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姳烟低头忘了一眼乔叶,又重新看向楚离,对上他的紫色瞳眸,依旧在冷笑:“放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想要我做什么?”楚离沉声问道。

顾姳烟盯着乔叶,哈哈大笑起来道:“离王殿下真是爽快!采苑,帮我为离王殿下准备的药物送过去,呵呵,离王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穿肠毒药,却不会致死,可是一旦喝了下去,以后的日子里就会生不如死。楚离,你敢喝吗?”刻尖又刺入了几分,血珠滚得更多了。

“七哥,不要…”乔叶无法摇头,嗓子干涩,眼睛也肿的厉害,再哭不出来了,今天注定是个煎熬,已经有两个人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丧命,更何况是一直想保护的他呢?他若是死了,楚慕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楚慕,楚慕,她现在多么希望他像个超人一样出现在眼前,然后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悬崖,就算有,他也会陪着她一起跳…可是,他不在,眼前的一切比悬崖更可怕,因为它是血淋淋的。

“我喝。”楚离望了望乔叶,面无表情地才能够采苑手中接过蓝色的药瓶,微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七哥…”乔叶哭出声,她不需要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真的不需要。

顾姳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见楚离把整瓶的毒药喝了下去,她轻轻笑出声,凤目里似是染了无限的悲伤,然而,不过一转眼她放下了架在乔叶脖子上的刻,又重新冷笑道:“好了,楚离,你现在已经中了毒,内功尽失,耍不了花样了。”

把剑重新扔给了侍女:“采苑,你带着楚离跟我一起出来,其余的人留下看着这个女人,她被点了穴,动不了的。”

生平从来没有受过挟持的大辱,楚离面色却十分从容,他回头望着乔叶,道:“小乔,别哭。”宛如四年前在居延亭里看夕阳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淡淡的,却很暖,他问她,小乔,你喜欢什么?小鹿还是小兔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七哥,时间已经不再是四年前了,她也已经不再是凌乔叶,而他,更不是那个时候的七皇子了,又何必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呢?然而,她一句话都不能说,毒药都已经喝了,她还能说什么场面话呢?

大门从外面被轰得一声关上,他的白色衣袍消失不见,乔叶紧紧闭上眼睛,不想看了,也不能想了,顾姳烟到底想做什么呢?她会杀了他吗?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如果是这样,如果这一切这么困难,如果皇位之下必然踩着数不清的尸体,那么楚慕呢?他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也一样危险?如果知道她在这里,他肯定会急疯的!为什么她想做的事情,到最后都会被弄得一团糟?她以为来了这里就可以救赏心和月儿了,她以为她来了什么麻烦都会过去了,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了…”

动不了,好冷,腹中的宝宝是不是也觉得不舒服呢?忽地,一只白色的小东西从窗口猛地向她扑了过来,快如闪电…

顾姳烟手中提着剑,与楚离并排而行,然而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楚离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完全像是认命了似的。

接近西华门的时候,白芷明净见到这个情形都大吃一惊,要上去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顾姳烟用剑指着楚离,喝道:“告诉你的属下你的死士,让他们全部放下武器,解除对皇宫的包围,现在那些大臣们都在正殿候着,你去告诉他们,你要拥戴楚萧为皇帝。”

楚离的面色一片平静,站姿依旧挺拔,高贵如同天神,好像就算他今天败了,也仍旧是不倒的战神:“白芷,传我的命令,大明军全部放下武器,撤离皇宫。”

“主子!”白芷、明净不敢相信,等了这么久是事情,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全部放弃吗?

顾姳烟摇摇头,眉头蹙紧,凤目含着慢慢的恨意,她的刻稍稍用了些力道,已经刺入了楚离的胸口,楚离只是闷哼了一声,纹丝不动。

“不,楚离,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不求我?你求我,我就把皇位还给你,我就去杀了楚萧杀了傅婉莹杀了所有阻挡你皇位的人,只要你开口求我…”顾姳烟大声吼道,发了疯似的。

楚离的心情很平静,也许人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最珍贵。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即使中了毒、受了伤、流了血,心里也是无比满足的,不用把仇恨放在心里,只因为一个爱着的人而付出生命,这是一种难得的幸运。前半生,他没有这样的幸运,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从身边走丢,现在,他再不会如此了,第一次允许自己任性一回。

他的紫瞳深深,望着看不清的远方,白色的雪落在他白色的长袍上,分不清哪里才是白色,淡淡笑道:“如果我求你,你会放了她吗?”

