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下界来的?”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满腹疑虑,却也点点头并不做否认。

“下界现在还好吗?”他抬起头,我惊讶极了,因为他的一双眸子一点儿都没有,他竟然是个瞎子。

黛香又小小地碰了下我胳膊,我呃了下道:“你如果是问人间的话,前阵子不太安稳,现在据说平定下来了,没打仗也没闹天灾了。”

“那就好…”他双目无神地看了我一会道:“你来不是转成了讨冰鳐果的吧?要什么花草我替你取来。”

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来讨新鲜花束的?两刻后我抱着一大捧橘花与紫姝草纳闷地往回东岳帝君府去。

黛香默默跟了会道:“这个菩提仙不比花朝宫中那些小仙,他的辈分说来是现今这天上最老的了,是远古诸神一脉传下来的,说与常羲上神有着血脉关系。后来常羲上神在仙魔之战中以身殉剑,他本是要随之一同消亡的,也不知怎的活了下来。论身份,在这九重天没几个比他尊贵,可偏他只甘于花神之位。”

“你说的是那个殉了轩辕剑的常羲上神?”

“正是。”

对这个菩提仙好奇归好奇,但毕竟是离我太遥远的古神了,也没放在心上。腾了半会云摸到了东天,一下云头就瞧见了一个熟人。

“殿下怎没带个人在身边?”黛香朝东岳帝君家的那个小鬼行礼之后张望了一番很是活泼道:“公主殿下呢?”

“昶兮随母后去北荒了。”小鬼负手淡淡道,倒没我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哦。”黛香有些失望:“帝君娘娘也不在啊。”

“母后走时念叨了你,说你想要找她借本子看就去找少v。”

黛香精神一振,欢天喜地道:“谢娘娘大恩。”

“哼。”小鬼冷哼了声,转头看向我:“冰鳐果给我就行了,正巧我顺道去药君府上,送给他。”

我递给他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算到我要来了。”

他与我走在一起道:“我不仅算到你要来,还算到你想要问些什么。”

“其实我觉得自己挺无趣的,心里明白他们说的是真的,可又愿相信是真的。我来找你与其说是讨个明白,不若说是…”我抬起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黛香你将这些送回宫中去,要被日头熏焦了。”

“那娘娘…”她抱着花束。

我微笑道:“我与东岳家的小世子随意走走而已,你若不放心过一会来这接我就是了。”

“那好。”

“龙族在荒古是中天正统帝脉,奈何在那场天地浩劫中受了重创,一朝不慎被赶出了九重天。可想而之他们并不甘心,但前任天帝入主中天为天命所归,龙族若想重登帝位便是逆天而行。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而千年前东国恰恰就是亿万年间难得一个契机。”

我垂下眸:“这又如何说?”

“千年前的东国本应只有你一个嫡女,上天安排是由你继承帝位,而在你登基之后东国将成就百年盛世王朝。”他不缓不慢一一道来:“正因如此,平心她以受接纳为由潜入了东国代替你成了皇位继承人,然后现任天帝化身名动九州之士去了当时东国敌国的苏氏,苏氏太子苏辞拜了他为师父。不久之后,你就与苏辞在东国相遇了。”

他看了我一眼:“而后发生的你都知道了,苏辞利用你身边的舞姬竹含含将通敌叛国的证据放在了你宫中。你被迫自杀,东国正统皇脉断绝了,所谓的天命由此被打破了。”

所有尘封的前因后果以一种难堪而尴尬的姿态坦白在我前面,我试图想找出一点不合理的来反驳,结果是徒劳无功。我看着这锦绣瑰丽的九重天庭,轻声问:“那他后来为什么还要来东国,再做我师父呢?”

“虽言逆天而行,又怎知不是命中注定。天命难测,你与他的相遇或许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他淡淡道。

他要亡我江山也好,取我性命也罢,只是为何要与我相遇?我宁愿从没遇见过他。

“娘娘,您回来了?”黛香一手搭着披风一手提着宫灯正要出门,忙迎了出来:“眼见时辰晚了露水重了,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哪有这么娇贵?”我懒懒挤出一丝笑容。

她小心地观察了我一番:“娘娘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我道:“哪有?”转眸往屋子里看去:“采来的花束放在哪了?”

