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既羞愧又自责地应道:“臣无能,一直没能找到父亲的下落。”

皇上心中一阵恻然。

这么多人将京城几乎翻了个遍,依然没能找到威宁侯。看来,威宁侯是真的遭了不测。大燕朝失了一员猛将,秦王也失了一大助力......

就在此刻。负责传话通禀的太监匆匆进了金銮殿,脸上满是惊喜,声音兴奋激动:“启禀皇上,有威宁侯的消息了。”

什么?威宁侯竟然没死?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大喜过望,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威宁侯人在哪里?是谁找到了他?快些让人进来细细禀报!”

一片欢腾惊喜中,无人发现,纪泽的表情有刹那的僵硬。然后。很快又化成了惊喜和激动。

报信的人是刑部郎中。

“说来惭愧。刑部所有人都出去寻找威宁侯的下落,一直遍寻不见。今天是威宁侯主动命人送信到了刑部来。说是那一日掉进汴河后,顺着河流到了城外。后来又被一个农夫救起。之后一直在这户农家养伤。前几天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昨天才醒,这才命人到刑部来送了信......”

怪不得一直没找到威宁侯的下落。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汴梁内城,而是在一个僻静的村落里养伤。

皇上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好,果然是个好消息!”

纪泽立刻上前一步:“皇上。臣今天就去接父亲回侯府养伤。”

皇上正要点头,那个刑部郎中咳嗽了一声:“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威宁侯还让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请皇上亲启。”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皇上嗯了一声。立刻便有内侍上前接了信,呈到皇上面前。

信上只有一行字。

皇上拆了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站在金銮殿内的群臣们都在暗自揣测这封信上的内容。也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让皇上也变了脸色。

莫非。楚王真的是刺杀威宁侯的主谋?抑或是近来颇得圣眷的魏王?

皇上缓缓地收起了信,目光深沉冷厉地掠过众人的脸。臣子们无人敢和皇上对视,纷纷垂了眼。

那两道冷冽的目光,终于停下了,落在纪泽的身上。

纪泽心里一跳,忽然有种莫名的不妙预感。

“来人!”皇上冷冷地吩咐:“将纪统领拿下,关进天牢!”

......

今日朝会一波接着一波的意外,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御前侍卫领命上前,将纪泽团团围住。

纪泽的表情有些僵硬,勉强维持镇定:“皇上何故要将臣押进天牢,臣心中实在费解。”

皇上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朕心中也觉得费解。不过,这是威宁侯的意思,具体怎么回事,等威宁侯回来,朕再亲自问他也不迟。”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哗然,看向纪泽的目光也变的微妙起来。

威宁侯受了重伤,刚醒来就迫不及待的命人送信,请求皇上将儿子关进天牢......此事实在太诡异了!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纪泽听了这番话,面色终于彻底变了。

这一切他做的十分隐蔽,自信无人能查出真相。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威宁侯竟逃出生天,而且疑心到了他的身上。甚至不惜在众人面前袒露父子不和的真相......

现在该怎么办?

短短瞬间,纪泽的脑海中掠过一连串的念头。不过,不管如何,他也不敢在金銮殿上喧哗闹腾。更不敢违抗圣旨。皇上金口一开,他只剩一条路可走。

纪泽面色难看地随着御前侍卫走了。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各自猜疑不定。

皇上的心情也未必好到哪儿去,说了声“退朝”,便沉着脸拂袖而去。

......

纪泽被关进天牢一事带来的震撼,丝毫不弱于威宁侯被刺杀的消息,迅疾地在京城传开。

顾采蘋听到此噩耗,尖叫一声,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纪妤泪水涟涟地去找含玉:“玉姨娘,父亲安然无恙,应该是好事才对。为什么大哥又被关进了天牢?”

