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隽走去,在母亲面前跪下。纥石烈氏轻轻扶着他的头,梳发的动作轻柔而细致。梳子徐徐自他发上滑落,梳齿划过之处,黑发分出一道道平衡的缝隙,瞬间复又融合,在母亲的手下变得整齐直顺。

忽然宗隽头顶一凉,像是有水珠自上滴下。

“母后…”没有抬头,宗隽黯然轻唤。

“他才三十出头…”纥石烈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母后,”宗隽倒无哀戚悲痛之色,只淡定地说:“既有了前因,我自会给他们一个后果。”

午后自宫中出来,宗隽便回自己在京师的府邸。门前停了不少车辆马匹,说明跟于他后面回京的随从们已经进府。宗隽刚一勒马,他的家奴就惊喜地一面迎上一面道:“八太子回来了!请快进府,撒吉正有事要问您呢。”

撒吉是宗隽的亲随头领。宗隽下马,问:“什么事?”

家奴道:“郎主在京中设了个洗衣局,让从南朝来的那些女人在里面给达官贵人们洗衣…”暧昧地笑笑,再说:“京中大人将士都常去那里,看见了合意的女子就带出来玩玩再送回去。今天撒吉刚回来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立马骑马去洗衣局抓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先是大叫大闹,拼命抵抗,后来忽然用女真话说她是八太子的女人,谁碰她八太子就会杀了谁。”

“哦?”宗隽倒有了几分兴致:“她自己说是我的女人?”

“是呀,”家奴点头笑说:“大家本来都不信,八太子今天刚从外地归来,怎有可能先纳了这女人?可她一口咬定是这样,口里还含含糊糊地提起二太子。她懂的女真话不多,大家也问不明白,但有人猜说不定她是二太子以前亲自挑来准备送给八太子的。既然跟八太子有关,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慎重,所以撒吉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八太子回府,想问问您再作打算。”

宗隽微笑,昂首迈步进府。进到院中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缚于一棵树下,周围站满了他的随从。

撒吉等人见他进来正欲行礼,被他扬手止住,然后走至少女面前,淡淡视她。

一身灰色布衣暗哑破旧,但其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裙幅,溅有泥痕,却依然白得耀目,是南朝上等的绫罗。想是被抓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此刻她发髻松散,满面尘土,几缕散发垂下覆于脸上,不过终是无法掩住她烈如火焰的眸光与她惊人的秀色。

见他走近,她猛地啐了他一口:“该死的金贼,不要靠近我!”

他便索性以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树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抚过她的小脸。

“别碰我!”她怒极,用她生涩的女真话叫道:“我是八太子的女人!”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宗隽闲闲地说,手指轻捻她的耳垂。

她努力躲避,果然重复说:“我是八太子的女人,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他杀了你!”

周围的家奴随从忍俊不禁,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宗隽便也笑。

她迷惑不解地看看他们,目光最后终于锁定在宗隽脸上,仰首蹙眉问:“你是谁?”

宗隽略退后一步,朝她微微欠身,笑意衔于唇角,温文地说:“幸会。我是八太子。”

注:一、在人物对白里,我还是让金人称呼他们的本名,因为汉化名应该是用于书面或与宋人交流时,金人彼此间大概还是会唤本名的,就像现代人在公司用英文名,回到家总不可能让父母还唤你彼得露西。

二、“猛克谋克”是女真人创建的一种社会组织,脱胎于原始氏族制下的集体狩猎组织。初虽以军事需要发展为军事组织,但其成员平时在部落内仍从事狩猎、捕渔劳动,只是一遇战争,青壮年才应征召去打仗,并自备武器、军马和粮草,联盟根据各部部长(孛堇)率领出征人数多寡,分别称之为猛安或谋克。金世祖时,谋克似已成了一种常设的军事组织,但此时,作为军事首领的谋克还常由部长或族长一人担任。1114年阿骨打定300户为谋克,10谋克为猛安,特别是大批猛安谋克户迁居中原各地后,便成为军事、行政、生产三位一体的组织。至于猛安谋克的含义,旧说猛安为部落单位,谋克为氏族单位。按女真语义,猛安本意为千,初为千夫长即千户长;谋克本意为族,族长,在女真诸部由血缘组织向地域组织转化后,又有乡里、邑长之意,再引申为百夫长、百户长。后来猛安谋克一词包括了五个内容:(1)职官的代称;(2)军队编制的两级单位;(3)地方行政组织的两级单位;(4)户制;(5)世袭爵衔。

