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就是配人的事,她心里不满…”红绸低声道了一句,正好这时听到那屋内有动响,赶紧就住了口,接着朝千月摆了摆手,又打了个眼色,完后忙转身回去,侯在那门前。才站好,那门就被拉开了,随后便见千瑶苍白着一张脸,从里头走出来。

“千瑶…”红绸叫了一声,千瑶却置若罔闻,眼神空茫地从她旁边走过。千月也叫了她一声,她亦是没反应,就那么,直直地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在绝望中站起来

千瑶回了房间,倒在床上,愣愣地睁着眼,却什么也没看,她眼里没有焦距。

“你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她又什么都不瞒你,这些原就是你该知道的。”

“大姑娘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你虽未在旁边,但她回去后也多会与你说,你知道又何足为怪。”

“莫要以为大姑娘失忆了,你就能趁机搞怪一把,这天底下还没这般便宜的事!”

“就是不念我当日如何看重你,就是念大姑娘往日待你的那些情分,你也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

“我不管你抱的是什么心思,但是你记住,大姑娘的声誉,不容有一丝玷污,更容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你今儿说的这等话,以后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字!”

她还从没听过金氏那么严厉的语气,那么尖锐的话语,她忘了自己都说过什么了,只记得金氏那像寒冰一眼的眼神,让她直觉得冻彻心扉!如果说,母女连心,为什么,她母亲却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只相信表面所看到的假象!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身体和灵魂,哪个更重要?

没有了那具代表身份地位,代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躯壳,她就不再是任府的长女,不再是母亲的女儿!她真的彻底被抛弃了,像垃圾一样,毫不留情!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外面已经有人敲过好几次门了,还叫了几声,她都置之不理。

千瑶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心里的悲伤和绝望,像秃鹰一样,在她头顶盘旋,在等着她什么时候,彻底倦了,放弃了,就冲下来,一口将她吞噬!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心头的悲伤再也掩盖不了空腹的饥饿。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在这漆黑寂静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清晰和急切。不过是换了个身体,才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将过去十多年没经历过的一切,都经历了。

外头再没人敲门了,也没人在附近走动了,千瑶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脸,然后站起身,挺直腰背。她绝不自暴自弃,那是胆小鬼的做法,就算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弃了,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绝不!

既然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么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初秋的夜晚,只有一个人的黑暗房间里,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女,在绝望面前,骄傲的仰起脸,对自己,对整个世界,毅然宣战!

她面上那种显示着青春和美丽的脸庞,还有内在的柔软,渐渐被一种犀利而坚韧的勇气包住。从此刻起,以后在她未来那漫长的几十年中,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槛时,千瑶都会对自己说,她连那么绝望的时候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能难得倒她!还有什么能吓得了她!

她的心长出一层自我保护的硬壳,让她在这艰难的困境面前,即便不得已,低头俯首,也不曾丢弃心里的骄傲,依旧勇猛无畏!

晚上,任婉华在三四个丫鬟的服侍下,特意换上折枝兰花亮缎压边的月白小袄,翠兰织金裙,戴了支点翠蝴蝶钗,碧玉雕花簪子,珍珠耳坠,又仔细抹了点胭脂,然后才领着丫鬟过去给金氏请安。那晚正好任正昊、任正君、任婉璐、任婉欣以及几位姨娘等人都在,具围在金氏跟前,屋里焚着香,台上烛火辉煌,映着这一圈的花红柳绿,瞧着好不热闹。

任婉璐还是一身嫩色,面上依旧是羞羞怯怯的,且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别的人也多是不与她说话,幸而旁边的任正昊一直就没冷落了她,总不时会跟她说上一两句,相比起来,他倒像个哥哥。任婉欣则是叽叽呱呱地道个不停,一会跟两个弟弟争上两句,一会跟奉承金氏两句,一会跟董姨娘道两句,一会又让丫鬟给换上热茶来,不过她就是不理睬另外两位姨娘。

柳姨娘也懒得理睬她们,除了偶尔跟金氏说上一两句外,就跟自个儿子在那嘀嘀咕咕了。只有范姨娘至始至终都是冷着一张脸,似不屑与她们说话般,就连有时金氏问她一两句,她也是爱搭不理的。且三位姨娘中,她身上的穿戴最为素净,然而那身素净配上她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并无淡雅之感,倒是有种自命清高的意思。