含玉心情纷乱复杂,哪里有闲心向纪妤解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侯爷被接回府了,一切就什么都明白了。”

威宁侯的藏身之处十分偏僻,而且身上的伤势颇重,暂时不能挪动。听闻皇上已经派了太医前往去为威宁侯治伤,过些日子就该回来了。

纪妤还要再哭诉,含玉却说道:“我要去邹家老宅一趟,有什么话等晚上回来再说。”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含玉憋了一肚子的话,可这些话绝不能随意说出口。也只能去找同样知道内情的许瑾瑜了。

纪妤气地直跺脚。

大哥被抓进天牢,含玉不想着怎么救大哥回来,还有闲心去找许瑾瑜......真是没良心的混账!

......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邹家老宅门前停下了。

许瑾瑜得了消息,亲自出来相迎:“玉姨娘,你今日怎么来了?”

含玉叹了口气:“我们进去再说。”

威宁侯府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许瑾瑜,周勇定期暗中传递消息来。不过,今日事情发生的仓促,含玉又是刚接到消息就来了邹家,因此,许瑾瑜对事情的最新进展并不知情。

当含玉说起威宁侯有了音讯,纪泽又被关进了天牢时,许瑾瑜既惊又喜,脱口而出道:“太好了!侯爷肯定是猜到了幕后黑手就是纪泽,所以才会送信给皇上,恳请皇上将纪泽关进天牢。”

说起来,这对父子其实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纪泽狠得下心刺杀父亲,威宁侯对儿子也没多少舔犊之情。一旦察觉到纪泽是凶手,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屋里只有两人在说话,含玉也无需装模作样了,释然地笑道:“是啊,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也觉得十分轻松快意。当着别人的面,总得装出几分忧虑焦急,其实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因为小邹氏的死,纪泽对含玉恨之入骨。含玉毫不怀疑,只要威宁侯一死,纪泽绝不会容她活下去。

现在威宁侯下定决心对付纪泽,对含玉和许瑾瑜来说,自然是好消息。

含玉迫不及待地来见许瑾瑜,颇有点分享喜讯的意思。

笼罩在许瑾瑜心头的阴影,此时尽数散去。

许瑾瑜舒展眉头,低声提醒:“其中内情,侯爷未必希望别人知道。在表嫂和妤表妹面前,你可别透了口风。”

不用许瑾瑜提醒,含玉也知道其中利害,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三章 相残

纪泽被关进了天牢!

楚王知道这一消息之后,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叶皇后揣度不透楚王的心思,索性张口问道:“阿昀,这件事实在蹊跷。你是不是想出了什么?”

楚王眸光一闪,扯了扯唇角:“我一时也没想通这其中的缘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父皇应该很快就会准我出延福宫了。”

至于沸沸扬扬的流言,虽然令人气闷,却也没什么实际的危害。

叶皇后嗯了一声,恨恨地说道:“此次倒是便宜魏王了。你在延福宫里待了几天,他趁机向你父皇献媚,拉拢人心。”

楚王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沉声说道:“他也休想讨什么便宜。”

兄弟两个首次交锋,谁也没能占上风,各自暗恨对方将自己拖在流言里臭了名声。

叶皇后见楚王面色不愉,安慰道:“罢了!不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了。对了,元昭去了山东这么久,有没有打发人送消息回来?”

楚王点点头道:“有,前两天刚接了消息。陈元昭正在全力追查刺客的线索和下落,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就会命人送信到京城来。”

叶皇后舒展眉头:“那就好。元昭做事果然犀利果断,有他助你一臂之力,秦王魏王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楚王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多少笑意:“母后放心的太早了。不止是我存着拉拢之意,魏王也在暗中拉拢结交陈元昭。”

陈元昭到底会站在哪一边,还说不准。

叶皇后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是元昭的亲姨母,等他回京城来,我会亲自和他说一回。元昭肯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母子两个正低声说着话。皇上身边的内侍来宣皇上口谕:“皇上有旨,楚王殿下在宫中伺疾多日,劳心劳力十分辛苦,今天可以回府休息了。”

楚王忙领旨谢恩,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父皇解除了他的软禁,显然是疑心去了大半。

刺杀的真相,等威宁侯回京之后。一切自然明朗。

......

