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琼姬公主的表情便不禁悲伤起来:“唉,总觉得她和宜光哥哥好可怜呢!分明是深深相爱的两个人,却被宋懿行这个奸人设计,多年分离,天南海北,不得相见。两地相思,各自愁病缠身……宋懿行真是太过份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奸人自食恶果、身败名裂,然后劝服温玉随皇阿伯回胡卢国,与宜光哥哥相会!”

胡卢王无奈地提醒说道:“她如今有身孕了,她怀的,是宋懿行的孩子。”

琼姬公主“哼”了一声,说道:“肯定是假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刚说要和离,马上就发现怀孕?!宋懿行这个可恶的家伙,花招果然不少!好啊好啊,本公主还嫌花样太少的话,会不好玩呢!这样才有意思嘛!姓宋的,本公主还就真和你杠上了!”

而此时,被琼姬公主单方面“宣战”的宋懿行,正满面喜色地守在温玉床前,又是奉药,又是削水果,殷勤非常。温玉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便从宋懿行口中得知了这个天下的喜讯,一时如在梦中。虽然对于这个孩子期盼已久,但是在这个时候来,实在是太意外、太巧合了,巧合地让温玉几乎无法相信。

她醒过来的时候,公婆已经进宫去帮她向皇帝请命了。温如韬过来看她,坐在床前,隔着帘子说了一番抚慰的话。无疑是让她放宽心,她如今有了身孕,按照本朝律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再让他们夫妻分离了。温玉见温如韬当着她的面喜极而泣,知他是委实为自己的这一“临时转机”感到心疼和深深的庆幸。温玉便将满腹狐疑压下,安慰温如韬说自己没事,一时眼黑晕倒,也是怀孕初期的正常现象之类的,她的身体其实是很健康的。等到宋华坤夫妇面圣归来,两位御医为她把脉,再次确定真的有孕之后,温玉才始相信,幸福之神,真的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光顾了她和她的家人。得到皇帝的“赦令”之后,温如韬也终于放心地回家去了。

宋华坤夫妇送走温如韬之后,在温玉他们屋里坐了一会。宋夫人嘱咐了温玉一些孕期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还特地从自己身边拨了自己的奶嬷和两个跟随她多年的大丫环过来伺候。总之,一定要给温玉养好身子,务必要保证让她明年开春能够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或孙女。

嘱咐完之后,夫妇俩高高兴兴地走了,不再留在这里当灯泡。这些天来,小夫妻俩因为和离之事伤心难过不已,今日突然喜降麟儿,不仅可以不用和离,而且使得宋家有后,所谓双喜临门,小夫妻俩肯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当然他们即将要做祖父母的,也有自己的话要说。

“娘子,喝点粥。”

“娘子,吃葡萄。”

“娘子,吃梨子。”

温玉自醒过来后,宋懿行便不停地拿东西给她吃,就仿佛她有了身孕,就一下子变成大胃王了似的。温玉蹙了蹙眉,说道:“吃不下了。”

宋懿行说道:“吃不下了,也要再吃一点才行。多吃的那一些,是给咱们的宝宝的。”

温玉忍不住说道:“两个月,宝宝都还没有成形呢,需要吃什么东西,真没见识!”

“呃,这样啊……是为夫太心急了。”宋懿行从善如流,当即让紫菱将吃食全部收下去了。等丫环们退出去之后,他便起身坐到床上,将温玉抱到怀里坐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说道:“娘子,真是太好了,我们不用和离了,这个孩子真是我们的福星!等他出生后,他的小名就叫阿福,好不好?”

“嗯。”温玉点点头,阿福这个名字倒是男孩女孩都可以叫。“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宋懿行想了想,说道:“男孩。”

温玉闷声说道:“我喜欢女孩。”

宋懿行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便搂紧了些,解释说道:“我也喜欢女孩,但是阿福是我们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子比较好,可以照顾妹妹。”

“第一个……你还想生几个呀?”

“先生一个儿子,然后其他的都生女儿。要是娘子嫌累的话,就只再生一个女儿就行了。”

温玉忍不住笑道:“你还真当自己是送子观音哪,连这个都由你安排?”