“放了她?”顾姳烟呆了呆,旋即冷笑,“永远不可能!不过,我现在也不会杀了她,我要好好地折磨她,看一看堂堂离王殿下能够为了一个女人做到什么地步。皇位不要了,性命不要了,你还有什么能不要的?尊严?你居然为了她求我?哈哈哈,真是好笑!放心吧,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的。”

楚离微微勾起唇角,不再说话,他没有觉得丢脸,为了她去求她,为了她而丢了尊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现在一无所有了,什么都不能给她,连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

顾姳烟望着那些大明军的士兵都放下了兵器,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凤目却变得黯淡无光,就算楚萧做了皇帝,她也依旧得不到想要的,顾家已经败了,楚离宁愿死也不肯求她“,”

不,她不能忍受这样的失败!她一定要逼得楚离在所有人的面前求她!一定要逼得楚离承认他错了,他不该爱上那个女人!

“采苑,你看着他!”顾姳烟眼眸中都在冒火,盯着楚离道:“楚离,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你敢挪动一步,我马上就杀了那个丫头…”

楚离抿着唇,身子伫立不动,如同一尊高大的雕像。

顾姳烟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是冷嘲还是热讽:“真是听话!为了一个女人听话到这样的地步!放心吧,楚皇的遗诏上立的皇储不是你,大明令一出,暗夜军很快就会出动,而且没有了大明军为你效力,楚离,你现在根本就已经一无所有!记住,这就是你爱上她的代价!你等着,等我把她带到你的面前来,我看看你是求我还是不求我!”

能伤害多深,便伤害多深。与其让我一个人痛,倒不如大家一起痛,得不到我想要的,就毁了他!这,就是顾姳烟的处世之道。

愤然转身,顾姳烟消失在长长的雪道上。

顾姳烟的贴身侍女采苑算是训练有素的副将,然而独自一人站在众多的大明军之中未免还是有些胆怯的,何况身边的还是那战无不胜的大楚战神呢?她拿着刻的手有些哆嗦,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只看到一簇一簇的黑影仿佛是幽灵一般从天而降,动作之迅速,身手之敏捷,人数之众多,无一不让她呆住,不只是她,就连那些大明军的士兵也一个个都懵了。

楚离的眼睛微微眯起,他隐约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了。

“大明一出,暗夜同行。”

这世上果然是存在暗夜军的。

楚离苦笑,闭上眼睛,不去看了,有什么值得看的呢?楚皇的遗诏上皇位的传人不是他,他本来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暗夜军是为了楚萧而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败了就是败了…

十分动听的女声,出口却带着绝对让人不敢忽视的压迫力:“暗夜有令,尊离王为天下之主,奉命清君侧!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楚离猛地睁开眼睛。

采苑的手被惊得一抖,剑掉在了地上…

那个刚刚出声的女子迈着沉稳的步子朝楚离走过来,原本如画的眉眼间英气勃勃,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严肃,停在楚离的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暗夜十二骑苍堇拜见陛下,奉主上之命清君侧。”

见了这个女子,楚离的脸色一片苍白,许久才道:“你的主子是谁?”

苍堇没有抬头,认真地答道:“陛下应该清楚。”

楚离的紫色瞳眸幽深黯淡,手在身侧越握越紧,对,他清楚,非常清楚

是楚慕。

前一刻他什么都没有了,却找到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找到了这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轻松,皇位没有了,大仇没有了,人生也不过是一场虚无,可是楚慕凭什么要把一切再重新地推到他的面前来呢?他们叫他…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别人施舍的东西,别人硬推过来的东西,他就要接受吗?楚慕他到底凭什么这么自作多情!

