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金氏同任荀一块用晚膳时,提了今儿宋夫人和宋温君过来拜访的事。

“我瞧着子俊那孩子,果真是比三年前出色了,言谈举止皆多了许些从容,瞧着倒有几分似当年的宋大人,可惜老爷今儿白天没在。”金氏笑着,就看了任荀一眼。

任荀一边拿热毛巾擦着手,一边道:“我原也想见见他的,只是薛大人今儿有事,我脱不开身,只能改日再请他过来一趟。听说他这次随宋太爷回京,就是想在京谋个差事。当年宋大人去的忽然,也没将后事处理好,幸好有宋太爷在,三年了,他们那一大家子也算是消停了些。”

金氏笑了笑,不欲多说那过去的事,一边给任荀夹菜,一边道:“今儿我同宋夫人说了这两孩子的亲事,总归子俊已过了成人礼,华儿如今也十六了,而且他们家的孝期也已过,是该准备办这事的时候了。”

任荀将毛巾递给丫鬟,然后拿起筷子,看着金氏问道:“宋夫人怎么说?宋家那边知道华儿如今失忆的事,可是会有别的想法?”

“宋夫人今儿也是为说这事过来的,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咱华儿不过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了!”金氏说到这,又笑了一笑,接着道:“说来华儿失忆后,性子变得温顺了些,宋夫人反倒多了几分满意。今儿我还没提呢,宋夫人倒是先提了,说让咱们赶紧看看黄历,大家一起商量着选个好日子,尽量在今年年底前将这事给办了。子俊成家后,身边有个贴心的人扶持着,便能一心准备着立业,她也好放心。”

任荀听了这话,却不见有多高兴,而是先夹了口菜,然后默不作声地嚼了起来。金氏原是要往下说的,见任荀这脸色,便收了口,看了他一眼,不解的问道:“老爷今儿可是有心事?”

“嗯,没有,你继续说。”任荀似忽然回过神,就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金氏想起今儿早上董姨娘说的那事,迟疑了一会,便小心问了一句:“可是官场上有什么不顺心的,我今儿早上听董姨娘说,老爷打算年底给薛大人备份厚礼。是有什么难办的事么,老爷何不说出来,我好早些准备,眼下咱手里能用的银子虽不算多,但只要不是太难得的东西,应该都能办得过来。”

听金氏就这般大大方方地道了出来,任荀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咳了两声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是那新旧两派的事闹的。薛大人如今是正经靠上了摄政王那边,正好下个月就是薛大人的六十大寿,再又跟中秋连在一块,下面的人自是少不得要趁此机会表态一番。”

金氏听了这话,心里不免一惊,忙问道:“那这样会不会得罪了…”

“不至于那么严重,我还触不到那,再说圣上到底年轻…”任荀说到这,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敬,忙就打住了,然后转开话道:“宋家族大人多,为官的人不在少数,故而如今他们族里是两边都有投靠的,形势不明。咱家要与他们家结亲,子俊又要走官路,若他是只图个差事养家倒也罢了,若是想立业,少不得会靠上他父亲当年结下的人脉。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如今那些人都归于摄政王氅下,所以眼下我给薛大人的这份礼,需得好好准备,也算是为华儿的以后着想。”

金氏听了这话,一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她虽不太懂那些纷争,但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眼下她又说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老爷放心,正好陆管家明儿就要去柳州,我再派个稳实的人跟着,瞧瞧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就一齐给带回来。”

“嗯,你就看着办吧。”任荀点了点头,又道:“华儿那边,我近来忙,顾不上许多,你多关心关心她,亲事选好日子后就开始准备吧。”

金氏应声,这事便算定了,两人默默用完饭,丫鬟捧上茶,任荀难得又坐了一会,陪着说了好些话,完后瞧着时候还早,才起身去了书房。

吕嬷嬷寻过来的时候,金氏正拿着黄历自个在那翻着,听了丫鬟进来报,也没抬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吕嬷嬷进来后,兀自行了礼,然后就凑到金氏跟前笑着道:“太太这是准备给大姑娘看大日子呢,真是好事啊!”