见妻子展颜了,宋懿行亦高兴地说道:“这只是我们为人父母的美好愿望而已。”

“为人父母”,这四个字,听在温玉耳里却颇有一种异样的感慨。是啊,很快就要为人父母了,要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了,她果真是在这个世界扎根发芽了。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她最心爱的那一个人,但是对她和温家都算尽心尽力,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如今更是有了他的孩子,那就这样,好好地过下去吧。

“娘子,刚才大夫说了,你身子太弱了,对孩子不好。娘子接下来,可要好好地调养身子。有些好东西,就算不爱吃,也要多吃一些。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咱们的阿福也能生得白白胖胖的。”

“知道了,就你最罗嗦。”

“我紧张娘子嘛!”

“喂……有宝宝了,你该安份点了吧?!”

“轻一点,没事的。”

“你没事,阿福会有事的!”

“……好吧。”

温玉在家休养了一天,第二天便听闻琼姬公主登门拜访,说是特来为她的孕事而登门道贺的。宋懿行这几日都请假在家,便将琼姬公主拦在了堂前,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就是没有让琼姬公主见着温玉。等琼姬公主打道回府之后,他更是让人将琼姬公主送来的东西,悉数全部收到了库房里,单独放置,不要让温玉接触到。

见他这般谨慎,温玉也就知道琼姬公主还没有放弃。她现在有孕在身,就算要休要离,都必须等到孩子出生之后。但是就算琼姬公主等得了一年多的时间,胡卢王也等不了。所以,琼姬公主要是还存着拆散他们之心的话,就只能从孩子下手。若孩子不再存在了,当然就又能和离了。因此,温玉心中也多了几分提防。

刘朝绪月前被父亲刘传耀带出京去徐州谈生意,回京后便听说温玉差点和离的消息,便过来探望温玉,送了她一些徐州的土特产小玩意。陪温玉坐着聊天时,说了好些在徐州的有趣见闻,却是只字未提和离之事。告辞的时候,却顺道将宋懿行拎了出去。

温玉成婚之后,与刘朝绪便见得少了。开始之时,每回碰见,他总多有抱怨,后来渐渐的,习惯了,也是长大懂事了。今天相见,果见他不仅个子又长高了些,行为处事也老成了许多。温玉自然知道刘朝绪是为了什么才特意过来看望她的,当着她的面只字不提的原因,自然是怕勾起她的伤心往事。而她更明白宋懿行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所以等他一回来,温玉便问他刘朝绪是不是责问他和离的事情了。

宋懿行颔首,说道:“我都与他解释清楚了,让他安心,我是不会辜负娘子的。”

温玉说道:“那你有没有诱导绪哥哥去接受琼姬公主,帮我们解围?”

“没有。”宋懿行回答说道。

“真的没有?”温玉表示不相信,她太清楚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真没有。”

“那你以阿福起誓,发誓你没有存了这个心。”

宋懿行略作迟疑,说道:“我只说了一句……”

见他果然是存了这个心,温玉不由气得心里阵阵发寒,怒道:“是不是在你眼里,其他人都是随时可以拿来利用的棋子?”

宋懿行知道这下糟了,拂了她的逆鳞了,连忙坐过去搂着安慰道:“娘子,娘子不要动气,小心吓到阿福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顺口提了一句。娘子既然觉得我说错了,那我去找他解释清楚就是。”

“不用了。”温玉起身,忿忿地坐去另一边。让他去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越解释越糟糕吧?琼姬公主如今是完全冲着宋懿行来的,就算刘朝绪被宋懿行挑唆,想要通过接近琼姬公主来帮她解围,琼姬公主也不一定真会选上他。她只是生气刘朝绪出于好心地来关怀他们,宋懿行却还对他生了利用之心,这未免也太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了!任凭宋懿行再怎么解释,温玉都足足有三天没有理会他。这家伙的心眼实在太坏了,若不尽早将他纠正过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生她所无法容忍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孩子,也下定决心与他好好地过下去,那她也不愿再发生一些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另一边,琼姬公主和亲选婿之事,持续了三个月还没个定论,朝野上下渐渐有了质疑之声。皇帝见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找胡卢王商议后决定,在八月下旬召开文武大会。经过前面几轮的筛选,被琼姬公主留下来的十个人参加这个文武大会,经过一番赛文比武,若是琼姬公主还无定论的话,那就由两国国君作主,由胜出者娶琼姬公主。