作为军事组织的猛安谋克,猛安之上置军帅,军帅之上设万户,万户之上有都统;谋克之内设蒲辇(一作蒲里衍或佛宁,女真语,50户之意)。作为地方行政单位,猛安相当于防御州,高于刺史州;谋克相当于县,但地位高于县,因为一般县令为从七品,赤县令才从六品,而谋克皆为从五品,与诸刺史州刺史同级;作为一种官职与爵衔,猛安与谋克均可世袭,或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甚至在其父出仕或任别职时也可承袭。猛安谋克的职责,初只管训练士兵,指挥作战。后来,猛安还负责“劝课农桑,余同防御”;谋克掌捉辑军户、“惟不管常平仓,余同县令”。可见,猛安谋克担负着率兵打仗和掌管生产、征收赋税等多种职能。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二节 解衣

这话他是用汉语说的,字正腔圆,甚至是标准的汴京口音,因此她连怀疑听错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圆睁星眸,微翘的樱唇拉出下弦月的弧度,可怜兮兮地愕然。

宗隽朝家奴微微扬首:“给小夫人松绑。”然后转而对撒吉说:“不介意罢?”

撒吉笑道:“既然八太子看得上眼,收了便是,我再去洗衣局找一个。”

宗隽一笑,待家奴将女孩身上的绳索解开,便伸手把她举起,往右肩上一扛,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周围人又了然地发出一阵爽朗大笑,而那少女忿怒地不停挣扎,双腿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便捏紧双拳用尽所有力捶打宗隽的背,可这点她力所能及的暴力对宗隽来说完全无关痛痒,从容不迫地穿过庭院走廊,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才一松手,把她抛在自己的床上。

她迅速坐起,急急地向后缩,戒备地瞪着面前危险的男人。

宗隽引掌在左上方一拍,立即走进两名侍女,问他有何吩咐。宗隽道:“找一套衣裙给她换上。”再用汉语对少女说:“我去盥洗,你也换换衣服梳洗一下。动作要快,我不希望回来时看见你还在干这些事。”

她一言不发,依然恨恨地盯着他。

若她眸中火焰可蔓延于外,他想必早已化为灰烬。这念头却未让宗隽感到任何不快,她的怒火难损他分毫,却于不觉间燃去了兄长死讯带给他的一层阴霾,心情倒见好。

他在另一室中盥洗换衣,又略坐了坐,问问府中管事最近京中府内情况,这才起身回卧室。不想还未进房便听见那少女在室内怒斥,也不说她蹩脚的女真话了,直接用汉话,也不管侍女是否听得懂:“滚开!你们都滚开!我不穿金人的衣服!”

走进去,只见两名侍女捧着衣服一面连声相劝一面伸手拉她想为她换衣,而她坚决拒绝,又是躲避又是抗拒,目光偶尔触及那套金国女装,便流露出无比憎恶之色。

宗隽淡淡命令侍女:“把衣服搁在这里。退下。”

侍女遵命,行礼后退出。宗隽在桌边坐下,自倒了杯茶浅品一口,才转目看躲在角落里的她:“你是自己穿上,还是要我给你穿?”

少女怒道:“呸!我不穿!”