“用春华泉眼里的活水养着在。”

“将灯点亮些,我今晚想写些东西。”我扶着花色娇艳的枝叶低声道。

捣碎了花瓣,拧出嫣红的汁水滴入泉水中,碧透的泉水慢慢被染成了暮霞般的艳色。我与黛香平铺好张生宣,拎着两端将它顺着盆边一点点滑下去,如此来回染了三遍,欲拎起时在外厅伺候的仙娥隔着帘子传报道:“娘娘,平心上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此章简介 哎呀,后面两章就能完结了吧,我这还好像还没虐呢,啊哈哈哈哈

52、容我千千岁(一)

“打扰妹妹的清净了”进来的平心难得梳起了高髻,额心垂着枚幽蓝明珠,长裙迤逦而来,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下:“阿徵这是在做笺?”

我拎起浸透的宣纸,听到她这般唤我微微怔了怔,僵紧的手指一点点舒缓了过来,我道:“上神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黛香接过我手里的纸,吊在搭好的碧石架子上,从袖里取了把团扇徐徐地往上扇着风。

“从小见你并不喜欢这些笔墨玩意儿。”她颇有感慨地坐下了下来:“那时为了你的课业,你宫里来来去去了多少先生。”

我笑一笑道:“修行千年,再莽撞的性子也沉下来了。何况,师父…岑鹤他喜擅书画,耳濡目染也会了些。”

她听到岑鹤名字时玉磨似的粉面上红了红,忽然握住我的手道:“姐姐以前就不会与你抢些什么,以后也不会。”她看着我的目光温和又酸楚:“总归你放心,以前的那些事过去就已过去,我并未怪过你。”

我一手任由她牢牢攥着,一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凝神想了会,缓缓搁下杯子抽出手道:“上神说的是岑鹤吗?”

她似未料到我会这么坦直说出,大概天上的神仙们走的都是委婉套路。见她诧异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我有点儿想笑,眼角没弯下来又觉得自己到了这份境地上实在太过悲惨,这档子情景下哭理应比笑更适合。

“木姬蠢钝归蠢钝,却也能看出上神对我家夫君的一片赤诚心意。”我托起生宣的一角看了看,示意黛香将扇子给我,自己匀匀地摇了起来。假作没注意到平心脸上的一阵红一阵白:“论门当户对,上神确然是与岑鹤更相当些。木姬听闻这九重天上很是讲究这些,本还有些担忧,没想到上神如此善解人意,今日特来安慰于我,木姬当真感动的很。”

“咔嚓”一声,她手里的瓷盖磕在了杯口,她搭下眼皮吹了吹茶水面儿,抬起头时嘴角已浮上了笑:“妹妹得以宽怀最好不过了。”她眼波一转道:“这纸一时怕是干不了,妹妹不若早些休息?”

我哈哈笑道:“这天宫长夜漫漫,这么早就睡了估摸也睡不着。再说做好的花笺搁过一夜就不新鲜了,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她意有所指道:“我还是劝妹妹早些安歇为好,明日怕是有许多事宜等着阿徵。”

起身时,她侧着半面脸被阴影吞没,眼神在明晦间闪烁:“妹妹但愿你对陛下的心意始终如一。”

我微笑道:“自然始终如一。”

今夜就算没捣弄这些,我看也是睡不好的。在我往桌子上摊平好雪白的纸张,压好镇纸时,窗外檐角的风马叮铃铃的乱响一阵,和墨的黛香立时警觉扬声道:“谁?”

我瞟了眼窗上的影子,扶着袖子沾了沾墨:“没惊动外宫的守卫就这么闯进来的在这三界找不出几个来,既然不走正道翻墙进来了又何不把九条尾巴收好?”

