑簌而下,摇了摇头,她不信,他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还说他没事。

“没有救了吗?”乔叶颤抖着声音问道。

老狐狸静默了许久,道:“还缺一味药引子。”

“让人去找啊!”乔叶喊出声,这个国家这么大,他是未来的一国君主,只是一味药引子而已,怎么会找不到呢?

老狐狸望着乔叶,碧色的眼睛闪烁不定:“离儿中了南疆的巫蛊,必须得用…心爱之人的血来做药引子…”老狐狸的声音淡淡的,楚离最心爱的人是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乔叶自然也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敛下眉眼,轻轻咬了咬唇,道:“可以。”一些事情在这样的时刻挑明,她不用装傻或者羞怯,捋起袖子,乔叶抬头笑道:“来吧。”这根本不需要考虑,她自然会救他的,他是为了她而中了巫蛊。

老狐狸没有动,转头望着龙床上一动不动的楚离,声音很轻:“需要很多血,身子会有很大损耗,你现在怀着身孕,又受了累,胎儿不稳,孩子可能”…保不住…”

乔叶唇边的笑意僵住。

究竟是怎样醒也醒不过来的梦魇,把母亲的心狠狠地撕扯碎裂,手腕在痛,血的颜色如同恶魔的眼睛,她不敢看,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仿佛是孩子那无辜而干净的目光在紧紧地盯着她、质问他…碗里面是血,身下流出的,是血…止也止不住…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她的孩子…

可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却知道,她的孩子没有了…她亲手杀死了他…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她躺在一张毕丽的大床上,一睁开眼睛,白芷便走过来,轻声询问她:“小王妃,你…好些了吗?”

乔叶两眼望着头顶的锦绣床幔,茫然地、缓缓地轻眨,不出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在被子上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猛地偏头问道:“我的孩子,”

“…”白芷低下头,不说话。

乔叶放在腹部的手颤抖着收紧,却怎么都握不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她闭上眼睛,稳了稳情绪,又问道:“七…陛下,他呢?”

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倘若还是救不活他…”

“主子已经脱离危险,神医说几日后便能醒过来。”白芷道。

乔叶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丝弧度。静了一会儿,她的手撑着床要坐起来。

白芷赶忙去扶她:“小王妃,你要做什么?你的身子很虚弱,还是躺下好好休息吧。”

乔叶摇头,声音虚弱无力:“我要回家。”

白芷静默:“主子他…”他如果醒过来,自然是希望见到她的。

“他没事了。”乔叶笑,苍白的手掀开锦被。

下了床,小腹处的坠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到底失去了什么。衣服白芷帮她穿好,乔叶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头发,开口道:“白芷,你能帮我把头发梳好吗?”

她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头发也梳不了了。

镜子里的女子脸色苍白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乔叶轻声道:“有唇红吗?”

她这个样子回去,会把他吓死的。虽然她现在只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孩子是她亲手杀死的,楚慕他…

唇红,胭脂…一遍一遍地擦,然而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怎么止都止不住,一点都没有用。

白芷的手越来越慌,拿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无措的时刻,同为女人,她明白那种失子的痛,能够这样无声地哭,能够这样强忍着笑出来,已经是最大的不易。

“小王妃,别哭了…不是还要回去吗?”白芷柔声道。

乔叶伸手擦了擦泪,笑了笑:“是啊,还要回去…”她不能哭了,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让他担心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着他,渴望投入他的怀抱,好好地大哭一场,他一定会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哭了…

白芷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女人能够美成这样,她含着泪忍着痛的笑,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美丽。

终于克制住不再流泪,终于修饰好了脸色,唇红,胭脂,这些东西果然能让女人的脸增色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可怕了。

披上狐裘,走出门去,这才发现这里离紫宸殿并不远,而那纷纷扬扬的白雪也已经停了。

白芷扶着她,犹豫着问道:“去看看主子吗?”

乔叶摇头,浅笑:“不了。”她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他既然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刚刚走下层层的台阶,一顶轿子停在前方不远处,忽地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斜道上冲出来,带着愤怒的骂声:“狐狸精!原来你就是小乔!”一巴掌就要朝乔叶扇过来,然而还没有走近,便被一旁的近卫军拦住,凌宛殊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气得在原地大骂:“你们这些奴才不想活了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未来的皇后!”