楚离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伸手拧了拧眉心,突然瞥见皇宫的西北角燃起了一片熊熊的大火,那里,是顾府仓库的位置!小乔有危险了!再顾不了许多,楚离迈开步子朝起火处奔去!

大雪纷飞而下,无休无止一般。这个黑夜,注定了要不平静,楚慕一身玄色衣衫,从东宫走出来,虽然说对这皇宫里的人,他并没有好感,可是刚刚楚萧的死却还是让他忍不住伤悲。

想起答应了她要放过楚萧,却无法阻止他的自刎,那风毕绝代的太子依旧眉目如画,安坐在红木椅上,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书着大大的四个字:不负赏心。

做个文人骚客真绝代,可怜生在帝王家。

直到楚慕入了宫,见了大明军的真实情形才明白,原来楚皇才是那只老狐狸,任何人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楚皇应该一早就清楚大明军的实权掌握在楚离的手中,遗诏上却让他全力辅佐楚萧登帝位,那么,大明军与暗夜军便会自相残杀,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他与楚离,也免不了有一场真正的恶战。可是,他想不明白,这样的结果,对于楚皇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想猜了,人都已经死了,再猜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处都找不到赏心和楚月,忽地听到赤淼来报,说是她被困在了顾家的货仓,虽然有暗卫保护,可是现在不知道状况。

楚慕的琥珀色眼眸剧烈缩紧,她怎么这么不听话?说让她好好呆在家里等他回去,她居然不听!虽然是在嗔怪,可脚下的步子却毫不迟疑:“快带我过去!”

然而身上刚刚才受了极刑,虽然三位长老为他运功疗伤了,可现在稍稍运气都会觉得心口疼痛,两种不同的刑罚在体内乱窜,连走路的时候都会微喘,暗夜极刑果然名不虚传。

顾姳烟到了仓库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她的凤目一闪,站在大火之前久久不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四周望了望,这里比较偏僻,因此没有百姓过来救火,火势越烧越大,往周围蔓延而去。

她正要转身,却见一道人影疾如闪电般出现在眼前,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脖子,语气阴森,仿佛暗夜里的鬼魅:“她人呢?”

“夜风,你不要再跑了!”乔叶揪住黑衣男子的衣服,摇头道。

夜风赶忙停下来,将她的身子慢慢放低,急问道:“不舒服?”

乔叶望了望四周,道:“这里已经很远了,你不用再跑了,快点回去看看神乐怎么样了!”

“那你呢?”夜风犹疑。

忽地两道黑影从黑暗中闪出来,夜风正要出手,却见那两人单膝跪地,齐声道:“奉主上之命保护小王妃。”

乔叶一听,缓缓笑了,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是楚慕的人。转而推了推夜风:“快去吧,那么多人,我怕神乐会撑不住。”

夜风的眼眸微微闪了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却还是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巷中。

浑身雪白的小白貂伏在雪地里,简直要看不清哪里才是它,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的雪,小白貂跳起来,往乔叶怀里一钻,还顺便蹭了蹭,邀功似的。

乔叶摸了摸它的头:“小白,这一次,多亏你了。”

貂这一类生物,有着天生的凶猛习性,它们奔跑的速度极快,攻击性也极强,如果是被驯服的家兽,那么便具有灵性与野性相结合的特点。在刚刚的仓库中,小白貂猝不及防地扑倒了三个女子,夜风趁机上前来救乔叶,然而,他却没有料到,顾姳烟留下的根本不只表面看到的这些女人,从储藏物的暗门中又窜出了讦多人来。他若要独自逃生,确实不成问题,问题是,乔叶被困了许久,腿已经被冻麻了,完全动不了,他抱着她,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已经斗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还是被紧紧地围困其中,突然一身红衣的神乐杀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杀手。非常混乱的局面——擅长暗杀的杀手突然都以真面目示人,且与受过皇家军队训练的士兵斗在了一起。

神乐冲进了包围因内,一脚踹在夜风的腿肚子上,对他吼道:“快带她走!别在这里给老娘添乱!丢我们杀手的脸!”

