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雪怔了下, 才想起是年前那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不提她都早已经忘记。她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你都记得?”

“我记忆力很好。”邵栖阴阳怪气哼了一声,又补充:“尤其是跟你有关的事。”

荣雪嘴角无语地抽了抽,轻描淡写道,“那次谢医生去江滨,正好顺路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邵栖道:“你坐在男人的副驾驶座,就是大事,而且这意味着你们早就认识。”

荣雪简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我打车还坐过副驾驶呢!”

“那不一样。”

荣雪怕了他:“都多久的事了,你真是服了你。”

邵栖道:“这件事是很久了,但现在你和他在同一科室。”

“所以呢?”

邵栖板着脸看她:“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所以你离他远一点。”

荣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忍不住一个白眼翻上天:“邵栖,你又犯什么毛病?我这是在实习在工作,我今天才进感染科,加上之前总共和谢医生见过不超过五次面。”顿了顿,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不要以你自己的眼光看待别人,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实习生,谢医生那么优秀,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

她不说这话还好,什么叫做优秀?她是觉得那个男人很优秀了?

眼见着他脸色又要变天,荣雪也不想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她和谢斯年完全称不上熟悉,背后把人家扯进来说这些,实在是不太自在。她转移话题:“我饿了,咱们去吃什么?”

邵栖虽然还是有些如鲠在喉,但在被她成功转移注意力:“我带你去吃火锅。”

“好啊好啊!正好这几天嘴巴有点淡。”

邵栖抽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吃了顿火锅,回家滚了个床单,第二天他也就没再挂记着这事。

虽然谢斯年很优秀,但他也不差,长得帅身体好,自认比那位看起来病恹恹的医生,可强多了,而且荣雪也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只是这心没放下来两天,他就偶然得知,荣雪在感染科实习是谢斯年带,而且两人就在一间办公室。

这个消息就是晴天霹雳,让他忍不住整天抓心挠肺胡思乱想,跟荣雪作天作地要她换办公室和师父,被她以无理取闹镇压下去,而且最近这座城市忽然爆发甲流,本来还算清闲的感染科忙得不可开交,荣雪哪有功夫搭理他的无理取闹。

谢斯年天天加班,她这个打下手的实习生,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加班。

邵栖这些天打电话的频率大大提高,尤其是到了晚上加班的时候,基本上十几分钟一通,荣雪不接都不行,因为不接的话,铃声就会一直响。

接起来他也是没事,就是问她在干什么,什么时候下班。

荣雪被弄得不胜其烦,但知道他是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应付他。

今天晚上又进了几个病人,大部分都是小病患。大家人仰马翻一顿,终于歇了口气。

荣雪进办公室,看到谢斯年刚刚坐下,两只手捂着身体下方。

她想起之前他在路边疼得直不起身的样子:“谢医生,你不舒服?”

谢斯年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髋关节有点疼,一累就这样,已经习惯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脸色明显不大好。

他见她站在原地一脸踟蹰的样子,笑道:“我真没事,你下班吧,我过会儿走。”

荣雪白大褂兜里的手机又在响,她不用看就知道是邵栖。

“那我走了!”

谢斯年点头。

荣雪将衣服脱下,拿起包匆匆往外走,边走边接听手机:“我马上下班。”

邵栖在那边抱怨:“怎么加班啊?”

“都说了这几天甲流。”

邵栖道:“行吧,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荣雪看了眼手机,快十点,确实不早了。她赶紧飞速下楼,只是下了一层,想起刚刚谢斯年的脸色,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折身上去。还才刚刚走到走廊,就看到脱了白大褂的谢斯年,正扶着墙一步一步往电梯口走。

灯光下,是一张和白墙一样苍白的脸。

“谢医生,你怎么样?”她疾步走过去,扶住他。

谢斯年勉强笑了下:“这次疼得有点厉害,已经吃过药了,估计还得等会才有效。”

荣雪道:“不用去骨科看一下吗?”

谢斯年摇头:“我一直定时检查吃药,劳累或者变天发作是正常的,不用特意去看医生。”他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我刚刚看你脸色有点吓人,不太放心就回来看看。”

谢斯年轻笑:“你还真是个热心人。”

“哪有你热心。”

“行吧!我今天也开不了车,你扶我去打车。”

谢斯年疼得厉害,走一步好像都是刮骨一般,进了电梯后,荣雪借着里面的灯光看他,才发觉他出了一头汗。

“这个可以做手术的吧?”她问。

谢斯年闭眼靠在电梯壁,闻言稍稍掀开眼皮看她,笑道:“我没这么严重,吃药调理就差不多。”

荣雪想了想,又道:“你身体状况,以后还是少加点班吧!”