第175章 故人

宋懿行虽然还在那参加文武大会的十人名单里,但对于此,宋懿行却表示非常淡定。文武大会,赛文比武,他宋懿行从来都不是以才名著称的,而且他武科不行,连骑马都不会,更加差不多是满朝皆知的笑柄了。所以,他在文武大会上落败,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而之前,琼姬公主毫无理由地看上宋懿行这个有妇之夫,其他“入围者”对此,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些忿忿不平。如今宋懿行试图与妻子和离,再娶琼姬公主当逍遥王,结果妻子在被离弃之时,被御医查出有孕,从而杀了个“回马枪”,使得和离未成。不知内情的人,自然是幸灾乐祸,暗地里将此事当成笑料广为传播。更有甚者,当着宋懿行的面指桑骂槐,嘲讽他为了富贵而易妻,结果苍天有眼,不让他奸计得逞,真是大快人心。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宋夫人耳朵里,心中不由懊恼非常。想着本来一家人过得多么和美,莫名其妙地插进来一个琼姬公主,弄得他们家风风雨雨的,现在还落得里外不是人。早知道当初皇帝授意宋懿行和离之时,他们就该老俩口一起进宫去面圣,为温玉求情,也好落得个美名。想想那“逍遥王”有什么好,传个几代,就不如自家的“盛阳侯”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下算是尝到苦果了。

宋懿行趁机告了个长假,说要陪温玉出京,到京州的清河镇住上一个月,等文武大会临近了再回来。一来眼下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清河镇半城为水,是出了名的清凉小镇。温玉怀了孕,怕会受不了热,所以去清河镇避避暑也是好事。

二来,琼姬公主时不时地上门来,委实有些难应付。之前已经拦了几次,接下来要再拦着她,不让她见温玉,怕有些难度。但若是让她见了温玉,万一她与温玉说上什么不好的话,让温玉受了刺激,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就大大不妙了。

第三,自然是避避那些冷嘲热讽的传言了。在比武大赛前夕,他带着妻子出京避暑,也算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了吧。等过个一个月回来,那些风言风语也差不多该消停了。

用这三个理由,轻轻松松地就过了宋夫人那关,只说多带些人过去。但是侯府在清河镇置的宅子很小,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最后只是带了宋夫人派过来的那个奶嬷,和紫菱、银屏两个大丫环过去。

从京城到清河镇,不过一日路程,清晨出发,日落之前就可以抵达了。但由于最近是大热天,大中午行车的话,估计能被太阳给烤个半熟。所以,在太阳最毒的一两个时辰中,宋懿行一行人在半路上的客栈下榻,准备等过了未时再上路。

温玉洗去一身的汗,躺在客栈的床上午睡。宋懿行靠在旁边打扇子,一边说道:“娘子,路上是热了些,等到了清河镇就好了。那里冬暖夏凉,可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温玉正犯困,低低“唔”了声,打了个盹本来,发现宋懿行还在旁边为她打扇,便伸手将扇子抓了过来,说道:“我不热,你也睡会吧,早上起得这么早。”

宋懿行知道温玉这是关心他,心疼他呢,心里虽然高兴着,嘴上却依然说道:“等娘子睡着了,我再睡。”

温玉便说道:“你打扇的声音吵到我了。”

宋懿行这才会意地笑了笑,将扇子放去床前的柜子上,然后挨着温玉躺下。温玉连忙说道:“躺旁边点,热呢。”

“嗯。”宋懿行依言往旁边挪了挪,一边却小声嘀咕道。“夏天真讨厌,还是冬天好。”

听到他的抱怨声,温玉不由地暗自抿嘴偷笑。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是被赶去榻上睡的。今年他们夫妻关系改善了,他终于有望成为温玉冬夜里的小火炉,但是这会儿温玉又怀孕了。等到冬天,她的肚子都该很大了,到时候,他还是近不了她的身。

夏天极易犯困,但每每睡眠都是很浅的,总处于一种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了声“侯爷”,温玉便感知到身旁的宋懿行起身出去了。虽然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一切,但她懒洋洋的,眼皮也倦倦的、重重的,始终没有睁开的力气。宋懿行大约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听到声响,温玉闭着眼睛懒懒地问道:“怎么了?”

