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着忘川水边的一簇红竹转了两圈,笑道:“这么说来我到是个插足的了?隔了这般长的岁月偶然得见,你还能存了这份贴切心思委实不宜。”

“殿下待奴婢如亲姐妹,奴婢实在不忍看殿下嫁错了郎君,入门后受尽冷落。”她骨架似的身子微微颤抖,随时都似能塌了。

我挑了根粗细正好,光滑无刺的竹竿,横手劈断,蹲□递给她:“妖鬼不同道,我渡不了你功力。你将就撑着点…”

她咬着唇,瞧了眼自己的一身枯骨,不禁悲从中来,握着竹竿哭得很是哀恸。

半晌,我道:“含含,你的话我都想信。可你也知道上次我见你时,那些鬼对你都是避之不及,而那时你说话都艰难。你我主仆一场,你若要我助你从地府逃出去也是可以,只是你要先告诉我,谁让你来对我说这些话?是岑鹤吗?”

她手里的竹竿霍地掉落。

唉,想要轻松嫁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呢?我的忧郁逆流成河…

第29章“佳偶”天成(一)

竹含含脸上的表情由惊诧到迷茫,再由迷茫到惶恐,由惶恐再至如临大敌,最终归为一种百般纠结、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上下两片嘴唇闭闭合合,她摸索起竹竿,像是抱着救命浮木般紧紧抱在怀里,直直盯着我:“殿下,殿下…”

她这双眸子生得本就似养在清水里的两粒水灵灵的黑珍珠,因着掺了点外藩血统,尤为深而阔。入了地府,想又是遭了不少的罪,眼窝处更深陷了几层,被她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这么一盯,顺着胳膊就往脖子上生了一层的寒栗。

“咳,你无须这样看着我,也不必将我想得太过妖魔化。中元节你来我水榭时,不巧被我撞见了而已。”非我擅以小人之心度了她竹含含之腹,也非我突然间智商大幅度提高。只是那夜在水榭瞥到那身影时,我就心揣了疑惑,再后来施千里自红杏树下捡到了她的信笺,这揣测就落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岑鹤与竹含含本就是旧识,见上一见无可厚非,奇就奇在偏偏是我刚允了东琊国主的婚事后她就出现了,无端地要我推了这桩婚事。呆子也能摸到这其中曲曲拐拐的猫腻。思及此,我不免略生欷[,人都道年少轻狂,岑鹤这厮看起来年纪也一大把了,调戏起我来驾轻就熟,做事怎么还这么轻、这么狂了呢?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你也不必再替他做说客了,东琊国主这婚事我已允了下来。这千年时光,白云苍狗而过,含含,我不知你如何,你亦不知我如何,种种变化恩怨非一言两语可说得清的。”我难得攒了两分正经色,自认说的这一通话十分深沉十分通达,扶着她胳膊:“总之,我嫁东琊国主的决心就和你嫁风芜的决心一样坚定的。”顿了一顿,加强了一下语气道:“你告诉岑鹤,我非东琊国主不嫁,你让他死心吧。”

她几番张嘴想要插话进来,都被我及时地阻拦住,情状颓败。在最后将要绝望放弃时,忽然和打了鸡血般猛得抬起头来:“殿下刚才说什么?”她的眼珠子因激动翻了过去,留着一片白花花的眼白对着我:“奴婢,奴婢何时嫁给过风芜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异常激动的她,她仰起脑袋,茫然的目光像是要穿过地府阴霾的天空,疯癫而痴迷道:“奴婢该死,奴婢明明知道殿下也喜欢那位大人。是奴婢对不起殿下,也辜负了那位大人…”尖利的五指攥住我的裙角:“殿下,奴婢当年虽是鬼迷心窍,但也做不来,做不来叛主的事来。若不是受了那人的逼迫,又怎会逼死您呢。殿下,如今那人也来了这,你要是遇见了,定要躲得远远的。”