金氏这才抬起眼,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叹了口气:“这孩子,从一出生,我就盼着她这一天了。如今眼瞅着就到了,心里倒是有些舍不得,这当娘的,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金氏说完,又抬手让丫鬟给搬个小凳过来,让吕嬷嬷坐下说。

吕嬷嬷道了谢,小心坐下后便一脸理解地点头道:“莫说是太太,就是我,不过是奶过姑娘些日子罢了,一想到姑娘要嫁人了,这心里也似跟被挖了块肉般。只是姑娘大了,总得找个好归宿,如此人生才算圆满。”

金氏点了点头,面上便带了几分笑,吕嬷嬷瞧着,又道:“其实眼下重要的是,太太得仔细为姑娘挑好身边的人,这去了夫家,姑娘平日里靠的,可不就是身边的人么。甭管出什么事,都不能出在身边的人身上,这可是暗刀子啊!再者姑娘如今又将以前的事都忘了,更是让人不放心,太太需得为姑娘多想几层才是!”

金氏听了这话,面上随即就收了笑,琢磨了一会,便道:“嬷嬷怎么还跟我打起哑谜来,有话就直说。”

吕嬷嬷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完后就看了侯在一旁的红绸一眼,金氏遂朝红绸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瞧着红绸领着那几个丫鬟退出去后,吕嬷嬷才将身子稍向前一倾,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千瑶跟宋温君在那走廊上碰面的事,如此这般那般地道了出来,虽未有添油加醋,但有些话,特意摘出来一说,总会给人某些暗示的意味。

且最后吕嬷嬷还特意道了一句:“当时姑娘也是碰到的,我瞧着姑娘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呢,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将委屈往肚子里咽。更可气的是,千瑶当时那话说得,是一句比一句嚣张,我在旁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狠狠数落了她一通,她才略消停了些,不然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金氏听完,面上倒不见有明显怒意,只是皱了皱眉,“原来那会是出了这样的事,怎么红绸回来也没跟我说一声!”

“这怪不得红绸,她过去时,那事已差不多了,而且姑娘又主动帮千瑶给掩饰了下去,这话当然就传不到太太面前。想想姑娘也真是让人心疼的,要是以前,姑娘哪会咽下这些委屈的,早将那眼里没主子的奴才给打发了!”

金氏又皱了皱眉,沉吟一会才开口:“那丫头以前在我这的时候,瞧着最是安分老实,就是跟在华儿身边这几年来,也都事事办得稳妥,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知轻重廉耻了!”

吕嬷嬷顿时叹了口气:“想必是心里藏着怨呢,又冲着姑娘失忆了,还这般护着她,一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也是有的。”

金氏慢慢沉下脸,甭管这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添油加醋在里头,这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华儿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是该先给安排一下,她算算千瑶的年纪,心里便有了计较。而之前原还想自己那日罚得重了,过几天就打算让千瑶回静月轩去的事也就搁下了。

吕嬷嬷从金氏那出来后,又去静月轩那看了任婉华一眼,任婉华忙请她进来,说了会贴心话,同时还让丫鬟好茶好果供着。吕嬷嬷心里高兴,就将去金氏那的事道出一二来,完后还劝任婉华以后别对下人这么客气,免得助了这股歪风,以后就制不住了。任婉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却未多说什么,亦是一句也不曾说过吕嬷嬷的不是,就像已忘了白天时,她还誓言旦旦地说过要为千瑶求情来着。

第二十三章 婚 配

金氏的计较,赖嬷嬷的算盘,吕嬷嬷的小报告,千瑶具都不知,进入洗衣房已经有三天时间了,赖嬷嬷虽没有过多刁难她,但也没打算供着她,该让她洗的衣服,一件都没落下。

而自第一天,千月拿着任婉华的衣服来救过那一次急后,就再没来过了。至于那次拿来的衣服,千瑶“洗”好晾干后,送到静月轩时,任婉华瞧着被扯坏的地方,只笑了笑,道了一句:“这衣服不经穿,坏了就扔了吧。”

千瑶看着那被当成垃圾一样扔掉的衣服,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就如那被扯坏的华美衣裙般,再无一丝用处,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被扔掉了!没有人怜惜,亦无人留恋,除了自己。