明明是来救人的,却偏偏要恶语相向,仿佛是前世的仇人,今生的冤孽,一定要骂着才算痛快。

夜风似乎也听习惯了,不再理她,抱起乔叶就往大门外走。可是他的神情与平日的冷漠不一样,那是一种掩不住的担心,只是他不肯说出来罢了。

然而,越是接近那座仓库,他的担心便越重,转过巷子时,见到那漫天的大火烧起来,夜风懵了懵,用轻功又提了提速。

火果然是从仓库烧起来的,他一瞬间慌了手脚,正要冲进去,却见仓库的门被一具女尸挡住,那女尸看样子是要追出去的,却被人回身一创毙命,这剑,是神乐的。这么看来,她不在里面。

雪不同于雨,不能一下子就将火扑灭,黑烟从仓库的门滚滚而出,火势反而越来越大。夜风转身离开,追着一串新鲜血迹而去,一个荒凉的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的尸首,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谁是谁,只能摸索着一个一个地找。第一次,他叫了她的名字:“神乐…”

连叫了三声,也没有得到回应。夜风蹙紧了眉头,忽然发现脚下一人还没有死,他的洞萧危险地抵着那人的咽喉:“人呢?”

那人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咳嗽。

“一个穿大红衣服的女人!”夜风的耐心都快要用尽了,不由地吼道。

那人被他的脚踩得吐血,抬起手颤抖着指了指巷子的另一边。

夜风望过去——

只见一身大红衣衫的女子已经朝他走过来了,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然而,似乎在笑:“你在找我吗?”

神乐问。

夜风的脸色瞬间恢复了漠然,迅即把洞萧插在腰间,大步从那些尸首上踩过去,根本不想理她。

“喂,夜风!你刚刚是不是在找我?!”神乐一下子火了,本性难移地吼出声。

“没有。”夜风冷冷道。

神乐突然小声道:“我受伤了…”

夜风蓦地停住脚,回头:“哪里?”

神乐低着头,右手指了指另一边胳膊,声音还是很小:“流血了,可能…骨头断了。”

夜风走回去,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虽然动作很大,其实力道很小:“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哦,原来,人都要在快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曾经的那些拥有是多么珍贵。

乔叶抱着小白慢慢地在雪地里走,暗夜军的两名隐卫小心地搀扶着她。雪天路滑,出门本就是危险的。

刚刚走出黑暗的巷子,便见远处火光冲天,白色疾奔的身影突然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乔叶的脸上浮起笑意,大步朝他奔过去,两名隐卫对视了一眼,隐入黑暗之中。

“七哥!”乔叶上前,那人赶忙接住她,怕她滑倒,紫色的瞳眸带着常人难得一见的温柔,他叫她:“小乔,你小心点。”

乔叶注意到了他胸口处的伤,指着它道:“七哥,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身休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她记得他喝下了顾姳烟的毒药。

看到了她,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袭遍全身,楚离伸出手一把将她楼入怀中:“小乔,我没事,我很好…,”

一只大手紧紧地扼住顾姳烟的咽喉,再狠狠地往前掉去:“顾姳烟,我不管你和楚离之间有什么恩怨,你要对楚离做什么我也不会拦阻,可是如果有人妄图去动她的主意,哪怕是一根头发,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说,她在哪里?”男人的清朗嗓音里再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而是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毛骨悚然。

顾姳烟被甩出去,跌坐在地上,冰雪的寒冷将她全身包围,只是一瞥而已,她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虽然心知自己完全不是楚慕的对手,她的凤目却依旧凌厉,甚至更加凶狠:“楚慕,真没想到,你居然真是暗夜宫的主人,呵呵呵,可是为了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不是要找她吗?转头看一看,看看大火的那一边相拥的那两个人是谁…”

心里隐隐颤动,楚慕慢慢转头看过去,琥珀色的眼眸定住…

“看清楚了吧?到头来,你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想一想,倘若她的心在你身上,会注意不到你在妒忌吗?你妒忌楚离,不,你恨他!可是你却装作不知道!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楚离!她说她永远也不会放弃楚离!多么可怜的男人,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