那位大人?我脑袋有些发昏,摸不着她话中重点,又见她已显了痴狂之态,多半是生了心魔。妖精魔怪走火入魔,顶多迷失了心智吐两口血、昏上一昏,而鬼没有实体,倘出了差池,大半就是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我虽不知她究竟如何对不起我和辜负了别人,总归相识一场,今日就算她不开口,我也想着要去求一求酆都大帝,网开一面放了她一马。这忘川边鬼来鬼往,若由着她入魔生了戾气再传了开,酿出一场大祸可就真真不妙了。迅速地衡量了一番,觉得也只有把她暂时封住关起来,再交给黑白无常这样的专业人士是为最好了。

心中如是想着,手中便也动作了起来。好在打架我虽不行,但因平常酷爱钓鱼,捕捉封印之时却是手到擒来。腰间用来装鱼的篓子尚未打开,耳尖掠过轻盈的“嗡”的一声,快如闪电,竹含含的手从我衣上垂落,没碰地就化成了一缕青烟,悠悠散去。

裙角处尚有她抓出的褶皱,痕迹清晰,而面前只余一堆破烂污浊的碎衣。

柳林尽头转出了个人来,手中垂了只香囊,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和和气气笑道:“私放恶鬼,又屠我鬼灵,按我阴间的规矩,木姬你这层皮肉经得起油炸几遍?”

这一出走得太快,根本没有留给我反映的时间,简直让我错以为方才一切皆为一梦。手足冰冷地呆立在原地许久,弯腰捡起那根孤零零的竹竿,冷笑两声:“你算老几?想炸老娘的皮?说,你在那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他伸着一根食指慢悠悠地拨开架在脖子上的竹竿,慢着声息道:“若按三界的品阶来,我应算是仅次于天帝之下的那一位;若是在地府里,我恐是这里的老大。”

“…”见惯了三界里各类绝色仙妖,如今他这张路人似的面容委实难在我脑中留下深刻印象。

“小姑娘,你不是要嫁人了么?怎么有闲情到这里来了?”无冠无冕、着了普通单袍的酆都大帝提着香囊绕着那堆破衣裳慢慢走了一圈,眺望了一眼忘川,漫不经心问道。

竹含含突然而死让我心中横堵了一口凉气,在被短暂地噎了一噎后,也没甚好心情与他拉家常:“婚前忧郁,出来散心。”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负手慢吞吞地向前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道:“这次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让你师傅送两壶好酒到我宫中就了结了。”他与我擦肩而过,意味深长道:“说你这小姑娘笨,确是笨的紧,但关键时刻脑袋也还算清楚。但说你聪明,明知对方是下地狱的恶鬼,怎么就轻信了呢?”

酆都大帝一眨眼道:“鬼话,能信么?”手臂一扬,银红香囊拖出道弧线,落在了忘川中没有溅起了半点水花。

一抹不易察觉的脂粉香自柳林深处随风婉转而过,我捡起衣物的手顿了一顿,将它们全都抛到忘川里后,抽了抽鼻子离开了。

回到水榭时,留欢正左手鸡腿,右手肉包子地蹲守在门前,一眼就瞄准到我后,蠕动着满满的腮帮:“呢去哪里勒?窝给呢留了吃的。”

无双端着一蒸笼刚做好的生包子从小厨房里钻出来,怒气冲冲指着留欢对我控诉道:“山主你可算回来了,我蒸了十二笼的包子,全给这小狐狸崽子吃完了。口口声声地要留给你,都留进他肚子里去了。山主,山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抬起头,用力吐出那口凉气,随手拿过留欢手中的肉包子啃了一口感喟道:“明天我们就回孝义山吧,时辰不早,该嫁人了。”

这地府,再待不得了。

说完话后,我捏着包子作漫不经心状随意一扫,眉头还没蹙起。无双抱着蒸笼钻回了小厨房,唠唠叨叨:“都斩钉截铁说要嫁了,现在还惦记着别人干什么?人?人早被气走了。”

