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戎容就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你大爷的!听不懂人话?你以为会点功夫老子就不敢打你是不是?”

一声闷响,不知道是什么撞到了门,摔倒在地。

戎容虚弱地睁开眼,从门缝底下看见了灰色的衣裤,还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

然后,那个试图闯进来的少年走了,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再然后,等戎容从昏迷之中醒来时,已经躺在楠都二附院的病房。

尘埃落定之后,戎容才听说,戎正廷第一时间就按绑匪的要求把钱送到邮局门口的垃圾桶里,但半小时后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钱还在。

包袋子上面落了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个废弃公园的地址……

戎正廷带着人撞开了地下室的门,这才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心脏病发而命悬一线的戎容。

*** ***

“冷……我冷……”

池弥听见趴在腿上补觉的小姑娘哼哼唧唧的,两道细细的眉毛拧成麻花,小手揪着他的裤管,一副非常难受的模样。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热乎乎,可嘴里却呢喃着冷。

“容容,醒醒。”池弥拍了拍她的背。

戎容猛地坐起身,双目失焦地四下张望,许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窝在池弥身前,怔怔发呆。

“做梦了?”

“嗯。”蔫头巴脑的。

她素来元气十足,很少在人前露出这一面,池弥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一边问,“说来听听?”

戎容哼唧了一声,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梦见被绑架的那次了,那里好冷。”

池弥心一疼,手臂收紧了些,灼热地手掌停留在她的脸颊,拇指摩挲她的眼下,低声说:“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戎容眨巴着眼睛,“那会儿你在哪,已经到楠都了吗?”

池弥推算了一下时间,“嗯,已经在楠都了。”

突然,大巴车急刹,一车人被吓了一跳。

有人大概是睡梦中撞着了头,顿时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来冲司机发飙,一口方言、唾沫横飞:“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让老子替你开好不好啊!”

戎容忽然全身绷紧,神色也变了。

池弥察觉到她的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她缓缓直起身,回过头去看出声叫骂的男人,那人还在骂骂咧咧,但已经坐回了原座。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车厢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池弥。”戎容转过头,声音很轻,“他说的是你老家这边的方言吗?”

池弥一愣,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本地人说话都是这种口音。”

“那你为什么没有?”

“抚养我长大的胡阿嫲是从外乡嫁过来的,她不说本地土话。”池弥觉得她有点反常,追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戎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个方言,和当年关押她的地下室外守门的人一模一样,这种口音,她在楠都几乎没有遇见过……

大巴里许多说这方言的人,难怪她会梦见当年的情景。

戎容不愿意说,池弥也不想勉强,单手按着她的后脑,在她眼睑上落下一吻,“就快要到了,刚刚好,醒醒觉。”

戎容伸手搂住他的腰,脸靠在他肩头,一动不动地“嗯”了一声。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 ***

大巴车停在了大山脚下空旷的停车场里,除了一间小屋,一圈儿篱笆墙,就跟荒地没区别。

戎容被池弥牵着手,挑着干燥的土地走,还是弄得一鞋的泥巴。

他索性蹲下身,“我先背你过去。”

戎容摇头,“来都来了,入乡随俗。”说着,将自己的包从他肩头卸下,“你说会来接我们的阿嫲到了吗?”

“嗯,”池弥顿了顿,“……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戎容抱着他的胳膊作势要咬,“再说一遍试试?”

池弥笑着顺势搂她入怀,恨不得将小姑娘揉进身体。

“池子!”远远地,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传来,“这边,在这里!”

那是个穿着朴素的女人,皱纹满面,裹着头巾,扬着手臂冲他们挥舞,身后还停着一辆……拖拉机。

戎容和池弥相视一眼,她抿嘴笑着问:“你跟我说的全新交通体验,就是这个?”

“不新么?”