宋懿行快速地收拾了些东西,便过来床前扶温玉起来,说道:“娘子,事情有变,我们得先走了。”

温玉吃力地睁开眼睛,一边接过宋懿行递过来的衣裳穿上,一边问道:“难不成是琼姬公主追过来了?”

“差不多。”

宋懿行支开了两个丫环,带着温玉从客栈的后门溜出去,宋静早已备好马车等在那儿了。马车一路急驰出城,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宋懿行牵着温玉下车,却让宋静继续一路往前。宋懿行解释说琼姬公主竟然也出京避暑,而且选的目的地与他们相同,也是清凉镇。宋懿行方才安抚住了琼姬公主,说等到未时过后再一起上路。然后他一回房,就带着温玉偷偷跑路了。

这会儿琼姬公主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不见了,只要稍作打探,就会知道他们是乘着一辆青色帐子的马车从西门出城,往金水镇的方向去了。所以借由着宋静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二人则换了顶青纱小轿,悠悠然地往南边而去。

“我们去哪?”温玉问道。

“嗯……要不,娘子,我们去法华寺吧?”宋懿行提议。“法华寺有一口千年寒井,就算是夏天,井水也凉可彻骨。他们引了井水出来,辟了个寒潭,用来消暑,也是最好不过了。”

“那就去那儿吧!”温玉点点头,山上也清静些,没那么多烦扰。“对了,银两和衣服,都在紫菱那儿呢!”

“银两我已经带上了。至于衣服,我们出门在外,就不宜再穿得那么华丽了。我前面就让宋静帮我们从街上买了几套衣服,来,娘子换上。”

夏天本就穿得宽松清凉,将外面的纱衣脱去,换上新购置的布衣差不多就可以了。温玉的裙子就是极普通的蓝底小碎花的料子,只远观、不仔细拿捏,却是看不出来是上等的绫纱所制。所以换上蓝色的布衣后,将头上的钗环尽数取下,便有七分像是庄户人家俏生生的小媳妇了。宋懿行也换了蓝色的布衣,与温玉一道走在上山的路上,活脱脱一对上山拜佛、进寺烧香的新婚小夫妻。

到了法华寺,温玉才认出来,这寺庙赫然就是当初宋懿行将她骗过来,以致于与刘宜光失之交臂的那个寺庙。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尼姑,但她显然已经不认得温玉了。宋懿行说他们夫妻俩成婚不久,想在法华寺住一个月祈福,当即就奉上了丰厚的香油钱。小尼姑带了夫妻俩去见主持师太,然后就如愿地被安排到了寒潭旁边的厢房。

回房后,温玉有些懊恼地责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想提醒我,还是想让我永远记着,我是怎么被你骗上贼船的么?”

宋懿行连忙解释说道:“当然不是。我知道娘子来这里,会想起不高兴的事情,但是这里确实是避暑的好地方。而且,我还想让娘子见见一位故人。”

“故人?”温玉犹疑地反问。

“过一会,娘子就知道了。”宋懿行说着,倒了杯清茶给温玉。

温玉的一杯茶尚未喝尽,厢房外便传过了轻轻的叩门声。温玉抬起头,便看到门口亭亭站立着一个白衣女子。云鬓轻挽,不饰一点珠花,脸上亦不饰一点脂粉,冷清美丽得,就仿若是这炎炎夏日里的一道寒泉似的。乍一照面,便觉通体清凉,舒爽无比。

“梁大小姐?!”认出来人之后,温玉惊异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冷艳清冷得如同月宫仙子一般的女子,竟然是数月之前,逃婚离京的梁玳雯梁大小姐!

“好久不见,两位。”梁玳雯打了声招呼,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宋懿行起身见礼,引了梁玳雯入座后,方才坐回身,说道:“今年天热,我与娘子想择个地方,清清静静地避暑,便来了这里。来了之后,忽然想到梁大小姐离京后似乎也来了这里,便托小师父传讯,请梁大小姐过来一见。”

梁玳雯淡淡笑笑:“我也是难得见个故人。”

寒喧了几句,梁玳雯便像个东道主似的,为夫妻二人介绍起了法华寺的情况。法华寺是个小寺,又是个庵堂,所以香火并不旺盛。但是这里风景清幽,气候宜人,又成了这一带附近中小户人家小夫妻婚前婚后拜佛祈福的首选。所以,虽然是小寺庙,收入倒还算是不斐。不过,最近天气太热,鲜少有人出门上山。小户人家又不兴避暑这一套,所以寺里清静得很,温玉他们尽情地在寺里走动,不怕会有人打扰。

梁玳雯坐了一会,说要去做晚课,便告辞走了。她走后,温玉将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的话转而问宋懿行道:“梁大小姐,莫非是要出家?”

