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摇头。

宋懿行略一沉吟,转身欲走。宋静不由问道:“侯爷不进去看看夫人么?”

“嗯,有点事不太放心,去看看。”说罢,便转身大踏步投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宋懿行走后,宋静再度跃回墙头。刚坐稳,便见内里有一条黑影快速翻墙而去。宋静暗自一惊,当即跃身而起,轻点足尖,便追了出去。他是自幼习武之人,黑暗中视物比一般人要强,追近几步,便见那道黑影背上似乎负了一个人,看体型似乎是个身材娇弱的女子。

“难道是夫人?!”宋静心中一凛,马上提步快步追了过去。那道身影在夜幕中起起落落,明显知道后面有人追过来了,他却也不加快速度,但也不让宋静拉近距离,似乎就是在故意逗他玩似的。宋静蓦然觉出不好,当即掉头急速奔回温家大院。

按礼,宋静不好进内堂,但现在又值深夜,基本没有丫环小厮在家里走动,没人帮他传话。事出无奈,宋静只能不顾礼仪大步进去,在温玉的卧房门外唤了两声“银屏”。银屏似乎刚在打瞌睡,听到唤声,睡眼惺忪地开门出来,见是宋静,不由凛了凛神色,问道:“怎么了?”

宋静慌忙说道:“赶紧看看夫人,夫人还无事吗?”

银屏闻言,自然知道定是宋静发现了什么,当即不再多问,急步回房。不多时,便听得银屏一声惊呼:“啊,小钗,怎么是你在夫人床上?夫人呢?夫人到哪里去了?”

“啊……我……我不知道啊……”小钗也是一头雾水。她明明趴在桌上打盹,怎么会跑到温玉床上去了的?

宋静一听,暗道糟了,中了刚才那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那人引开了个,然后另外有人带走了夫人!但从时间上来看,一定没走远!宋静当即跃身上墙,飞速往城门口追去。调虎离山,带走夫人,十之八九是要出京!但是半夜出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他尽快赶到城门口,极有可能拦截下他们!退一万步讲,他守住城门不让他们出城,只要他们人还在京城里,找起来就容易了!

宋静以最快的速度奔走,不出一刻钟便抵达城门口,却见两个守城的官兵正说着什么,往城楼之上走去。宋静见状,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连忙上前问道:“两位,刚才是不是有人出城了?”

那两位官兵认得宋静,连忙如实回答说道:“是瑞王府的马车,刚刚出城了。”

另一人立马接口说:“肯定是那位琼姬公主了,还真把这里当成胡卢国了。前阵子又是嫌米不好,又是嫌醋不好的,这会儿又拿着皇上的金令要求半夜出京,真是难伺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不会走了!人家可是过来和亲的!你没听说吗,过两天就是文武大会,要为琼姬公主在满朝青年才俊中择驸马啦!”

那人哀叹一声:“难不成还得这样瞎闹下去?!”

宋静听着,脸色早已大变,他已经有七八分猜到,那辆所谓的瑞王府的马车,是载着温玉出城的!但他手中并没有金令,无法强行要求开城门,只得掉头回去,先找宋懿行禀明情况。

宋懿行离了温家之后,也去了瑞王府。温玉现在打定了主意离开他,必定会找琼姬公主这个同盟。琼姬公主倒也没睡,客气地接待了他。言语之间,颇有引诱之意,似乎对于她而言,他已经是囊中之物。宋懿行虽然觉得不悦,还是耐着性子问紫菱丫头是不是来过这里。琼姬公主便娇声笑着说道:“紫菱是谁,你的新欢,小情人,这么花心可不行哦,盛阳侯爷?”

所说之话,渐有些不堪入耳,宋懿行便起身告辞。不想琼姬公主清脆地拍了三记掌,便有一队精装侍卫出来,持着刀戟,将宋懿行团团围在了中间。

琼姬公主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身起来:“盛阳侯爷,半夜硬闯王府,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全身而退?”

“不然如何?”宋懿行扬了扬眉,倒也不见惧色。

“留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参加三日后的文武大会。”

宋懿行冷冷一笑:“公主还是执迷不悟啊!如此看重在下,真让人受宠若惊。”

琼姬公主扬起头,高傲地笑道:“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好珍惜。”

宋懿行似笑非笑地说道:“公主可不要后悔才好啊!”