“…”我郁闷地把包子全塞进了嘴中。

翌日出门时,无双和施千里已收拾好了行装。莫小媚自被留欢激走了之后就没回到水榭之中,按着她以往的作风十有八九是去采阴补阳了。

至于酆都大帝那边,恰巧是黑无常当值便与他简单说明一下,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水榭,恳恳切切说了诸如“山主大婚,下官定要去讨杯喜酒”云云。我看他不是想去讨喜酒,讨媳妇才是真。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小媚这种阅尽千帆的风流女子委实不适合他这种朴实忠贞男。他两若是在一起,结局不是莫小媚去西天梵境出了家,就是黑无常跳了忘川自杀了事。

我忙不迭满口答应下来,登了车回头看了一眼流水从容、青竹葳蕤的水榭阁亭。风过竹折,犹似一片青衫在眼前闪过。定睛看去时,竹水依旧,空空无人。

待我进了了马车,留欢一把掀了帘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我眼皮没抬,兀自看着手中画像,指了指薄帘子:“出门左拐,无双他们那辆车要比我这辆宽敞的多。”

“我说,你要不想嫁了就随我走吧。”留欢双手抱在脑后,靠在马车上金眸一转:“我们涂山家住的地方是八荒里鼎鼎好的山明水秀之地,好吃好玩、应有尽有。”

我怪异道:“是不是最近三界最近流行私奔啊,一个两个都找我私奔?岑鹤他是有**倾向,我勉强可以理解。”我瞅了他一身的花里胡哨,略作一联想,拍着掌恍悟道:“你做幼狐时就缠我缠得紧了,莫不是你有恋母倾向?”

“…”他使劲磨着牙,忍气吞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日后受了委屈没地哭吗?”

豁然一股清明气流灌入了马车之中,想是已穿过鬼门回到了阳间,陡然触到阳气我微闷地扶了扶车壁,嘟哝道:“没事担心我作甚?这只能更加说明你恋母…”

他气结道:“这不是因为我欠了你一条救命之恩,否则我又何必赶着去历雷劫?还时时刻刻担心在我没报完恩前你就死掉了。”

“…难为你了,幸好我没先死掉。”我干干笑一笑。

他侧过头去,面朝着车门道:“说来是莫小媚对不起你在先,你们当年东国灭亡并不全然是因为内忧外患,而是天要亡它。”

天要亡它?

他不自在道:“我们九尾狐族历来是最信天道的,古言‘太平则出而为瑞’;相反,若一国有乱事出,则是要天下大乱。当年莫小媚出现在东国与你结识并非偶然,而是领了九重天的一道天命而去,本来你东国气数未尽,而她去了就是要断了你东国的福泽龙脉。”

女角知心闺蜜突然转变为幕后反派,果然戏剧,戏剧地简直令我无话可说。无话可说着实满足不了一个说故事人的虚荣心,在他眼神的强烈要求之下,我只得简单抒发了下听后感:“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天帝老头的钱啊?”

第30章 “佳偶”天成(二)

转眼,又是一个千年。当我再次踏入孝义山中,恍若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境。寒渠边槐柳两妖的宅子毗邻相伴,橘花皎白自山脚一路向上千层云帐,十里藤花架下三两结伴的花妖轻声笑语地绣着花,各家的孩童排成一队四处乱窜。

“老了老了,眼睛脑子都不好使喽。”丈宽的槐树洞门“吱”地一声转开来,槐树精摸了摸胡须笑眯眯地伸手将里边的人让了出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改日叫上老柳再与你一战。”

“先生让着小辈罢了。”随行出来的青年男子倒也是个懂理的,拱了拱手笑得谦逊,很有几分翩翩儒士之姿,惹来花架下姑娘们媚眼乱飞、蠢蠢欲动。

纵是妖精们寿命长久,隔了千岁之久,曾经吃奶的虎崽子也该长成壮实的青年小伙了。故而我对孝义山中多出的生疏面孔并不讶异,拉过无双的手,指着他道:“这是老熊家的还是青雀家的,长得倒很不错么。”

无双脸色不甚好看,冷笑、轻蔑参半,似很不待见他。这就有些奇怪了,无双性子虽烈却极爱小孩儿,山中年幼的小妖无不爱与她玩闹在一块的。这娃娃看年纪,应亦是当年那些个小崽子们之一,怎么就不得她青眼了呢?