谢斯年笑了声:“其实很少加班的,这几天这种情况一年遇到一回就差不多。咱们科室这方面的医生不多,我得看着点,不然不放心。”

荣雪笑:“我看你就是操心的命。”

进科一个多星期,她天天跟着谢斯年,两个人已经算是很熟悉了。她也受科室里小护士们的影响,对他说话变得有些不自觉的随意。

出了电梯,荣雪扶着他往外走。

她不知道他这后遗症到底有多严重,也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意,但作为准医生,也明白从骨头里透出的疼痛,一定难以忍受。

四月底还算凉爽的夜晚,谢斯年后背已经微微被汗水浸湿。

她扶着他到路边,召了一辆出租车。

正扶着人要送上车,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两人拉开。

谢斯年踉跄着往前摔去,堪堪靠扶着出租车才站稳。

但显然是触到痛处,眉头紧皱,牙关紧要,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荣雪也是差点摔倒,不过是摔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她吓了一大跳,抬头便看到邵栖怒气冲冲的脸。

“你干嘛?”

邵栖一脸寒霜道:“这话我问你才是,不,是我问你们才是?大街上就搂搂抱抱,当我死了吗?”

荣雪看着谢斯年痛苦的表情,只觉得愤怒又丢人,将邵栖推开,走上前一步问:“谢医生,你没事吧?”

谢斯年一只手撑着出租车,一只手摆了摆:“我没事!”

“我扶你上车!”

只是手还没碰到谢斯年的手臂,人已经被邵栖从后面大力抱开。

“你被发神经好吗?谢医生髋关节患了病,行动不便,我扶她上出租车而已。”

谢斯年看着她身后暴怒的少年,哭笑不得,用力撑起身体,摆摆手:“你误会了,荣雪就是单纯帮我一把而已。”

邵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阴阳怪气道:“年纪轻轻髋关节疼得走不了路,谁信?你这泡妞的方式也太过时了点!”

荣雪再次将他推开,走上前帮助往后排座慢腾腾挪去的谢斯年,坐进车座。

“不好意思!他就是这种不懂事的性子,你别跟他计较。”

谢斯年摇头笑道:“年轻人冲动一点挺正常的,没事。”

“那你回去当心。”

“再见。”谢斯年说完,又歪头朝立在路边脸色比锅底还黑的邵栖挥挥手,“再见,小伙子。”

邵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等车子离开,荣雪看都没看身后的人一眼,就大步往回走。

邵栖忙不迭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还没给我说清楚呢!”

荣雪甩开他:“你有完没完?”

“没完!”

第47章 同行

荣雪冷冷地看着他:“邵栖,谢医生曾经感染过非典, 留下了后遗症, 髋关节疼是股骨头坏死的症状。这几天甲流爆发,感染科新增了很多病患,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每天加班到至少八九点,因为劳累导致髋关节疼痛,连走路都吃力,我刚刚就是送他上出租车。”

邵栖学了一年多医, 非典不算陌生, 而且他是本市人, 当年非典爆发,省一医是抗非典基地, 他也知道有医护人员感染。听完荣雪所说, 有点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却还是梗着脖子道:“那又怎么样?我看他就是故意用这个借口接近你。”

荣雪终于出离愤怒:“你是不是觉得人人都给你一样,就想着这点破事?”

说完就怒气冲冲转身。

邵栖赶紧追上去, 拉着她的手腕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跟那个大医生离远一点,只想想到你们孤男寡女在一个办公室, 我就特别扭。你是单纯不会多想, 但不代表别人不会。那些在社会上磨破很多年的男的,都是些披着羊皮的狼,知人知面不知心。”

荣雪一句都不想再听, 一直到回到公寓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偏偏邵栖聒噪得厉害,纠缠没完,到了家还在一遍一遍劝说。

最后还是去卫生间洗澡,狠狠将门关上,才让他住了嘴。

洗完澡出来,正好撞上等在门口的邵栖,眼见他又要开口,荣雪立马截断他:“你要再这么无理取闹,就滚回学校宿舍。”

邵栖撇撇嘴,不满道:“不说就不说!但是你也得答应我除了在医院,不能和那个谢医生有任何联系。”

荣雪没答应他,压根就没理他,在床边随便吹干了头发,就埋头睡去。

是真的累。

工作本来就累,还要应付一个不知何时才长大的男孩。

邵栖见她要睡着,用手戳了戳她:“你先别睡啊!明天不是不用上班么?”

荣雪没回应。

他将手探入她的衣服内,被她拨开,语气几乎带着点哀求:“邵栖,我真得很累,你让我好好睡一觉。”

邵栖不满地哼了一声:“行吧,让你睡。有女朋友也没性生活,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

隔日一早,荣雪刚刚醒来,就收到科室护士小秦的短信。

“你今天有空吗”

“有事?”