从静月轩回了洗衣房后,小青已蹲在那水井边,低着头,认真地搓洗着那一大盆衣物。另外那两仆妇不知去了哪,赖嬷嬷也不在,飘着皂角清香,洒了阳光的洗衣房内,只小青一个人在那默默地干着活。

千瑶站在那看了许久许久,小青终于觉出异样,抬起眼不解地看了千瑶一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千瑶姐姐要是累了,就去屋里歇一会吧,赖嬷嬷刚刚出去了,这些衣服我一会就能洗好。”

千瑶垂下眼,认真地看了看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进来洗衣房已三天,赖嬷嬷派给自己的活,大多都被小青给抢去帮她做了。而她,一直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小青的帮助,甚至心里还觉得,原本就应该这样。直到昨日,她随口问了小青一句,为何要这么帮她,是想要赏钱吗?小青当时整个脸都胀红了,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才说明白,她就是为报答之前千瑶帮她洗脱冤屈的事,没别的意思。

千瑶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怔住。似乎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这起荒谬的事件里,还有一个一直被她忽略掉的人。就是她目前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原先那个正直忠心的丫鬟,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她心里不由就生出几分惘然来,然后转头再看了看小青的背影。她们都是服侍别人的丫鬟,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很少为自身要求什么,却时时刻刻都为别人着想。

其实,她也是在享受着这个身体所留下的一切,就跟现在的任婉华一样,她们都在无偿享用着别人的东西。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能够重新获得生命,而有过一分的感激,也从未对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而有过一丝的歉意!那一瞬,她猛然间顿悟,自己为何会对现在的任婉华,有那么大的不满。不仅是因为她占用的自己的一切,还因为自己丝毫感觉不到对方的感激和歉意,更甚者,对方还想抹杀掉她原来的一切!所以她心里才会越来越不满、不甘和愤恨!

其实很多时候,一分感激,和一分歉意,就能够缓解不少问题,只是有的人,永远也看不到这一点。

千瑶慢慢走到小青身边,蹲了下去说道:“我跟你一块洗吧,就是,我洗的要慢些,你多受点累。”这是真心话,其实早就想说了,如今终于说出来,才发觉原也不是多难的事,而且这说出来后,心里亦觉得舒坦多了。

小青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千瑶,慌忙摆手道:“千瑶姐姐言,言重了,我能受什么累,这都是做惯了的事!姐姐还是去歇着吧,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总归赖嬷嬷眼下也不在这。”

“既然是两人的活,就没道理一直让我占你便宜的!”千瑶瞪了她一眼,完后就从盆里捞出件衣服,学着小青的样,用力搓了起来。

小青愣了愣,再看千瑶手里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又道:“千瑶姐姐,这个…”

“什么?”

“这个,这件衣服先从衣领那开始洗,会快一些,这样,再抹点胰子,这边多搓几下就行。”小青说着就亲自示范起来。

“这儿?”千瑶仔细瞧了瞧,便跟着有样学样,到底这身体以前也是干活的,没一会她的动作就利爽了许多。

就在千瑶开始学着接受新的人生的时候,赖嬷嬷那边也已经在行动了。这三天,她就忙着悄悄打点府里的管事陈娘子,原想着,若能不用经过太太那边,让人直接在这名册上指配的话,就省事多了。只是那陈娘子却说自己做不了这个主,往年府里的大丫鬟配人,都是得经过太太过目点头后才行。

赖嬷嬷只得又塞了点东西,那陈娘子掂了掂,面色缓和了些,便道:“你老能有这份心,也算是那丫鬟的福气,只是我刚刚瞅了瞅,这个叫千瑶的,眼下才十七,年纪不算太大,往年府里的大丫鬟,都是十八以后才准备给配人的,就是年纪拖到了二十的也有呢。再者她又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如今姑娘还在闺中,虽说她比姑娘长了一岁,陪嫁的可能性不大,但谁知道太太会怎么个安排。我实在是帮不了你这个忙,不过倒是可以给你在太太跟前提两句,瞅瞅太太什么态度,完后你自个说去,只要太太点头了,这事儿就没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也,又句句在理,赖嬷嬷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就劳动你多说几句好话,事成了,准少不得不你的好处。”

