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撕了床侧上方的一片“污渍”,取出那只碧玉盈盈的镯子。张妈妈见镯子尚在,便松了口气,拍了胸脯说道:“幸好小姐精明,藏了这么个好处所,不然屋子被翻成这样,这名贵的镯子哪里还能保住。若是镯子不见了,小姐的亲事没了着落,夫人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在张妈妈的碎碎念中,温玉将镯子放回去,跳回地上,说道:“肯定是前些天宋家的冯妈妈来咱们家,被这偷儿瞧见了。以为她们给了我们家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便来偷了。他今天没翻着,又被我们撞见了正脸,以后肯定不会再来了。”

“妈妈放宽心,也不要拿这事惊扰爹爹了。他要是知道,必定会将原因怪责在自己身上……”

张妈妈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温玉的手,说道:“妈妈知道了,这事,我与你张叔商量去,就不让老爷操这份心了。”

“妈妈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张叔在家中歇几天。咱们多做些绣品,拿去卖,也是能贴补家用的。”

张妈妈不由心疼地搂过温玉,唉声说道:“可怜的小姐,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是像你一样成天要为钱发愁的?”

“唉呀,我愁得肚子都饿啦,妈妈可以做饭啦!”温玉笑嘻嘻地打断张妈妈的感慨,推着她的腰,一起往厨房走。

温如韬虽然回了屋,却还是有些在意刚才那件事。这会儿听到声响,打开窗往外看,见温玉娇嗔着推张妈妈去厨房,与往日无异。看来刚才之事确实是个误会,于是,也便放下心来。合上窗,继续看书。

第6章 来客

兴许是心里想开了,温如韬缠绵了几个月的病终于大好了。不再想着曾经的好友能够施以援手,帮忙打点关系。而是静下心来,踏踏实实从零开始,每天起早贪黑地寒窗苦读。张叔在外面探听到有文会、聚议会之类的消息,便回来告诉温如韬。温如韬也会施然前往,打探科举的消息,同时也试着以现在的身份结交一些新朋友。

渐渐的,温玉也认识了经常到家中来拜访的两个士子。一个叫杨皓,是从明州过来。明州与青州相邻,所以论起来,算是半个同乡。杨皓二十多岁,据说家境贫寒,但是生得长身佚立,风度翩翩。蒙得一位富家千金看中,出重资送他进京赴试。只要能谋个一官半职,便能回乡娶那位千金小姐过门。那位小姐在家中是独女,所以,也即是说,只要他能忝居榜末,就能人财两得。

另一个叫吴云祖,是京城人士。年纪比杨皓大些,比温如韬要小些。他不像杨皓,是从乡试考上来的,也不像温如韬是原本就有功名在身的。他是商户出身,近年来发迹了。家中正想出钱给他捐个小官当当,不想先帝驾崩,新皇继位。新皇年轻气盛,踌躇满志,换了一批朝臣,准备推行新政,下面那些贩官鬻爵的暂时不敢乱动。所以他家中便转而给他买了三封举荐信,让他去参加恩科试试。

温玉在给端茶送水的时候,听他们说过几回话,隐约有几分知道他们之所以与温如韬结交,是看中他曾经有在朝中为官的经验。正经科考出身的士子,为的都是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大多有些清高,不会主动凑进来与名声不正的人相交。

温如韬交的这两个朋友,都是心思比较活泛的人,而且都比较有钱。每每过门来,都会带些好酒好菜过来,让张妈妈去做。然后三个人一起品诗论文,谈论时势。不知不觉中,温玉便觉得家中宽裕了不少,不由暗叹这两人真是长袖善舞。

已经过了小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杨、吴二人又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温如韬便让张妈妈和张叔看着回些礼过去。

这天是大年二十六的中午,温玉蹲在院子里帮着点对马上要送出的回礼,忽而听到有人敲门。温玉闻声,快步过去,隔着门唤了声:“谁呀?”

“请问是温如韬温老爷府上么?”外面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但很陌生,温玉没有听闻过。

“正是,你有什么事?”

