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一旦疫情爆发,医院就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在疫情还没蔓延到首都之前,必须让医护人员赶紧提前做好紧急培训。如果没有足够的防护能力,何谈治病救人。
荣雪是流行病的博士,在这方面算是专家,医护人员的培训就由她主导。
忙了几天,荣雪也顾不上唐昊的事了。
又是一个忙碌的上午过去,荣雪和朱雅在医院的小食堂吃饭,食堂里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这几天几个邻国都陆续有疫情爆发出来,已经死亡了好几例。
朱雅看着电视里穿着像是生化危机一样的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以及裹得严严实实被抬走的尸体,唉声叹气问:“荣雪,你担心吗?”
荣雪沉默了片刻,点头:“埃博拉比非典还恐怖,虽然是接触传染,但在非洲,民众的意识低下,我觉得不容乐观。而且这次是新型埃博拉病毒,比之前的可能更危险。”
朱雅道:“要是咱们这边爆发疫情,该怎么办啊?老娘来了非洲这么久,被偷被抢过,给HIV携带者做过N次手术,但还是第一次这么恐惧。总有种快要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感觉。”
荣雪看了眼电视里的疫情报道,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很可怕,但做好防护隔离,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别提防护服了,里三层外三层,穿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荣雪笑:“那也没办法。医院已经提前准备了隔离区,一旦有病人进来,会马上隔离。我们到时候去病区,也不能待超过一个小时,不然会中暑闷死。”
朱雅道:“要是爆发了,你们传染病医生,那真是要受苦了。”她叹了口气,看到电视里,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抬着死去的患者去焚烧,忧心忡忡道,“这算不算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荣雪笑:“那咱们也算是当一回战士了!”
两个人刚吃完,一个黑人护士慌慌张张跑过来,用英语支支吾吾道:“大厅……大厅……”
“大厅怎么了?”
“一个病人倒在那里,有呕吐症状,我们担心是埃博拉,马上将人疏散了,没人敢去动他。”
荣雪闻言大惊失色,赶紧跟着她往外走,她先是通过办公室电脑的监控呢看了下大厅那人的状况。那人正在抽搐,嘴巴周围都是污秽的呕吐物,目测符合埃博拉症状。
可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荣雪回到办公室,吩咐中非双方的医护人员穿好防护服,迅速来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将人台上担架,送入了隔离区病房,又赶紧将原地做好消毒。
这例患者在第三天不治身亡,血液检测为阳性,确定为埃博拉感染者。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首都的疫情很快爆发,并失控般蔓延。
这是一个医疗条件极为低下的国家,首都总共就只有十来家医院,医护人员非常缺乏,根本无法负荷不断爆发的疫情。
而且本地医院的医护人员业务水平低下,缺乏必要的常识,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感染,甚至不敢再接收病人。
这座城市的医疗系统很快就已经濒临瘫痪。
他们这所中非友好医院,因为院长的未雨绸缪,以及中方医护人员的高水平,暂时还没有医护人员感染。
但医院里非方的医护人员意识不高,自我管理松散,哪怕是提前培训过,但因为怕热,在防护服的穿脱上经常有人不那么按着严格的程序来。中方的医生不得不严格监督。
隔离区的病患越来越多,每天都有新的疑似病患进来,每天都有人死去,小小的隔离区总共就十几张床位,已经无法再负荷。
医院外面被封锁起来,每天接受的疑似病患不得不限员。
荣雪不仅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死亡,也是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饶是她再淡定从容,也担惊受怕得日夜难安。
没有人不怕死。
她也怕。
很怕。
随着疫情的扩大,各国的医疗机构和无国界医生组织,陆续抵达这个国家,但仍旧无济于事。
这座小小的医院里,他们十几个援非的医护人员,像是处在一个随时会沉没的孤岛,除了等待支援,别无他法。
“好消息好消息!”两个月后,愁眉苦脸多日的院长跑进荣雪的办公室,“维和部队马上要帮助咱们建立一座埃博拉诊疗中心,国内的抗埃博拉援非医疗队也已经组建,很快就要飞过来,我们不用再孤军奋战了!”
这么久以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荣雪差点喜极而泣:“真的吗?”