陈娘子笑了笑,道了一句:“正好我有事要回太太去,一会就帮你说,你且等着,得了信,一准通知你。”她说完便去了。

赖嬷嬷坐在那等了大半天,心里不耐烦,出来进去地看了好几趟,也不见那陈娘子回来。心里开始有些忐忑,怕那陈娘子不会说话,将好好的事给搅黄了,那她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实在等不下去了,正打算去金氏那瞧瞧,却刚一出去,不想就瞅着陈娘子回来了。

“哎哟,我的好嫂子,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叫我好等!”赖嬷嬷松了口气,忙让进来,接着就问:“说了没有,太太怎么个意思?”

“你着什么急,既然是特意去说的,我还能忘了不成!”陈娘子说着就给自个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完后才接着道:“也是你的运气,我刚刚在太太面前试着点了一下这事,听着太太那意思,好像真是打算给千瑶配人。前几日不是宋家的人过来一趟吗,听说就是给大姑娘商量着大日子来着,所以啊,大姑娘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也是到了该安排去留的时候了。我原是想给你做个顺水人情,便又问了太太,是不是跟往常一样,年纪大的就照着下人名册给指配。”陈娘子说到这,觉得口有些干了,便又喝了口水。

“太太怎么说?”赖嬷嬷等不及,忙问。

陈娘子看了她一眼,放下杯子道:“太太没说啥,只是摇了摇头,我也瞅不出个意思来。”

“那…”赖嬷嬷想了想,迟疑地问了一句:“那太太当时的脸色怎么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瞅着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陈娘子想了想,就摇了摇头。

“这话怎么说,您倒是给个准信儿!”赖嬷嬷急了。

陈娘子也不快了,嘴一撇,就道:“嘿,你这话可是奇怪了,我又不是太太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就猜得着太太心里想的什么,再说了,我刚刚不都帮

你问到那份上了吗,还想怎么着!”

“你好好好,我自个问去,不敢劳驾您了!”赖嬷嬷气不过,转身就走了。陈娘子在后面哼了一声,心想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贪图人家那

点身家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子是什么货色,就想配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真要轮起来,轮上几圈都轮不到你那去!

赖嬷嬷进了金氏院里后,先整了整身上,然后又拉住个丫鬟问了两句,知道金氏眼下正好闲着,才陪着笑,让人进去报一声。她又趁着在外候着的功夫,在心里打好腹稿,等那丫鬟出来叫她时,她才堆起满脸的笑,小心走了进去。

金氏听完赖嬷嬷的话,没说什么,只是从躺椅上坐直了起来,让红绸给捏捏肩膀。

赖嬷嬷等了一会,瞧着金氏不像是不高兴的样,便又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家小丁高攀了,只是我实在是喜欢千瑶那丫头,少不得就厚着脸求到太太这了。”

“这千瑶还真是个吃香的,行了,我知道了。”金氏笑了一下,便摆了摆手,又轻轻打了个呵欠。

“太太歇一会吧,中午还没怎么歇过呢。”红绸在一旁轻轻劝了一句。

“嗯。”金氏点了点头,就扶着红绸的手站了起来,赖嬷嬷在一旁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金氏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想再问,可一瞧金氏脸上有些恹恹的,她又不敢开口,只得站在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金氏站起身后,看了赖嬷嬷一眼,笑道:“既然你这么有心,特意求到我跟前来,也算是那丫头的造化,不过她到底是服侍过我的,又在大姑娘那伺候了几年,你以后可别委屈了她。”

赖嬷嬷一听这话,竟是应允了,心中大喜,忙道:“那是当然,太太尽管放心,我一定将她当成自个亲闺女般疼着。”

金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进了里屋歇着去了。一旁的红绸却是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想到,太太竟就这般将千瑶给指了人!还是个没什么正经差事的小子!