“启禀魏王殿下。皇上已经解除了楚王的禁足令。楚王此时已经回了楚王府了。”一个侍卫低声禀报。

魏王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侍卫退下。然后,陷入沉思。

威宁侯恳请父皇将纪泽打入天牢。到底是何用意?

难道,指使刺客暗中刺杀威宁侯的不是别人,就是纪泽?

儿子要杀老子,老子也毫不客气地对儿子动手......这一幕父子相残的好戏。倒是十分精彩。只便宜了楚王,才软禁了几日就回了楚王府。

经过这件事。兄弟两人间也不必假惺惺的假装和睦了。为了储君之位,各出奇谋,各自施展手段吧!

楚王暗中拉拢陈元昭的事,自然瞒不过魏王。

这个楚王。根本不知道陈元昭对他们母子身怀恨意的事,还打着利用陈元昭的主意,真是可笑之极。

想及此。魏王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陈元昭心思深沉。也不得不防。

......

按着大燕朝的惯例,进了天牢的官员,都由皇上亲自审问定罪。

简单来说,只要进了天牢,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掉脑袋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顾采蘋弄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纪泽忽然就被抓进了天牢?

六神无主地哭了两天之后,顾采蘋总算镇定了一些,去找含玉,商量着怎么救纪泽出天牢。

含玉却百般推脱,不肯接这个话茬。

顾采蘋又气又急,话语尖酸刻薄起来:“我看你是巴不得世子永远出不来了吧!我告诉你,你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就算做了侯爷的侍妾,也是个永远上不了台面的卑贱身份。哪怕你日后生了儿子,这侯府的爵位也轮不到你儿子的头上。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含玉不恼不怒,心平气和地答道:“世子妃多虑了。我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有这等奢望。世子被抓进天牢,我心中也十分焦虑着急。可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不管花多少银子,也没人敢放世子出天牢。这一点,你心里也该清楚才是。”

顿了顿又道:“这种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侯爷回来。一切自有侯爷做主。你安心地照顾两个孩子才是正理。”

顾采蘋被噎了一下,然后,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你说的倒是轻巧。世子在天牢里受苦,我这心里像被针扎似的难受......”

含玉同情地看了哭哭啼啼的顾采蘋一眼。

可怜的顾采蘋,直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纪泽这回进了天牢,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了。

顾采蘋又回了一趟顾府,对着父母一通哭诉,央求顾老爷救人。

顾老爷铁青着脸怒叱:“皇上亲自下旨,将纪泽下了天牢。这种时候,我们顾家撇清还来不及,万万不能往前凑,免得被连累。你也别闹腾了,乖乖回纪家待着等消息。”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事的不同寻常,以顾老爷的精明圆滑,岂肯担这样的风险。

当日真是失策,竟由着顾采蘋任性,嫁给纪泽做续弦。纪泽有个三长两短,顾采蘋领着孩子要怎么办?

顾采蘋被骂的泪水涟涟,又哭着央求顾夫人:“娘,你替我向爹说说情,不能救世子回来,至少也帮着打探一下消息。”

顾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采蘋,不是爹娘不肯帮你。可此事关系太大了。你爹是绝不肯沾边的,娘也没办法。”

顾采蘋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可顾老爷丝毫没心软,顾采蘋只得无奈地回了威宁侯府。

......

时间一晃就过了半个多月。

顾采蘋等人翘首期盼着威宁侯归来,朝堂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密切关注此事。

威宁侯伤势不轻。好在没有致命的伤。再加上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医术高超,各种名贵的补品源源不断地送来,威宁侯终于能勉强坐马车了。

太医们一刻没敢耽搁,立刻禀报给了皇上。皇上很快下了旨意,命人接威宁侯进宫。

皇上体恤威宁侯伤势未愈,不便走动,特意恩准威宁侯坐轿辇进了宫。这份恩宠。绝对是勋贵武将里的第一人。令人眼热羡慕不已。

威宁侯右胳膊绑着绷带,身上也缠的结结实实,整个人显得僵硬可笑。这副模样。就是想行跪礼也是不可能了。

“臣见过皇上。”威宁侯只能站着行了拱手礼,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皇上叹了口气:“罢了,你受了这么多伤。不用顾虑这些繁琐礼节了。”

接着,从桌上拿起了一张信纸。正是当日威宁侯请人送给皇上的那一份信:“朕准你所请,已经将纪泽抓进了天牢。不准任何人探视靠近。朕等了半个多月,你现在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和交代了?”