院长用力点头,年近半百的大男人,激动地差点泪目:“真的,刚刚接到的消息。抗埃医疗队由军医和地方医生联合,还有你们江大的病毒学专家张明生教授也随队来了。”
作为江大医学院的学生,以及博士期间主攻流行病的荣雪,她当然知道张明生,那可是国内最有名的医学病毒学专家。
她重重舒了口气,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终于来了,不然咱们真得要撑不下去了!”
这两个月以来,荣雪几乎每天加班到深夜。因为要进入隔离病区很多次,每天加起来至少有好几个小时要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平均气温超过三十度的炎热季节,进去一圈出来消毒的时候,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本来就不胖的人,又瘦了一大圈。
回到宿舍之后,她几乎每天都是随便冲完凉,到头就睡。
但今天收到好消息,虽然累,却也一时没有睡意。
这消息朱雅当然也得知,看她洗完澡坐在床上上网,拿了两罐啤酒过来,笑道:“再撑几天吧!咱们伟大的祖国很快就要来支援咱们了。”
荣雪接过啤酒,笑道:“这两个月本地医院已经死了几十个医护人员,好多医院都不再接收病人。欧美医疗机构和无国界医生建的埃博拉诊疗中心据说已经负荷不了。每天看到收尸体的车子过来,从咱们这边将死者拉走,我都怀疑可能过几天,被拉走的人会是我。”
“呸呸呸!”说着又笑道,“对了,你和唐昊那事怎么样?”
荣雪一副怕了她的样子:“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有这个心思?”
朱雅道:“那有什么?你看现在大街上都戒严,咱也来场倾城之恋呗!”
“他们驻地已经隔离,不能随便进出,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
“明天不是要来咱们这边开工修建埃博拉诊疗中心么?他肯定会来的,到时候就有机会见面了。”
荣雪好笑地摇摇头。
可能她真得像这位朱医生学习一下,无论在什么情况向,都不改乐观的精神。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工夫分出一点春花秋月的心思,她不得不服。
朱雅往她身边蹭了蹭:“对了,我接到我以前同事的线报。她是这次抗埃博拉远非医疗队的成员,说你们江大那位张明生大教授带了一位助手,是他的博士,也是得意门生,特别帅。”
荣雪哭笑不得:“你真是时刻不忘花痴大业。”
朱雅道:“这不是苦中作乐吗!现在咱们连街都不能上了,只能自力更生找点乐子,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啊?”
荣雪笑:“也是。”
朱雅又道:“不过张教授的得意门生,说起来也是你学弟了,指不定你还认识呢?你们医学院当时帅哥质量到底如何?”
荣雪笑:“不知道,可能还行吧,没怎么关注。”
“你说说你都关注些啥?上学的时候竟然都不关注帅哥,是不是就整天知道学习,啥都不干!你不要告诉我,你上学都没谈过恋爱?”
两人虽然无话不谈,但荣雪却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恋情,朱雅好像也没想起来问过。
荣雪微微一怔,脑子里忽然浮现邵栖的模样,时隔四年多,那张少年人的脸,仍旧清晰无比,甚至连他睫毛的长度,都记在脑海里。
他不就是他们医学院帅哥的代表么?
这样看来他们江大的医学院帅哥质量还真是不错。
默了片刻,荣雪笑了笑,淡声道:“谈过的。”
朱雅好奇再想追问,她却只轻描淡写说过去太久,没什么好说的,将八卦的朱医生打发了。
隔日,维和部队工兵营便开始修建埃博拉诊疗中心,他们必须赶在国内的抗埃博拉援非医疗队抵达之前修建好。
而负责的恰好是唐昊的连队。
因为要在三天内完工,临时修建的诊疗中心就是铁皮屋构造,但要同时容纳几十张床位,也并不是小工程。
好在这些工兵在非洲多时,吃苦耐劳,经验丰富。
几十个人的午餐就在工地自己开火解决。
院长看不过意他们的大锅面条,吩咐医院食堂加了菜,给他们送过去。
这段时日,荣雪一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点饭,准备回宿舍休息。刚刚走出医院小楼,就遥遥看到工地的唐昊朝她招手。
她朝他笑了笑,走过去。
太阳很大,唐昊端着一个饭盆,满头是汗,身上的绿色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辛苦了!”荣雪在工地的警戒线外站定,对他笑道。
唐昊周围的几个战友,笑闹着起哄。
唐昊毫无威慑力地瞪了瞪几人,红着脸走过来:“还行!比去雨林好点。”
当然,唐连长的肤色,是看不出他在脸红的。
荣雪道:“我听院长说,工期就三天,有问题吗?”
