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邹氏身上起了红斑之后。便穿的严严实实,又特意带了帷帽。长长的面纱遮住了小邹氏的脸庞和神情:“......妤儿。我此去田庄养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在府里要好好的,我特意留了几个经验丰富的管事妈妈给你,你有什么事都吩咐她们去做就行了。若是还有不懂的,就等你兄长回府的时候,让他做决定......”

纪妤眼泪汪汪的听着,忽的放声痛哭起来:“娘,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我也要陪着你去庄子里住着......”

涕泪交加的模样,颇有些狼狈,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小邹氏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心疼的。

可她此行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养胎,绝不可能带上纪妤!

想到这些,小邹氏稍稍软下来的心肠又硬了起来。狠狠心说道:“不行!我患的是罕见的皮肤病,你不能随我一起去田庄,不然,这种病若是传给你怎么办?你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脸面身子都是顶顶要紧的,万万不能疏忽大意。”

“你别胡闹了,安心留在府里,我病好了,立刻就会回来。”

小邹氏的语气十分坚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纪妤心里既失望又黯然,知道没有跟去的希望,也不再闹腾了,改而说道:“那我过些日子去看你。”

小邹氏不假思索的应道:“不用去了!我是去养病,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享乐,你去做什么。再说了,田庄里也没什么可看的,哪里比得上我们侯府内宅。”

“又不准跟着去,又不准我去探望!”纪妤连连被呵斥,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唰的涌了出来:“哪有这样的道理!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就没有半点舍不得我么?”

从三岁起,威宁侯远离京城去了边关。纪妤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生活中只有两个姐姐一个兄长还有小邹氏这个亲娘。

纪嬛和纪妧对她这个妹妹冷冷淡淡不算亲热,纪泽待她也不算亲近。真正说起来,她最亲最近的人只有亲娘小邹氏。

小邹氏这么一走,纪妤颇有点被亲娘抛弃的惶恐不安。

看着放声痛哭的纪妤,小邹氏既心疼又恼怒。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独自去田庄。算算日子,至少要住到八九个月才能回府。这么一摊子琐事交给纪妤,她也放心不下。也舍不得离开女儿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

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等人。再不离府,很快就会显怀了。也只能硬下心肠,委屈纪妤这一回了。

小邹氏咬咬牙,狠狠心转身离开。

“娘......”

身后传来纪妤的哭声。

小邹氏眼中闪过水光,脚步却未停。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多磨(一)

因为纪妤的事,许瑾瑜这两日心情有些阴郁。

到了腊月初十这一天,许瑾瑜的心情才又好了起来。

许徵和曹萦已经合过了八字,又交换了庚帖。明日就可以正式登门下聘了。

曹家是,曹萦是曹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许家和曹家结亲,算是高攀。也因此,邹氏这两个月一直在精心准备聘礼。

许徵是许家唯一的男丁,亲事总不能寒酸失礼。

邹氏临来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长住京城的打算。临安只留下了老宅未动,其余的田地铺子都变卖换成了金银细软,一并带到了京城来。

在两个月前,邹氏便将一双儿女召到面前,说了自己的打算:“徵儿,瑾娘,临安的老宅不能动,其余的家产我都折换成了银票,带到了京城。约莫两万六千两。这些银子要怎么用,我也早已盘算过了。”

“徵儿日后要成亲娶妻,不能一直住在邹家的老宅里。所以,我打算拿出一万两银子,在京城买一处宅院。以京城此时的物价,买一处三进的宅子再收拾一番绰绰有余,这处宅子留给徵儿成亲。”

“剩下的银子,我留六千两在身边。剩余的一万两,分作两份。一份留给瑾娘做嫁妆,另外一份就给徵儿成亲。除去办喜宴的银子,留作置办聘礼的约莫有四千两......”

话一出口,许徵和许瑾瑜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不妥!”

邹氏哑然失笑:“瞧瞧你们两个,异口同声的说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妥了?”