无人理睬她的大喊大叫。

乔叶看都没有看她,径自往轿子走去,躬身坐进去,轻声道:“走吧。

这皇宫,她以后都不要再进来了,不论再发生多少事情,通通与她无关了。

回家的路很长,身子还痛着,又冷,一点力气都没有,然而又不敢闭上眼睛。她真是被他宠坏了,非得靠在他怀里才能够觉得安心,连一个人坐轿子都有些不习惯了。

苍白的手不自觉又握了握,她该怎么跟他开口才好?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不敢想。

轿子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苍堇立在门口,一脸的笑意盈盈,与平日不同的是,似乎还暗暗松了口气。

“小王爷呢?”乔叶一边走一边问道。

“主子在厨房呢。”苍堇笑道。

“厨房?”乔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去厨房做什么?

“小王妃自己去看就知道了。”苍堇笑而不答,楚慕一大早就去了厨房,一直忙到这傍晚时分。

乔叶带着疑问往厨房走,才到门前,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是鸡汤的味道。推开门走进去,那男子一身玄色衣衫,一手拿着铁勺,一手揭开锅盖,正低头望着锅中冒着热气的东西,听见声音,回头,见是她,笑意爬上了英俊的脸颊,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像是镀了一层光芒。

乔叶就那样呆在原地不动。

楚慕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轻轻环着她的腰,带着她往里走,笑道:“叶儿,来,尝尝我做的鸡汤,熬了好久了,很香的,你闻闻。”

乔叶闻了闻,挤出一丝笑:“嗯。”

楚慕许是太过于兴奋了,没有注意到她僵硬的表情,松开她,大手拿起一只精巧的小盏,另一只手握着铁勺在锅中搅了搅,把上面的一层稍稽油腻的东西舀去,嗓音清朗动听:“叶儿,等我弄好,你待会儿要多喝一点,越来越瘦了,抱着都没有重量,还是肉肉的比较可爱。再说,宝宝也要好好补一补,将来才白白胖胖的,跟她娘亲一样好看。”

乔叶站在他背后,泪无声地滚落,手按在腹部,身子微微颤抖,宝宝…没有了啊。

“叶儿,你说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想了好久,也取不好。你这么聪明,好好想一想,嗯?”楚慕仍旧在忙活,可是他实在是第一次和这些锅碗瓢盆打交道,那个铁勺握在他手上怎么看怎么不合适。他的个子又高,灶台却很低,他不得不微微弯着腰。

“楚慕…”乔叶想叫他,可是开口却无声。

“对了,叶儿,现在想不想吃酸梅?桌子上有,今天才命人去买的,我刚刚吃了一颗,差点酸死,你肯定喜欢。要是不舒服,就先吃几颗压一压,待会儿再喝汤…”楚慕又道。

乔叶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却咬住唇一点声响都没有,这时候,她抬手擦干净眼泪,忍了忍,道:“楚慕…没有宝宝…”她一口气说完,努力地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叶儿”,楚慕手中的动作一顿,转头望着她,仍旧在笑,笑容很大:“你说什么?”

乔叶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手放在小腹上,又重复了一遍:“宝宝,没有了…”

楚慕的手一松,手中握着的碗和铁勺一齐掉在地上,两种不同的脆响,一个粉身碎骨,一个断成两截,心里绷紧的唯——根弦猝然断裂,勉力筑起的心理防线一刹那崩溃。

他的嘴唇颤抖,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平静地说道:“前天太医才来过,他说,胎儿很稳,孩子很好。”忽然变了脸色,他的声音大了几分:“是不是楚离?!是他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楚慕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充了血,像是要杀人一般。

“不,不是七哥…是我…”乔叶摇头解释,“楚慕,你听我说,他中了毒,只有…只有我能救,所以我…与他无关,是我…”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越是解释,越是错乱。

楚慕脸色越来越差,近乎惨白一片,他的喉结滚动,琥珀色的眸子里杀意翻滚,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一般专注而又陌生。很久很久,厨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那鸡汤煮沸的沸腾声。

终于,他眸子里的杀意一点一点褪去,唇边泛出苦笑,摇了摇头,嗓音沙哑,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居然为了他,不要…我的孩子?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哈哈哈哈哈…他楚离就真的那么好?你为了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嗯?乔叶,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们的孩子…

他笑得痴狂,甚至疯癫,乔叶摇头,眼泪滚滚而下,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只是重复:“楚慕,你不要激动,不要…”他直呼她的姓名,再不是那些亲昵的称呼。她觉得害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慕,他一直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包容,在所有人都不要她的时候,他还愿意把她抱在怀里