琼姬公主冷哼了一声,她可不怕他,他小小一个侯爷,还能把她怎么样?最多是婚后对她冷淡,哼,冷淡又怎么样,她还可以再纳两位郎君,气死他!

宋懿行被琼姬公主留在了瑞王府,刚回屋,宋静便潜了进来,禀报说道:“侯爷,属下看管不利,夫人……八成已经坐着瑞王府的车出京了!”

“出京?!”宋懿行惊得站了起来,他没想到温玉竟然做到了这一步。想到自己为两人的将来努力着,她却反踩了他一脚,一走了之。不由又气又恨,回身挥手,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扫到地上,一阵乒哩乓啦之中,宋懿行一字一顿地迸出一声。“这个女人……让她走!别让我再看见她!”

温玉身体虚弱至极,上了马车之后,便沉沉睡去。这时在颠簸中醒转过来,见身上裹着重重的被子,试着坐起身,坐在一旁的刘朝绪便率先醒了过来,连忙过来扶她,问道:“醒了,还没到京州呢,再睡会。”

这时,紫菱也醒了,过来问温玉渴不渴,饿不饿。温玉都摇摇头,拉着刘朝绪说道:“绪哥哥,到了京州后,你就回京吧。我和紫菱,会自己安置的。”

刘朝绪摇了摇头,说道:“我又没事,不急着回去,等你们安置下来,你的身体也好些了,我再回。另外我想了想,去洛城比较好。我爹爹有个知交好友在那里,而且只是生意上往来的好友,宋懿行即使查到我这条线,也查不到这里。你们在洛城落脚,有曾叔叔照顾你们,我放心。而且离京城也不远,我也可以时常来看你们。温伯伯那边,我会去说的,告诉他你一切安全,让他不必担心,等过些时日,自会回去。”

“嗯,多谢绪哥哥。”温玉点点头。今天若非刘朝绪帮忙,她还真无法如此顺利地出京。掀开车帘,外面是静谧的夜空,温玉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一直凉到心里,然后缓缓地吐出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浊气。

终于出来了,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人生了!

第181章 重逢

温玉先是在曾家住了几日,等身体好转了,便在刘朝绪的照应下,在一条幽静的小巷里买了个小宅子安身。过了小半个月,刘朝绪见温玉身子已经大好了,就雇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帮温玉看院子、跑腿,然后就动身回京去了。

曾家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在刘朝绪的引荐下,温玉先是试着帮忙画些首饰加工时需要的细节示意图,换些零碎的家用。渐渐地,也开始画些自己设计的新款首饰的图样拿给曾家。温玉所画的,都搀和进了现代珠宝的设计理念,虽说并不一定符合时下之人的审美观,但却胜在新颖,绝对是时人所未曾见过、想过的。而有些有钱人买东西,就是不求最美观,只求这一份的独一无二。所以,温玉所设计的首饰卖得都还不错,曾家给的报酬也渐渐丰厚起来,手头宽裕了,温玉在洛城的小日子过得也越来越滋润。

洛城是个戏曲之乡,在这里满街可见戏班子,而且基本上每天都有不同的戏班子开戏。温玉闲暇时候,就会带着紫菱、买些零嘴,一起去看戏。听戏确实是陶冶情操、舒缓心情的好办法,虽然温玉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但是听着“咿咿呀呀”地唱得悠扬婉转,闭上眼睛静静感受,隐约能达到一种太上忘情的境界。

有时候,温玉也会戴上檐帽,到街上转悠转悠,置身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感受民间集市的热闹氛围。这样的生活,她在进京之后,就没怎么过过了。这些年来,随着温家的宅子越来越大,她所能活动的范围,却是越来越小了。如今出来,就仿佛是重见天日了一般。

温玉从市集上买了几只鸡回来养,可以每天吃新鲜的鸡蛋。只是给小鸡们喂食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在法华寺那一月的光景。那时,她也买了几只小鸡养在院子里,她每天给鸡喂食时,宋懿行便会蹲在旁边,喂糕点和水果给她吃。还会笑着说,她给小鸡喂食,是要鸡快快下蛋。他给她喂食,也是要她快快“下蛋”,早日平安地生下宝宝。每每这时,她就会捏起拳头,给他一通揍。那段时光,其实是两人成婚以来最亲密的日子,但现在回想起来,却也只能付之以一个苦笑。连自己孩子的事情,都可以拿来那样地付之谈笑,那个男人,还会有真心吗?温玉摇摇头,将思绪拂散了去。既然出来了,从前的事情,就不再想了。