“在下是从丹宁伯府过来的,我们四老爷与温老爷是旧识,听闻他回了京城,特来登门造访。”

温玉一听竟然是丹宁伯府来人了,赶紧奔去找了张叔来开门。自己回房,将窗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

温如韬亲自出门相迎,门外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行五个人。当先一人,约摸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锦冠玉戴,披了件貂毛大毡,显得身姿挺拔,卓而不群。虽然杨皓也是极俊秀的人物,但毕竟是出自贫寒之家,与人交谈时,有种掩饰不了的自卑与畏缩。这人却是昂藏藏,一身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令人侧目。

“……前日刚刚返京,听闻仲明兄回了京城……”那人语气平和,带着些许欣喜,与温如韬相携地进了房。张妈妈随即端了茶进去。

丹宁伯府,温玉也是知道的。在温家被赶出京城的前一年,温玉伯父温如晦的嫡女温璧,嫁入了丹宁伯府。说起这个丹宁伯府,还是皇室宗亲,只是一直人丁单薄,又未曾立什么功勋,便按制每袭一代,就降一级。到过世的老侯爷这一代,却有了繁盛的迹象。如今占爵位的是老侯爷的嫡长子刘传珏,堂姐温璧嫁的便是刘传钰的嫡子刘朝荣。

温如韬之前也曾拜访过丹宁伯府,但回报说伯爷和大公子都不在府中。温如韬只是温璧的叔父,不好提要见她之事。毕竟温家失势,她独自一人在伯府中,必定也是举步维艰。温如韬便在门房投了帖,就回来了。后来在宋家受了屈气,便当丹宁伯府久无回音,想来也是这个道理。没想到,今日伯府的四老爷居然亲自登门来了。

温玉趴在窗台上,正拄着下巴想着。张妈妈推门进来,唤道:“小姐,老爷唤你过去。”

“哦。”温玉猜是要见客,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便要往外走。张妈妈捉了她回来,给她换了件暖红色的袄子,又重新给她梳了两个小辫,才放她过去。

温玉进屋后,唤了声“爹爹”,便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四老爷”瞅。方才躲在屋中,粗粗看了一眼,只觉着这人气宇非凡。这会儿近看,才发现竟还是个剑眉星目的翩翩美男子。

温如韬见温玉好奇地看着刘传耀,微笑着介绍说道:“玉儿,来见过刘四叔。”

“刘四叔好!”温玉标标准准地行了个礼。看得温如韬满意地点点头,暗自欣慰女儿虽然在乡下长大,但聪明端方,礼节周全,倒也不辱了名门之风。

“玉儿乖!”刘传耀连忙起身拉了温玉起来,笑盈盈地给了她一个大红包。温玉笑着谢了。刘传耀不掩喜爱之情,将温玉拉到身旁,回头对温如韬说道。“玉儿都这么大了……我前一回见她,她才过了周岁,还像个小猴儿一般大小。”

“十年了啊……”温如韬感叹道。

“是啊,当初我抱她的时候,她那小胖手挠过来,还在我脸颊上挠出了一道血痕,敷了好几个月的药才好……如今小玉儿,应该不会挠你四叔了吧?”

闻言,温如韬和温玉都笑了起来。就这一两句话的时间,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刘传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只说了一会话,若不是知道温如韬与他也不过是数面之交,肯定便以为他们是多年密友了。

“四老爷。”张叔领了一个刘家的家丁进来,说是有事禀报。那家丁朝堂上行了一礼,便快步上前,凑到刘传耀耳边低语了几句。刘传耀目光微转,便起身对温如韬说道:“家中有些事,需回去处理一下,今日就先告辞了。”

温如韬也不多留,起身送他出门,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些什么。温玉跟在后面,由于人矮,天冷又有风,不怎么听得真切。只隐约听得刘传耀仿佛说大过年,这里人少,冷清清什么的。送他上车,挥手作别之后,温如韬牵温玉回屋,似乎沉思了许久,说道:“刘四叔邀请我们过年这几天去他家小住,玉儿想去么?”