窗子一搭一合,白光一蹿,地上端正地坐了只雪白的九尾狐,金眸恼怒地盯着我。黛香被骇得“呀”了声,不过到底是在重华宫里伺候着的,缓一缓气笑了起来:“原是涂山君家的殿下,小仙有礼了。”

“哼。”九尾狐没有化成人形,纵身一跃落在我身后的椅子上,蜷成一团闭上了眼。

半幅画下来,烛光暗了下来,黛香去找剪子来剪灯花。抹平被压皱的纸教,脚跟踢了踢椅子:“要睡滚回你的狐狸窝去睡。”

假寐的狐狸不满地蠕动了□子,换了个姿势将头埋进尾巴里软绵绵道:“别吵。”

黛香手里的金剪横过烛心,那火光突地一跳,我捏了捏稍有些酸胀的眼皮:“你来不就是要找我说些什么吗?怎么还嫌起我吵来了?”

他不理我,我打了个呵欠道:“既然你不说,我就去睡了。”转头对黛香冷下声道:“把他给我丢出去,以后再见到他来直接剥了皮给我做件袄子。”

留欢立马跳了起来,脖子上的一圈毛都炸了开来:“你这死没良心的女人,好不容易见一面就这么对小爷,枉小爷我为你鸣不平抱冤屈!”

白日里没吃些什么,到了现在已是饥肠辘辘。趁他骂在兴头上,我让面色发青的黛香去取些吃食来,看她落花流水一样的逃走我说:“你来撒泼的?”

“木姬,有些事他们一直满着你不告诉你。虽然他们的立意是好的,但我…”留欢那张狐狸脸忽然就严肃了起来,金色眼睛紧紧盯着我:“这些事你知道也许会很伤心,但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担心你会更伤心。我不得不承认新天帝的处事手段确实为前任天帝望尘莫及,但中天这个位置向来关系到三界各族各方势力,很多事都非他一个人就能做的了主的。只怕那一天只会早来,不会迟了…”

“你说的那一天是什么意思?”我添了几片竹叶,歪着头道。

“想必你也听说了,天帝继位随之就要立天后。从来天后都是在声望贵重的世族里挑选,这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愿。”狐狸尖细的下巴向上抬起:“木姬,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岑鹤的,也明白你是个死心眼的人。但有时候,事情远非你看到的表面那么简单。”

我打断他,正色道:“你要是具尸体,你的心眼也只能是死的,这是自然规律,你不能由此对我的智商做出否定的判断。”

“…”他的牙“吱”的磨了声。

我握起笔,继续慢慢地细致地画我的竹叶,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我道:“你要说的我都听你与平心说过了。”

他再次跳了起来,这回是吃惊得瞠目结舌:“当时你在那里?!”

一掌按下去他即将蹦上桌子的身子,我咬着笔头道:“留欢你喜欢过姑娘家么?”他没有回答于是我接着道:“我自己的感情经历也挺单一的,喜欢过一个人然后死心了,再喜欢过一个人,然后…”我轻声道:“如果这次也能死心就好了…”

黛香还没有回来,我自己添了块墨兑了水磨了起来:“就如你所说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喜欢岑鹤就算现在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欺骗我,我还是喜欢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骗自己,可我也不能原谅他。”冰凉的玉泉墨碰到了指尖,染上了一点儿的黑,我捻了捻:“我最近总在回想过去的事,想了很多找不到个头绪来,就像‘为什么逆天改命就恰好在东国,恰好找上了我’‘想要妖界归顺于他又何必娶我’。在你没来的不久前我忽然就彻悟了,发生的已发生,过去的已过去,百般追究都没有了意义。我该给自己的是一个好交代…”

“这么说你打算原谅他了?”留欢昂起脖子道。

落下最后一笔,俯身吹了吹湿润的墨迹,我道:“难道不能吗?”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特别同情,兴许是觉得我受创过重脑子有点儿不清楚。可他不晓得,姑娘家对于自己的心上人都有很大的包容力,这叫盲目,是心甘情愿的盲目。我也想过,为什么对同样欺骗我的苏辞却没有一视同仁呢?想了几次没找到结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能原谅岑鹤,也愿意原谅岑鹤,我不能原谅的是现在的天帝而已…

“平心刚才来找过我,明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气氛有点儿沉闷,我尝试换了个话题,可一问出口,狐狸的脸色更难堪了。