不待兄妹两个说话,又叹道:“说起来,这么安排是委屈瑾娘了。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有五千两银子置办嫁妆也过得去了。将来若是嫁到安国公府,这样的嫁妆未免有些寒酸了。可娘也实在没法子。你大哥要娶曹家的千金,总不能连处住宅都没有......”

“娘,我没觉得委屈。”许瑾瑜打断了邹氏的长吁短叹:“我们之前住在威宁侯府,现在住在邹家的老宅里。住上一年半载无妨。总不能一直住下去。买处住宅也是理所应当的。新宅子布置好了,不仅是大哥和娘的家,也是我的家。”

“娘留六千两防身,剩余的一万两银子。留三千两给我将来置办嫁妆就行了。剩余的七千两都留给大哥置办聘礼成亲吧!”

“这怎么行!”许徵皱眉反对:“女子出嫁的时候,嫁妆若是少了,将来在夫家会被人耻笑的,直不起腰杆抬不起头来。这万万不行!这一万两银子,我只要三千两成亲就足够了。留七千两给你置办嫁妆。”

许瑾瑜自然不肯同意:“嫁妆少了,大不了我将来私房少一些。你去曹家下聘礼可是不能少的。若是惹得曹家不快,你将来登岳家的门多尴尬。”

许徵抿紧了嘴唇,清亮的眼中满是坚定:“曹家早知道我们许家不是大富之家,同意这门亲事,是相中了我的人,不会在意聘礼多少。”

许瑾瑜迅速应道:“陈元昭想娶我,总不会是为了我的嫁妆吧神医废材妃!”

“不管怎么说,你将来的嫁妆绝不能寒酸,免得让婆家人小瞧了。以后在婆家受闲气!”

“大哥。现在要紧的是你的亲事。我才十四岁,要出嫁准备嫁妆是以后的事。现在应该先紧着你的亲事才对。”

......

兄妹两个素来亲厚友爱,难得一回争吵,竟是为了给彼此多留些银子。

邹氏一开始还在笑,笑着笑着却又心酸起来。

如果丈夫还在世,撑着许家的这片天,也不至于这般委屈一双儿女......

“你们两个都别争了。”邹氏声音有些哽咽:“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连累的你们兄妹两个为了银子发愁......”

如果家资丰富,就能有足够的银两置办聘礼,也能留下足够的银子为许瑾瑜置办嫁妆。兄妹两个也不必这般推让了。

邹氏心中阵阵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许瑾瑜和许徵见邹氏落了泪,俱是一惊,立刻停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起邹氏来:“娘,你先别哭。我们不吵了,什么都听你的。”

“是啊,一切都由你决定。我们不争不让了。”

邹氏颤颤巍巍的用袖子擦了眼泪,说道:“你们两个都别推让了。就照着我之前说的,各留五千两银子。徵儿不算委屈,瑾娘委屈些也暂且忍一忍。先等你大哥成了亲。等你出嫁的时候,若是手头宽裕了,再多为你准备一些嫁妆。”

许瑾瑜柔顺的应下了。

许徵也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想着,妹妹今年十四,至少还有两年才出嫁。这两年之内,他早些入仕途,为妹妹多攒些嫁妆。

......

这两个月之内,邹氏一边吩咐赵管家打听合适的住处,一边用四千两银子陆陆续续地置办好了聘礼。都整齐的放在邹家的库房里。

明天就是正式下聘的日子了,邹氏领着许瑾瑜许徵一起进了库房,对照着聘礼单子将聘礼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遍。

赵管家年纪大了,眼力耳力都不如前。检查贺礼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本可以不来。可他硬是跟着到了库房,乐呵呵的站在一旁。

花了半日功夫,才将聘礼盘查了一遍。一切妥当无误!

邹氏长长的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好了,聘礼准备妥当了。明日你和官媒一起去曹家下聘就行了。”

许徵应了一声,眼里闪过喜悦。

许瑾瑜笑着打趣道:“可惜我不便跟着一起去,不能亲眼看着大哥以女婿的身份登曹家的门了。”

许徵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就在此刻,门房小厮匆匆的跑了进来:“太太,官媒张氏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向您禀报一声。”

要紧事?