去丹宁伯府过年?

温玉快速地想了下其中的利弊。丹宁伯府是皇亲,虽然今非昔比,但荣威尚在,若他们能出力帮温如韬争取下恩科的资格,倒是好的。只是之前温如韬投帖,作为直接姻亲的丹宁伯刘传珏全无反应,如今刘传耀特地登门相邀,这中间总觉着有些微妙的东西存在。

“只要和爹爹在一起,不论是在哪里过年,玉儿心里都是高兴的。”

温家与丹宁伯府的底细,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温如韬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的。所以,温玉便将这个难题还给温如韬去权衡了。

第7章 伯府

第二天,丹宁伯府又遣人送了信过来。温如韬看了信后,站在窗前久久沉思,终还是决定搬去伯府暂住。温如韬本意是留下张叔夫妻俩看着这里的房子,但是张妈妈不放心温玉,坚持要跟着一起去。温如韬想了想,进了伯府后,自己多半时间会忙于应酬,温玉身边没个自己人,确实不太好。于是便答应了,只让张叔一个人留守。

大年二十九,已经有垂髫小儿在街巷里奔跑着,放起了小鞭炮。噼噼啦啦的,虽然声音极小,只像爆豆一般,听在耳中,却显得分外热闹。就是在这份热闹中,温玉牵着父亲的手,从角门走进了丹宁伯府。

对于温玉来说,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富贵气派的大宅,一路上睁大眼睛,好奇地张望。跟在管家身后,沿着廊桥徐徐地走。廊外假山池塘,曲径花圃,走马灯似地换着不同的风景。由于还是外院,来来往往的,大多是青衣青帽的家仆小厮。偶有几个着锦衣的,便是各院的管事、及主子们身边的体面人。

过了三道拱门,来到一幢依湖而建的小楼前。由于天气寒冷,外面的水都结成了冰,这湖里不仅没有结冰的迹象,从中还有几条大红色的鲤鱼摆着尾巴悠闲地游着。温玉正看鱼,听得一声呼唤“仲明兄”,知道是刘传耀出来了,便抬头,乖巧地唤了声:“刘四叔好!”

“小玉儿真乖!”刘传耀躬下身,微笑地捏捏温玉的小脸蛋,笑着说道。“你四婶也有十年没有见玉儿了,很是挂念。四叔和你爹爹过去,先安顿下来,玉儿过去陪你四婶说会话,好不好?”

“好!”温玉知道他估计是有什么话要与温如韬说,便重重地点点头。

“乖玉儿!”

刘传耀让随侍的小厮唤了个婆子过来,带温玉和张妈妈去见刘传耀的妻子陈氏。在进府之前,温如韬已经与她介绍过了。刘传耀的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仅出身名门望族,还是京城大大有名的四大名媛之一,据说诗文、书画、刺绣,样样精通。倘若温玉能够从旁习得一二,今后也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了。

虽然温如韬提到嫁人的事,让温玉小囧了一下。转念想想,这可是古代,一般十五岁行了及笄礼就要谈婚论嫁,自己过了年就十二岁了,确实要有紧迫感了。过了垂花门,大道转小道,走了一刻多钟,才进入一处名为“馥香”的院落。

一进门,道旁便是两丛碧竹,清贵怡人。再过去便是一潭盈盈碧水,也没有结冰。潭边的树荫下立有一块青石,上面书了两字:洗墨。

“洗墨池?”温玉心中一动。

“周妈妈,可是温家小姐来了?”池子对岸有个暖紫色衣衫的少女远远地唤了声。

“可不是!老爷知道夫人心中惦记,便使我先带人过来了,快去禀了夫人吧!”牵着温玉的婆子应了声。

那紫衣少女应了声“晓得咧”,便转身一阵风似地跑开了。

周妈妈见状,回头与温玉二人说道:“这紫菱丫头,眼就是尖。别人都没瞧见,偏她一进来就瞧见了。”

温玉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张妈妈搭了几句,大抵是她们初进府,不知府中规矩,还劳周妈妈多多从旁提点之类的。跟着周妈妈从池边的廊桥走过,进入正屋东侧的暖阁。方才奔进来的紫菱唤了声“温家小姐”来了,一名暖红衣衫的少女卷起帘子,便有个缎白底子,红色团花衣衫的少妇迎了上来,亲热地来拉温玉的手。她的模样看着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虽然称不上绝色,但胜在肤白如玉,青春未减,为偏于平凡的样貌平添了几分秀气和雅致。

“玉儿!”