他闷闷不乐道:“新天帝上任,各族要求立后的帖子就雪花一样承上了中天。天帝说已有了结发妻子,结果,结果那些老不死的就刨出了你的出身,紧抓着不放。说你不论从身份还是修行来说,远不够胜任天后。如此闹了两天后,天帝雷霆震怒,他们才收敛了些,只道‘如果陛下不愿舍弃结发妻子,便立平心上神为天后’,将你立成侧妃。你的夫君本要断口回绝,哪晓得恰好这时明夫人从西昆仑带着王母手信而来。虽我没瞧见信的内容,也能猜出约摸是规劝他的,如此这事就暂缓了下来,明日再作决议。”

他一口气说完,道:“你如果执意留在他身边,就要做好准备。毕竟,他是三界之君,掌万灵之意,身不由己自是难免。”

“要不,阉了他算了。”我突然道:“一了百了。

“…”

对视了一会,我哈哈大笑,揉了下他尾巴:“我怎么舍得呢?”

这夜岑鹤没有回重华宫,伺候在他身边的仙官送来信说是为了给明夫人洗尘在掌乾殿中摆了筵席,吃酒吃的晚了就不来闹我了。我这时才醒觉过来着了身端庄朝服的平心是从何而来,怪不得处处话中有话、胸有成竹,看样子应是得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才是。

天微微亮时,桌脚边的香龛散尽了最后一缕余韵。留欢在前一刻从窗户蹿了出去,说是今早要随他父亲上朝的。我呵欠连天地将又一张画好的画放到了一边,黛香按着我的吩咐将它们一一收好后过来瞧了瞧我,满含忧虑道:“娘娘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不过是一夜未睡,要不让奴婢去请药君来一看?”

我摸了下脸,鼻音深浓道:“没事,你去替我泡壶浓茶来醒醒神就好了。”如她们这样的神仙便是三夜未睡也没得什么,只是我现在体质与凡人无异,哪还能指望一夜下来脸色粉嫩红润。

“娘娘你不去掌乾殿看看吗?”黛香虽是这九重天上掌宫仙女,心眼却颇是老实若不如此岑鹤也不会将她调到我身边,对于今晨要商议的天后大事她表现得比我还要忧心忡忡:“若陛下真要立了平心上神,娘娘你日后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正侧之分在这天上比凡间还要来的讲究。”

咽下茶水,我问她道:“黛香,你会明知一件事你无论怎么做都是受了委屈你还愿意去吗?”

她低头替我添满杯子道:“奴婢不愿。”

我深吸口茶香道:“这就是了。”

她捧着茶壶略怔了怔,忽然眼睛睁圆了,手一歪撒了一桌面上的茶水。抹了下眼角,她手忙脚乱地扶起来,语无伦次道:“娘娘,奴婢,奴婢…”

“收拾好就是了,烫着没?”

她呆呆了看了下自己的手,又呆呆地摇了下头。这丫头也是个聪明人,约是猜着了我话里的意思,就不知她会不会与岑鹤说了…

待她将字画排着顺序叠好,我拖出从东国送来的置物箱子,一打开看见里面的珠绣舞衣愣了下。顷刻,才想起这正是在东琊时偷偷做好本想穿着练一练旧时学过的舞,在新年时跳给他看的。千年前才遇到他,我什么都不会唯一擅长的就是跳舞,千年后我杂七杂八都会了一些,可这舞却再也无从跳起了。重新将珠绣放下,我想了想,从桌上一搭洁白无瑕的宣纸里抽出张来放在最下面,再将那些画好的堆在了上面。

之后的时光被我和黛香玩跳棋打发掉了,在她连输三局之后我禁不住道:“我以为我已经够心不在焉了,没思量你比我还来得魂不守舍。”

她身一矮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婢,奴婢…”

我说:“你是有罪,让你挑个消磨时间的你偏选了个以我智商不够应付的。这样吧,我们来玩猜拳吧,三局两胜。”

“…”

“阿徵。”屋子里突然冒出了第三人的声音,吓得我心一顿打翻了装棋子的玉篓子。

岑鹤竟在无知无觉间立在门帘处,他的脸色比我好像都难看些,金丝银缕的天帝朝服映衬着那一头白发,比枝桠新雪还要清淡萧然。黛香很乖觉地退下去了,他拖着步子坐到了我对面,握起三五粒墨玉子在手里把玩低低笑道:“仅是昨夜没有见你,竟好像过了好多日子般。”

他不说我也不想去问今天朝议的结果,总归是有了结果问与不问都在那儿了。

“生气了?”他倾过身,笑对着我的眼睛,宠溺地捏了我鼻尖:“昨夜前边闹的太晚了,你身子不好再过来扰了你。”他皱皱眉:“怎么脸色还是不大好?”