就在任婉华刚走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范姨娘忽然就转向金氏开口道:“我身上有些不适,太太就容我先回去歇着吧。”

其实金氏也没要大家非得留在这不可,往日里也都是随她们,只是这好好的话,偏被范姨娘说得硬邦邦的,跟带着冰渣子似的。一旁的柳姨娘随即就哼了一声道:“多娇弱的身子啊,这才站了多会,就不适了。也难怪,瞧这小身板儿,也就只适合在床上躺着,然后随便摆一摆弄手脚,连嘴皮子都不用动,也就什么都有了。”

董姨娘一听这话,难得配合着柳姨娘低笑了一声,范姨娘被刺得面上一红,正要开口反击,金氏却先一步止住了她:“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回去歇着吧,明儿也不用硬挺着过来请安,把自个身子照顾好要紧。到时再给老爷添个一儿半女的,就比什么都强。”

其实,金氏是很乐意看着她们争上几句的,只是因孩子们都在一旁看着,她只得早早掐了这场口角,总归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得让这些事污了自个孩子的眼睛。

范姨娘只得咽下这口气,斜了柳姨娘一眼,腰一扭,就转身往外走去,不想正好跟任婉华打了个照面。任婉华对她一笑,她却上下打量了任婉华一眼,眼中似带着点怀疑,却也没说什么,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哟,是大姑娘来了,今儿的晚饭用得可还合胃口?知道大姑娘的口味有些变了,我还特意去厨房那盯了好一会呢,就怕他们给做差了。”董姨娘首先开口,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给自个邀功。一旁的柳姨娘又是一哼,道了一句:“拿着府里的东西充人情算什么本事!”

董姨娘只当没听见这话,并掐了欲要还嘴的任婉欣一把。

任婉华收起刚刚被范姨娘看了那一眼的不适,先给金氏行了礼,然后才转头道:“姨娘费心了,我吃得很好。”她说完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没见过几面的弟妹一眼。此时任婉璐已站了起来,面上带着点羞涩的笑,轻轻喊了声“大姐”,任正昊亦在轮椅上坐直了,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姐姐身体可是大安了?”

董姨娘赶紧又推了任婉欣一下,任婉欣撇了撇嘴,这才不清不愿地站起来说道:“昨儿个也没见大姐到太太这请安,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任正君此时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是眼睛却闪来闪去,身子扭扭捏捏地靠着柳姨娘,却不说话。

“那几天是我让她好好休息,暂免去每日的晨昏定省。”金氏说着就朝任婉华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在自个身边,然后接着对那几位姨娘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跟华儿说说话。昊哥儿和君哥儿也回去吧,听说今儿先生还布置了作业,可是写完了。”

“回母亲,我正打算回去写先生布置的作业呢。”任正昊应了声,又转过头对任婉华笑道:“有劳大姐多陪一陪母亲,只是大姐的身体也是初愈,注意别太累了,免得母亲又添担忧。”

任婉华看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双腿,不免有些诧异。待再抬起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她心里莫名的就是一虚,于是不敢在这孩子面前多表现出什么来,只得无声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任正昊让丫鬟将他推出去的时候,任婉璐也跟着起身告退,董姨娘和柳姨娘便也领着自个的孩子往外走。只是任婉欣临出去前,又回头看了任婉华一眼,瞧着她身上得穿着打扮,再看自个身上戴的东西,眼中不免就流露出几分嫉恨来。

直到董姨娘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然后恨恨地咬着牙出去了。

没想金氏会单留下自己说话,任婉华有些紧张地坐在一旁,她直觉,这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跟千瑶有关。她心里开始打鼓,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就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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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试 探

“华儿不舒服么?怎么脸色瞧着不怎么好!”几十年的人生历练,察言观色对金氏来说不过是一抬眼皮的事,故而此时大家出去后,她一转头,就看出任婉华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任婉华一愣,不料金氏的眼会这般尖,之前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不由暗捏了把冷汗,忙打起精神,努力照着以前学到的功夫,笑了一笑道:“可能是中午的时候睡的时间长了,精神反倒有些不好,刚刚又多抹了点粉,我笨手笨脚的,娘别笑话我。”

“又说傻话了。”金氏笑着拉起她的手,仔细瞧了她两眼,完后才道:“是不是着急着想以前的事,把自己逼得紧了?”