“无双?你不是去地府看山主吗?这次回来得挺快呀”槐树精将要送完客,撇过头来瞧见了我们一行人,漫不经心道:“我要你给我在地府买的鬃兽骨可带回来了?寻了这么多骨头,没有一副上得了眼的,还是山主那把伞的骨质是上上好的。滑而不腻,清寒润手,做了棋乃是极品中的极品”槐树精是个棋痴,一叨唠起来就呈滔滔不绝之势。

他转过去的脑袋又转了回来,一手抓紧胡子,一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确定道:“山,山主?!”

等提着礼盒、闻讯赶来拜访的妖精们散去,已经是好半天之后的事情了。其间由着不停地收礼道谢,口干舌燥,连喝了十几杯冷茶,在稍稍清净下来时立马奔向了茅厕。

妖精们的宅子比不得凡人们的讲究,有洞府尚且是好的了,大多粗粗搭个茅草棚子遮风挡雨已是足够,茅厕亦然。正在我解决完人生三急,起身要系好裙带时,面前的柴门上露出了个脑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嘤嘤嘤,看了好半晌,山主果然是你。人家好想你啊,嘤嘤嘤。”

“…好,好半晌?”我捏着裙带虚弱无力地问道。

硕大虎头边“噌”地又冒出了一对羊角:“是咩,人家是羊咩咩,山主你还记得人家咩?人家终于能化成人身了咩。”羊角向下垂了垂,害羞道:“原来人是这样尿尿的咩。”

“…”我抓起袖子遮住脸,狠狠地撞上了柱子。

好在这些个咩咩、阿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不少还是我起的名,老脸热一热,从鱼篓子里抓了一把糖哄一哄便散了去。拐了个弯,迎面又撞上了花娘带着手下的姑娘们婷婷袅袅地捧着绫罗软缎往正厅来了。

“山主万福。”约是花族本性的缘故,花娘是这山里少有的婉约派作风的姑娘,这温柔的一声,寻常男子的骨头都酥了一半去:“山主即将大婚,族长命我等替山主赶制了几套嫁衣。山主试一试身量,不合的地方也好尽早改一改。”

我抖擞了下精神,与她一同往前厅而去:“花娘,这孝义山中风景、人物都变了许多,唯有你容颜不改,唔,依旧这么漂亮。”一提婚事我就莫名地头大,总觉这事办得并不妥当利索,欠缺着点什么。

花娘眉开眼笑:“山主的嘴儿还是这么甜。”她附在我耳边呵气如兰:“说来这多亏我这驻颜秘术,正逢山主大婚,修得此术乃一本万利之事。”

我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咨询道:“不愧是我义结金兰的好姐们,说来是何神奇之术?”

她得意非常:“采阴补阳!”

“…”

“以那东琊国主的修为,山主你采个百把年自是无虞。”她分析筹划一通后,很愉快道:“山主不在时,大家都在各自谋划如何推翻这番邦来占领妖界的东琊蛮人,我瞧这一招就不错。山主你一定要狠狠采,用力采!采到他精/尽人亡!”

花娘的粉拳握得紧紧的在我面前划了一划,我衰弱地头一撇又撞了回柱子。

施千里道,东琊国主做了这妖主位后待孝义山的这帮老臣并不薄,见花娘如此忠心耿耿,我不由心生感动,即便私以为从资历和能力这妖主之位我着实担得很有几分心虚…

鸡飞狗跳地闹腾后,朝西的月牙已挂上了天。一点红火在孝义山最高的峰顶亮了一起,不约而同地千千万万盏红灯笼浮上了夜空,壮丽无比,连院中的合欢树上也挂上了一盏摇曳明亮的莲花灯笼。近看才发现,灯笼下上暗绘了一个肿郑灯座中央垂了只相思结。