“不要再说了!”楚慕的身形鬼魅般闪上前,大手一把捏住她的脖子。

顾姳烟却笑了:“你恼羞成怒,不过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对不对?她不爱你…”

“住口!”楚慕的琥珀色眼眸惊起毁天灭地般的杀意,只听得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那个大楚第一女将便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楚慕手一松,她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凤目紧盯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尽头,那里,两个人影拥抱在一起,顾姳烟的唇角泛出一丝诡异的笑,然而眼眸中却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汽,很快,被大火的热气烤干…

伫立在原地,楚慕望着大火那一头正在相望的两人,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他让她乖乖呆在家里,让她乖乖和宝宝一起等他回去,她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非得出来见一见楚离才安心吗?

“咳…”胸口钝痛,楚慕轻闭起眼睛,缓缓睁开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平静。紧紧抵着胸口的大手放下来,他低头整了整衣服,玄色衣衫看不出任何异常,迈开步子朝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顾姳烟那个女人不过是想挑拨离间罢了,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母亲…他要相信她。

“七哥,你没事就好。”乔叶退出楚离的怀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伤口呢?包扎一下?”

“没事,只是点皮外伤。”楚离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眸中带着满满的笑意,幸好她是安全的,而且,她还是关心他的。

乔叶听了,放心地笑了,随即左右张望了一番,眉头蹙起,问道:“楚慕呢?他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楚离的紫瞳中光彩淡去,唇边的笑容猛地收尽,她来过他的怀抱,可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又退了出去,她焦急地问他,楚慕呢?

忽然惶恐起来,楚离伸出右手,一把将她的胳膊拉住,开口道:“小乔…”然而话还没有完全说出来,楚慕从火的另一头走过来,轻轻楼住乔叶的腰:“叶儿。”

乔叶回头,欣喜的笑容放大,自然而然地挣脱了楚离的手,反身紧紧抱住楚慕道:“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了!”终于见到了他,终于又投进了他的怀抱…想起了什么,乔叶退出来,牵着他的衣服上上下下地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疼不疼?我看看…”

望了望楚离,顾姳烟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被他很快压了下去,楚慕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小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宝宝也很好。”乔叶温柔地望着他笑,声音很轻。

一瞬间芥蒂全消,楚慕的大手颤颤地抚上她的小腹,对,那里是他和她的孩子,光是想一想,孩子的母亲是她,父亲是自己,便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回家吧,嗯?”楚慕温柔地笑,眉目柔和,该死的都已经死了,该得到的也已经得到。他的笑容里又夹了一些初为人父的喜悦感觉,越发成熟而稳重了。

乔叶微笑,重重点头,想了想,回头看着楚离,忽地拉着楚慕的手对楚离鞠躬行了个礼:“七哥,不,陛…陛下,我们先回去了,陛下要好好养伤。”

楚慕没有动,然而他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情形,她叫楚离陛下,无形中便拉开了一个大大的距离。

楚离想笑,想说话,可是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也笑不出,只能呆立在原地。

白芷突然走上前来,禀告道:“主子,宫中的事情已经解决,太子自刎,皇后…”

乔叶的泪潸然而下,成王败寇,这就是残酷的战争,残酷的帝位争夺。赏心,你错了,不是你背叛了我,到最后竟是我负了伽 ”

“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很重要的人,我爱他,我也爱你,可是多了一个月儿,我就只能偏向她,所以才背叛了你。现在不会了,月儿不在了,我不会再背叛你,不会…”

“小叶子,你…”你替我告诉楚萧,来世,再陪他去和梅花…三弄”,“这一生,不负…我心…”

不负我心,不负赏心…那个残酷的场景呵,她可以理解赏心的所有苦衷,月儿那么小,那么可如 “可是现在一场大火,把一切痕迹都烧成了灰烬,要怎么去纪念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只是一夜而已,却已经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久。