没想金氏会这么问,任婉华又是一愣,心里含糊了一会,只得顺着她点了点头,不敢多话。

金氏叹了口气:“我这两日也打听了一下,这失忆之症也曾有人犯过,只要身子没别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别太着急了,憋出病来反倒就不好了。”

“是。”任婉华乖顺地点了点头,心里的紧张却一直没有放下来,她总觉得金氏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没有点到的意思。

金氏笑了笑,这才说上正题:“今儿留你下来,就是跟你说一句,宋家那边已经表态了,你的大日子马上就会定下来。娘这两日算了算,抛去准备各项事宜的时间,这差不多是年底的事了。如今已近中秋,时间剩的不多,你的嫁衣绣品得快些准备才是,记得要做得细心一些,别送过去后让人家笑话了。”

任婉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摸不清这是不是金氏在试探她的话,紧张了好一会,才笑着问了一句:“娘,那些东西,能不能让丫鬟们帮忙做一做,我今儿也试着动了一下针线,才知道我好像把这针线活也给忘了,手艺…生疏了不少,所以…”

“连针线活都…”金氏似愣了一下,完后就蹙了蹙眉头,接着道:“可你那屋里的丫鬟,除了千瑶外,就你的针线活是最好的,现在又…这若是去外头找人做的话,让宋家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原本那宋夫人也知道你的针线活向来不错。”

到底是心虚,任婉华听金氏这个时候提起千瑶,心里莫名的就是一慌。抬起眼偷偷观察了一下金氏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倪端来,想了想,便笑道:“那娘就让千瑶回来帮帮我如何,这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不是,而且我落水的事,其实也不能怪她。”

金氏却又叹了口气:“我原也想让她回去的,只是听说宋夫人过来的那日,你撞着她跟宋公子在一块了,若不是吕嬷嬷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事。”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任婉华微垂下脸。

“华儿,我是怕那丫头心大了,如今你又忘了以前的事,管束不住她。”金氏说着就认真的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任婉华垂着眼,心里捏着冷汗,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眼道:“她不过是个丫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再说不是还有娘在的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说,她那日跟宋公子真的有些不对劲?!”金氏马上追问。

任婉华吓一跳,忙说:“娘,我没有这个意思,准是吕嬷嬷她说差了,您千万别多想。”

金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就不追究这事了。只是华儿,娘还是想问你一句,虽说你和宋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到底他离开了三年,你如今又具都忘了之前的事,很多事情得重新了解,眼下你对他可是觉得陌生?这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忽然就出了这事,娘倒是有些放心不下了。”

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虚作的祟还是怎么,任婉华总感觉金氏今晚说的话,似带几分探究在里头,到底探究什么,她却不敢往下想。勉强稳了稳心神,就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来:“虽忘了,但并没有排斥感,而且女儿觉得他人很好,谈吐文雅,举止有礼,又是娘看好的,女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金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若是以前,华儿可不会这么说话,凡事总要问个明白,从不会这般遮遮掩掩的。不过这样的转变,倒也适合在那等大家族里生活,到底是忽然开窍了,还是因为失忆,心中不安,所以言行举止中皆透着几分戒备?

任婉华心里却想着,金氏为何没有跟她提起千瑶刚刚过来说话的事,要不要问一问?然而还不待她考虑清楚,金氏就开口道:“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早点休息,绣品虽重要,但也别熬坏了身子。”

“是。”任婉华只得站起来,只是将要转身时,迟疑了一下,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听说晚饭那会,千瑶跑来你这一趟,似乎还哭了一把,因为什么事?”

“哦,你就听说了,准时红绸又多嘴了。”金氏说着就往外瞥了一眼,任婉华忙笑着道:“娘可别怪红绸姐姐,是我让人问她的。”

金氏笑了:“你还真挺关心千瑶那丫鬟的。”

“我这不是怕她给娘闯出什么祸来吗。”任婉华掩饰地笑了一下,心里着急金氏怎么还不说,便又问:“到底她急冲冲地过来娘这,是为的什么事?”

