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雪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坐上车后,跟她一起的中方护士陈姐笑道:“刚刚真是太吓人了!那病人差点就抓到你!”

虽然防护套装很厚,而且戴着三层手套,但埃博拉感染者,在极度痛苦之下,和电影里的丧尸没什么两样,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会被抓破,后果不堪设想。

荣雪舒了口气:“是啊!多亏了刚刚那位医生将我拉开,回头得好好感谢人家。”

陈姐道:“那医生是张教授的助手吧?不愧是顶级病毒学专家的得意门生,做事果断又专业。”

荣雪笑:“不然张教授也不会带他来吧!”

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荣雪洗了澡恨不得倒头就睡。

只是今天难得时间还早,竟然有点睡不着。

之前在临时医院的经历,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而且当时因为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没做多想,现在却后知后觉地觉得张教授那位助手,好像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怎么可能?

一定是她多想了。

朱雅笑嘻嘻凑过来:“哎小雪,你今天和张教授他们去了南边,有没有看到他那位帅哥助手?”

荣雪唉声叹气道:“我跟你说,那临时医院条件特别差,十几个病人就跟躺在地上一样,好几个都已经处于精神奔溃状态,我差点被一个人抓了。吓都吓死了,还有心思想其他的?”

朱雅轻呼一声:“这么可怕!你没事吧?”

荣雪摇头:“差一点,还正好就是张教授那位助手拉了我一把。”

朱雅问:“那到底长得怎么样?”

荣雪笑:“都穿着防护服,我又没透视眼,怎么看到他长什么样?”

“出来之后呢?”

“出来之后大家分开进行消毒处理,然后各自上了车,都没看到啊!”

朱雅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在这苦逼的生活中,找到一点乐趣,没想到你这么不给力。”

荣雪道:“乐趣是没有,不过张教授和他助手,非常专业,有他带领大家抗埃博拉,我算是放心了。”

朱雅点头:“但愿吧!不然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就算没感染病毒,这么天天担惊受怕,指不定哪天就心梗死了。”

荣雪笑:“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朱雅嘻嘻笑:“苦逼的生活要经得起自我调侃。”

*

隔日上班,院长把荣雪叫道办公室。

“我们医院本部的隔离区,现在是留观中心,确诊的患者都会送到旁边的诊疗中心。医疗都是专业的传染病医生,有他们在,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张教授的四级实验室今天开始运投入运用,他需要一个对本地疫情比较熟悉的医生,所以这段时间,你不用去病区做临床治疗,先去协助张教授他们。”

荣雪点头:“好的。”

对她来说,这无疑也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四级实验室又称“魔鬼实验室”,符合规格的实验室要始终保持负压状态,实验人员进入实验室,要经过几道门,穿上正压防护服,世界上拥有四级实验室的地区和国家寥寥无几。

现如今的条件下,张教授的实验室肯定是达不到要求的,但情况危急,只能将就。

说是实验室,其实也是工兵队帮忙建设的几间铁皮房,只是里面设备相对来说还算齐全,通风做得很好。

荣雪到了实验室这边,穿上防护服准备进去。

实验室的防护服和平时的有些差别,为了方便做研究,没有口罩和护目镜,而是一整个透明面罩。

她来到实验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一道女声传来。

荣雪推门而入,一男一女正背对着站在实验台前。

女人闻声转头,朝荣雪笑了笑:“邵博士,协助的医生来了,我走了。”

在实验里,最少要保持两名研究人员在。这位女士大概是随队的医生,暂时来帮忙。

荣雪朝她点头笑了笑,待她离开,她才慢慢走上前。那个低头正在试验台观察样本的男人,终于抬头转过身来。

两人隔了不过一米的距离,那张透明面罩里的脸,眉清目朗,轮廓分明,是荣雪没有刻意去想起,但从来没有遗忘的面孔。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实际上她梦都想不到两人会在这种场合下重逢,一时间震惊地站在原地,除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什么。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对女主有意见。她确实有问题,这个她和谢斯年谈话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做得不好不是合格的女朋友。她没规避责任,包括谢斯年出事,也说得是她和邵栖害得,而不是把问题推到七岁一个人头上,哪怕直接原因就是七岁发脾气非要晚上离开。

她不是不爱男主,而是不用恋爱脑生活。她和七岁的问题其实很相似,都是缺爱,但一个因为缺爱就要占有,一个则是抗拒,她对感情的态度肯定是消极的。

女主在谈恋爱之前就和七岁说过了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去顾及对方的感情,可能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不能因为在一起了,就非得要求她有大的改变,实际上她还为此改了不少,至少一直宠着男主。

至于男主,没错他是很爱女主,但他的爱是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爱,而不是按着对方的需要,他也很少真正顾及过女主的心里,只是自以为是的付出和一味地索取,这何尝不是自私?他没有在感情里为对方改变自己,为什么要求女主为了他改变?