花娘见我出神看去,抱着喜服也驻了足:“原先一千八百盏长明灯笼都被换成了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的喜灯,裹的是蛟绡纱,燃的是东海鱼膏,东琊之地果真富庶得很。”

她笑笑,眼里灯火阑珊:“不说真不真心,至少是花了心思想娶到山主你的。”

曾听过山中妖精的小道消息,言花娘在凡间是有过一段情伤的,个中细明不详,只道是过程纠结、结局惨淡。幸而她在重伤之下剩了一点的理智,抽身及时,避去了魂飞魄散的下场,回到妖界,从此艳名在外。

致力于各类文献编纂的无相道:“世间女子总免不了爱一场、恨一场、洒泪一场,折腾得天翻地覆一场,方能成就人生的圆满。如今醉生梦死的花娘也算是圆满了。”

我受教后又请教道:“女子这么圆满,那世间男子的人生该如何圆满?”

他在指头上唾了口唾沫,哗啦啦地翻了一阵子书,而后道:“有一个女子爱他一场,恨他一场,哭他一场,把他折腾得天翻地覆一场,他也就圆满了。”

看来不论男女,人生要达成圆满都当真不易啊。

他看了一眼感叹的我,善意道:“听说山主你是个人妖,如此就不必忧心了。”

“…”

生时虽坎坷波折了点,死后却一路顺当地竟连人都要嫁了,我怅然若失地想,兴许心中那点不甘和遗憾就是没有个人来让我爱爱恨恨哭一哭。

“这些皆是主上亲自吩咐下去布置的,山主可喜欢?”身后的花娘不知何时换成了先前槐树精对弈的青年男子:“十日后大婚,主上叮嘱山主,要好好蓄养好精神。”

他一口一个“主上”,与我说得自在还有几分奇异的熟稔。

我转过头去,愕然道:“你是谁?”先以为他是哪家新出的娃娃,还道天性聪敏、长得不错,打着主意要将他与花娘牵一牵线,也好结束她酒池肉林的生涯。原来他竟非孝义山中人?

“…”到底是个年轻人,被我这直白一问,脸面上挂得不是很住,勉勉强强地沉下气道:“之前下官与山主有过一面之缘,是代我家主上来向山主…”

“哦,对了!原来是你啊”他这年少气盛之态勾起了我点印象来,这不就是之前来向我提亲的东琊国主的使者么,我嘿嘿笑道:“与你同来的那个小伙呢?唔,你们的贵子可生了?应该能打酱油了吧。”

“…”

我突然惊悚万分地扶着柱子道:“你说什么十日?什么完婚?!”

这东琊国主难不成是万年克妻命?好不容易逮到我这冤大头,就赶着冲着要将我的名字放到他祖宗牌位下!

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花族的姑娘们将流水似的夜明珠往我嫁衣上戳,每试一次新娘衣裳,我都会忧郁地想,新婚那天我不是被压死,就是被晃瞎了双眼,更有可能是先晃瞎了双眼再被压死。

留欢每日不厌其烦地举出各种理由劝说我不要嫁、不要嫁,最后他按着我的肩对我道:“你不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信不信?”

我懒洋洋地觑觑他,他痛下决心道:“小爷我马上就去勾引东琊国主,看他成了断袖,你还嫁不嫁?!”

“…”

随着婚期临近,无双亦越来越紧张。她的紧张不是没有来由的,使者小哥介绍东琊国婚娶礼仪时道,大婚前夜新娘门前要悬一柄古剑祛秽辟邪。作为孝义山中唯一的一柄古剑,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了她身上。更重要的任务时,凌晨新郎来迎娶时要用这把剑劈开新娘的门。无双深深地害怕,她不是折在传说中虎背熊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东琊国主手上,就是一个失手劈死了我。

整个孝义山都因我这件婚事陷入了空前沸腾的热闹中,虽然他们很不待见趁人之危“强占”了妖主之位的东琊国,但作为新娘亲友后援,他们表示是万不会抹了我的面子、低了孝义山的格调。为此,他们展开了各式形式多样、丰富多彩的庆祝活动。