第二十四章 说出真相

洗衣房的活儿总算在晚膳前做完了,千瑶一路揉着酸痛的胳膊和腰背回了静月轩,从任婉华屋门口经过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目不斜视地回了自个的房间,然后长舒了口气,也不收拾一下身上,就直接往床上倒了下去。

虽说如今这个身体原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但也不曾一下子洗过那么多衣物,到底是有些吃不消。千瑶这会只觉得自己全身似散了架,累的连抬一抬手都不行。只是歇了一会后,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顶头素净的帐子,瞧了瞧这冷清的房间,又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实在是不愿起来…只是刚一想起以前,想起身边围着四五个丫鬟,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自己时,她猛地就坐了起来,赶紧止住那些回忆和渴望!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如今这么回想,不过是画饼充饥,徒增难受罢了。

才下了床,打算出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吃晚饭,不想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开门一瞧,竟是红绸,千瑶愣了愣,不知她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只是当看到红绸手里拿着个点心盒子后,她面上的神色顿时缓了几分,就让开身子。

“这是太太今儿赏的,我吃着不错,就给你拿过来一些,顺便找你说说话儿。”红绸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你有心了。”千瑶似叹气一般,淡淡地道了一句,然后让她随意坐。

红绸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点心盒子给她搁到桌上后,又去门外瞅了瞅,然后小心帮她关上门。

“你这是干什么?”千瑶本想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的,只是一瞅红绸这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样,顿时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

红绸回身仔细瞅了她一眼:“你当真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千瑶怔了怔,看着红绸这神色,不由就放下那点心盒子。

“唉,我猜也是!”红绸走到她身边,有些急切地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太太,如今太太竟将你指配给那赖嬷嬷的儿子,就是在外院打

杂的一个小子。那可是个吃喝混赌的啊,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在府里待了多少年,就没混上个正经差事!”

千瑶一时被这话弄得有些懵,良久才愣愣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太太怎么可能”

红绸叹了口气道:“今儿差不多是下午那会,我正在屋里给太太捏着肩膀呢,那赖嬷嬷就过来了,你道她是为什么事来的?”

“有话你不能一口气说完。”千瑶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便不耐烦地道了一句。

红绸也不恼,接着说道:“她竟是特意过来给她儿子求亲的,且求的就是你!我当时吓一跳,心里正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谁知太太听完后,竟一口答应了!”

“胡说!”千瑶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红绸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便道:“按说,往年府里的大丫鬟到了一定年纪,也多是先问问对方的意见才给指配,少有这么直接拍案定论的。你好好想想,到底哪得罪了太太,惹得太太心里不快了,要说为姑娘那事,不也罚你到洗衣房去了吗,还有什么事值得拿这终身大事来…”

红绸话还没说完,就见千瑶忽然转身要往外冲,她吓一跳,忙抓住了问:“你干什么去?”

“我要找太太问清楚这事,太太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千瑶声音已见哽咽,说着就咬住唇,然后使劲甩开红绸的手,打开门,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千瑶冲出院门的时候,翡翠正好从外头走进来,猛地就被撞了个趔趄,差点没摔了。好容易站稳后,正要大骂,却转过头,只瞅着个背影,且眨眼间就拐了弯,不见了!气得她只得随手抓住个小丫头问刚刚是谁,这还有没有规矩了,什么时候这静月轩里出了个疯子!

那小丫鬟怯怯地说那是千瑶姐姐。

“哼,原来是她,我就知道,这院里除了她,找不出第二个来!”翡翠撇了撇嘴,呸了一声,又问:“知道是什么事吗?她这是要去哪?”

“不知道。”那小丫头也是一脸不解的摇了摇头。正好这会红绸从里追了出来,翡翠正要打招呼,红绸心里着急,生怕千瑶去金氏那闯祸,只得匆匆笑了一句:“帮我跟你们姑娘问好。”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翡翠在后面瞅了一会,满是奇怪的道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奇怪!难不成千瑶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此时金氏正在里屋听一个管事婆子的回话,千瑶忽然就冲了进去,金氏当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空气里带进来的那种嚣张的,勇猛无畏的气焰,一时让她愣了神,莫名地,心里就闪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可抬起眼,瞧着是千瑶后,她顿时就皱起眉头,沉下脸道:“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

候在屋里的素缎等人具已回过神,忙过去拉住千瑶,就要把她往外推。千瑶却整个甩开她们,然后三两步走到金氏面前,扑通地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绷着下颌,红着眼,白着唇,一脸倔强地说道:“我要跟太太说个事,太太若不听,我今儿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胡闹!”金氏顿时坐直了,朝旁边的丫鬟喝道:“还不把她给我拉出去,这成何体统!”