“不穿?”宗隽微微笑:“是个好主意。”

她靠着墙站直,伸手理理发皱的衣裙,然后朝他挑衅地扬首,轻抿双唇,神情高傲。那一袭宋式衣裙早已破旧不堪,惟有内裙的一片素白尚可一看,但她穿得坦然骄傲,仿佛那是多么尊贵高洁的庆典礼服。

他站起走至她面前,淡视她的衣领。她不禁移步,本能地想逃。

他一把拉她回来,双手沿她脖子伸入,抓住衣领两侧,忽地两下一撕,裂帛声响,三层上衣立即分为两幅,飘落在地。

她失声惊呼,上身只剩一件小小的白色绣花抹胸,双臂后背完全袒露。

两手交臂护于胸前,羞怒交织,她满面通红,开始大骂他:“无耻的金贼,野蛮的夷狄,该千刀万剐的羌奴…”

可想而知她是在尽力搜刮脑中所有最恶毒的词来骂他,无奈她所受的教育限制了她的发挥,倾其所有,吐出来的骂词听上去仍很文雅。

宗隽目光肆意烙上她裸露出的雪肤,仍然含笑:“为了对得起你的千刀万剐,我只好再看彻底一点。”话音未落大手已下,拉开她双手往她胸前一扯,那带着她和暖体温的抹胸便飞离了她的身体。

她又是一惊,两手既想反抗他继续的侵袭又想遮住裸露的胸部,而在慌张犹豫间,他已以一臂搂住她,另一手干净利落地扯脱了她的裙子下装。

除了足上那一点缠足白帛和绣花鞋,她全身尽裸不着丝缕。他将她的裙子抛于远处角落,再坐回桌边,继续从容饮茶,悠闲看她。

这时她反而安静下来,呆立片刻,暂未有任何举动,双手也垂下,没遮掩自己身体。他因此看清她:娇小的身躯曲线柔和,小巧双乳美好如蓓蕾,腰肢纤细,双腿长而直,双足缠得异常纤小,不及掌宽,粉色的绣花鞋做工精致,绣有芙蓉图案,只是也显得旧了,沾染尘泥,颜色暗淡。

很干净新鲜的小女孩。他并不急色,但觉如此逗她颇有趣味,让她意识到他可以摧毁她的骄傲,他会觉得愉悦。

她终于回过神,缓缓滑坐在地,拔下头上荆钗,一头长长的青丝披泻而下,然后她双手抱膝垂首,让黑发尽可能地遮住身体,像只小动物般蜷缩在墙角,但却举目灼灼地盯牢他。

红红的目中分明盈有一层泪光,可她始终不哭,大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投向他的目光有锐利的锋芒,她切齿说:“你会死的。我的九哥会挥师北伐,把你们这些金人一个个全杀光!”

宗隽笑:“你的九哥?”

“是,我的九哥!”她下巴微仰,甚是自豪:“你知道他是谁吗?是我的九哥康王赵构,大宋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他出使金营时就曾把你的二哥吓得一愣一愣的,现在更是英明神武,带领着万千大宋好男儿与你们作战。总有一天他会攻到金国救出我们,把你们带给我们的伤害与耻辱加倍地还给你们!”

“好,我等着。”宗隽也不与她争执,但问她:“你是赵佶的女儿?”

她又怒了:“不许直呼我父皇的名讳!”

宗隽道:“你爹与你大哥都已被废为庶人,谁都可以直呼其名。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叫什么。”

她冷笑道:“我才不把名字告诉金贼!”

“无所谓。”宗隽微笑说:“以后别人会叫你小夫人,而我,必要时唤你声‘喂’就可以了。”

“谁要做你小夫人!”她怒道。

“哦?我说过这是由你决定的么?”宗隽不再跟她就此说下去,又唤侍女进来,命她们把地上的衣裙捡去烧掉,然后起身,看看床上的金式衣裙对少女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会带客人回来,你穿上衣服准备宴上陪侍。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穿,我不会介意你裸身见客。”

她狠狠掉转脸不看他。他继续微笑,欣然迈步出门。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三节 茂德