如果女主真得做到男主想要的那样,和他一样用恋爱脑生活,也许还没等七岁长大,他对女主和这段感情也就兴趣缺缺了。

两个人都是太年轻,都不懂爱而已。

女主离开是有点无情。但奶奶一死,她没有家了,而发生谢斯年的事,那个时候也不可能再和邵栖毫无芥蒂地再在一起。还不如出去看看,让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

至于两个男配,那就有点扯淡了,她和谢斯年没有任何超出正常男女同事交往的行为。现在的唐昊,就算是真得交往也很正常吧!毕竟她已经和七岁分手四五年了,是过去式了,难道不能再次开始一段感情?

第57章 长大

邵栖脸上只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面罩里的脸淡淡笑了笑, 开口:“我们在提取患者血液样本的RNA(核糖核酸)。”

荣雪回神,走到他身边, 看着正在工作的自动提取仪。

这不是谈私事叙旧的场合。

荣雪也不是一个会因为私事干扰工作的人。她很快和邵栖一样,专注于样本提取当中。

实验室通风系统很好,但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时间稍长,仍旧受不了。

半个小时后, 工作结束, 两人从实验室出来, 然后是繁琐的脱防护服和洗手消毒工作。

荣雪看着沉默不言,但每一步程序都做得十分标准严苛的邵栖, 倒是忍不住先开口:“好久没见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她语气是刻意的轻松和随意。

邵栖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白大褂, 闻言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然后转身, 朝她笑了笑:“是啊,我也很意外。”

他和荣雪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差别,只是脸上的少年感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是超越年龄的成熟。

年轻但成熟, 并不违和。

四年多的时间,确实足够一个人成熟了。

他不仅还在学医,还成了张明生的得意门生。她不知道当年的事, 对他影响有多大,但想来他已经在认真地做一件事。

不管他成熟的原因是一夜长大,还是在时光中慢慢磨砺,总归长大了都是好事。

长大了,曾经的年少轻狂,大概也就一笑了之了吧。

挺好的啊,荣雪想。

她笑了笑:“昨天谢谢你!”

“嗯?”邵栖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明所以。

荣雪道:“昨天在中资企业那边的临时医院,谢谢你及时把我拉开,不然指不定会被那病患抓到。”她说完才想起来,昨天大家都穿着防护服,他可能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又补充道,“昨天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医生是我。”

“哦!”邵栖点点头。

其实来这里之前,他并不知道她在。昨晚听到她说话,虽然时隔几年,虽然声音闷在口罩中,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久违的熟悉感。

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后,他赶紧找来这家中非友好医院的医生名单,荣雪两个字赫然在列。

他不知道她毕业后有没有回来过,但是他看过他们那届的毕业生动向,她的身份挂在省一医,人却并不在。

她去了哪里,也许稍作打听就会知道,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失去了勇气。

他确实没想到,她这两年在援非。

这几天他一直很努力,也设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场景,希望自己不会令她失望。

但真得见了面,他才知道,过去的就真得过去了。

他们不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只是一对相隔多年的分手情侣。

四年多,一千多个日夜的隔阂,真真实实横在两人中间。

他们早就分手了。

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好像隔了这么年,他才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个事实。

荣雪见他没再说话,又随口问:“张教授呢?”

邵栖这才从怔神中反应过来,勾了勾唇,云淡风轻道:“去病区那边看情况,我们去办公室等他回来吧,然后听他分配任务。”

荣雪点头,随他来到办公室里。

邵栖拿了一瓶水递给她:“坐吧!”

荣雪从善如流坐下,两个人乍然相处一室,就算是刚刚的震惊已经过去,还是很有些不自在。

她喝了口水,问:“你怎么会学病毒学的?”

邵栖道:“我进入研究生的时候,张老师正好来我们临床这边带学生,开了临床病毒学方向,我就选了他,毕竟咱们学校病毒学是重点学科,而且我也挺感兴趣的。”

他的声音还是荣雪记忆的那样,只是说话的语气,与从前截然不同。

荣雪笑了笑点头:“听说张老师很少带学生,你能跟着他学习,运气挺好的。”

邵栖点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共同话题也不多,但邵栖能说,下一顿吃个什么菜都能车轱辘说一大堆。

如今虽然两人专业想通,却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身份不同,一切也就不同了。

两人正一时无话,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张教授。

他看到里面坐着的两人,笑嘻嘻道:“咦?这就是李院长给我派来的人啊?怎么援非的医生还有这么年轻的?而且还是女孩子。”

荣雪站起来:“张教授你好,我叫荣雪。”

张教授看着她点头:“就是昨天带我们去临时医院的女医生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荣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教授谬赞了。”

张教授是个挺热情的中年大叔,看他有些不自在地站着,赶紧挥挥手让她坐下:“听院长说你是江大临医毕业的,咱们算是一家人啊!这我学生,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吧,你可是他直系学姐啊!”