温玉到洛城后,一直作少妇装扮。年少貌美,身体娇弱之中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所以在听戏时,过来搭话的贵妇人不少。平日里与温玉走得近的,一个是曾家的二少奶奶颜氏,另一个是当地名门林家的少奶奶。颜氏知道温玉是刘朝绪送来的,又知道温玉是和离了来洛城散心的,为了与刘家攀上些关系,便一心想将温玉和自己的堂弟颜荣撮合在一起。

那颜荣号称洛城才子,又生得一表人才,向来自恃极高。听闻堂姐竟然要撮合他娶一个被人离弃的下堂妇,气得当即关门送客。颜氏不死心,觉得以温玉的才貌,颜荣见到,应该会有所改观,于是便想方设法拉着颜荣去温玉家。那颜荣却也不傻,在紫菱出来开门的时候,就蓦然惊觉过来颜氏是拉他来做什么的,当即勃然大怒,斥责道:“京城来的又怎样,京城来的,就高人一等么?我颜荣堂堂男儿大丈夫,饱读诗书,又有功名在身,还不曾沦落到要捡别人不要的破鞋穿!这等荒唐的事情,堂姐还是不要再做了,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便忿然地拂袖而去。

“荣弟!”颜氏看看怒极而去的颜荣,又看看紫菱,脸上不由地一阵青一阵此的。紫菱听了这番话,气了个半死,当即不给颜氏解释道歉的机会,“砰”的一声,便将颜氏关在了门外,回屋与温玉抱怨。她那时是心疼温玉,才帮着温玉将和离书送去了府衙和琼姬公主那儿,但对于离京,她其实是不太乐意的。毕竟回了温家,温玉还是侯府小姐,到了这个小城里,却什么都不是,还要因为“下堂妇”的身份,被人以异样的眼神看待。温玉当时是说出京散散心,等身子好转后就回去,但是看近来的情形,温玉非但没有回京的打算,似乎还打算在这里长住了。这让心系京城的紫菱,多多少少有些着急。

“小姐,你听见没有,那人说得那么难听,那曾三奶奶也是个拎不清的……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啊,小姐,难不成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让这些人羞辱吗?”

“过阵子吧。”方才颜荣说得大声,温玉自然也听到了。颜氏比她提过说亲之事,她当时就说了,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过平静的日子,不会考虑再嫁,但颜氏就是不死心。这下子,应该不会再折腾了吧?

“小姐!”紫菱在温玉对面的位置坐下。“这里有什么好的,要什么没什么的……而且我们出来都有两个多月了,老爷肯定想惨你了!”

说起温如韬,温玉的心紧了紧。是啊,那时她都不曾与他商量,就任性地与宋懿行和离,跑回家,然后又连夜出了京。虽然有刘朝绪带话报平安,她也时常会写信托人送回家,但这亲人在身边与否,终究是不一样的。

紫菱见温玉迟疑,继续劝道:“小姐近来的身子和心情都已经好转了,而且这么久,侯爷也没有来追回小姐,应该也是同意了和离,不会再为难小姐了……”

正说着,外面却传了一阵敲门声。紫菱以为是颜氏不死心没走,拧了拧眉,高声说道:“我家小姐今天没在家,三少奶奶改日再来吧!”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姑娘误会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三少奶奶。我们有要事求见,还请姑娘开门。”

“去看看吧。”温玉推了推紫菱的手。

紫菱心想八成还是曾家的人,或许是来约新图样了,便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开门。不想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后,怔了半晌,忽而像见了鬼似地放声大叫起来:“小姐——”

温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从里屋出来,蓦然看到信步进得门来的那少年公子,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刘宜光……来的竟然是刘宜光!阔别三年,杳无音讯,今日乍然相见,他的模样一如当初,熟悉的身影落在眼中,却恍惚地如在梦中。温玉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的身上,嘴唇轻颤着,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小姐……”紫菱刚想说什么,就被几个随从拉着退到门外,合上门,将屋子留与温玉二人说话。

“玉儿……”刘宜光也在门口停驻了许久,方才启步上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宜……光……”温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会如此艰涩。