威宁侯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和痛苦:“请皇上摒退左右,臣有要事要独自禀报。”

皇上点点头。挥挥手,一旁的太监和侍卫都退到了崇政殿外。

威宁侯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道:“......臣当日私自潜回京城。是因为有人给臣通风报信。臣的妻子和别的男子有染,还怀了身孕。臣听闻此事。愤怒之极,安排好一切之后便匆匆赶回京城......”

威宁侯没有隐瞒,将小邹氏和纪泽之间的事情尽数道来。

对一个男人来说,最无法忍受的羞辱是什么?当然是妻子红杏出墙。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威宁侯身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还不能声张,心里不知多憋屈。此时又不得不向皇上禀明一切,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殊不知,皇上听着也有几分心虚。

身为天子,无人敢撬他的墙角。

不过,他一个冲动之余,倒是给臣子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而且一戴就是数年,顺便还让臣子替他养着儿子......

一不小心有点走神。皇上很快回过神来,犹豫片刻才安慰道:“人已经死了,你也放宽心,不要总记着此事了。”

威宁侯苦笑一声,笑容中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愤怒:“臣也想过,人死如灯灭,不必总耿耿于怀了。可没想到,臣愿意息事宁人,那个混账东西却记恨在心,暗中指使刺客行刺于我。”

想到那天夜里的凶险之处,威宁侯心有余悸,面色也沉了下来:“那些死士人数众多,个个身手高强。幸好我擅长水性,跳进汴河里才得以脱身。后来又被路过的农夫救了起来,否则,微臣早已命归黄泉了。”

皇上早已料到这个事实,不过,在亲耳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依然觉得心惊肉跳:“你怎么敢确定,那些死士是纪泽派去刺杀你的?当时查探尸体的时候,找到的可是楚王府的腰牌......”

“这不过是嫁祸于人之计!”威宁侯斩钉截铁地说道:“楚王生性善良,又和微臣无冤无仇,绝不可能对微臣下手。”

这话听在皇上的耳中,自是十分顺耳。不过,安抚的话还是要说的:“刑部找到了这块腰牌,呈到朕的面前。朕当时勃然大怒,立刻将楚王软禁在了宫里,一边命人加紧调查此事。直到你的音讯传来,朕才放了楚王回府。”

威宁侯感激地谢了皇恩浩荡。

没有外人在场,皇上也放下了天子的架子,颇有些促膝谈心的意味:“现在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人也回来了。接下来也该想想怎么处置纪泽了。”

所谓处置,当然可以从严处理,也可以轻轻放过,端看威宁侯态度如何了。

威宁侯眼中寒光一闪,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样大逆不道胆敢弑父的儿子,臣不要也罢!还请皇上秉公处理。”

行刺朝廷重臣,这可是砍头的死罪!

皇上也没料到威宁侯竟然狠得下心肠要儿子的性命,默然片刻才叹道:“也罢!就按着你的心意处理吧!不过,要给他定罪,总得有确切的证据。那些死士不见踪影,又没留下任何证据......”

“他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肯定计划周密,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威宁侯沉声说道:“证据大概是找不到了。”

“所以,不用去找什么证据。也无需将此事宣扬开来。私下在天牢里处置了他就是了。”

皇上了然地点了点头。

威宁侯不愿宣扬此事,却也不肯放过纪泽。这么一来倒也容易,让人送杯毒酒进天牢,对外宣传是暴病身亡就行了。

此时的皇上,心中暗暗唏嘘着威宁侯的心狠手辣,对自己的亲儿子也下得了狠手。却不知自己很快也将面临同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