例如,每日槐柳树下午时必会摆上一桌,供人下注博彩。刚才路过时,不小心听到今日赌的是“新婚之夜,山主是在上还是在下。”我淡定地在攒动的人群里伸手压下一串链子后,飘然地抽身而去。

空气里满是橘花清甜的香味,橘花在东国就是新娘花,东国的姑娘出嫁时凤冠上必要簪上一朵。至于公主出嫁的话,我独行到沧淬崖边一屁股坐下,记得在书中看过,公主出嫁则会一路铺满橘花,芳溢京华。

活着没见到,没想到死了,反而有这满山累累白雪为我送嫁。

在沧淬崖边发呆了大半宿,快到饭点时我通了通全身的气脉,要起身来。

歇在左侧崖石上的夜枭惊飞而起,盘旋了几圈落在我胳膊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后方。若是孝义山中人,它不会有这等防备姿态,八成是与羽族天性犯冲的留欢寻来了。我抚了抚夜枭的翎羽,半是戏言半是认真道:“下午在这里想了许久,依着无相说的,我的人生尚未圆满,就这么嫁了确是有些不值。更何况…”

我想起那个不期出现、不告而别,开口就是要与我**的人,说要带我私奔,可真到我马上要嫁了,人又在何方呢?至此我才确定我真的是个寻常的女儿家,女儿家该有的磨叽、小心眼、对于狗血的向往,我一样不少。

“要不,你就带我…”回过头时,我嘴角的调笑冻得和冰似的。

苏辞的眸光和他衣上的雪桑花一样冷,他一手插在袖兜里,一手把玩着频频跳动的心脏,僵硬地勾起唇:“你要同我一起走,我就把它还给你。”

第31章 “佳偶”天成(三)

我的心肝儿,你居然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自与苏辞见的第一面到现在的狭路相逢,反复印证了一桩事情,那就是他,果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如临大敌地看着他,那次他来皇陵时我就生了疑惑,这孝义山中阵法环环相扣,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一时半会也难擅闯入内。而他每次出现都极为自在,既未惊动山中守卫又未触动阵法,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垂了眼睛看着跳得有力的心脏,时不时地捏上一捏、掂上一掂,直让我虎目欲裂。你爷爷的,敢情这不是你心口掏出来的就可着劲当皮球耍?抛了一抛后,他冷漠着颜色,扬起下巴指了指沧淬崖下的深渊,

看来传闻并非虚言,这崖底果真与魔界相连。寒毛瞬间遍体立起,千算万算没想到是后院失火,这是种捉奸在床般的惆怅。这以后我孝义山岂不成了魔界后花园,没事就冒出两魔族过来喝喝茶,溜溜风,杀杀人,再抢抢良家少女?

“你不必焦心,这底下的阴虚之气甚重,除我之外没人能从魔界上来。”苏辞似看穿我心中所想,出言安抚。孰料安抚完后,我惆怅依旧,就你一个已经够我收了,闯我皇陵、抢我心脏,现在还欲要挟我一起私奔。

他复而幽幽一笑:“阿徵,你养着这颗心无非就是想着活络血脉,去了身上死气,重筑根基。你若随我走,我不仅将它还了你,更会助你渡了逆天改命时的天劫。如何?”

心脏在当时未被他毁了,可料想必是被他带回去作了一番详细的研究,从而研究出了我的大秘密,成功戳中我的死穴。他说的没错,作为一具死去的尸体,我最大愿望就是活过来。虽然师父当初只是做这样的考虑“一具尸体既很难找到婆家又很难修身成仙,找不到婆家和成不了仙就意味着我要永远待在孝义山啃他的老本放他的血,真真是生灵涂炭般的悲惨”,于是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我的初衷虽与师父的不同,但也大致相似,做妖精无妨但要做个每到梅雨季节就生尸斑发霉的妖精,顶着一脸尸斑行走在外,对于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我就未免太过扼腕伤痛了。

“阿徵,你可知你从未识清过你要嫁的这个人?你嫁后必会后悔的。”他见我露了两分动摇之色,立刻釜底添薪:“你与我走后,我定再不会欺瞒你,亦不会强迫你。时日长久,你若真再不欢喜我,大可自行离开如何?”