她唤了一声,她身侧另一名暖红衣衫的少女便笑着说道:“夫人可将玉儿小姐盼到了,不然,再几天,我们几个的耳朵都要被念出茧子来了!”

“就你怨声多。”陈氏夫人假意斥责了一句。“没见人来了么,还不快去将准备的零嘴都拿上来!”

“是!”红绡笑着行了一礼,便卷帘出去了。

陈夫人亲热地拉了温玉上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挨着自己坐,一边感叹着说道:“这都已经十年了,岁月如梭啊,转瞬间,玉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当初我与你娘亲……想不到……唉……”

“四婶。”刚才被打了岔,温玉没机会叫人,这会儿补上。

“乖!”陈夫人又是亲热地拥了她一下。问了些这些年在青州、以后进京后的情况,温玉都往好处回答了。陈夫人抬手轻抚她的头,柔声说道:“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日子一定很苦。正巧我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却始终未能如愿,今后玉儿便留在四婶的身边,我们便像亲母女一般地,亲亲热热!”

温玉正想着这话中的意思,莫不是还要留她长住。旁边又有个暖红衣衫的少女笑着说道:“我说呀,以玉儿小姐俊俏的模样,和这通身的气派,分明就是和夫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接着,又有几个丫环附和了这个说词。

陈夫人责了几个丫环几句,但看她的神情,却分明还是高兴的。

温玉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时,红绡和紫菱端了吃的上去。一盘大颗粒的紫葡萄,一盘水晶梨,一盘香糕,还有一盘糖果。见温玉的目光转过去了,陈夫人便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看看喜不喜欢吃,这几样是四婶照着自己的喜好准备的。玉儿若是另外想吃什么,尽管与四婶说,不要客气,就将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嗯!”温玉脆脆地应了声,便佯作天真无邪地扭了身子过去,抓了一块香糕塞在嘴里。顿时塞得满满的,两颊鼓得像只大蛤蟆。

陈夫人看得微微一笑,帘外又有丫环唤了声:“夫人,少爷来了!”话音未落,便有个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冲了进来,嘴里唤着“娘亲”,便奔过来,一头撞进了陈夫人怀里。陈夫人被撞得一个踉跄,蹙起眉问道:“又怎么了?”

紧跟进来的婆子行了一礼,回道:“少爷与八小姐闹着玩,被三小姐和四小姐看到,说少爷欺负八小姐,要拖他到大老爷面前去评理。少爷便吓得逃了回来。”

陈夫人自然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便拍拍那使劲往自己怀里钻的小调皮鬼,宠溺地斥道:“好了,你大伯父朝事烦恼,哪有空管你这等闲事。别撒娇了,快起来见客人。”

听说有客人,那小家伙便扭着身子,从母亲怀里露了小半张脸出来。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温玉脸上转了一圈,蓦地跳了起来,指着温玉叫嚷道:“怎么是你?!”

第8章 冤家

他突然这么一叫,倒叫温玉唬得差点被半块香糕噎到。瞪大眼睛瞅了那小家伙半晌,方才认出来,这家伙不就是那天的拦路霸么?!她就说了句不找他,便似跟他结了仇一般,要将她轰走,还留人守着,不让她靠近。她觉得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不过,等等……那天这小路霸冲进文澜书阁拿笔的情形,分明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似的。难道那文澜书阁,竟是丹宁伯府的产业?!糟了,那自己卖画的事情会不会暴露?不过,自己也不过只是偶尔去卖几幅小画件,连接触最多的青莲也只知道她叫“玉儿”,应该也不致于会发现她卖画的事吧?