两人又是相对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刘宜光再度开口说道:“我没想到琼姬会这么做,那并不是我的意思……她与宋懿行的婚事,我已经拦下来了……”

温玉低低摇了摇头:“我与他和离,并不是因为琼姬公主这件事情……他娶不娶琼姬公主,都已经与我无关了。”说完之后,又是相顾无言。这回是温玉先回过神来,引刘宜光到堂前坐下。虽然已经极尽所能地试着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旧友来对待,但无论如何,都还是无法自然以对,只能借以去厨房拿糕点,以争取时间来平复心情。

刘宜光坐在堂上,转头看着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屋子,再看看案几上竹篮里满满的图纸和小布偶,想到一直在王侯之家生活的温玉,如今竟要自己勤劳求生,不由有些唏嘘。抬眼间,见温玉端了茶点出来。三年不见,温玉的身材拔高了些,体态却较当年清瘦了些,可见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不过身量窈窕,纤细娇弱,却是分外地惹人怜爱。

“玉儿,当年我……”刘宜光回眸看了看在对面座上坐下的温玉,见提起当年之事,温玉脸上并没有特别怨怼的神情,便徐声解释起来。“当初情势所迫,我到定风原与舅舅相会之后,必须马上离开。在离开琛城之前,宋懿行也找我说过一些话……后来他陪你一路追到陈渠,那时候,我已经没办法与你相认了。宋懿行知道我们的行踪,若是我认了你,他就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我们就走不了了……若只是我一个,倒还无妨,只是怕会连累舅舅……”

刘宜光看看温玉,叹声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将当年的责任推到宋懿行身上,主要问题还是在我……我以为我时日无多,他对你也还好,就想着你与他在一起比较好……没想到现在弄成这样。”

“……玉儿,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刘宜光时不时地抬眸打量着温玉,细看她脸上的表情,唯恐引起她的反感。“……若是不愿回京的话,要不要去胡卢国住上一阵子……”

第182章 愤怒

宋懿行从来不曾这样郁闷过。先是被妻子设计,被迫和离,又被琼姬公主强行扣留在瑞王府,有了“留府过夜”之名,他只能将婚事应承下来,心里却是窝了一团的火。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人,回府后,便命人将府中一切与温玉有关的东西悉数丢出去销毁掉。全府上下谁再提温玉一句,便逐出府去。平日里遇上温如韬,远远地看到就绕道走了。温如韬到侯府造访,也是宋华坤接待,宋懿行总以各种理由回避见面。

渐渐地,温如韬心里也明白了,是自家女儿单方面强行和离了,两家今后怕是要断了往来了。暗自叹叹气,不过这倒也还在其次,他最担心的当然是不知在何处落脚的温玉。虽说是刘朝绪一路陪着她去的,还有刘传耀的朋友同城照应着,但她与紫菱毕竟只是两个小姑娘家家,在外面让他如何安心。但是刘朝绪如何也不肯说出温玉现在究竟在哪,他也莫可奈何,只是隔个十天半月的,便托刘朝绪送些银两、衣物、书信之类的过去,劝她早些回来。

在宋懿行与琼姬公主的婚礼前一月,刘宜光闻讯及时赶到,暂且拦下了这桩亲事。他以为是琼姬公主为了帮他出气,硬是拆散了宋懿行与温玉,使得温玉伤心离京,心中很是惶恐和担忧。将婚事拦下之后,从琼姬公主处探听到温玉的下落,便匆匆寻了过来,想要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其实也是再给温玉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是她选择与宋懿行继续过下去,那么琼姬公主那边就由他去出面,另择驸马,让温玉与宋懿行复合。倘若她不想,那就试试能不能劝她随他一同回胡卢国。

本来为了准备婚事,宋懿行告了三个月的长假。如今婚事搁浅了,他也没去销假,赋闲在家,每天搬了睡榻到花园里,懒洋洋地在树荫下吹风晒太阳。

“侯爷。”宋静从院门外闪入,快速来到宋懿行面前,小声禀报。“刘宜光去洛城了。”瑞王世子刘宜光在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自然不能明示身份,所以,如今他是以胡卢国二皇子的身份进京的。