金氏笑了笑:“不过是瞧着她年纪到了,给她指配了人,她心里不满,便找我哭诉来了。没事,你不用放心上。”

任婉华心里一惊,随后一喜,便问:“指的是谁?那她不满意,娘是打算收回这话么?”

“今儿她忽然这么冲过来,我也没准备好,听她哭诉了大半天,心里烦,这事改日再论吧。”金氏淡淡道了一句,完后又拉着任婉华的手拍了拍:“至于你要她回去帮你的事,我便准了,过两日,就让她回你院里去。而且你的针线活也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拣起来,正好她的女红原本就不错,你平日里便跟她多学学,这女红的手艺,也是嫁到夫家后的门面。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知道么!”

看着金氏这虽带着笑,但却很认真的神色,任婉华怔了怔,似乎这才意识到金氏的不简单。是啊,一个能将这么一大家子,管得井井有条的女人,能一句话,就将妾室之间的口角压住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任婉华不敢再多说,乖乖应了声,行了礼,才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了出去。

金氏看着自己的闺女出去后,坐在那想了许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红绸叫进来问道:“刚刚千瑶回去后,怎么样了,有出什么事没?”

红绸忐忑地看了金氏一眼,小心回道:“她一回去就将自个锁在屋里,晚饭也不吃,千月去叫了几次门,也不应声。天都黑了,还没听到里头有动静,正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呢,她忽然就开门走了出来,说是要吃晚饭,幸好千月给留了饭。她吃完后,洗漱一番,就又回了屋,没出什么事。”

“有说过什么话没?”

“没有,似乎是因为心情不怎么好,除了要晚饭外,别的一句多的都没有。”

金氏听后却笑了一下,似叹息,又似有些意外:“心情不好还能吃得下东西,倒是个想得开的。”

红绸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敢多问。金氏想了想,便道:“你明儿让她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她说。”

“是。”红绸应了声,金氏摆了摆手,正要让她出去,只是忽然又叫住问道:“老爷眼下还在书房那吗?”

“老爷去了范姨娘那,刚刚范姨娘身边的丫鬟过来一趟,太太正跟大姑娘在说着话呢,我便没让她进来。”

“嗯。”金氏点了点头,又问一句:“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了。”红绸不敢看金氏,低着头,异常小心。

“行了,你下去吧。”金氏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倦。她原想跟任荀说说千瑶的事,一听他竟又去了那女人那边,这份心便冷了下去。就是说了,他也不会有多在意吧,最多是说一句,让她自己看着办。很多时候,她觉得任荀就似是她的另一个孩子一般,而且还是个极为任性的孩子。自己当年怎么会看上这个男人呢,还因此忤逆了自己的母亲…刚一起这个念头,金氏忙就打住了,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还想这个做什么。到底他也不算亏待过他,虽妾室多了些,不过她主母的身份和地位一直就没变。

如今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都这一把年纪了,多为儿女们想想才是正经。

那个千瑶…金氏歪在塌上,慢慢回想今儿千瑶对她说的话,心里一时有些烦乱,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就怕那丫头是脑子出了问题。

第二十八章 转 变(一)

任婉华回到静月轩时,往千瑶住的那间耳房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呢?翡翠在一旁瞧着,生怕任婉华心软,她刚刚未在金氏屋里候着,故不知金氏的决定,便笑着说道:“夜里凉,姑娘快些进屋去吧,省的冻着了。”

任婉华收回目光,心想算了,还是以不变对万变的好,她原只是想做做样子的,没料竟真让千瑶回来了。只怪自己之前未曾打听这屋里谁的针线活最好,竟就被钻了这空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千月呢?”任婉华进了屋,见只珍珠和一个小丫鬟在屋里备着茶水,便问了一句。

“好像是去厨房那了。”珍珠一边给任婉华捧上热茶,一边接着道:“千月之前给千瑶留了晚饭,刚千瑶吃完后,她又帮着收拾了一下,顺便去看看姑娘的银耳莲子羹好了没。”

珍珠才说完,千月就进来了,任婉华刚刚听珍珠说的时候,忽的就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将茶盏放下后,她面上就已换上笑,并转头问向千月:“千瑶怎么样了,还是不高兴?刚你也没说清楚,不是太太要给她指配人么,她这会心里还是不乐意?”