明天就该去曹家提亲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许徵心里一跳,忽然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多磨(二)

很快,许徵这份不妙的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张氏还没说话,就先叹了一声:“许太太,我刚从曹家过来,有件要紧的事得向你回禀。曹家的老夫人昨夜突发了急症,今日一早就去了。曹家此时忙成一团,又是布置灵堂,又是打发人到各府送丧信。我去的实在不是时候,曹夫人没空闲见我,只吩咐一个管事妈妈给我传话。说是下聘的事暂时搁下,待日后再说......”

好事多磨!

这话半点都不假。眼看着就要下聘礼定亲了,曹老夫人却忽然急病而亡。曹家此时忙着办丧事,自然没时间也没心情操持定亲的事。

而且,曹老夫人这么一走,曹萦肯定要为祖母守孝。想娶曹萦过门,怎么着也得等出了孝期再说了。

邹氏心里暗暗叹口气,打起精神说道:“谁也想不到会忽然遇到这样的事。下聘的事待以后再商议也不迟。”

张氏松口气,忙陪笑道:“许太太果然通情达理。”

遇到这种事,不通情达理也不行啊!

邹氏定定神,和张氏说了会儿话,又命人取了封银子赏给张氏。张氏假意推辞一番才接了银子,然后满脸欢容的走了。

许瑾瑜低声问许徵:“大哥,虽说你和曹姐姐还没正式定亲,不过,两家已经有了口头婚约,也该以姻亲的身份登门吊唁曹老夫人才是。”

就算不是姻亲,只冲着许徵是曹大人门生的情分。也是一定要登门的。

许徵嗯了一声:“不等明天了,我下午就过去。”

邹氏立刻说道:“我陪着你一起去。”

“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许瑾瑜很快应道:“正好我能见一见曹姐姐,和她说说话。”

......

既是登门吊唁。自然要换了素服再去。

许家母子匆匆换了衣服,坐上马车去了曹家。

刚进了曹府外的街道,马车就停下了。许徵扬声问车夫:“马车怎么停下了?”

车夫无奈的应道:“回少爷,前面全是马车,将路都堵住了,根本过不去。”

许徵撩起车帘往外看,前面果然全是马车。这些马车大多豪华宽敞。显然都是听闻了曹老夫人去世的丧讯前来曹家吊唁的。结果到这里就堵住了。

许徵略一思忖,转头说道:“娘,妹妹。你们两个先坐在马车上等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大哥,干脆我和娘也下马车,一起步行去曹府。”许瑾瑜低声建议:“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过去。”

许徵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一来,你和娘就要抛头露面走过去......”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许瑾瑜飞快的接过话茬:“堵在这里的马车都是要去曹家的,估计等的不耐烦了,很快都会走过去。我们走的快些,也不会太惹眼的。”

邹氏也点头赞成:“瑾娘说的对。事急从权,我们还是先走过去好了。”

许徵见她们两个这般坚持,也不再多说。母子三人一起下了马车。往曹家走去。

一路走过去,至少也有几十辆马车。

曹家虽比不得那些勋贵府邸。却也是传承多年的。尤其是到了这一辈,出了曹大人这样的当朝大儒,更是声名鼎盛。

曹大人门生极多,有通家之好的亲友也不少。一个个闻风而来,竟将曹府外的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

“徵表哥!瑾表妹!”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响起。

许徵许瑾瑜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却见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开了车门,一个俊朗少年迈步下了马车,大步走了过来。

竟是久未碰面的陈元青!

陈元青爽朗一如往昔,用力的一拍许徵的肩膀说道:“徵表哥,近来你都去哪儿了?诗会书会都不见你的身影。”

许徵随意的笑了笑:“我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读书,没有外出。对了,我们从威宁侯府搬了出来,如今住在邹家的老宅。你若是想找我,就到邹家老宅来。”

许家搬出威宁侯府了?

