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牢里常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令人气短胸闷作呕。

不过,待的久了,也就麻木了。

纪泽在天牢的最里间,每日有人送饭送水,还送来干净的衣物。不过,却一直没有人来审问。

威宁侯不但没死,还送了一封信来,然后,皇上就命人将他押进了天牢。一关就是半个多月。

皇上的用意很明显,要等威宁侯回来再审问定罪......

这些天,他细细地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纰漏。就算威宁侯猜到是他动的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再者说了,他是纪家唯一的子嗣,威宁侯再愤怒,也不可能对他下毒手吧!

纪泽在心中反复安慰自己,表面还算镇定。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里却愈发焦虑难安。

天牢里光线暗淡,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每天只有狱卒送两顿饭来。

纪泽听到脚步声时,心中一惊。

狱卒刚走了没多久。是谁来了?

一张意想不到又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纪泽猝不及防之余,瞳孔陡然收缩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挤出激动的表情:“父亲,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第三百零四章 毒酒

来的果然是威宁侯。

威宁侯受伤未愈,身上缠了许多绷带,走路时还要人搀扶。

身后的侍卫俱都佩戴着刀剑,一个个神色沉凝,透出肃杀之气。

威宁侯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激动欢喜的纪泽,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嘲讽,缓缓说道:“见到我平安回来,你真的高兴吗?”

纪泽心里一沉,神色依然维持着镇定:“父亲平安无事,我心中当然庆幸高兴。父亲对我似乎有些误会,请听我解释......”

威宁侯冷冷地打断了纪泽:“有件事,我确实想听听你的解释。一个月前,我接到边关送来的密报,顶替我的那个替身在领兵上阵时,被一支毒箭射中,虽然不是要害之处,却很快毒发身亡。细查之下,那支毒箭竟是从边军里射来的。而且,毒箭上的毒十分罕见,绝非蛮夷所有。”

“我想问问你,到底是谁和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

威宁侯目光锐利,透着冰冷的寒意。

纪泽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什么都想通了。

威宁侯接到这封密报后,已经猜出了是他暗中设局动的手,心中早存了戒备之心。或许,那一天夜里的刺杀也早在威宁侯预料中......

纪泽暗暗握紧了拳头,神色有些僵硬:“边关离京城万里之遥,连父亲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更不清楚。”

威宁侯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哦?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一天晚上的刺客主谋,你总该知道吧!”

纪泽定定神答道:“刑部一直在追查此事,查到的线索和楚王殿下有关。此事人人皆知。父亲不妨亲自去刑部问一问。”

纪泽的辩解和否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需要什么证据,父子两个都心知肚明。

威宁侯定定地看着纪泽,忽的扬起手,让侍卫们全部退开几米远。父子两个隔着结实的铁栅栏对视。

“玉堂,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威宁侯沉声道:“那一天夜里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这是威宁侯给纪泽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纪泽坦然承认有了弑父的心思。或许威宁侯会饶他一命。

然而。看着威宁侯冰冷无情的眼睛,纪泽死死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全部涌上心头,明知道示弱才是上策。口中说出的依然是:“父亲,儿子真的不知情。”

好!好一个不知情!

威宁侯怒极反笑,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来人!把酒端过来!”威宁侯扬声怒喝。

一个侍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盘子上只放了一杯酒。放下毒酒后,侍卫立刻退开了。

那杯毒酒。就放在纪泽触手可及之处。

纪泽死死地盯着那杯酒,眼里闪过愤怒惊惧,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父亲这是何意?无凭无据,就要定我的死罪。毒杀自己的亲儿子,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父亲还有何颜面见人?”

“你连弑父的名声都不在意了。我还用在意杀子的名声吗?”威宁侯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泽,仿佛在看着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目光残酷而冰冷:“有些事你不承认也无妨,我心中清楚,皇上也明白。今天这杯酒,你自己喝下去,算是保全你最后的体面。”

纪泽的俊脸泛白,心里一片冰冷。

威宁侯这是狠下了心肠,今天就要他的性命......

纪泽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满是怨怼不甘:“我不服!没有一点证据,凭什么就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不服!”

他正值大好年华,他有满腔的野心抱负,他不想死!

威宁侯听着他的话,似是觉得好笑:“你不服?这个时候你来跟我说你不服,你不觉得太迟了吗?你多年前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有这一刻的心理准备。”

“上一次在田庄里,我放过你一回。如果你懊悔自责,至此安分老实,念在父子一场,我就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在边关安插人手的事,是去年就安排好的吧!那一天夜里的刺杀,没留下半点证据,也花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你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已经是我的生死仇敌。我不杀了你,你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我。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不服?我凭什么不能要你的命?”

他曾经给过纪泽机会。

可纪泽回报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伤害。

这样狠毒的儿子,不要也罢!