这话一出,旁边的翡翠和珍珠都吃了一惊,原来今儿千瑶冲到金氏那说了好一会话,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竟是为的这事。千月也不料姑娘竟就这么,将这事给道了出来,这下用不了多会,这事就得传得满府皆知了。

也不知是姑娘一时没想周全,还是根本不在意千瑶的名声,只是她面上倒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勉强笑了一下才道:“听说是这样,她也没说什么,吃完饭,又将自己关在屋里了。”

“可知道太太给指的人是谁?”任婉华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

“红绸姐姐没有说。”千月摇了摇头。

任婉华看了她一眼,瞧着不像是撒谎的样,又想反正这话她已经传出去了,明儿自然会有人打听出来,也不用急这一会。只是今儿若真仅是为这事,就好了,就怕还有别的事她不知道的…想了几想,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得笑了笑,假意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才回了里屋自个琢磨去。

第二日一早,红绸先就派了个小丫鬟给千瑶传话,千瑶那会正好在洗脸,且用的是冷水。她听后,抬脸看了那丫鬟一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那小丫鬟原是说完后就打算走的,只是千瑶这么一抬脸,让她冷不丁地就对上那双微翘的杏目,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住。千瑶因为洗冷水的关系,使得她眼睛周围微泛点红,加上沾过水后显得更加纤长浓密的睫毛,衬得底下那一对黑眼珠,如似墨色琉璃一般,隐隐透着慑人的光。

以前一直不知道千瑶姐姐这么好看,难怪才这会,就有人紧着跟太太讨了去!那小丫鬟出去后,心里还连连赞叹,却随即又是一声惋惜,怎么就配了个打杂的小子。

千瑶擦干脸,回了屋,看了一下这房间,开始动手收拾床铺,然后才走到衣柜前,打开,打量着里头的衣服。对于一个丫鬟来说,这衣柜里的衣服算是不少,料子花色也都不错,但若跟她以前比,那是没法比的。

不能再想以前,她在心里命令自己,然后翻了翻那些衣服,挑出件粉红色的杜鹃团花窄袖薄棉袄裙,外加一件朱红暗花比甲,穿好后,腰上再扎上一条泥金色的通花汗巾儿。这屋里没有大的穿衣镜,只桌上搁着一面小镜子,她在那镜子前往后退远了,勉强看了看半身,瞧着没什么不妥后才走上前坐下。

几天下来的练习,她打理头发的速度快了不少,不到一刻钟就梳了个桃心髻。只是当拿起那只青玉簪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前几天都是去的洗衣房,而且心情总有些乱,所以也就没大在意这些发饰。可自昨晚后,她的心已经沉了下来,知道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要在这有限的条件里,好好待自己,而且一会是要去金氏那的。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儿过去时,身上穿戴的东西,顿时就皱了皱眉,今儿怎么也要好好好拾掇一番,那样狼狈的样子,以后再不能出现,否则她自己都得瞧不起自己了。

只是拉开那几个抽屉,也没找着什么像样的首饰,有两支镶珠银钗,一支鎏金簪子,两支普通质地的玉簪,还有几朵纱花绒花,以及几副样式一般的耳坠什么的,都很不起眼。一个大丫鬟,不应该只这些首饰才对,就是自己平日里赏下的都不少,怎么全不见了?千瑶不死心,四下找了找,才终于在那搁着旧衣服的矮柜里找着一个挂着锁的红木匣子。她拿出来后,抓着那把锁瞧了一会,然后又去那矮柜里翻了翻,终于翻出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来。

打开匣子后,只见里面分两层,上面一层放的果然是成色样式皆不错的首饰。她翻了翻,一对虾须镯子,一对质地中等的翡翠镯子,一支足金的小凤尾金钗,三支垂珠金钗,三支造型精巧的鎏金簪子,四副耳坠儿,还有两只白玉簪子以及几个胭脂石戒指儿。东西不算多,有几样还真是她以前赏下的,千瑶拿起那支小凤尾金钗,心里叹了口气,这还是她以前瞧不上的呢,眼下竟成了自己最好的首饰!