唐昊摇头:“没问题,比这个更赶的都做过,不过晚上是得加班了。”他抿抿嘴,看向她,有点羞涩道,“这一个多月我们驻地隔离,全部休假都取消,只有出任务才能出来,我也没空来找你。最近疫情这么严重,你还好吧?”
荣雪笑:“挺辛苦的,但还撑得住。过几天医疗队来了,我应该就能喘口气了。”
唐昊道:“不管怎么样,身体最重要。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休息好,别太拼命了。你们现在就是打仗,尤其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一个多月没见,他明显能看出荣雪瘦了一圈。说着,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巧克力糖,“给你!累得时候能补充体力。”
荣雪笑着接过巧克力,大概是被他揣在兜里太久,巧克力的手感有些软了。
“谢谢啊!”荣雪笑道。
唐昊摸摸脑袋:“别客气。”他顿了顿,“等形势好了点,我再来看你。”
荣雪默默看了看他,到底还是点点头:“好的。”
虽然接触不算多,但荣雪知道,唐昊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正直又善良,纯爷们儿的外表下,还有一点羞涩内敛的可爱。
如果不是因为天不时地不利,让她没有半点花前月下的心思,她不见得会对这样的男人毫无感觉。
但也正是身在异国他乡,每天如履薄冰,她对他这样婉转的示好,多少又有些感动。
在这种环境下,唐昊仍旧保持着乐观的赤诚,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她的点头,让唐昊露出欣喜的笑意,两排洁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外面太晒,你快进屋吧!”他说。
荣雪点头:“你们也注意,可别中暑了。”
说罢,和其他人挥挥手,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士兵们对唐昊发出善意的起哄笑闹。
“闹什么闹!”唐昊并没有威慑力的轻喝响起。
荣雪弯了弯嘴唇,摇头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七岁明天才能出来~
对他的出场莫名有点小紧张,有点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想想当初头牌离开六年,下一章就出来了,看来我真是七岁后妈。
ps现实中埃博拉是2014年爆发,我文章里提前了一年,不过不重要,主要是因为写传染病医生需要这个背景。
第56章 相逢
诊疗中心的建设很迅速,但工兵队的辛苦程度也非同一般。
荣雪这两天加班到深夜回宿舍时, 他们都还没停歇, 早上起来,工地又已经敲敲打打开始。白天短暂休息, 很多人就那样歪歪扭扭在临时搭建的棚子下倒头睡一觉,但无论睡得多死,命令一到,又马上开工。
荣雪不得不佩服这些军人的毅力。
三天之后,诊疗中心建设完毕, 空运的物资, 和几十名援助医生也到了。
抵达的时间是傍晚。荣雪透过二楼的办公室窗户, 看到陆续从车子里下来的穿着迷彩服的军医同胞,差点激动地哭出来。
在院长的带领下, 医院做了个小型欢迎仪式。其实也就是互相介绍一番, 时不待人, 仪式结束,院长就亲自带领大家了解状况, 又吩咐荣雪道:“南边伊力萨镇的两家中资企业疑似爆发疫情,十几个疑似感染的非方员工安置在企业的临时医院,那边负责人请求支援。张教授直接赶了过去, 他们对这边情况不熟, 你赶紧带两个护士去跟他们会合。”
荣雪收到任务,立马带上消毒物品和防护套装,和两个护士坐上医院的救护车, 朝那边赶去。
与张教授那边的车子会合时,正是暮色四合。
伊力萨镇虽然靠近首都,但却是个人烟稀少的镇子,一眼望去,只看得到公路和一旁苍茫的大地。
直到几家厂房似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才多少有点人气。
荣雪来过两次这边的中资企业义诊,还算熟悉。
临时医院就建在两家企业中间,她让车子在那医院门口停下,然后和两个护士,穿戴上他们的11件防护用品,动作颇为笨拙地下车。