宋懿行说道:“她逃婚出来,本意是想出家。但是这里的主持师太说她尘缘未尽,就没有帮她剃度,现在应该算是在带发修行吧。”

温玉略作沉吟,说道:“你带我来这里,莫非是想重提我爹爹与梁大小姐之事……”

宋懿行不置可否:“所谓娶妻娶贤,满朝文武大臣家中的千金小姐,还真没有能出梁大小姐之右的。月前,徐将军已经取消了与梁大小姐的婚约,另聘了妻房。所以,娶梁大小姐的话,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宋懿行看看温玉的脸色,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应该如何,还是要看娘子和岳父大人的意思。倘若娘子也觉得梁大小姐不错的话,那等一月之后,我们回京之日,通知岳父大人来接我们……如若不然,那就当我们此行并没有遇着梁大小姐吧。”

温玉点点头。暗想宋懿行这家伙没别的好,就是办起事来细谨妥贴。这一月时间,既为避暑,又为她考量梁大小姐准备了时间。若是她觉得可以了,便让温如韬来接他们,造成他与梁玳雯多年后的意外重逢。若是两人旧情仍在,自然会有所表示。若是双方、抑若是一方已然无意,那也就当成了故人之间的一次偶遇了。

法华寺的寒潭,确实如宋懿行所说,就算在炎炎夏天,也寒可透骨。在法华寺的这段日子里,温玉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寒潭旁边的树荫下看书,抑或是与宋懿行下棋、作画。没有杂事烦心,眼中身边都只有彼此的身影,过得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逢着天阴的日子,宋懿行便带温玉去山下城镇里逛街,温玉还买了几只小鸡和小兔子过来养。每天喂喂鸡,揉揉兔子,偶尔借寺里的厨房蒸了几回香糕,又仿效了一回寻常人家的夫妻生活。

梁玳雯时常会过来坐上一坐,问些京中、尤其是建平侯府的事情,对于自己的逃婚,她还是很担心会对家里带来麻烦。此外,她偶尔也会与温玉一起下棋,抑或谈论自己于诗画之道的所感所想。有时候,她也会与温玉说起佛经上的故事,以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感悟。

“离京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人生在世,究竟是为着什么?”梁玳雯与温玉并肩坐在寒潭边的大榕树下,望着倒映在湖水里的蔚蓝天空,脸上平静如水。“荣华富贵,家庭美满,相夫教子,抑或是与自己所爱之人,共度此生?”

温玉问道:“那如今,梁大小姐可曾想出了答案?”

梁大小姐轻轻地点点头:“我找到了答案,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答案……我觉得,人生在世,其实只为‘自在’二字。”

“自在?”

梁大小姐点头:“自在,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生活。荣华富贵虽然好,但是母亲过世了,父亲娶了填房,就算每天锦衣玉食,却也并不自在。”

“家庭美满,潜心相夫教子,固然也好,但是为此,要勉强嫁给一个自己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人,却也并不自在。而选择自己所爱的人,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地在一起,却也是大大的不自在。”

温玉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有真真正正的大自在?”

梁玳雯却摇头说道:“有的。只要愿意舍弃,就会有自在。并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不自在。也不是短衣少食,就是不幸福。大自在虽然看起来难以寻觅,但只要将目光放宽,大自在,其实无处不在。”

温玉细品着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接话。梁玳雯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夫妻就不错。”温玉跟着笑笑,她与宋懿行,或许也便是应了那一句,有舍弃便有自在吧!好吧,撇开他那些个小毛病,他们平常相处,还是挺和谐的,而且勉强也算是志趣相投。

轻松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温玉对梁玳雯生了不少好感。或许是由于她从小就在那样复杂的家庭长大,看世情多了几分敏锐,对人也多了些包容,相处起来,总觉得她颇有气度。而且她学识渊博,品性端方,举手投足之间,让温玉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所以在他们准备回京之时,温玉便让宋懿行通知温如韬来接他们。

宋懿行在信上说,他们当初是为了躲避琼姬公主,辗转来到此地。如今身上的银两用尽,没办法雇马车回家,温玉身体又有些不适,所以希望温如韬那边找好马车过来接他们。还再三叮嘱不要支会侯府那边,因为寻不着他,琼姬公主势必派人盯着侯府的梢呢!