将那支凤尾金钗斜插入发中后,又添了支小簪子和一对红纱花,再将那对虾须镯戴在腕上。最后要关上匣子时,她瞧了瞧下面一层,便拉出开一看。原来下面搁的是许些银子,有发乌的银饼子,也精致的银锞子,但多数都是碎银子。千瑶拨了拨,那些银饼子估计是平日里赏的,银锞子应该是逢年过节时发的红包,碎银子想是每月的月钱了。

千瑶看了一会,不免摇了摇头,才这么点东西,也藏得那么隐蔽,还加了锁,这在她眼里未免显得有些寒酸。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匣子东西,对一个丫鬟来说,价值不算少了,光那些首饰拿去外头卖的话,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是这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来说,确实看不上眼,即便她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

千瑶便将那匣子关上后,想了想,还是照旧上了锁,放回原处。既然回不去了,那么这些东西就是她目前仅有的,小心点总没错。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开门看了看天色,算着该去金氏那了,正好她昨儿忘了跟金氏说自己不答应那婚配之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事给驳回去。锁好门,又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挺了挺腰背,就出了静月轩。

却不想,她往金氏那走去的路上时,会碰到赖嬷嬷。

“哟,这一早的,是往哪去?”赖嬷嬷今日心情好,瞧着千瑶后,难得主动开口,且她说话的同时,那双眼睛已经往千瑶身上扫了一遍。故而瞧着千瑶今日的这般穿戴后,心情更是好了,就似那些东西马上就要飞进自己口袋里一般。

第二十九章 转 变(二)

千瑶一看到赖嬷嬷,顿时就想起自己那婚配之事皆因她而起,若不是她恬着脸求到金氏跟前,金氏还不至于这么对自己。此时千瑶恨不能上去狠狠抽上两大耳光,就算,就算她真的只是个丫鬟,也轮不到那臭小子惦记着!

“我去太太那边,嬷嬷不用催,到点我自会去洗衣房,误不了事!”到底是咽下那口气,千瑶冷着脸,硬邦邦地道了一句。

赖嬷嬷晚上不在府里过夜,因此并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今儿一早过来,还没来得及听说就碰着千瑶了。故而此时瞅着千瑶这脸色,便猜想千瑶多半是听说了那事,心里只当这丫头是别扭,便有心想亲近一些,这样传到太太耳朵里也是只有好没有坏的。

“姑娘误会了,我哪是过来催姑娘的,不过是路过这罢了。谁还不知道姑娘素日里是最准时的,只是今儿穿得这么鲜亮,我远远就瞅着了,便过来打声招呼。”赖嬷嬷涎着脸一笑,说着那双眼睛又在千瑶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心想这死丫头前些天果真是故意打扮成那副穷酸样,幸而自己平日里多留了些心眼,才没被她给糊弄过去。瞅着这身打扮,这丫头的身家准是不少,估计比那什么翠绫还要多,想来自己看中的那个小院,年底前就能买下了。

“嬷嬷有心了,不过嬷嬷还是管好自个的事要紧,我爱穿什么样,不关嬷嬷什么事,用不着嬷嬷过来劳心。”千瑶冷哼一声,说完再不看赖嬷嬷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越过,往前走去。

赖嬷嬷被咽了这么一句,心头顿时火起,只是千瑶已经走开了。她只得呸了一声,心道,死蹄子,我看你还能狂到什么时候。原还想以后多照顾你一下的,既然骨头硬,那么有的是衣物可让你洗的,看我不让你脱层皮!

千瑶来到金氏这的时候,金氏正在屋里问几个管事媳妇话,红绸从茶水房那出来,瞧着千瑶后,忙上前道:“这就过来了,你且等一会,我进去说一声。”

千瑶点了点头,便站在那廊下,面上带着几分凝重和冷肃。红绸瞧着她这神色,迟疑了一下,便停下劝了一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一会进去后,见了太太可千万别摆出这副样子来。你该清楚,你比不得那些家生子,她们好歹有处说情,有人依靠。可你则是卖身进府的,签的是死契,太太若真一句话下来,你能往哪躲去。”