......

千古艰难唯一死!

纪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逼着喝毒酒的这一天。

纪泽定定地看着威宁侯,忽的扬声笑了起来。犹如一匹受了重伤即将咽气的狼,笑声惨厉而尖锐。听着让人背脊发凉。

几米外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上前几步。

威宁侯头也未回:“都给我退回去。”

侍卫们只得退了回去。

威宁侯看着纪泽失态狂笑,看着纪泽笑出了眼泪,看着纪泽由笑渐渐变成了哭,看着纪泽泪流满面。

威宁侯心中在想什么,无人得知。那张如刀镌刻出的脸孔冷漠如冰雪,没有丝毫动容。

纪泽不知何时跪到了地上,眼中满是绝望,声音也变的颤抖软弱:“父亲,我知道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回。我今后一定诚心改过......父亲......”

说着,从铁栏中伸出了胳膊,他的脸上布满了哀求。泪水从眼角不停地滑落。

就算是铁石心肠,看着这样的画面,也很难不动容吧!

威宁侯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纪泽泪眼模糊的眼中闪过戾气,猛地伸出手拉住威宁侯的胳膊。将威宁侯猛然拉到了铁栏边,然后两只手掐住了威宁侯的脖子,脸孔狰狞扭曲疯狂:“你去死吧!”

威宁侯既惊又怒,想要挣脱开来,可他身体虚弱无力,根本敌不过纪泽。

第三百零五章 暴毙

侍卫们一惊,齐齐地抢上前来。

纪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掐住了威宁侯的脖子。

威宁侯的脸憋的通红。

侍卫们抢上前来,用力推开纪泽。然而,纪泽已经豁了出去,拼着要与威宁侯同归于尽。任由侍卫们拉扯踢打,双手愣是不肯松开。

眼看着威宁侯就快窒息,其中一个侍卫咬咬牙,拔出刀,深深地刺中纪泽的胳膊。鲜血顿时如泉涌。

纪泽像是没察觉到疼痛一般,兀自狞笑着用力。

另一个侍卫也拔出刀,用力的刺中纪泽的另一只胳膊。

这一刀几乎砍断了纪泽的胳膊。纪泽惨呼一声,胳膊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却不肯退后,反而用力地扑到了铁栏前,低下头,一口咬住威宁侯的胳膊。

用力之大,几乎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

威宁侯痛呼一声,忍着疼痛,用力地踹开纪泽。

纪泽踉跄着倒在地上,口中满是鲜血,疯狂地大笑起来。

威宁侯终于能大口地呼吸,脸孔因为愤怒涌起异样的潮红,怒道:“杀了他!”

众侍卫略一迟疑,威宁侯已经抢过了侍卫手中的长刀。锋利的刀刃穿过铁栏,刺进纪泽的胸膛。

血花四溅!

纪泽的呼吸戛然而止,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那杯毒酒,依旧放在铁栏前,却已派不上用场了。

威宁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心情翻涌不息,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

已近子时。威宁侯府里依然灯火通明。

顾采蘋和纪妤都待在依兰院里,隐隐期盼着威宁侯和纪泽归来。

“侯爷今日已经被接进宫了,今日晚上肯定会领着世子回府吧!”顾采蘋满怀希冀的问含玉。

含玉心知肚明事情绝不会像顾采蘋想的这般美好,口中却道:“是啊,侯爷和世子今晚会回来。我们再等一等。”

顾采蘋听了含玉的附和,顿时展颜笑了起来。仿佛纪泽随时会出现在眼前一般。

含玉看在眼中,忍不住暗暗唏嘘。

真不知纪泽有什么魅力。

当年顾氏对他一往情深。背负着那样的羞辱却不肯透露半个字。一半是难以启齿,另一半也是为了维护纪泽的颜面。小邹氏就更不用说了,对纪泽死心塌地。直至临死前的那一刻。眼前的顾采蘋,一颗芳心也全数系到了纪泽身上......

纪妤早就困了,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

含玉温和地劝道:“天色已晚,我们在这儿等着就是了。三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我也要等父亲和大哥回来。”纪妤不肯走。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含玉拗不过纪妤,不再多说。

三个人身份关系都很微妙,今晚为了威宁侯纪泽凑到了一起,除了这些之外也没什么可聊的。

一片沉默中。终于等来了消息。

“侯爷回来了!”丫鬟匆匆跑来禀报。

含玉顾采蘋纪妤俱是精神一震,不约而同的起身迎了出去。

令顾采蘋失望的是,威宁侯是一个人回来的。而且。是在昏迷中被人抬回来的。她真想把为威宁侯喊醒,问问纪泽的消息。

含玉见威宁侯满身的绷带。有些隐隐的渗出血迹,心中一阵恻然。忙命人将威宁侯抬进屋里,放到床榻上安顿。

顾采蘋忍不住问起了侍卫:“世子呢?怎么没跟着侯爷一起回来?”