“今天本来是我和谢医生去罗甫村做艾滋防治的宣讲工作,这是我们科室定期的志愿项目,但我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看你能不能代我一下。”

荣雪知道这个罗甫村,是临市的一个艾滋病村。

“可以的,没问题。”

“那我跟谢医生说了,你准备一下,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行。”

床上的邵栖也已经醒过来,惺忪着脸问:“谁啊?这么早”

“同事打电话说今天有个艾滋病宣讲工作,让我帮她代一下。”

邵栖不满地嚷嚷:“有没有天理啊?周末还要工作。是不是看你是实习生欺负你?我要去你们医院投诉。”

荣雪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只是偶发事件而已,谁还没有个临时急事了,我争取早点回来。”

邵栖垮着脸坐起来:“本来还想今天去看电影的。”

荣雪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和你们班上的人一块玩儿了?还有杜远他们”

自从两人在这里同居,上学还好,毕竟有那摊子生意要忙,这学期除了上课,基本上都在这边待着,想来是很少和朋友们联络感情。

邵栖道:“他们缺了我又不是不行。”

“但你得和朋友多相处,哪有上完课就宅在公寓里的道理。”

邵栖愤愤道:“你是觉得我太黏你了吧?行,反正你忙,我今天就去找杜远他们鬼混去。”

“什么叫鬼混?”

“和杜远那些家伙在一起,难不成还五讲四美。”

荣雪看他这架势又要胡搅蛮缠,也懒得和他掰扯:“行行行,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来前给你打电话。”

*

她漱洗完毕,手机里来了谢斯年的短信,让她在医院等他。

谢斯年很快,基本上她前脚抵达医院,他后脚就到了。

“谢医生,你没事了吗?”

谢斯年摇头,笑:“一般来说睡一觉就好。小秦跟我说去不了时,我还想自己去算了,没想到她说已经跟你说好让你代她。你要是有事,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荣雪摇头:“我没事,正好想去艾滋病村看看。”

谢斯年点头:“嗯,去看看也好,毕竟报刊网络上和现实中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叠手册,两箱药物。

荣雪赶紧上前帮忙。

谢斯年笑了笑,也没拒绝,两人各自搬着一大摞东西出了门。

车程三个小时,谢斯年开车。到达罗甫村已经中午。

车子停下,谢斯年笑着看了荣雪一眼:“怕吗?”

荣雪从车窗外看了眼这陌生的村子,除了不算富裕,没什么特别之处,她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第一次来这种父地方,难免有点紧张。”

“没事的,这些年定期的宣讲做得效果不错,这村子跟别的地方也没多大区别,两千多人有两百人感染艾滋,一开始是因为卖血,然后母婴传播。”

荣雪边听边点头。

卫生站里有三个白大褂医生,大概和谢斯年很熟,那车子刚在院门口停下,几个人就一起走了出来。

“谢医生!你好!”

谢斯年下车,和人寒暄,又给他们介绍荣雪的身份。

荣雪并不擅长社交,但有谢斯年在,也就没什么不自在。

因为时间的关系,大家先在卫生站吃了午饭,然后由两个医生带着挨家挨户地走访宣讲。

荣雪一开始确实是有些紧张,一个普通人,哪怕是学医出身,第一次来到有二百多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村子,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怕。

底层的素质本来就不会太高,何况是这种地方,指不定有人发狂故意上来插你一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平和,哪怕是那些携带者,也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阴暗压抑。甚至大部分人的状态都很乐观,而且基本上都认识谢斯年,对他很尊敬客气。

领路的一个男医生见荣雪一直没说话,笑着和她道:“以前村子氛围特别不好,很多人感染后,没认真接受治疗,去世了不少。没感染的人觉得害怕,走了好多,都不敢回家。后来省一医定期来做防治宣讲,大家意识到艾滋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一些病毒携带者定时吃药,能正常生活很多年,这村子里最长得已经十几年。加上普及了预防知识,这些年新增的病例已经大大减少。也都知道万一遭遇高危性行为或者其他暴露感染,只要尽快吃阻断药,百分之八九十能成功阻断。”

谢斯年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道:“其实恐惧从某个角度来说,是规范人类行为的一把利器。如果哪天HIV被完全攻破,有了预防疫苗出来,也不见得是有利无害的好事,人类的行为指不定就会因此失序。”

荣雪笑:“病毒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前仆后继,自古以来,多少病毒被攻克,黑死病天花,这些在当时都是大瘟疫,死亡无数,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可怕,HIV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被完全攻克,当然也肯定还会有可怕的新病毒出现。有时候看那些丧尸末世的电影,会忍不住想有一天会不会真的出现那种情景。”

那村卫生站的男医生笑道:“荣医生你还挺悲观的啊。”

荣雪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谢斯年也笑:“你说得有道理啊!病毒和瘟疫,并没有随着人类生活质量的改善而消亡,人类还得不知道斗争多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