温如韬得信后,带了张叔及几个仆从,就匆匆出京赶来法华寺。父女见面,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而与此同时,宋懿行则派人传讯给梁玳雯,说他们夫妻准备回京去了,请她过来道别一番。梁玳雯过来后,赫然见到了温如韬,阔别多年的两人,不由地双双怔立当场,相顾而无言。

见如此景状,温玉亦是知道他们二人都还铭记着当年的那一份情,便与宋懿行回了里屋去收拾东西,将客厅留给二人叙旧。

温玉只道他们曲折多年,终能得成眷属。不想,他们俩故意放慢速度,收拾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出去后,却发觉梁玳雯已经不在了,堂前只留了温如韬一人。

温如韬将一个锦盒递与温玉,说道:“玉儿,这是梁大小姐送给你的临别之礼。”

温玉接过来,轻轻地打开,里面却是一尊金塑的弥勒佛。温如韬说道:“弥勒佛,即为未来佛,梁大小姐希望你放下过去之事,放眼将来。”

温玉心中不由顿了顿,问道:“那梁大小姐呢?她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温如韬摇摇头:“她已经执意出家了,再过两个时辰,她就要在佛前剃度了。”

第176章 孩子

看到他们方才见面时的情景,温玉几乎都可以断定梁大小姐会同他们一道回京了,没想到却是如此。呆怔了几秒钟,忽然想到会不会这剃度之日是之前就定好的,梁大小姐从未想过会再遇上温如韬……

思至此,温玉连忙问道:“爹爹有劝过她么?”

温如韬轻颔首,略略陷入沉思。抬眸见温玉正望着自己,便轻轻拍拍她的手,说道:“她不是冲动的人,这个决定也是她三思过后而下的,我们应当尊重她。”

“可是,爹爹……”

宋懿行握了下温玉的手,说道:“岳父大人,那我们观完礼再下山吧。不然梁大小姐独自在这里剃度,也挺凄凉的。”

温如韬点头应允了。宋懿行以温玉有孕在身,需多休养为由,让温玉回房去休息,自己陪了温如韬出门,说去参观一下法华寺闻名于世的寒潭。

温玉明白宋懿行的意思,知道他引开温如韬,是给她时间,让她再去接触下梁玳雯,看有没有机会劝她回心转意。温玉回了房,等他们二人走远了之后,温玉方才出门,去往梁玳雯的经房。这一月间,温玉时常会过去找梁玳雯聊天,所以就算没有人引路,也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在门口,被小尼姑告知梁玳雯正在沐浴,呆会焚上一个半时辰的香,就要正式行剃度之礼了。温玉只说自己要回京了,离开前还有几句话要与梁玳雯说。小尼姑便让温玉在门外等着,等到梁玳雯沐浴完毕,开始焚香了,才引了温玉进去,让她们隔着纱帐说话。里面焚着檀香,丝丝缕缕地飘逸出来,萦绕在温玉鼻间,气氛沉静得有些肃穆。

“真的、不考虑了吗?”等小尼姑出去之后,温玉轻声问道。一语双关,既是问不考虑回京,亦是问不考虑温如韬。

梁玳雯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大自在,其他的一切,自然就全部放开了。”

“可是,我爹爹……”

梁玳雯沉默片刻,说道:“有时候,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完全是一种冲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接受一个人,就要接受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让自己去融入别人的世界,或者让别人来融入自己的世界,这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年少轻狂,一时冲动之下,决定在一起,那便在一起了。越犹豫,就越冷静,越冷静,就越没有勇气,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我与温大人志趣相投,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冲动,但如今,所余的,也不过只是种淡淡的相知之情的。我原以为我会放不下他,今日相见,才发觉过往的我不过是生活在一个自己为自己所构铸的牢笼里……我想,我真的已经放下了,我已经心无所挂了。”

