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信把杯子放到床头矮几上,从怀里拿出张折得仔仔细细的纸来,“看看这个。”

北堂墨展开扫了一眼就皱起眉来,“有年头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了。”

“看内容。”

北堂墨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拧起来的眉头一点儿点儿松开,看完全篇的时候满脸诧异,“这是她写的?”

南宫信点头。

纸上是彦卿照葫芦画瓢抄的繁体行书版《致橡树》。

“本来是想告诉她,听她念了这诗就没敢说…”

北堂墨对这人的逻辑清楚得很,把这纸折好还给他,再次拧起眉头来,“从你那天跑到我营里开始,你就想过回朝之后是什么处境吧?”

“那些还远,想也没用,不如省点力气想近在眼前的…”

“你三天之内肯定启程回朝,还有什么比这个近?”

还没来得及答话,南宫信突然变了脸色,紧蹙眉心掩口咳起来,咳到最后又是满绢的血。

北堂墨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就伸手就要为南宫信搭脉,刚按在他手腕上就被这人挣开了。

南宫信勉强坐直身子,“天冷受寒,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一听南宫信这话北堂墨立马炸毛了,“南宫信,我脑袋上好歹也顶着灼华国第一名医的牌子呢,你就是想编瞎话蒙我能不能费点儿心编个像样的啊!你他妈什么时候听说犯咳喘会吐血啊!”

“那我重新编一个…”

北堂墨隐约听到自己心里有几只四条腿的什么小动物奔过。

“多少人求我看病都求不到,你怎么就是不知好歹啊!”

想起那个曾经也这四个字形容自己的女人,南宫信淡然一笑,“给我治病,还不如帮我件事…”

“什么事?”

“你另一个老本行…帮我劝劝那女人…”

“不去。”北堂墨往床边一坐,“你不让我给你看病,我就哪儿都不去。”

“好…”南宫信慢慢躺了回去,轻轻合上眼睛,“那就坐这儿等着验尸吧…”

这么多年,这人始终没变的特质中就有一条是让自己气得死去活来还不得不去为他出生入死。

让人气死是南宫信的特长,让气死的人活过来就是北堂墨的专业领域了。

劝人,归根到底就是让这人消消气儿呗。

所以北堂墨拎着一坛子酒两只碗,准备了一肚子安慰受伤委屈抱着枕头痛哭流涕女人的话就进了软禁彦卿的营帐。

先靠嘴皮子安慰安慰,不行就靠这坛子酒了。

刚掀开帐帘北堂墨就傻在那儿了。

这剧情…不对啊!

根据这女人被押走之前撂的话,还有对女人们遇到这种事儿时候正常思维方式的了解,她就是不哭不闹也应该满目怨恨或者至少面带感伤吧,可眼前这货怎么就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个盘子嗑瓜子儿嗑得跟只没出息的耗子似的!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正想退出去看看走错没,就听这耗子说话了,“找我的?”

本来想好的词这会儿一句都用不上,北堂墨愣了半天就说出一个字,“啊…”

回过神来之后北堂墨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娘的,爷为了给你摆平个女人连形象都没了…

好好整理了一下思路,北堂墨走进来,把碗和大酒坛子放到帐中间的桌子上,“瓜子儿嗑多了上火,喝碗酒润润嗓子吧。”

看这势头,安慰那个环节可以直接跳过了。

彦卿还是没把瓜子儿盘子放下,“酒喝多了乱性,有事儿说事儿吧。”

听出这女人话里明显的火气,北堂墨这才有了底。

其实彦卿不是没心没肺到这么一会儿就忘干净了,也不是圣母白莲花到眨眼工夫就世界和平理解万岁了,她只是觉得被那人蒙成这样已经很怂了,再跟个怨妇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更怂了,窝的一肚子火不发又难受,干脆就抱着一大盘子瓜子儿猛嗑泄愤了。

咬不着你,我咬瓜子儿还不行吗!