他摆出的筹码和条件煞是诱人,若是以前我定是左右为难后,心一横随他去了。可偏就之前我在地府待了很长一段时日,看惯了奈何桥上无数的生生死死、轮回不息,忽然觉着就算是活了也没什么好的,数不清的轮回,一世世的悲欢离合,在旁看着我都心累。更别说以我的天资,就算是活了气脉离飞升成仙也遥遥无期。

“你与我同来自东国,应该知道大多数嫁娶双方之前都是未有过了解的。感情么,处着处着就有了。你们魔族修行与我们妖精不同,妖精最讲究个知恩图报了,不能在我身上开了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先河。”近来找我私奔的人数太多,这样的场面话我信手拈来毫不费力气,努力稳住自己的眼珠子不往他手里那玩意上乱瞟:“我与东琊国主的婚事即近,魔君有心不妨就来喝杯喜酒。”

他的脸色随我的话越来越沉,到最后我的声音低的都快不见了,因着他苍白的十指捏进了我那颗心脏,光看着我就慎得慌。

“你对他可真是死心塌地…”他的声音和从沧淬崖下卷上的风般阴郁低沉:“这几千年为了寻你,我苦修魔道,却未想终还是让他钻了空缺。”话尾里满是隐忍切齿之恨。

从他这番言语我依稀察觉到什么,又没点到明处,模糊的很。

“也罢…”他从齿间森森磨出两个字来,头顶落下一块阴影,手腕上紧紧箍着的掌心滚烫得和炽热的炭火般,他的重瞳束成线,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响在耳侧:“阿徵,早晚你会后悔的。”

五指被强行扳开,温热粘腻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着,我怔愣地回不过神来。

“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好不容易我才重新找到你…”他只手捧起我的脸,宽敞的衮服贴着风张起,像纯黑的夜幕从头笼下:“阿徵,你会记起我。是爱,是恨,都好。”

我满心欢喜地抱着自己死里逃生的心脏,左摸摸右摸摸,顺带躲开他不规矩的手,顾不上详听他的话。

“我当是哪个不怕死的有胆子拐走妖主的新娘,原是马上就要坐上魔尊位子的苏辞魔君。”突如其来的一声鹤唳疾驰而来,格开了苏辞手,临渊手里的红线一动,我身子一歪就被他扯上了半空之中。

仙鹤被苏辞一手劈开,没有血肉横飞的惨象,噗嗤一声紫色的雾气袅袅散漫开来。

“木姬姬,你这样就不好了。马上要嫁人的人,怎么能私会旧情人呢。”临渊蹲在我身边长叹一声:“幸好是我找到的你,被主上知道了今晚你就该被他给直接办了,三天你都别想从床上下去了。真可怜啊。”

我小心翼翼地护着心,扯去他锋利如刀的红线,哼了哼:“你家主上口味挺重的啊,哎?”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愕然道:“你家主上是谁呀?”

“不重看得上你么?”临渊笑眯眯地摸了摸我头:“我家主上不就是你未来夫君,东琊国主吗?”

苏辞冷嘲一声,没再与临渊多做纠缠,在从沧淬崖离开时,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脸颊上浮着诡异的笑:“阿徵,等你后悔时就来找我。”

我啊了一声,转头对临渊道:“他还要再来找我…”

临渊摆了摆头:“再来我也打不过他。”

“…”

他伸出根手指戳了戳我的小心脏,新奇道:“弹性不错么。”

“…”

临渊是东琊国主的人,这事于我其实并不是不在意的。在我与临渊认识后,一直以来把他当做是我的闺蜜,基本上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眨眼间,自己的闺蜜与自己的男人有一段过往奸情,并且现在还在发展中,如何不令我恼怒?更可悲的是,我吃的不是临渊的醋,而是东琊国主的醋。

未曾见面,我已对这个三日后即将上任的夫君生出了不大不小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