那个侍卫,正是之前拔刀刺中纪泽胳膊的那一个。后来威宁侯杀纪泽的时候,用的正是他手中的刀。

侍卫的脸色颇有些复杂,低声答道:“启禀世子妃,世子爷......不幸在天牢里暴毙身亡了。”

顾采蘋楞了一愣,然后板起脸孔:“胡说八道!世子年轻力壮,身子骨好的很,怎么可能暴毙身亡。是不是侯爷今天还没来得及去天牢?”

含玉和纪妤听到暴毙身亡几个字,面色都是一变。

只有顾采蘋在喋喋不休:“等侯爷醒了,明天再去天牢将世子救回来也不迟。这么多天都熬过去了,多熬一夜也不算什么......”

那个侍卫不忍见顾采蘋自言自语,扑通一声跪下了:“世子妃,小的没有胡说八道。今天小的随侯爷去了天牢,亲眼见到了世子的尸体。世子是真的暴毙身亡了!因为天黑不便抬回来,只能等明天再去天牢了......”

尸体!暴毙!

顾采蘋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含玉离的最近,不假思索地接住了顾采蘋:“快来人,将世子妃扶回院子里好好歇着。”

朝霞和碧罗两个丫鬟立刻上前,扶住了面色惨白的顾采蘋。

听到纪泽暴毙的噩耗,碧罗的脸色比顾采蘋也好不到哪儿去,手软脚软,拼尽全力才扶住了顾采蘋。她还在做着世子爷通房的美梦,没想到,美梦破碎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碧罗的心里却无比快意。

纪泽冷血无情狼心狗肺,辜负了一心待他的顾氏,和小邹氏联手逼死了顾氏。现在暴毙,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丫鬟们扶走了顾采蘋之后,含玉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哥怎么会忽然暴毙身亡,我不相信,一定是看错了!”

含玉暗暗叹口气,打起精神说道:“这等大事,侍卫岂敢说假话。看来,世子是真的出事了。还请三小姐节哀。”

这个结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来的快。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短短几个月之内,先死了亲娘,现在又是兄长。

纪妤嚎啕大哭。

含玉一边安慰纪妤,一边喊来府里的管事,急急的命他们去各府送丧信。

对威宁侯府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管事们匆匆换上素服,然后出府送丧信。

含玉一边命人照顾昏迷不醒的威宁侯和哭晕过去的纪妤,一边迅速地布置起了灵堂。幸好之前为小邹氏办丧事的时候,府里置办了许多的白布,正好派上了用场。

第三百零六章 喜讯

许瑾瑜忽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值夜的初夏被许瑾瑜惊醒了,揉着眼起身:“睡的好好的,怎么忽然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这还没到四更天呢!”

许瑾瑜定定神,皱眉说道:“我没做噩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惊醒了。”

一颗心跳地飞快,仿佛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

醒了之后,许瑾瑜睡意全无,怔怔的坐了片刻,然后喊了初夏一声:“初夏,到我身边来,我们说会儿话。”

初夏应了一声,利落地爬上来,掀开被褥凑到了许瑾瑜身边。主仆两个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

“小姐,姑爷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初夏低声道:“这么久了,才送了两封信回来。”

提起陈元昭,许瑾瑜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轻声道:“他去山东有要事在身,能抽出闲空来给我写信已经算不错了。”

而且,陈元昭也不是那种擅长风花雪月甜言蜜语的男人。写来的信都是干巴巴的几句话,和交给兵部的公文相差无几。

山东民乱四起,陈元昭一边平定民乱,一边追查刺杀太子的刺客,还要和秦王魏王楚王虚与委蛇,劳心劳力不说,还要时刻提防有人暗中放冷箭,压力绝不会小。可这些,陈元昭在信中只字不提,显然是不想让她忧心。

闲话了几句,许瑾瑜忽地低声问道:“初夏,你觉得周勇怎么样?”

初夏先是一怔,很快,脸颊如火烧一般滚烫:“小、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初夏,此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许瑾瑜无声地笑了笑,心中涌起浓浓的不舍,半晌才说道:“周勇相貌端正,性子伶俐,身手又好,也算配得上你了。初夏。我实在舍不得你。想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等你到了二十岁。我再为你做主亲事,为你准备嫁妆......”

初夏羞红了脸,忸怩地应道:“一切都由小姐做主就是了。”

许瑾瑜哑然失笑。正要再说什么,敲门声忽的响了起来。

咚咚的急促声音,在深夜里骤然响起,令人心惊:“小姐。威宁侯府送了丧信来。威宁侯世子在天牢里得了暴病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