陈元青有些惊讶,却识趣的没有多问。借住在别人府上,难免有些不便。许家从威宁侯府搬走也是迟早的事。

陈元青和许徵寒暄两句,又看向许瑾瑜:“瑾表妹,多日不见,你似乎长高了不少。”也比以前更美了。

最后一句,陈元青默默的咽了回去。

他对许瑾瑜的恋慕已经成了过去。以后,许瑾瑜会是二哥陈元昭的媳妇,也会是他的二嫂。他言行举止自然要避嫌,免得惹来闲话,也免得惹二哥不快。

别看二哥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深沉的样子,其实也是个醋坛子。男人嘛,在这方面都是小心眼斤斤计较的......

许瑾瑜抬眸,微微一笑:“元青表哥看着也稳重了不少。”

陈元青挑了挑眉,笑道:“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变相的暗示我以前冲动冒失?”

许瑾瑜被逗的莞尔一笑。

此时此地不宜叙旧闲聊。许徵略有些歉然的说道:“我们打算走到曹家去,无暇陪你多说了。”

陈元青不假思索的接过话茬:“我和你们一起过去。”至于马车上的叶氏陶氏,她们暂且等上一等好了。

......

曹府开了正门,举府服丧。触目所及处,几乎都是白色。

偌大的灵堂中间,放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死去的曹老夫人,神色安详的躺在棺木里。曹家子孙俱都跪在棺木旁,哭声一片。

许徵上前,郑重的对着棺木磕了头。一旁的曹家人叩首还礼。

许徵起身之际,目光迅速的瞄了一眼,并未发现曹萦的身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许徵不由得暗暗自嘲。

真是关心则乱!大户人家办丧事设灵堂,也是有内外之分的。所有女眷都是在内灵堂,不会抛头露面。

曹萦现在自然是待在内灵堂里......

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口响起了声音:“秦王殿下亲至吊唁曹老夫人!”

“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纪大人亲至吊唁曹老夫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会面(一)

竟是秦王和纪泽联袂而来!

秦王以皇子之尊,亲自到曹家来吊唁,自是令曹家颜面有光。这样的举动,也免不了有些收买人心的意思。

曹大人是清流文官,在士林中名声极隆,门生遍布朝野。秦王早就有意拉拢曹大人,苦无良机。此次正好趁着曹老夫人去世的机会,亲自登门示好。

秦王来了,纪泽又岂能不来?

两人心里各自别扭尴尬,不过,表面上看来却毫无异样,往来不断,一如往常花豹突击队。今日联袂骑马前来,各自穿着素服,并肩而立,各有神采。

纪泽镇定自若的神色,在看到许徵时,陡然变了一变。

两个月前那一晚发生的事瞬间涌上心头。

那种无法启齿的羞辱,那种恨不得将许徵碎尸万段的愤怒,交织成了万丈火焰,在纪泽的心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冲出胸膛。

秦王敏锐的察觉到纪泽情绪有异,顺着纪泽的目光看过去。

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孔引入眼帘。

灵堂里一片白色,来吊唁的人也都穿着素服。可那张脸孔在人堆里依然清俊夺目,不容人忽视。

是许徵!

秦王眼睛微微一亮,却硬是克制自己,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纪泽就在身侧,他若是流露出对许徵的关注,纪泽一定会很愤怒。而且,他向陈元昭允诺过,以后不再动许徵的念头。纵然心中十分不情愿,不过。短期之内总得装装样子......

纪泽还在盯着许徵。

被那双隐含着狠戾怨毒的眼盯着,如芒在背,又似被毒蛇盯上了。让人打从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许徵神色不变,神情镇定。

秦王轻轻咳嗽一声:“玉堂,我们一起上前吊唁致哀。”再这么盯下去,可就要惹人疑心了。

秦王对许徵倒是真的很上心。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只盯了几眼,秦王就心疼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