我枕在自己胳膊上耸耸鼻尖:“想你想的呗。”

他的眸子黑了黑,双手一勾将我抱了过去,他搂着我道:“阿徵,孝义山的橘花开了过阵子我陪你去看好吗?”

这样类似的话我好像听了有两遍了,对于承诺我知晓大多数时候它都是为了不能实现而存在的,但我仍然喜欢听他对我如是说。我不在乎他究竟能否兑现,只是喜欢他这样说就好像未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一起过。

都说人死后的鬼魂会特别眷恋活人的气息,从原理上来说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与它是相同,正因求而不能所以更加渴望。

男女拥抱这种事抱着抱着最后都会抱到失控失态直至失身…

我起身时岑鹤还在熟睡,这些天他委实疲倦过了头,加之方才床笫间一番纠缠更是睡得沉香。我趴在床边看了会他,想摸摸他的脸又缩回手去,涨了几次口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昏黄的暮色静静流泻在屋内,当它转为暗紫的霞光时窗外的风马如期响了起来。

留欢看我截然一身出来,拧着的眉挑了挑:“你就这么走了?”他踌躇下:“今早的朝议他…”

我截了他的话:“逃跑会不会?没看戏文里一到紧要关头废话说的越多就越容易被抓住吗?”

于是,他沉默地带我走了,走的很顺利,沿路没有碰见一个天兵。踏出重华宫前时,我回了下头,隐约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看样子是在哭。

留欢憋了半路,在出九重天时问我:“你想好去哪了吗?如果你没的地方去的话…”他扭了□子:“我家青丘地方还挺大的,兄弟姐妹都好相处,你要是喜欢的话…”

我瞧着四周光景忧愁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他:“…”

我对自己说,这不是逃避,我只是选了条对我与他都好的路。至于是对是错,已不须再细究了…

千年修行,不过刹那芳华。便是仅次一瞬,已足我欢喜半生。山高水阔,再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r(st)q完结倒数第二章。本想一章码完,但…明显不够。后面还有

53、容我千千岁(二) ...

壬戌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十月底的日子屋头上盖着的茅草就结了层厚厚的雪霜。平安镇前不久逢了场大旱,霜雪降的这样早于这里的民生不失为一件喜事。

一早往屋檐下挂灯笼栅栏门被人敲了两敲随后推开了半面,探出个小小的脑袋:“阿徵姐姐,这是你要的鱼,阿爹天还没亮就去河沟里捞的可新鲜了。”

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来,弯腰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帮我多谢你阿爹。新不新鲜无所谓,日子短了天又冷叫你阿爹别这么早出去了。”

他嘟着腮道一板一眼道:“阿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姐姐教我读书习字,一两条鱼算不得什么。我回去帮阿娘磨豆子了,晚点再来找姐姐玩。”

“去吧去吧。”

“对了,这个给你。”临走时他想起什么抓了下脑袋,从怀里掏出本翻得破烂的书塞到我手里:“有人,有人叫我给姐姐的。”说完掉头就跑了。

我懵神地瞧着手里那卷诗经,屋里传来声嗤笑:“有人?还能有谁,还不是隔壁那呆头呆脑的傻书生。他眼光倒是好,搬来没两天就瞧上了你。这回送了啥?”

慢吞吞地拨开被折得很明显一页,数行字跳进了眼帘:“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角一抽,牙根一酸,我麻利地将它与抹布塞到了一起,转身继续挑灯笼时又觉得不大妥当,便将那书抽出来往屋里一丢:“帮我和那些戏文放到一起去。”

“我说你们女人其实挺难伺候的,送手帕你转手用来擦锅,送幅画你挂在门板后驱邪,你到底要人家怎样?”