这女人还肯生南宫信的气,那他就还有招可用。

“没别的事儿,”北堂墨拎起坛子满了两碗酒,“就是你男人让我当说客。”

这人倒是直接。

彦卿又往嘴里塞了颗瓜子,狠狠咬开,连瓜子仁一并咬得粉碎之后连皮一块儿吐在地上,瓜子儿吃多了上火谁不知道啊,所以咬过瘾了就行了呗。

“敢情灼华国二太子就这点儿追求啊。”

北堂墨一愣,“追求?”

彦卿抬眼瞅着他,“你当上他说客就满足到抱个酒坛子来我这儿显摆了,回头我被砍了腾出位子来,让你当上他后宫独宠,你还不得在我坟前挖排酒窖建个酒庄唱歌跳舞大庆三天啊?”

北堂墨这会儿算是想明白那人怎么就认准这女人了,敢情是在普天之下六道众生茫茫人海中历经多年苦苦求索才找到这么个嘴贱得跟他有一拼的女人啊!

不禁默默想起了现在正挂在自己寝宫正大门口的那块金字大匾,那么和谐的四个字应该不会有什么深意吧…

“不是来当说客的吗,”彦卿把瓜子盘子往床上一扔,接过北堂墨递来的那碗酒,“说吧,怎么当,看在你家好吃好喝招待过我的份上我全力配合,让你立个功也好为日后争宠打下坚实基础啊。”

虽然被这女人呛到这个份上,北堂墨倒还挺高兴的。

她肯搭理他,那就好说。

北堂墨微眯眼睛,很享受地抿了一口酒,笑着说,“你放心,这种事儿我从来都是劝分不劝合。”

彦卿毫不保留地白他一眼,“你比看起来还缺德。”

北堂墨喝了两口酒,摇头叹气,“我怎么说也是贵为皇储,谁愿意干缺德事儿啊,但是老跟那个人打交道,不缺德是要吃亏的。”

这人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足见他的受害指数能跟自己有的一比了。

看着她这回没呛自己,北堂墨端着碗凑了过来,“看在同为苦主的缘分上,干一碗吧?”

彦卿没理他这茬,兀自端碗喝了一口,“别跟我套近乎,我是反贼。”

“我知道你不是齐彦卿,也不是反贼。”

彦卿一愣,“你信?”

北堂墨毫无尊贵感地笑着,“看在我信的份儿上,能陪我干一碗了吧?”

看彦卿还是没有响应的意思,北堂墨又补了一句,“你陪我喝酒,我教你缺德。”

早晚要还是要找那人面对面算账的,参考一下这个身经百战的人的过招经验应该还是有好处的。

“成交。”

这酒度数不高,酒香浓郁,喝着不辣不呛的,彦卿很豪气地仰头一口气就干下去了,喝完还一边耀武扬威地把碗倒过来抖,一边拿袖子抹了下嘴,“喝完了,说吧,你都是怎么缺德的?”

北堂墨还是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已经教你了。”

刚想借着酒劲儿揪起北堂墨的衣服领子让他说清楚,突然觉得这酒劲儿很不对劲。

晕,晕得又快又彻底。

这才明白北堂墨的意思。

这挨千刀的缺德货给酒里加了一种穿越界特产。

迷药。

还好醒悟得快,晕过去之前还来得及伸手抽他一巴掌。

“北堂墨你个缺德玩意儿!等老娘醒了…”

伸手搂住这嘴上发狠身子却已软绵绵倒下去的女人,北堂墨揉揉被她那发狠的一巴掌抽得发红的脸,看着这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美得惊心的女人,嘴角牵起丝略带邪气的笑,“等你醒了,就见识到真正的缺德了。”

有事儿床上说

南宫信很想好好睡一觉。

自从奉旨布这个局开始他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或者说自己的利用价值结束了,该是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了。

很多人希望他能就此一睡不醒,连他自己也希望如此,如果那个女人没突然出现的话。

他本想着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就行了,但现在看着,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这女人想简单了。

所以这会儿他还睡不得。

没睡着,就听着帐外雪片纷飞的细碎声响中传来北堂墨沉重得有点儿异常的脚步声,南宫信在他还没进帐之前就警觉地坐起身来。

这人进门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个让他脚步沉重的东西塞进了南宫信怀里。

这形状,这气味,不用问都知道这是什么。

让他去劝人,他怎么把人给抱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把她怎么了?”