宋懿行眼睛抬都没抬下,侧躺在榻上,将手里的书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

宋静看了看,也不再说什么,闪身又出去了。虽然在外人看来,宋懿行是恨透了温玉,提都不想提她,但宋静却是知道他心里还是在意的。因为他每次探了温玉的消息回来私下向他禀报,也没见得宋懿行将他逐出府去,更加没说下回不要再探了。既然没说“不探”,那就是继续了。所以这几个月来,虽然宋懿行都没有出过京,更没有派人去找回温玉,但是温玉的一举一动,他还是都了若指掌的。

第二天,宋懿行躺在花园里,将书本盖在脸上午睡时,宋静再次闪进院来,小声禀报道:“侯爷,刘宜光与夫人见面了。”

禀报完后,宋静等了一阵,还是没见宋懿行有任何反应和吩咐,便倏地一闪身,又出去了。

隔了两日,又是午后,宋懿行蹲在花园里浇花。宋静再一次倏地闪现,低声说道:“侯爷,刘宜光在洛城租了个民舍住下了,租了半个月,跟夫人的宅子只隔了一条街。”

宋懿行继续淡定自若地浇水,还是没有任何指示。

又过几日,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染白了整个京城。侯府花园里因为有引了温泉进来,所以不冷,也积不下雪。宋懿行终于不去花园了,改蹲在书房外的回廊下堆雪人。宋静再度鬼魅一般地飘落在他身后,以一贯的口吻禀报道:“侯爷,夫人最近经常与刘宜光见面,而且他们还一起上街,置办了许多东西。”

“年货?”宋懿行终于停下手头的事情,开口问了。

宋静说道:“看买的东西,不像是在置办年货。从买的干粮和食物看来,像是要启程去很远的地方。”宋静很想加上一句:譬如胡卢国。但是他知道不必加,宋懿行会知道的。

果然,宋懿行听闻了之后,便缓缓地站起身来。“啪”地一下,将手中的雪球砸在堆好的雪人身上,那圆圆的脑袋顿时塌掉了半边。过了半晌,才听得宋懿行忿然骂道:“这对奸夫淫妇!真当我是死人?!”

听到“准备马车”的吩咐后,宋静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浮现了一抹笑意,应了声“是”,便快速闪身出去了。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天一夜才消停。清晨起来,推开窗子,见外面地上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屋顶上还有些白茫茫的。灶房间传来淡淡的米香,看来早餐又是杨婆子最擅长的五谷杂粮粥。温玉洗漱好,上街买热豆浆和油条的回来了,一进门便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世子来了!”

温玉心中一惊,连忙奔出去“嘘”了一声。这丫头,跟她说了多少遍了,还是改不了口,总是“世子”、“世子”地喊,被街坊邻居听到,估计要生不少事。紫菱吐吐舌头,连忙改口说道:“是刘公子!刘公子来了!”然后引着刘宜光入内。

杨婆子在院子里摆好桌子,见刘宜光来了,便招呼道:“公子吃过早饭没,要不要一起?”

刘宜光看看温玉,然后点点头,轻声说道:“没吃过。”

这几日,刘宜光也是家中的常客了,杨婆子也见怪不怪,回灶房盛了粥出来,又加了双筷子,摆了几碟下粥的小菜。等温玉和刘宜光坐下之后,紫菱便拉了杨婆子到灶房间窃窃私语,无非是让杨婆子以这么多年看人的经历看看刘宜光好不好,若是温玉再嫁,再嫁如何如何的。

刘宜光喝了口粥,抬眸看看温玉,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今天启程,可以么?”

温玉微微迟疑,然后点点头。二人最近虽然又经常在一处,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相对沉默。

“你在那边,怎么样?”温玉找了些话问。

“挺好的。”刘宜光轻声说道。“那边是以女子的关系建立家庭的,所以对他们而言,我就是本家的人,不是外人。”迟疑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说道。“……我已经改姓卢了。”

温玉微微诧异,再怎么说,他也是受这边的文化熏陶长大的,就算出走胡卢国,应该也不致于改姓吧?虽然心中有疑虑,但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嗯。”

刘宜光却看出了温玉的疑惑:“当年的事……”顿了顿,说道。“其实主要是……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所以还是从母姓吧。”

温玉一惊,脱口说道:“不是皇……”惊觉过来,连忙收了音。

刘宜光的脸色快速地晦暗下来,低低摇摇头:“我母亲过来和亲的时候,才十四岁……而且她天生视力不太好,有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被……他们、耍着玩……”