“……这或许并不是所谓的放下,而是,你不再想要拿起来吧?”温玉沉吟着说道。

“是啊。”梁玳雯说时,带了些自嘲地笑。“全部放下之后,才知道所谓的大自在,是这样全身心的轻松。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不想再让自己回去那一个理不清绕不出的世俗里。我意已决,温小姐不必再劝我了。”

“你与我不同,既然已经鼓起勇气,接受了他世界,那就将这一份勇气继续下去。珍惜眼前所有,知足常乐。”

“世事纷攮,人又有七情六欲,难免会有不顺之事。温小姐若是以后遇着什么烦心之事,不妨来此处听我讲讲经,或可排遣忧患。”

梁玳雯是外柔内刚,下定决心就不再动摇的人,所以,温玉最终还是没能劝得她回心转意。回到房中,宋懿行见她脸色不霁,知是事有不顺,便安慰说道:“他们都是持重之人,既然已经决定如此,必是经过深思了。各人的道路,自是由各人自己选择,不要执着于此。毕竟时隔多年,事过境迁,我看对于岳父大人来说,梁大小姐也不过只是个旧时友罢了。”

温玉点点头,心里却一直想着梁玳雯所说的话,她说两个人决定在一起,有时候是要凭借一时冲动的勇气。温玉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决定与刘宜光在一起。倘若不是她冲动之下迈出的那一步,接下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吧?而当初,若不是刘宜光不留只字片语地丢下她,她好不容易见着胡卢王舅舅也是三缄其口,她一时伤心绝望之下,决定嫁给宋懿行。其实如今回头想想,那时果真都是一时的冲动,倘若真的权衡利弊、左右三思,必定就没有那样的决定了。

站在经房之外,看着换上缁衣的梁玳雯跪在佛前,在“咚咚”的木鱼声中,一缕缕青丝从锋利的刀下滑落,无声坠地。温玉忽然觉得这一幕是这般的悲伤,鼻间涌起一股酸意,眼睛涩涩地,便欲落下泪来。宋懿行见状,伸手扶上她的腰际,将她搂到身侧,无声安慰。

等到礼罢,世上不再有梁玳雯这一个人,佛门则多了一名法号静尘的小师太。静尘将温玉一行人送出山门,临别之时,将一封信交与温如韬,请他代为交与建平侯,信中她自已说明一切。上得马车,挥手作别,静尘脸上带着平静而满足的笑容,倒是温玉的心情,却一直轻松不起来。总觉得梁玳雯身上有着她的影子,但是明明她们二人的经历全然不明,但平白无故的,她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温家的马车刚进城,琼姬公主就得到消息了,赶来盛阳侯府将宋懿行一行人逮了个正着,兴师问罪。说当初他们两队人马在半途上相遇,分明是说好一起前往清凉镇的,他们就丢下她先走,实在是太没道理了。宋懿行便说是想在启程前去邻城见一位老友,不想那位老友正有急事要赶去法华寺,然后因为天热雇不到车,所以他干脆就陪他跑这一趟了。

对于他为什么要“偷跑”离开,琼姬公主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既然她非要明知故问,那他也配合一下,编个幌子给她一个解释。琼姬公主倒也没有多在宋懿行这个错漏百出的理由上深究,只说宋懿行放她鸽子,她可不依,非得请她出去游玩一次,抑若是设宴款待她一回才行。宋懿行便说明日在五福楼设宴,向她赔礼道歉。琼姬公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之时,转而与温玉说道:“夫人务必也要一起来啊!”

温玉浅笑着说道:“明天我若身子便利,一定过去。”

琼姬公主没再说什么,笑笑地走了。她当然也是知道,温玉这么说,明天八成是不会过来的。

阔别月余,一家团圆,温如韬也留下来吃了晚饭才回去。温玉洗去一日的风尘,换上干净的睡袍,想着梁玳雯剃度时青丝寸寸落地的情景,心中便阵阵地发沉。

“在想什么?”宋懿行也上得床来,拥过她,柔声问道。

偎进他温暖的怀里,温玉便觉安心了许多,轻声说道:“没什么,睡吧。”

睡到半夜,温玉忽然腹痛如绞,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把紧紧抓住身旁宋懿行的手,颤声说道:“孩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