温玉便装作不认识那小家伙,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他。

陈夫人亲昵地搂着儿子,有些惊奇地问:“你们认识?”

刘朝绪想了想,自己在自家店前堵人,不让人进店买卖,始终有些说不通,便改口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妹妹好似在哪里见过……”

温玉听在耳里,不由在心里“哧”地暗笑,心想:“你当你是贾宝玉呀,还‘这个妹妹好似见过’!”

陈夫人笑着说道:“玉儿比你大一月,要叫‘姐姐’。”

刘朝绪一听,小脸难看了几分,在母亲不满地闹腾起来:“是妹妹!就是妹妹!我是哥哥!我要做哥哥!”

陈夫人想着两人只差一个月,大小也无所谓了,便顺着儿子的意思说道:“好,好!你是哥哥,那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妹妹!”

刘朝绪这下高兴了,偎到母亲身边,使劲地点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温玉,活脱脱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温玉一边啃着糕点,一点斜着眼睛瞅他,心头满是不好的预感。警惕地想,这家伙是想做什么?他刚才是欺负堂妹,被两位堂姐发现,说要抓他去见伯爷,才慌得逃了回来的吧?

“玉儿妹妹有在读书吗?”那小路霸开问了。大约是母亲在身边的原因,问得斯斯文文的,完全没有那天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温玉摇摇头。

于是,小路霸又开始闹腾他娘亲:“为什么妹妹没有在读书,为什么妹妹没有上学?”

陈夫人连忙搂住他,解释说道:“妹妹刚来京城,还没有进学。绪儿想让妹妹陪你一起去上学么?”

小路霸闻言抿着嘴直点头,一副他已经打好坏主意的样子。

“玉儿呢?”陈夫人回头问温玉。“玉儿想去上学么?”

温玉想了想,迟疑着摇摇头。这路霸的坏心思都放在脸上,虽然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但她却是不怕他。只是来之前,温如韬说的是只是到伯府暂住。如果自己说愿意上学,那言外之意,岂不是要在这里长住了?她不明白刘传耀请他们父女进府的用意何在,所以在温如韬没有明确表示准备在伯府长住之前,她是不好随便应的。万一被拿捏住,用来要求温如韬长期住下,就不好了。

陈夫人看看温玉,只道她是见外,便腾出一手搂过她,柔声说道:“读书是好事,家中十多岁的姑娘们,除去已经出阁的,都在京学里念书。四婶回头让你四叔与你爹爹商量,让你与绪儿一道去上学。学些东西,交些年纪相仿的朋友,总好过成天呆在家中,闷出病来。”

温玉轻声说:“留在这里,陪着四婶也好的。”心里暗想,这陈夫人倒是开明得很!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陈夫人只道是小孩子贪玩,都不想去学堂。拥着说了会话,帘外人影微晃,红绡再次卷帘进来,说几位管事娘子在水镜厅等着了。陈夫人轻颔首,低眉对刘朝绪说道:“娘亲有事忙,要走开一会,绪儿在这里陪妹妹玩,知道吗?”

“知道!”一直腻在母亲怀里的刘朝绪连忙站起身,迫不及待地直点头。

陈夫人回头关照了温玉几句,又点了红绡来照顾她,才起身红绣和红绸的陪同下出门。刘朝绪在一旁坐着,估摸时间,等陈夫人差不多走远了之后,仿佛忍耐已久一般,“蹭”地一下从榻上跳下,说了声“我们去外面玩”。便不等温玉应声,拉起她的手,飞快地往外奔去。

这家伙,虽然个子与温玉差不多高,但跑起路来,就像是个小火箭似的。可怜了温玉的小身板,用尽吃奶的力气,飞快地迈着两条小短腿,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少爷!五少爷!”

身后丫环们的呼叫声渐渐远去,温玉也不知道跑出了多少路,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一个风景清幽的院落。躬身钻到假山里,低头几个辗转,来到假山腹下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终于可以站直身了。但看旁边的痕迹,明显被敲凿过。罪魁祸首,无疑当然就是眼前的这个“飞毛腿”、“拦路霸”了!