“我不激动,我一点都不激动…”楚慕大笑,顾姳烟的那些话此刻如同毒瘤一般在他体内疯狂地扩张着——

“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楚离!她说她永远也不会放弃楚离!多么可怜的男人,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可不是吗?她爱的是楚离。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呢?她是那么喜欢孩子…

孩子没有了,她已经把他唯一的希望亲手斩断。

真冷,全身都冷。他楚慕再好,到了楚离的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他赔尽了所有,把一切都交出去了,把一颗心放在她的脚下任她践踏,以为只要一声不吭傻傻地等,宽容一点,再包容一点,她总有一天会爱上他的。可是结果,还是留不住她的心。

张狂的笑在继续,楚慕摇摇头,气血上涌,一大口血喷出,用力咳嗽了起来。

“楚慕,你…”乔叶想走过去。

“别过来——”楚慕伸出手臂拦住她,阻止她继续前行,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笑容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声音更是僵冷,他没有看她,转身往大门走去,脊背挺得笔直,笔直得近乎僵硬。

乔叶想去追,可是身子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远处是他的血,鲜艳夺目,与那些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一样的颜色,让她恐惧的颜色”,”她坐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力气挪动。然而,和想象中不一样,他没有抱紧她,因为她深深地伤害了他…

整个厨房里都是鸡汤的香味,木柴的火很旺,渐渐地锅被烧干了,香味变成了糊味,她就那么呆呆坐着,双臂环着膝,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靠着冰冷的柱子睡了过去。为什么回了家,还是这么冷呢?

天真的放晴了,雪后的阳光格外地让人欣喜,醒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然而床铺空空,只有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她自己掀开被子起来,他只是太激动了,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待会儿她再去向他解释,他不听,她也要解释清楚”,”

可是…楚慕,你痛,因为你是父亲,可是我的痛呢?

眨了眨眼,忍住泪,她不能哭,她再哭下去,还怎么解释清楚?

穿好衣服,走出内室,便见外间的桌子上压着一张纸,还有一封信。

心里突然一跳,乔叶咬了咬唇,走近了一点,信封上真的是她的名字。笑了笑,她拿起信奉,手却颤抖,连信都拆不开,他一定是想告诉她,别难过了,他只是一时生气,很快就会好的…

然而,她想错了。

“叶儿,昨天我对你发脾气,有些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桌子上的东西应该是你一直想要的,从前我知道你想要,可是我太卑鄙了,也太痴心妄想,以为强行把你留在身边,时日一久你或许会有一点爱上我也说不定。可是,我错了,也许这世上真是同人不同命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爱的人,终究还是只有楚离。现在,我把你的自由还给你,相信你要飞多远,他的怀抱都能够承受得起。我多想有个我们的孩子…也许你不知道那孩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结果,还是我在痴心妄想。叶儿,从前我的心一直是你的,而你的心,是自由的。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我也走我的路,我们都是自由的了…”

乔叶全身僵硬,手中攥紧了信,眼睛望向桌上的那张纸,入目的,赫然是大大的“休书”二字。

他把她休弃了…

乔叶微微一笑,开口唤道:“来人。”

射影楼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丫头,不是苍堇,低着头答道:“小王妃有何吩咐?”

乔叶笑,问道:“小王爷呢?”

“小王爷今日天刚亮就离开了王府。”那丫头道。

“那苍堇苍玄呢?”乔叶又问。

“同小王爷一起离开了。”那丫头如实答道。

乔叶微微敛眉,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王妃,小王爷说了,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奴婢来替您梳洗吧,早胳已经准备好了。”那丫头道。

“不用了。”乔叶摇头,“我不饿,你出去吧。”

“是。”那丫头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好像做梦一样,不,比梦更可怕,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无助:

“叶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走。”

“那我也不走…天塌下来了,我虽然没有你高,但我可以踮起脚跟你一起顶着。”

“大傻子,你对我这么好,把我都给宠坏了,要是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又在胡思乱想了。不过宠坏了也好,这样你离开了爷就活不下去了,索性就哪里都别去,好好呆在我身边。”

看吧,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永远不变的承诺,哪怕她问了一遍又一遍,他不厌其烦地回答了她一遍又一遍,到最后,还是不要她了,说走就走了。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当你把自己变成了我的所有,当你成为我唯一的依靠,当我不可自拨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你,你却毫不犹豫地离开我,那么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我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