策马奔至宗望府,见门前冷落大异从前,其内隐隐传来哀戚之声。两名戴重孝的家奴,神色萧索地默默相对而立,听马蹄声响懒懒抬头,发现是宗隽才笑逐颜开,立即扬声通报,随即忙不迭地迎上牵马。

宗隽下马,直奔灵堂。朝出门迎接的宗望正妻唐括氏及长子受速点点头,然后走进厅中,一抛披肩,在宗望灵前单膝跪下。默然凝视宗望牌位片刻,双手缓缓托起一柄银鞘嵌金匕首,举至齐眉,寒光一现,拔刃出鞘,再往额上轻轻一抹,立即有鲜血自那道细微整齐的切口内渗流而下。

仰面悲啸,两行热泪与热血相融一处,血泪交下,宗隽失声恸哭。

这是女真贵族用以对死者表示最深切哀悼的习俗,剺面哭丧。众兄弟中,宗隽与宗望最为亲近,因此这番哭丧绝非矫饰,声声沉痛悲戚,"奇"书"网-Q'i's'u'u'.'C'o'm"观者愈加恻然,亦随之大放悲声。

良久,唐括氏与受速上前劝慰,宗隽才拭泪站起,抹去额上血迹,问:“可以让我再看看二哥么?”

唐括氏黯然摇头:“宗望的遗体在薨逝当天就在营中火化了,据说是怕天热不便保存,送回来的只是骨灰。”

这并不合规矩。女真习俗,族人死后一定要归葬故里,若将士在出征途中死去,也应把灵柩运回再决定土葬或火葬,而不是就地火葬。于是宗隽蹙眉问:“谁下的令?”

受速顿时目迸怒焰,抢先答道:“宗磐!”

宗磐即完颜晟的长子,本名蒲鲁虎。完颜晟相当钟爱这儿子,让他自少年时起就跟随皇叔完颜杲攻打辽国,平时也着意栽培。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制,完颜晟即位后按制封五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对宗磐明里私下的照顾总让人觉得他对立储之事心有不甘。

“仗都快打完了郎主才派宗磐去我爹营中,分明是想让他白白占个便宜,也为他记上协助制胜的功劳。而且他一去我爹就病倒,他请郎主派个御医来,就把我爹治死了…”受速继续诉说,愤愤不已,十几岁的少年,喜怒全写在脸上。

宗隽沉吟着再问:“是宗磐请郎主派御医?谁告诉你的?”

受速道:“是宗幹大伯。”

宗幹本名斡本,是太祖庶长子,宗望与宗隽的异母兄。也是一名大将,跟随父亲在与辽战争中立下不少战功,只是武功略逊于宗望,完颜晟让宗望为帅领兵,但封宗幹为国论勃极烈,与谙班勃极烈完颜杲同辅政。

唐括氏也插言道:“宗望常在外征战,倒是宗幹不忘时时对我们多加照顾。宗望死后他常来府中帮我们处理丧事,偶尔也会对我们谈一点朝中事。”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唤:“宗隽!”

众人闻声望去,唐括氏当即微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

门外所立之人长身美髯,气度平和,正是他们所说的太祖庶长子宗幹。

宗隽微笑相迎。两人拥抱寒暄后,宗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受速马上说:“大伯来得正好,快把宗磐怎样害我爹的事告诉八叔吧。”

宗幹摆首道:“我什么时候说是宗磐害了宗望了?事情尚不清楚,不可胡说。”

宗隽淡然问他:“听说给二哥治病的御医是宗磐请郎主派去的?”

“据说是这样。”宗幹一笑:“我当时不在营中,无法证实。何况,就算真是宗磐要求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主帅病了为他请个御医很正常。”

“那御医现在在哪里?”宗隽再问。

宗幹叹叹气:“失踪了。宗望死后他立即回京,我也曾找过他,但再也找不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宗隽一时不再说话,只低头沉思。宗幹忽又微笑问他:“你此次回来是准备卸任留京,不去曷苏馆了?”