乔叶闭上眼睛偎进楚慕的怀里,今夜几乎把她一生的精力都耗尽了,皇位,皇位,恩怨情仇,她再也不想和这些扯上半点关系。

楚慕轻轻楼着她,大手摸了摸她的脸,一触之下竟是满脸的泪水。

“小傻子,别哭,我们回家吧。”楚慕轻声地哄。

乔叶忍着泪点点头,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被楚慕拥着一步一步离开火场,鞋子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腹中的孩子,你经历了这么多血腥,看到了这么多残忍的事情,娘亲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因境了,你会健康地出生、快乐地成长,永远都会开心…失去了孩子,对于母亲来说,就像失去了生命一般残忍…”

马车慢慢往清逸王府驶去,雪天路滑,走得并不快但很稳,楚离站在原地,木然地听着白芷的汇报,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他要报的仇也已经报了,该得到的东西也都得到了,为什么他却一点胜利的欣喜都没有呢?甚至,怅然若失,心里的空洞怎么都填不满,就好像此刻胸口处应景的伤口一般,血淋淋的。

“主子,傅婉莹如何处置?”白芷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楚离回神,收回紫色的瞳眸,抑郁的表情一扫而尽,他猝然转身,冷笑道:“自然是由本王亲自处置。”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他强自压了下去,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最阴暗的冷宫,最黑暗的角落里,僖婉莹,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傲皇后,本应顺理成章地登上太后之位,如今却成了最低贱的阶下囚,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四肢被分别绑缚着,蓬头散发,那件百鸟朝凤的皇后袍已经破碎不堪,口中塞着什么东西,她说不出话来,只有鲜血从嘴角往外一点一点流出来

“吱呀”一声,大门突然被打开,灯笼的光亮一点一点靠近,博婉莹不适应地睁开了眼睛,见到来人,凤目怒睁,四肢乱挣,恨不得上前去咬死他似的。

楚离一身镶金白玉袍,负着手,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却在她身前几步远站定,仿佛离得太近会被她玷污了似的。

“把她嘴里的东西拿掉。”楚离道。

立刻有侍卫上前去,拿掉博婉莹口中塞着的东西。

傅婉莹立刻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张口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舌头害了?”楚离斜眼望着身边的人。

身边的侍卫道:“是。废话太多,太聒噪。”

楚离一笑:“呵呵,堂堂一国之母,居然会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平日里最喜欢说话的人,现在没有了舌头,张口说话也没人听得懂,真是有意思。”

傅婉莹凤目睁得大大的,几乎已经疯了。

楚离环顾四周,仔仔细细地看着,从地板到帘子、窗户,一点一点扫过去,忽地笑道:“这里跟十九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从前本王嫌弃这里太黑、太暗,却偏偏有人要把本王送进来。现在好了,还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也请博皇后好好地享受享受。来人哪——”

“是。”

“把这个女人的眼睛给本王挖出来,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可是,不能让她死了,她必须得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楚离转身跨出了门槛,白色的袍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来。

天空中下起了雪,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夺位之争,大局已定,诸多大臣都在大殿之外候着,等着那年轻的储君来宣布大事。然而,迟迟不见动静,一个个都冻得直哆嗦,却又不敢擅自离开。夺位成功,凌相成了朝中唯一位高权重之人,脸上无比荣光,一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成为当朝太师,二来,又可以大杀家中大夫人的威风,从此便能抬起头来做人了,听着这些大臣明里暗里的恭维,他越发得意了。

御花园中的茶花落了,整朵整朵地散在雪地里,很快被大雪掩埋。然而,梅花开了,楚离站在雪地里,瞧着那一朵朵应寒而开的花朵,伸出手轻轻触碰,勾起唇角道:“外公,你的愿望实现了。”

从台阶上走下来一位童颜鹤发的老人,他仰头望了望这漫天的飞雪,眼眸呈现出碧色,点头道:“是啊”,“碧璃,你安心去吧。我柔兰十三部的族人,安息吧。从此,再没有什么恩怨情仇了。”无声叹息,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