“当时的太子让……皇伯伯娶我母亲,皇伯伯不愿意,就骗我父王做个游戏,冒充他……他们是亲兄弟,年轻时候长得极像,母亲远远地、没有认出来……”见他的声音渐渐低徊,温玉知道让他重提这件事情,他心里必定非常难受。想要劝慰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拊在了他的手背上。

“玉儿……”刘宜光方自抬眼看向温玉,忽而听得门外有异响,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温玉回眸一看,不如变了脸色,那强盗似的破门而入的家伙,不是宋懿行又是何人?!可是,他怎么会来的这里?这几个月,他讯息全无,为什么刘宜光一来,他也来了?!

宋懿行快步奔了进来,那模样活像是前来捉奸的丈夫。他一眼就看到温玉的手与刘宜光握在一起,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冷冷地嘲讽道:“光天化日地关着大门,我道是做什么呢,果然有猫腻!”

这一会儿功夫,温玉已经从乍然见到他的震动中冷静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敢情侯爷家吃饭,是开着大门、当着风口吃的?”

宋懿行冷声道:“至少我家吃饭,是绝对不会摸来摸去的!”

“你……”温玉被呛了一句,不想再理他。放下碗筷,不吃了,拉了刘宜光准备进屋,然后叫了紫菱他们出来送客。但宋懿行带来的人明显比刘宜光带的人多,而且双方其实并不敢真的起冲突。便干脆都退到门外,让主子们自己去解决自己的“家务事”。

宋懿行一闪身,便挡到了门口,拦下两人,却是看着刘宜光问道:“刘宜光,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人口托管所了?你想走,就让我帮着照顾着;你要来,就直接领回去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宋懿行!”温玉被他的咄咄逼人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刘宜光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声说道:“你们已经和离了,玉儿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和离?”宋懿行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和离?我不同意,就不叫和离!就算我们没关系了,玉儿还有父亲在,她父亲不同意,你也不能带走她!”

“宋懿行……”刘宜光似乎也被气到了,握紧温玉的手,平复了一下心情,正声说道。“玉儿拒绝了与我一起回胡卢国……但是她也不想再与你在一起了,请你以后不要再为难她。”

第183章 醒悟

咦,拒绝了?

宋懿行的表情明显滞了滞,隐约有些不相信,目光往门外瞟了瞟,迟疑着问道:“那些车马和货物……”

刘宜光明白过来,原来宋懿行是误会了温玉要随他一起去胡卢国,所以才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兴师问罪。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自乱阵脚的模样,看来他对温玉,确实也是出自一片真心。于是,便好心地向他解释道:“马上是年关了,玉儿准备回京过年,所以顺道买了些洛城特产,准备回去送给亲戚朋友。”

呃,不是去胡卢国,是回京?那他气冲冲地连夜赶来,是所为何来?宋懿行眨了两下眼,微微挪开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温玉瞪了他一眼,进屋去了。刘宜光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掩上门后,与宋懿行说道:“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启程回京城。以免玉儿改变主意,还请盛阳侯爷先行一步,凡事我们回京再议。”

宋懿行觉得有理,他方才不由分说地带人闯进来,是太失礼了。强行要求同行的话,只怕温玉会改变行程。当即点点头,朝刘宜光一拱手,便大步出门去了。一出门,宋懿行便喝了一声:“宋静!”

宋静倏地从道旁的墙头飘落,应了声:“侯爷。”

宋懿行一挑眉,不满地责难道:“怎么回报的?”买送礼的东西,和买远行所需的东西,他不信以宋静的眼力,连这都区别不出来?

宋静平静地回答道:“属下只是说夫人他们买了干粮,有启程赶远路的准备,并没有说他们要前往胡卢国。”言外之意,从洛城到京城也算是远路啊,今天启程,也至少要明天正午才能到,路上也需要备些干粮。所以说啊,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太好,一不小心,就将话里的意思领会得更加深远了。

“你是故意的?!”宋懿行的眉心动了动,有生气的迹象。真是人倒霉了,连喝凉水都塞牙缝。他已经够郁闷了,宋静还要来搀一脚。

“侯爷。”这个时候,宋静倒是比宋懿行冷静。“属下认为,现在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侯爷应当藏拙,万事以劝回夫人为重。”

“劝她回来干什么?谁说我想劝她回来了?”宋懿行冷冷地说道。“我倒想看看,她一个下堂妇,还想嫁谁?”