正好红绸此刻追了进来,她刚刚在门外就已听见千瑶那话,着实唬了一跳,眼下又见金氏发了火,心里紧着是一慌,忙上前拉住千瑶低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没瞧着太太正忙着吗,快出去!有什么话,你先跟我说,何苦这般在这寻死觅活的!”

千瑶狠命甩开红绸的手,她今儿是豁出去了,力气一点都不客气,红绸竟一时竟拉不住她,还差点被她推倒了。金氏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又听红绸刚刚劝的那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千瑶定是听说了今儿婚配的事,心有不满,她倒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丫头,如今的脾性会这么大,竟敢就这么冲了进来。

金氏看着跪在自己跟前那张倔强的脸,眉头微皱了皱,却未开口,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红绸心里着急,生怕再这么下去,金氏真的怒了,这一怪罪下来,谁也讨不得好。正打算叫上旁边几个丫鬟一起,将千瑶强拉出去,不想金氏却忽然开口:“行了,不用这么拉拉扯扯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红绸等人一愣,瞧了瞧金氏,然后就有些紧张地退到一旁候着。

偏千瑶却还不识趣,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一脸倔强的表情,张口就道:“我这事需得跟太太单独说,烦请太太让余的人都出去。”

红绸倒抽了口气,恨不得马上就将千瑶拉出去狠狠批一顿,这丫头如今怎么就光长个子不长心眼,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有这么开口跟太太说话的么,简直是不知死活!

金氏定定地看了千瑶一眼,良久,就点了点头,对旁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红绸在门口守着,谁都别让进来,余的人也都别外头待着,出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只是要记得管好自个的嘴巴。”

直到屋里的人都退出去后,千瑶怔怔的看着那座上的人,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紧接着就哭出声来!金氏愣了愣,原是要斥责她的,只是不知为何,听她哭着哭着,莫名地就生出几分不忍,一时心软,便缓声道:“你这莽莽撞撞地冲进来,又让我将屋里的丫鬟都遣出去,就打算这么一直哭下去!”

千瑶这才勉强收了声,抬起眼,原以为会看到金氏不满的眼神,没想竟会看到了那久违的温柔!她心里一怔,脑子一片空白,刚刚所有想好的话都忘了,就那么跪着走过去,抱住金氏的腿,趴在她的膝上,泣不成声:“娘,娘,我是华儿啊,我才是你的华儿啊!你为什么认不出我来,我才是华儿啊!”

第二十五章 焦 虑

“姑娘,千瑶刚刚跟疯了一样从这院里冲出去,也不知是为的什么事,就那么跑去太太那边了!”翡翠被千瑶撞了一下,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便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千瑶是去了金氏那,只可惜外头有红绸守着,金氏又下了禁口令,她一时打听不出多少事,便回来叨念了一句。

任婉华眼下正学着绣点东西,一听这话,顿时抬起脸问:“千瑶?她着急去太太那做什么?”

“不清楚。”翡翠摇了摇头,困惑地道了一句:“只听说她进去后,没一会,太太就将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就单留她在里头说话,且还让红绸守在门外,谁也不放进去。也不知是要说什么呢,这般郑重的…”

任婉华听了这话,忽然感觉手上一疼,不由呲了一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扎了手指。她皱了一下眉头,抬起手捏了捏,一粒鲜红的血珠随即就从指尖那冒了出来。

“呀,姑娘这么这般不小心!可是扎疼了!”翡翠一瞅,忙上前要看。

任婉华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厌烦,只是她随即就察觉到了,便马上又换上笑来,道了一句:“不碍事,你去瞧瞧什么时候传晚饭。”她说完就拿起自己绣了半天,还绣坏的那条绢子,随意擦了擦手指。翡翠在一旁看到这个这动作,再瞧那绣坏的花儿,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姑娘这动作,感觉好陌生,以前可从不这般拿着自己绣的东西擦手的。还有那绣的花儿,跟以前比,就像个初学者一般,难不成失忆后,连这手里的活儿都给忘了?