“新~我都迫不及待了。”戎容从他怀中脱开,加快脚步率先走到妇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鞠了一躬,“阿嫲好,我是戎容,我们回来给你添麻烦啦!”

胡阿嫲笑得嘴都合不拢,粗糙的双手握着戎容的小手,不住地说:“不麻烦,不麻烦!我盼池子回家盼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不但自个儿回来了,还带了个媳妇回来……真好!”

池弥跟在戎容身后,等阿嫲松开戎容,才俯身抱住了干瘪瘦小的老太太,“阿嫲。”

“欸!”老太太拍着他的背,连声说,“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也算活着等到这一天了,将来地底下见到你父母,也算是有个交代。”

戎容看见老太太红了眼眶,赶忙说:“阿嫲,有我看着,将来经常带着他回来看你,你到时候可别嫌他吃得多。”

胡阿嫲笑得皱纹都要开花,“可劲儿吃!山里啥都没,就粮食多,放开肚子吃……哎哟,我的丫头你怎么这么瘦唷,是不是池子没照顾好你?还有山里冷,穿这么点不给冻着了?池子,你这怎么照顾媳妇的……”

老太太念念叨叨地说个不停,被数落了的池弥却一直带着笑容,一点也不见在擂台上凌厉迫人的气势,乖顺得不行。

戎容觉得这样的池弥着实可爱,干脆跟着老太太一起,一唱一和地数落,笑得花枝乱颤。

“光顾着说话,来,丫头上车,阿嫲载你们回家。”

戎容这才吞了口唾沫。

感兴趣是一回事儿,坐在这没遮没拦的拖拉机上可就是另一种挑战了。

池弥见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小姑娘面露难色,笑着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他托着戎容登上拖厢,又把行李都放在一侧,最后自己坐在戎容身边,将她的腰一搂,“我以人格担保,阿嫲是这边山洼里车技最好的人,说是车神也不为过。”

戎容哭笑不得,就听老太太亮了一嗓,“走喽!”

拖拉机就伴随一种极富节奏感的声音上了路。

果然,老人家的车技可谓出神入化,山路泥泞坑洼,急转、会车……胡阿嫲都能轻松化解,速度都不带减,有惊无险,堪称宝刀未老。

虽然池弥始终揽着戎容的腰,握着她的手没放,但其实后排安全得很。

山路上开了四十来分钟,总算看见了一个村落牌坊,上面草体的字已经模糊不清,胡阿嫲将拖拉机停下了,一看后排两人吓了一跳,“丫头这是晕车吗?”

池弥抱着戎容下车,“没事,她不习惯。”

戎容小脸发白,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被池弥扶着走到路边,对着水沟就是一通干呕。

好在山里空气新鲜,几阵风刮过,她就缓过劲儿来了,不好意思地对身边惴惴不安的老太太道歉,“我一般不晕车的,这边的山路太给劲,多坐两次就好。”

谁知老太太两眼放光,只差没笑出朵花来,上上下下地对着她打量。

戎容看了池弥一眼,阿嫲啥意思?

池弥回望了她一眼,摇摇头,他也没明白。

胡阿嫲拉住戎容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丫头,肚子里的几个月啦?”

戎容:“……”

池弥:“……”

得知自己闹了乌龙的老太太一脸不相信,一路走一路念,“我们池子从小身体好,如今都能拿世界冠军,很容易中的……一次中俩都可能。你俩可别大意,兴许丫头肚子里就已经有俩了……”

池弥应和,“阿嫲说的是。”

戎容在他手臂掐了一把,是什么是?她还没快活够呢,没准备好当妈呀!

第59章 60%痴迷

“这是……”三人在村子里走了片刻,戎容对着面前白墙黑瓦的小院愣神。

据她所知,池弥是孤儿,从小跟着村里人吃百家饭,除了胡阿嫲照顾他最多,其余时间都是居无定所,哪里来这么大间宅子?