我不假思索道:“他要是送鱼我保管当成宝一样。”

隔天院子的栅栏墙头挂了两条尾巴还左右翘动的活鱼,留欢笑得很奸诈,我的头有点儿大。来人间十年了,这种事不是从没有过,每每如此多半不是被留欢给恐吓走了就是被我给耍走了。还遇见过这样软硬不吃的,留欢说我前半辈子桃花开得太奇葩,后半辈子老天爷在补偿我。我觉得他这说法不可靠,因为我觉得任何一个凡间男子和我这个活了千年的人谈恋爱本身就很奇葩,所以这不是在补偿我是在对我的精神和肉体进行无比的摧残。

那两条鱼我终没舍得丢掉,经过一番挣扎后我抱着回头给钱的想法偷偷摸摸将它拎回了屋子下了锅,换来的是狐狸又一次的绝食抗议。

“十年了啊!当初你说跟着你有肉吃,可没说要连续吃十年的鱼!”炸起毛的九尾狐狸看起来像个比我还大的绒球,雪白的一片有点分不清哪是脸,哪是脖子。

我嘬着筷子观察了他一会慢吞吞道:“是该换换了,都胖成德行了。明天我们该吃素,正好冬天的大白菜要上来了,煮了豆腐味道应该还不错。”

然后他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冲出去落下重重的一句:“老子和你过不下去了,老子要去自杀。”

我怔了怔,继续低头专心吃饭。最近肠胃不太好,郎中说饮食要有规律,于是我决定在吃完顺便把碗涮了后再去拯救这条即将自杀的生命。回到凡间摸爬滚打十年了,它的脾气养的越发娇了,起初稍有不如意只是耍耍性子,现在动辄就要跳湖跳河跳瀑布。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端了口锅给它,让它脱光毛跳这里面。他迅速化成人形,嗓门一开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你这个负心人啊,当初是怎么将我从锦衣玉食里拐出来,如今竟想要我的命。一定是外面看上了哪家的娇儿郎了!”

结果,没有结果了。我顶不住四邻八舍的异样目光,带着它连夜搬出了上京逃到了这里。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反思了一下,抱着愧疚的心理对他道:“你是不是后悔随我来人间了?其实你现在回去也行,凭着你涂山家的地位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到时候你再装个失忆什么,就万无一失了。”

那时它正啃鸡翅膀啃得不亦乐乎,含着一嘴鸡肉道:“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在这里吃好玩好过得比神仙还逍遥我回去作甚?回去之后还被老爹逼着看文书,我才不回去呢。”狐狸嘴上的胡须动了动,它转了下金漆凝成眼珠子,不太自然道:“你要是顺着我意每天换着法子做法给我吃,我也就不吵不闹了。”

“…”我面无表情地将黑漆漆的锅底压到了它脸上。

从此以后任凭他上蹿下跳又哭又闹,我都充耳不闻,反正等他闹饿了就会自己抱成个球滚过来可怜兮兮拽着我袖子“汪~”别说,他这只狐狸学狗叫还挺像,一直忘记问他从哪学的。不过打死他应该也不会说就是了…

冬天日头走得特别快,等我慢悠悠地吃完饭、洗完碗、将桌子擦干净后狐狸还没有回来,我不禁有点儿担心。这种担心不是出于他是否真的去跳湖的考虑,他就是在水里泡浮肿了也淹不死,我担心的是年关将近在外走动赚银子的修道之士也越发多了。若被他们瞧见了这么大只会跑会跳的九尾狐狸,我的太平日子估计也到头了。

这么想着,擦了擦手提起灶台角的油灯,预备将那只寻死觅活的狐狸给捉回来。一推开门,才发现天色已黑了大半,一叠一叠的黑云压在西边天上,瞧着是要下雪了。

立在门槛边踯躅了一下,我还是没去拿伞兜头进了夜色中。脚上的鞋子还是初秋时的单底布鞋,踩过沾满露水的青石凉丝丝的,冷风绕过檐角溜进我衣襟中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镇子不大,巷子也就这几条,转来转去抹黑找了一会,风雪的气息在空气里越来越冰冷厚重,大雪将至,可还没见着半根狐狸毛。拦着开门倒水的一个阿婆,我对着她耳朵大声说:“婆婆!你有没有见着一只狐…一只狗!大约,大约这么大…”我硬着头皮比划了下留欢的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