这临时医院说是医院,其实不过是个棚子,门口守着几个医护人员,却没人敢进去。门口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好在荣雪这两个月,每天都要和这种味道打交道,早已经习惯。
门口等待的负责人,走上前忧心忡忡和她说了一下情况,她点点头,来到后面的车辆旁。
那车子下来三个人,和他们一样,也已经穿上厚厚的防护套装,头套护目镜口罩将人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隐隐预约能看得到人的两只眼睛。
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身量略矮一些,从体型看得出上了点年纪,应该就是张教授,走在后面的女人大概是个中年护士。
断后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防护服看得出颀长挺拔,想必就是他那位得意门生助手了。
荣雪走上前,道:“张教授,里面有十几个疑似病人,都是这两天送来的。”
因为戴着厚厚的口罩,声音便闷闷地带着点失真的鼻音。
张教授闻言点头,随她往里走。
只是不知为何,最后的那男人,却有些奇怪地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前面的女护士转头朝他挥挥手,他才跟上。
棚屋里用着十分简易的电灯照明,光线昏暗。
他们这身防护服,不仅仅笨重闷热,而且还会给患者造成心理压力,让人看着就觉得害怕。
屋子里病床都是贴地的简易木板床,和躺在地上没什么区别。
总共十几张,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疑似患者,好几个都在痛苦地呻吟着,看起来十分阴沉凄惨。
四月份的夜晚,仍旧酷热难耐,穿着防护套装,难受得几乎窒息。
荣雪知道张教授年逾五十,又刚刚才下飞机不久,怕时间太长,他身体受不了,迅速走到前面,先帮助观察病人的状况。
她戴着三层手套,一个一个查看病人的眼白鼻腔和牙龈,看他们出血的症状。可是轻微的出血很难用肉眼看清楚,而非洲人皮肤黝黑,想从皮肤上的斑点瘀斑判断,也很有些困难。
最直观的办法就是查看病人的喉咙,因为过了潜伏期的病患,喉咙会肿起来,伴随着脓汁,如果是这样,很大可能性就是已经感染。
但是有几个疑似病患的精神状况十分糟糕,根本不配合张开喉咙。其中一个男性患者,在荣雪靠近的时候,差点咆哮着起来抓她。
他动作很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要扑上来。
荣雪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手脚像是被缚住一样,根本无法及时反应过来。
而就在那男人快贴上她时,一股力量从后面将她拉开。
是张教授的那个助手。
来就闷得透不过气的荣雪,吓得差点双腿软倒。
“谢谢!”她闷声开口。
男人点点头:“我来吧!”
荣雪稍稍退后让开位置,男人和那个女护士上前,一边检查,一边抽血采集血样。
他动作很麻利,那些濒临癫狂的病患,被他摁住就无法动弹,护士很容易就抽了血。
他做完这一切,走到张教授跟前:“老师,从检测来看,初步判断,这十几个人里有八个可以确定感染,剩下的有三个要等验血和粪便才能确定。其余的四人,应该是疟疾,不过在这里,可能已经交叉感染,正处于潜伏期。”
男人的声音在口罩下,听起来很低沉,荣雪觉得有点熟悉,还没仔细去想,张教授已经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朝她道:“麻烦您通知这里的负责人,八人马上送去埃博拉诊疗中心,其余的送到留观中心隔离观察。”
荣雪点头,暗自惊叹,果然专家就是专家。
他们这段时日,任何一个病患确诊,都要经过一系列繁复的检测,谁也不敢看症状就下结论。毕竟在非洲,流行病繁多,很多症状都有相似点。
但是这专家和他的得意门生,竟然如此迅速就能判断出。
从棚屋里出来,荣雪只觉浑身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和两个护士,相互帮忙,小心翼翼将防护服脱下,又赶紧洗手消毒。等三人终于满头大汗地折腾完毕,重新呼吸并不那么新鲜的空气,那边的三个人也已经处理完毕,直接上了他们自己那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