邵栖笑道:“张老师,荣医生是我本科大一时候的班导。”

“是吗?这么巧?”

荣雪轻笑,暗道,还有更巧的呢!

张教授继续道:“既然你们俩认识,工作上配合应该会比较方便。现在的工作主要是提取血液样本,对病毒进行分析。不过条件有限,我们在实验室里能做得也不多。还是得靠临床,小荣医生,听说你们医院已经治愈过好几例,你给我说说你们的治疗方法。”

荣雪道:“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有效的方法,现在的治疗手段,基本上靠得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病毒不会直接致死,而是损坏器脏,直接的致死原因都是因为器脏严重受损。有些病人是肝脏有些是脾肾,我们都是根据情况用药。说白了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据我所知,现在的治疗方式都差不多。”

张教授道:“这就是临床的意义,每种病毒出现,谁不是摸石头过河?”说着朝自己的那位得意门生笑道,“邵栖,虽然你在实验室的能力很强,但你这位学姐是真刀真枪在非洲这种地方实战过的,临床的能力你还得跟你这位学姐多学习学习。”

邵栖看了荣雪一眼,点头:“明白!”

荣雪笑道:“我还得像你们学习才是。”

张教授起身,看了下时间:“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实验室看看你们提取的样本,你们俩先去吃饭。”’

邵栖点头,将人送到门口,又转头朝荣雪道:“你现在我们这边工作,工作餐就跟我去酒店那边吧!”

他说的酒店,其实在国内顶多算得上旅馆,就在诊疗中心旁边,步行过去几分钟,是他们这次医疗队住宿的地方。

医院的食堂太小,容纳不了几十人,整个酒店被租用下来,厨房自然也被征用。

荣雪反正在哪里吃都是一样,不过为了工作方便,还是跟他一起去了酒店。

为了保证医护人员的安全和诊疗中心的秩序,这一带已经戒严,还有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巡视。

外头的阳光很大,哪怕荣雪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在艳阳下行走还是热得厉害。倒是他身旁的邵栖,虽然额头隐隐有汗水,却神色平静,好像对炎热没多大感觉。

荣雪还记得以前,他是个火炉子,冬天不怕冷,总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穿得很少,但夏天却很总是嚷嚷怕热。

两个人刚走到酒店门口,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忽然跑过来,正是唐昊。

“荣医生,你来这里吃饭吗?”

荣雪眨了眨眼睛点头,有点奇怪:“是啊!你怎么在这里?”

而且还全副武装的样子。

顶着一头汗的唐昊笑眯眯道:“我接到任务负责医疗队的安全。”

荣雪道:“你们不是工兵么?还负责这个?”

唐昊一脸傻笑:“我们就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虽然我们是工兵营,但保护同胞的安全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

荣雪笑着点头:“了不起,不过大热天的,还真是很辛苦啊!”

唐昊道:“没事,总比关在营地里出不了好,这样我们也能经常见面了。”

荣雪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就下意识看了眼邵栖,见他神色无常,才暗暗松了口气。

也许不是松了口气,总归她有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大概还是有点尴尬吧!

唐昊对两人的关系毫无觉察,和荣雪说完,这才注意到她旁边的邵栖,笑着朝他道:“这位医生好年轻啊,我以为医疗队的医护人员都是三十岁以上呢!”

荣雪赶紧替他介绍:“他是张教授的博士生兼助手,邵栖。”

唐昊朝他敬了个礼:“我是维和部队唐昊。”

邵栖微微一笑:“你好,请多关照。”

荣雪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暗自好笑,几年不见,这家伙真得成熟了,竟然这么有礼貌。

唐昊朝他笑了笑,又对荣雪道:“你和邵博士快去吃饭吧,我马上要交班,待会儿去餐厅找你。”

荣雪点点头,和他挥手道别。

餐厅里已经有不少人,邵栖和荣雪打了饭,找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下。

路过别桌时,邵栖会礼貌地和人打招呼,半点没有从前那张扬倨傲的模样。

荣雪心中感慨,果然当年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哪怕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物资都是从国内空运过来,但能长途跋涉的食品,定然很有限。

邵栖看着餐盘里的食物,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笑了笑,似是随口问:“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其实他问了一句废话,这里条件他刚来一天,就已经再了解不过,何况还遇上了几十年才发生一次的埃博拉。

荣雪轻描淡写道:“习惯了就好,挺充实的。不过疫情确实有点吓人,幸好大部队来了,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邵栖默了片刻,又试探问:“刚刚那个唐昊是你朋友?”

朋友?大概算是吧。

荣雪点点头:“这边中国人圈子小,工兵营那边和咱们医院都是来援非的,两边走得比较近,唐连长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