温玉跑得快岔气了,靠着假山,直喘气。那家伙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温玉真怀疑他是不是会传说中的“武功”。他迈着步子,在温玉面前转过来,转过去,在温玉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之后,出声问道:“那天,你在书阁外面,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

“我哪里有鬼鬼祟祟?”温玉瞧瞧他。“我只是逛街经过那儿,想进去看看而已。”

“瞎说!”刘朝绪毫不留情的驳斥。“哪有小姑娘在街上乱逛的?就算是我,没有一堆人跟着,娘亲也不会让我出门!”

“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哪里是一样的?”

刘朝绪听得不由眼睛一亮,立时问道:“在你家,可以随意出去玩?”

温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小屁孩在想什么,便说道:“那当然了。”

“那你在我家住几天,改天换我到你家住几天。”

“好……”温玉本想很大方地答应。因为很明显,他家的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她也乐于卖个顺水人情。但是,转念一想,说道。“不行。”

刘朝绪闻言,不由将眼睛一瞪,不爽地责问:“为什么?”

“因为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欺负,出去肯定会闯祸,所以不能让你经常出去玩。”

刘朝绪不由一怔,惊异地看着温玉,一副“你怎么知道我欺负妹妹”的表情。

温玉说完,拍拍钻进假山的时候衣服上蹭到的泥土,就要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后面就“蹬蹬蹬”地一阵脚步声跑过来,然后温玉便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第9章 新衣

“我没有欺负蓝儿妹妹!”

那天蛮横不讲道理的街头路霸,此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急急忙忙地解释。似乎不解释清楚,以后就没得出去玩了似的。“我只是想跟她一起玩,没一会她却哭了起来。三姐和四姐瞧见了,就硬说是我欺负她了!”

“哦。”温玉半信半疑地应了声。“那你是要跟她一起玩什么呀?”

“玩这个!”刘朝绪从怀里摸了个纸盒子出来,献宝似地递给温玉。

温玉接过来瞧了瞧,里面却是两排排列整齐的小鞭炮。糊着五颜六色的花纸,小巧玲珑的,煞是好看。温玉擢了一只出来,打量了两眼,刘朝绪便兴奋地从旁解释说:“这个叫作步步生花,我托了好多人才弄到的。是这样玩的,看。”说着,他便从盒子里拾出一个小鞭炮,拉着温玉从假山里出来。示意温玉仔细看,扬手将那小鞭炮往地上一砸,便听得“砰”的一声脆响,伴随着几点火星,那圆柱形的小鞭炮便炸作了一朵紫色的纸花。温玉睁了睁眼睛,就又看到那花上燃起了火光。无声地让那紫色的花朵褪去了鲜艳,变成灰色的一团。

见温玉好奇地看着,并不见害怕的神色,刘朝绪顿时全身都来劲了。立时又“砰”、“砰”、“砰”地连砸了三颗,就见红、蓝、绿三色的花儿相继开放。当真是应了它的名,步步生花。几秒钟之后,火光闪耀而起,如片片蝴蝶,火中焚化。现在是大白天,看起来只是觉得有趣,若是到了晚上,兴许会十分漂亮吧?

“什么声音?”

“好像是放鞭炮的声音!”

“鞭炮?八成又是五少爷!”

鞭炮爆破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刘朝绪又连炸了好几个,毫无疑问地惊动了经过附近的侍女。鞭炮之类的东西,因为声音嘈杂,被贵族们视作不雅,大多是在街市里放。像丹宁伯府这样的门第,逢年过节也就放下烟火,或者命人到门外去放响几声鞭炮表下喜庆。这内宅大院的,是绝对不容许出现的。

听到有人声靠近,刘朝绪说了声“快跑”,拉起温玉掉头就跑。弯弯绕绕,又不知道跑了多少路。刘朝绪说了声“藏起来”,便又拉着温玉一头钻进花圃里,在一丛小黄杨后面贴着地伏倒。他用一根手指在细小的枝叶间拨出一条小缝往外看,温玉凑过去看,便跟他的大脑袋碰到了一起。回眸看了他一眼,他以为温玉要开口说话,连忙竖起白生生的指头“嘘”了一声,示意她一起往外看。