翡翠出去后,任婉华一时坐不住,就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想过去看看,只是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然后呆立在那门边,看着外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千月过来了,她才回过神,问了一句:“你可听说今儿出什么事了没?”

“出事?姑娘指的什么事?”千月不解。

任婉华眼珠一转,就笑道:“哦,听说千瑶刚刚忽然跑去太太那了,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我担心她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有这事!”千月刚没在这院里,因此并不知,如今一听,也是一愣,完后瞧了瞧任婉华的神色,便笑道:“要不我去太太那给姑娘打听一下?”

任婉华正要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算了,待她回来再问吧,我瞧着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你忙你的去。”她说完就转身进了里屋,重新拿起针线,但两耳却一直注意着外头。听到千月在屋里收拾了一下,又交代了外头两个小丫鬟几句,完后就出去了。任婉华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走出去一瞧,只见千月果真出了院门。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太真的答应了!”任府东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那都是府里供给下人住的地方。此时小丁正蹲自家厨房门口,嘴里咬着一半的面条,听了赖嬷嬷的话,忙就站起来,面也顾不上吃了。赶紧将赖嬷嬷拉到椅子上坐下,睁着眼,一脸急切地问道:“太太就这么,就答应了?”

“那是,到底我也是在这府里待了大半辈子,太太总得卖我个老脸儿。”赖嬷嬷有些得意地说了一句,完后瞧了瞧自个儿子,又道:“你可仔细给我听好了,为这事,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到时那丫头进来后,她的东西,你负责给拿出来,我帮着你们保管。以后每月出入多少,都需定个量,没得再像你以前一般,有多少花多少,整日儿兜比脸还干净!”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小丁搓着手,嘿嘿直乐。

赖嬷嬷瞧着他这不成气候的样子,气得拍了他一下:“事我都给你说好了,你以后在府里给我注意这点,再要被人抓着喝酒聚赌,这事没准就黄了!上次陈管事也是我使了银子,你才没被轰出去,这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呢!”

“我晓得晓得,我那老早就戒了。”小丁心里高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又接着道:“娘你放心,昨日我又特意问了小荣,上月他二弟新开的那家面店,就是翠绫给借的银子才弄起来的。你算算,这可得不少银子呢,所以你就放心吧,你先花的那点银子,准亏不了的。”

“哼,那也得她愿意拿出来才行。”赖嬷嬷眼一亮,脖子一扭,就撇了撇嘴。

“既然进了咱家的门,不都是咱家的东西了么,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千瑶原就是太太买进府里的,早没了根,她的东西能弄到哪去,到时还不都得挪到这来!”小丁一边算盘着,一边想着千瑶那小模样,心里痒得恨不能马上就过去将她接过来,直接入洞房。

赖嬷嬷一想也是,便开始跟小丁细细商量起这事。熬了这大半辈子,她老早就想在后街那买一处能养老的院子,而且那个位置还能做点小买卖,虽眼下也存够了钱,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如今终于等到有人送钱上门了,自是得好好打算一番。

天已渐暗,老爷也快回府了,红绸在外头守了快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千瑶出来。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大的动静,只刚开始时,里头传出千瑶的几声低泣,但很快,那声音就消了下去。

千瑶那丫头,性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急了,真是!红绸在外头着急地踱着步子,心里直后悔自己刚刚不该过去告诉她这事,只是…她迟早也会知道,唉,也不知里头到底怎么样了。她都跟太太说了什么?偏下午那会太太已经是答应赖嬷嬷了,若是反悔,太太岂不是自个打自个的嘴巴!

就在这会,千月从外头悄悄走了进来,红绸一瞅,忙对她打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下了台阶小声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太太眼下没空。”

“我不是来找太太的,听说千瑶…”千月抱歉地一笑,完后才接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刚在那边听说千瑶从院里直接就冲到太太这,眼下还在屋里的吗?多长时间了?”

“在着呢,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再说,我这会可不敢多嘴。”红绸说着就摇了摇头。

“不过这好好地,千瑶她怎么就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