“夫人不回来,侯爷就要成为琼姬公主的驸马,不,驸马之一。”

听到“之一”这两字,宋懿行的眉头不由地拧了拧。他堂堂男儿大丈夫,岂能与他人共妻?当初胡姬公主纵然美貎无双,却没有皇子皇孙愿意娶,大抵也是这个理由。公主再好,需要散尽妻妾去娶,还要承着再招驸马的压力,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

不过,宋懿行冷静下来想想,宋静提醒得也没错,现在并不是他与刘宜光硬磕的时候。温玉既然拒绝了去胡卢国,而以刘宜光的情况,是绝无可能留下的,那么他们二人之间,基本就没戏唱。他没必要把刘宜光放在自己的对立面来针对,相反的,他应当拉拢刘宜光。毕竟,他和琼姬公主的婚事还搁在那里呢!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决这件婚事,少不得还得靠刘宜光去出面。

另外,看他们“眉来眼去”的,分明还有几分情意在,但温玉拒绝了与刘宜光同去胡卢国,应该是念在父亲孤身一人的份上。所以,温如韬就是这个时候,他第二个应当拉拢的人。随即想到这些天自己都在刻意回避着温如韬,不由懊悔地真想给自己一拳,居然给一时之气给气昏头了,做出这么弱智的事情来!刚才还跟温玉他们硬碰,倘若真把她气得狠心之下,说不定还真会跟刘宜光跑了!那个女人,从和离那件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平时闷声不吭,像个小绵羊一般。其实早就留有一手准备,真把她惹急了,发起狠来,做的事情还真够他受的。

好!好!先劝回来再说!等他们复了婚,刘宜光也回了胡卢国,看他怎么收拾她!

宋懿行停下脚步,略作思忖,一挥手,说道:“回京城。”于是,又披星戴月地连夜赶回了京城。一到京,宋懿行便直接去了温家新置的安平侯府,跟温如韬说温玉马上就要回来了,有些东西可以准备起来了。若是人手不足的话,他从盛阳侯府调过来。还有以前温玉常用的、用惯的,他也让人从侯府送过来。念叨着温玉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回京后,一定要让她吃得好、住得舒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之类的。一番话说得温如韬心酸不已,直拍着宋懿行的肩膀,说道:“贤婿……唉,是玉儿不懂事,苦了你了……”

宋懿行神色惨淡地摇摇头:“岳父大人不怪责我这些天……主要是,我瞧见岳父大人,就会想到玉儿……”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温如韬想说等温玉回来,看能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但是想到宋懿行已经被琼姬公主看中招为了驸马,复婚是没什么指望了的。只能收回手来,暗暗叹气。

宋懿行见状,明白温如韬是站在自己的这边,无奈地说道:“岳父大人,我先回去了……等玉儿回来,不要告诉她我曾经来过……我怕她会生气……”

这话说得温如韬心里更是难受,多好的女婿啊,可惜那个傻丫头不珍惜,没有福气啊!

宋懿行回到盛阳侯府,本想做戏做到底,将温玉平时惯用的东西整理几样出来送些过去,聊表一下自己的“心意”。回到卧房里一看,才蓦地想起来,之前自己一气之下,已经命人将所有与温玉有关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丢掉了……

丢掉了……宋懿行感觉到一滴汗从脑门上流了下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忽而停下脚步,唤道:“宋静!”

“侯爷。”宋静又幽灵一般地出现了。

“夫人的东西呢?”他既然这么热衷于他们复合,那丢温玉东西的时候,他肯定也留着神了。

“侯爷不是下令丢掉了么?”

“丢去哪了?”

“柴房。”

这算丢吗?宋懿行却是吁出一口气,挥挥手说道:“全部搬回来。”

“是,侯爷。”

宋静转身出门的时候,宋懿行好似想到了什么,叫住他,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宋静停下脚步,说道:“是侯爷自己当局者迷而已。”说完,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身出去了。

宋懿行在屋子里坐下,看着夫妻二人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屋子,往日的一点一滴在眼前慢慢地浮现出来,一边细细地寻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当局者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