温玉再次凑近了看,就看到七八个丫环婆子急急忙忙地奔过来,然后往另一边寻去了。等她们走远了后,温玉从草丛中钻出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刘朝绪见温玉一直淡淡定定的,不像其他几个妹妹,跟她们一起玩一会,就会“哇哇”大哭。当即高兴地说道:“妹妹以后陪我玩,我有很多好东西给你!”

温玉瞅瞅他,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利诱了啊。“你家中那么多兄弟姐妹,哪里还要我陪你玩啊?”

刘朝绪撇撇嘴,说道:“我不爱跟他们玩……对了,还有好玩的,我带你去!”说完,他又拉起温玉,兴冲冲地往院外跑。只是这回没那么顺利了,刚出院,便碰到两个迎面寻来的小厮。见到刘朝绪,便快步奔上前来,说道:“少爷,老爷找您过去呢!”

刘朝绪的脸色发沉,似乎有预感此一去,铁定是要挨训的。慢慢松开温玉的手,垂头丧气地跟在小厮后面走了,却将温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温玉转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边走。便随便拣了个方向慢慢走着,准备等遇着人了,再问下路。

出了院子,像观光一样地慢悠悠地走。这可是原汁原味、最最纯正的古代园林呀!在廊桥上坐了会,看着假山亭台、池塘垂柳,虽然因为是冬季,显得分外冷清萧索,却也少了几分繁华奢侈之气,显出一种别样超尘脱俗的意境来。

方坐了一会,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温玉连忙起身回首,便见廊桥旁的拱门急步匆匆地出来三五个丫环婆子。温玉正准备上前去问,不等她出声,领头的青衣嬷嬷便说道:“你是哪房的丫环,真不像话!在这么忙的时节,竟还坐这里偷懒?!什么都别说,快跟我来。”

温玉微微怔了怔,应了声“哦”,便加入队伍,默默地跟在最后面,快步而去。过了廊桥,过了一道拱门,便听到了有些嘈杂的人声。

“何妈妈!”对面院子里快步出来一个银红衣裳的丫环,神色有些匆忙。“您可来了,这……可出了乱子了!”

温玉这队领头的何妈妈神色微凛,连忙问道:“怎么了?”

“您快来看。”那丫环急声说完,便引着何妈妈快步进了左首的一间厢房。

温玉见队里的大家都紧跟着,也便跟了进去。进房后,才发现这一排四五间房竟是打通的。四面全是衣架挂橱,挂满各式各样的衣衫布帐,看着像是一个绣房。房里人来人往,无不忙得脚不沾地。

避过迎面对头而来的行人,从丫环打起的帘子下方步入一间暖阁,只见屋子正中间摆了偌大的一张桌子,几乎占据了屋子一半的大小。桌上铺了几件锦绣华服,看衣面和针脚,似乎是刚刚赶制出来的。

“何妈妈!”桌旁围了几个仆妇窃窃私语着,见何妈妈进来,纷纷回身投过来求援的目光。引路的丫环指着桌上的一件衣服,说道:“妈妈,您看。”

温玉连忙伸长脖子看去,只见她指的是一条胭脂红绸缎料子,用银丝线绣着双蝶图案的罗裙,近腰处还用金线作了点缀。在暗处显不出来,但被光线一照,便浮跃起点点金光,异常华美。只可惜,这罗裙的正中间位置赫然一摊浓黑的污渍,看着好像是被什么泼着了。

“这几天活忙,翠婶为了赶绣活,便让人将药端进来喝。不想人来人往地,不小心被撞到,药便洒了些出来……”

何妈妈皱了下眉:“那赶紧拿去洗了晾干,搁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仆妇相视以目,愈见忧色。丫环从旁提醒道:“妈妈,这是四小姐的过年新衣。幽兰阁的人马上就要过来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