胡阿嫲推开院门,“来看看!给你翻修好之后,一直等着你回来。”

“是您帮忙翻修的吗?”戎容问。

“池子重感情,打离家之后每年都给我寄钱,我把钱都给他存起来了,这不,修主宅就花了不少。”胡阿嫲笑着说,“我怕他在城里开销大,存不下老婆本,将来还得回山里来娶老婆。哪个晓得这孩子争气,不但成了冠军,还娶回来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阿嫲,我给你的钱是让你买点吃喝穿用,过舒服点,别总山上山下地跑替人运货……你怎么都花在这房子上了。”池弥无奈地说。

“山里哪有地方花钱?这房子可是老池家的祖宅,房子修缮好了,你们也好多回来住一住。”

胡阿嫲拉着戎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丫头我跟你说,池子这孩子嘴笨,不爱说,都是直接实打实的做。他小时候日子过得苦,我就就是看在他懂事,他爸妈又是好人的份上帮忙照看了点……他就记挂了这么多年,逢年过节没少寄东西寄钱。我听说小姜子说了,这些年在城里,他也全靠池子照顾。丫头你放心……这个人啊,你没嫁错。”

“我知道,阿嫲,我和他认识很多、很多年了,对池弥的为人很清楚。”戎容加重了语气,“他确实不善言辞,不爱说,都是直接做。”

池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戎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都红了。

胡阿嫲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老宅的门板簇新干净,很显然听说池弥要回来,刚刚特意打扫过。

戎容边跟老人家说话,一边不经意地退开门,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身后跟着的池弥揽入怀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她的头,又背过身替她挡着未知的危险。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条件反射。

等池弥反应过来,放下手臂,回过身,才看见满屋子的父老乡亲,脸上的笑容都还没完全退去。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孩子手里还举着礼炮的纸筒,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

戎容有点尴尬地看着满地金屑,其余让大部分都落在了池弥头发上、身上。

“池子!新婚快乐!”有人带头喊。

于是一间屋子里,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跟着道贺,有普通话也有方言,热闹非凡。

池弥担心戎容被这阵仗给吓着了,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

没想到,她非但没露怯,反而取下身上的背包,打开拉链,从容地取出厚厚一叠红纸包,抽了一封递给打礼炮的孩子,“喜钱。”

孩子们高兴极了,纷纷从人群里挤出来,凑到新娘媳妇面前讨喜钱。

刚刚还略显得尴尬的气氛,因为戎容一个毫不见外的示好而缓解。

片刻之后,一群人终于院子里坐定了,戎容跟着胡阿嫲和女眷一起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像个勤快的小媳妇。

池弥却始终没像众人期盼的那样,翘起二郎腿跟一群大老爷们在院子里侃大山。

这个被一村的人视作飞黄腾达的男人,居然像个黏娘的孩子似的,跟在新媳妇的身后打转,寸步不离。

戎容无奈,乘着女眷们没注意,压低声音说:“他们坐院子里就等着你说话呢,你一直跟着我在厨房里做什么呀?”

“不放心。”池弥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挥舞着的菜刀挪开,放到砧板上。

“不放心什么呀……”

当然是怕她这没吃过苦的大小姐,不能适应这里粗糙的生活环境,怕她被这群说起话来没分寸的婆婆嫂子给吓着。

池弥却没直说,醒了醒嗓子,“怕你把厨房给烧了,你知道的,阿嫲为了修理这房子费了不少心思。”

戎容气咻咻地推着他的背,“出去出去,再说一个字,我让阿嫲教训你喔!”