北堂墨喝了杯水把气儿喘匀了,看着出什么事儿都没紧张成这样过的南宫信,没好气儿地说,“你怎么不问问她把我怎么了啊?”

感觉着怀中女人平稳均匀的呼吸,南宫信这才放心下来,小心地把她放到身边,才重新转过头来,“她能把你怎么样,最多给你一巴掌罢了。”

北堂墨哭笑不得,下意识又抚了抚那被抽的还一跳跳疼着的脸颊,他要真把这两口子劝分了那一准儿要遭雷劈吧!“你让我帮的我都帮了,我就不在这等第二个巴掌了。”

南宫信脸色微阴,“让你劝人,你把人灌醉了送来,这叫帮忙?”

“你别诬陷我!”北堂墨一脸被侮辱了智商的愤愤不平,“总共才让她喝了一碗酒,上哪儿醉去啊,让她这么老实的是“床尾合”。”

听到这三个字,南宫信瞬间变了脸色,淡定平静的声音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北堂墨!”

“要是连这东西都对你俩没用,那我也没别的招了。”北堂墨满意地看着南宫信的表情,凑近去笑着补了一句,“你俩的情况如曼都告诉我了,看你近来心经略弱,正好顺带着给你调调。”

南宫信沉着脸色向他伸出手来,“解药。”

北堂墨还真就乖乖从身上取出件东西放到他手里。

南宫信正微微诧异这解药来得太容易,摸清被他放到手里的东西,诧异就成了错愕。

手里的不是药瓶,是北堂墨的玉印。

“随身带的解药都被我服了,不过为了挽救我在她心目中的缺德形象,你俩解决问题之后把这给她吧。”

比起这印,这会儿解药神马的都是浮云了,“你刻了第四枚印?”

“没有,还是就三枚。”

“你当初把印给我的时候,不是说这三枚印皆已有主吗?”

北堂墨看了眼这会儿正躺在南宫信身边沉沉睡着的彦卿,笑道,“是都有主了,只是这第二枚印的主人刚被你找到而已。”

第二枚印,是给他的女人的。

“那一枚印的主人是谁?”

“看你有没有本事见到了。”这话说完,北堂墨敛起笑意,沉下眉头,瞬间从不着调的江湖痞子变成了沉稳的准帝王,“南宫,被她这么一闹,往后一切全都在预料之外了,你千万小心。”

南宫信也隐去火气和错愕,恢复到一惯局外人般静定淡然的神情,轻轻点头,“幸好,还有最后一个准备…”突然想起什么,南宫信问向北堂墨,“那个赌局还算数吗?”

“当然算。”北堂墨苦笑着又看了眼床上那女人,自语似地又添了一句,“真没想到能这么快…”

不等南宫信再提起解药的事儿,北堂墨半真半假地道,“一下子带这么多兵出来,再不回去我太子府就要被人拆了,我去跟你那只北堂道个别,但愿这小崽子不会记仇。”

“小心,北堂那畜生缺德得很。”

“…”

听着北堂墨放声笑着走出帐去,南宫信攥紧手里那枚玉印,无声轻叹。

下次重逢,但愿不是陵前。

彦卿眼睛刚睁开视线还没清楚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用扯开最大嗓门吼了一声,“北堂墨我□八辈祖宗!”

“人刚走半个时辰,你再大点儿声估计他还能听见。”

听着这熟悉的清冷又贱贱的调子,彦卿这才看清这坐在她身边的人是谁。

她还以为那有成百上千女人的缺德货是贪恋自己美色要图谋不轨的,可他怎么就把她迷晕了扔到这个男人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