千瑶没应声,只是抬眼瞅了红绸一眼,那眼中流露出来的,是红绸从未有见过的坚毅之色。

“哎,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一个死倔脾气!”红绸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遂转身进去通报。没一会,那几个管事媳妇便出来了,随后红绸从里掀开帘子,让她进去。

千瑶偷偷吐了口气,挺直了腰背,跟在红绸后面,走了进去。

金氏今儿穿了件牡丹花色的紫红宽袖对襟褙子,宝蓝锦缎马面裙,额面光洁,发髻高梳,金钗耀眼,宝珠华贵,端端正正坐在那,手里正捧着一盏茶,轻轻吹着。这是千瑶怎么学也学不出那个味道的动作,带着几分矜持,透着几分优雅,又显得从容不迫,那样的淡定而雍容。这是经过几十年人生的历练,以及日复一日修身养性,才得显现出来的。

千瑶看着金氏,眼中不由就露出许些悲伤来,她这么完美的母亲,她打从心低敬爱的母亲…

“过来了。”金氏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千瑶一眼,淡淡道了一句。

千瑶收回目光,垂下眼,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低头垂首站在一边,等着金氏的发话。

“你们出去忙。”金氏从千瑶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就朝红绸吩咐了一句。红绸应声,离开前又有些担心地看了千瑶一眼,只见千瑶直挺挺地站在那,虽是垂着脸,但身上总透出几分倔强之意。她暗叹了口气,又不是什么小姐,要那些傲气做什么,你软下几分,说些好话,不比这拧着样子强!

屋里的丫鬟皆退出去后,金氏才又将目光放到千瑶身上,刚刚就看出她今儿是精心打扮过的,整个人瞧着比以前精神了许多。过了好一会,见金氏还未开口,千瑶便忍不住抬起眼道:“太太今儿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她眼中有明显的倔强,有隐隐的不甘,还有淡淡悲伤,但就是没有一丝奴性,身上也没那等下人惯有的胆怯和小意。金氏对上这样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失神,千瑶等了许久,还不见金氏开口,便又道:“太太不说,那就容我先说吧,昨儿太太给我指配人的美意,恕我不能从,请太太收回这话。”

“嗯…”金氏回过神,似因刚刚的恍惚,倒没在意千瑶这等不敬的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你不满意?”

“我不答应!”千瑶咬着牙道,怎么可能满意,她自小就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满意!

金氏沉默了,千瑶抬眼看过去,可金氏此时却垂下眼,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千瑶心里有些不安,生怕金氏忽然说出这事再改不得的话,心里着急,便又开口道:“府里往年给丫鬟们配人的时候,多会问本人之意,一般都是本人愿意了,才给定。太太曾说过,到底是婚姻大事,不能马虎,而且这也关系到府里的安定,下人若心怀怨恨了,这家也必不能长治久安。”

金氏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看了千瑶好一会,忽然就笑了笑道:“我的话,你倒是记住不少。”

“我从没忘过一句。”千瑶有些伤感地垂下眼。

金氏又是一愣,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执意不肯,我也不能强将你们凑在一块。你今儿就回静月轩去吧,大姑娘的嫁衣绣品需在年底之前准备好,你针线活向来就不错,这段时间你就帮姑娘准备那些东西,顺便让姑娘跟你学一学女红,免得她到时手忙脚乱的。”

千瑶刚松了口气,可一听金氏后面的话,又怔住,抬起脸,诧异地问道:“嫁衣?”

“姑娘的大日子就定在年底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你多用点心,别出什么差错。”金氏说完,又打量了千瑶一会,想了想,却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让她出去,然后又将红绸叫进来吩咐道:“你去库房那拿两匹缎子过来,再叫赖嬷嬷过来一趟。”

千瑶出去后,脑子还有些懵懵的,完婚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怎么这么快!那她,该怎么办?

第三十章 回静月轩

“娘,你,你说什么?这怎么会…昨儿不还说的好好的吗,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变样了!”中午得闲的时候,小丁正想着到洗衣房那瞧瞧去,不料他还没过去,赖嬷嬷倒是过来找他了,且还给他带来这么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

“太太说千瑶不乐意,她也不能强逼着,诺,这不给了我两匹缎子,搪塞了过去。”赖嬷嬷拉着小丁回家后,将那两匹缎子搁在桌上,再往椅子上一坐,心里也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