池弥唇边带笑,任她推着退出厨房,却还是靠在不远处的墙边,看着她在厨房里有模有样地忙东忙西,时不时还与那些素未谋面的女眷们说笑几句,丝毫没有城里来的优越感,或是刚到陌生地方的恐惧。

他的小姑娘呀,真长大了。

“池子。”身后有人叫他。

池弥转身,是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汉,苍老而黧黑。

“池子,很多年不见了。”那人说。

“嗯。”池弥并不像对待其他乡亲那样温和,反而有种格外的冷漠疏离。

老头似乎有些难堪,但还是努力找着话题,“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强子叔,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娶媳妇了,还拿了冠军……我们村里,还从没出过这么有出息的人。我当初带你出山去,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

罗强说的那么诚恳,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可池弥却冷笑了下,慢声问,“当初,我们一车孩子送过去,何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罗强脸色一僵,半晌没敢接茬。

他还以为时过境迁,加上当初池弥他们年纪尚小,未必能搞得清楚情况,琢磨着如今池弥功成名就的,能打着“伯乐”的名头从他身上捞上一笔……

谁知道……罗强被那双阴冷的丹凤眼盯得毛骨悚然,直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躲远一点,为什么要来招惹这尊瘟神?

“说话啊,”池弥勾唇,笑不达眼底,“如今那一群人里,只剩下我和姜河两个尚在人世。强子叔,这些你午夜梦回可有梦见那些夭折的孩子?慌不慌……怕不怕?”

那阴森森的口吻,配上冷笑与黝黑的眸子,再加上媒体上对于这个拳坛新贵狠辣凶悍的渲染,让罗强登时吓出了前心后背的冷汗,连连往后退,恨不得挖个地缝逃走。

他当初的行为说好听点,是给山里的穷孩子介绍城里的工作,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拐卖!只不过这么多年,包括池弥在内都没有人回来告发,他才能这样苟且活着,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罗强软声告饶:“我都一把年纪了……池子,看在你如今也算是熬出头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强子叔当年一时糊涂吧。”

“什么糊涂呀?”

戎容手中端着要给后院送去的八宝粥,走近的时候刚好听见了罗强和池弥的一截对话,于是从池弥身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问罗强,“大叔你当初做了什么,说与我听听,我来开解池弥呀!”

罗强见这温顺乖巧的新媳妇要做和事老,当然喜出望外,将当年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当然,隐去了自己贪财的动机,最后腆着老脸说:“要是当初我没把池子给带到城里,他也不得有如今的成就,娶不着这么好的媳妇儿……你说是吧?”

戎容笑得春光明媚,连连称是。

池弥凝视着她的侧脸,完全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罗强不了解戎容,他还能不了解么?这大小姐一旦露出这般逆来顺受的表情,就该有人遭殃了。

果然,戎容笑眯眯地说:“大叔你放心,这事儿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让您余生都能睡上安稳觉。”

罗强听这话觉得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问题出在哪,只好千恩万谢地溜了。

人走了,戎容从风衣的兜里掏出手机。

池弥低头,就看见屏幕上录音软件红色圆点闪烁不停。

戎容按了保存,脸上笑容尽收,低低地骂了句,“害你吃那么多苦,真是老混蛋。”说完,端着八宝粥的锅,步履轻快地走向后院,张罗着众人来吃。

池弥扶额。

或许,他真的应该庆幸这小妮子是爱他的。

否则以她这手腕啊,饶是他能打败擂台上的所有对手,也难能在她手底下活过三集。

中午时分,一院子的人,围坐在五张大圆桌边,满桌土菜虽说不精致,倒也丰盛。

胡阿嫲风风火火地说菜钱都是池子给的,这顿饭也就是新婚小夫妻俩回乡请客,而且这一桌饭菜里也有城里来的小媳妇一份功劳。

有人起哄,问:“哪个菜是池子媳妇烧的?”

戎容脸一红,就听胡阿嫲笑呵呵地答:“饭啊!米饭是丫头煮的。”

在众人的大笑声里,突然传来两个字,“好吃。”男声,低沉。

所有视线都朝戎容身边看去,只见池弥一手端着饭碗,筷子还在往嘴里扒饭,丹凤眼带着笑意,看向自家小妻子,“我是说真的,这饭软硬适中,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