宗隽道:“是有这打算,但尚未对郎主说。”

宗幹眉目间立即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又转首抬目看向门外,举止仓促而不自然。

不免生疑,忽然想起他怎会猜到自己准备卸任,宗隽便问他:“怎么?大哥听人说起过此事?”

宗幹沉默许久,最后才似下定决心,低声对宗隽说:“我刚从宫中出来,当时宗翰在与郎主议事,我隐约听见他在请郎主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

宗翰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在宗隽尚未提出辞职之前,那等于是明白地要求撤他的职了。宗隽冷笑,却未就此说什么,须臾复又展颜道:“许久没与大哥喝酒了,今日重逢自当一醉尽兴。一会儿大哥与受速随我回府,我们畅饮通宵如何?”

宗幹与受速均欣然答应。三人坐下继续闲聊。宗望信佛教,灵堂中香烟袅袅,有十数位和尚不停地敲着木鱼喃喃念经,除唐括氏外,灵前两侧跪着数位披麻戴孝的婢妾,不时哀哀地哭。忽然跪在左侧第一位的那名女子似支撑不住,身体一斜,便晕倒在地。

她旁边的两名女子吃了一惊,忙把她搀扶起来,灵堂中有片刻的骚动。

宗隽举目看去,但见晕倒的女子约二十余岁,眉目十分精致秀美,皮肤白皙细嫩,异于金国女人,且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应该是宗望在南朝索来的婢妾。

“装什么死!以为晕几下我就会可怜你,不让你去服侍宗望了么?”唐括氏怒瞪那女子,狠狠地说,然后命令家奴:“拿点水把她泼醒,让她继续跪!”

转目见宗隽在看,唐括氏遂解释道:“这就是宗望从南朝带来的妾,那个废掉的太上皇的女儿,叫什么茂德帝姬的。又嫁过人又生过子,不知道宗望看上她什么!而且真是个扫帚星,宗望碰她没几天就把命都丢了。不过宗望既纳了她,我也认她是我们家的人,宗望如此喜欢她,那就让她殉葬相陪于地下罢。等发丧那天,就把她与宗望生前最爱的名马一道焚了。”

茂德帝姬宗隽以前也略听说过,因她是赵佶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大刘贵妃所生的五公主,长大后嫁给当时第一权臣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赵佶为了能常见到她,也命人在禁中与茂德帝姬宅间建飞桥复道,这原本是仅郓王楷才有的殊荣。

家奴将半桶水扑面泼去,晕倒的茂德帝姬在冷水的刺激下惊醒,慌张地大睁双目,瑟瑟坐起,眼波随着青烟飘浮,凄然咬唇,彻底的茫然无助。

“跪好!要是再玩这种装死的把戏,我会提早让你去见宗望。”唐括氏斥道。

茂德帝姬依言跪好,身体不禁地轻轻颤抖。她身边一位婢妾颇有些同情她,便轻声为她解释:“她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从昨天到现在一点饭都没吃,又跪了许久,所以才晕倒,不是故意的。”

唐括氏冷笑:“当惯了金枝玉叶,吃不下我们的粗粮杂食是吧?自个儿要绝食,倒弄得像是我在虐待你。来人,给她个面饼,让她当着我的面吃完。”

侍女取来一个冷硬的面饼,唐括氏接过,抛在茂德帝姬面前的地上,命她:“捡起来吃了!”

茂德帝姬双睫微垂,两滴泪珠先后坠落在地,然后她徐徐膝行几步,伸手把面饼拾起,再膝行回去,含泪一口口地咬那面饼。

“南朝女人就是犯贱!”唐括氏甫一开口,茂德帝姬便全身一颤,仿若惊弓之鸟,饼亦自手中掉落,听她怒骂全然不敢流露气恼愤懑之色,只敛眉顺目,重又拾回地上的面饼,那一低首间凄楚无限。

她与今日府中相遇的少女是姐妹,然非但容貌不相似,性情更是异如天渊。宗隽忽然想,若那少女受唐括氏如此羞辱,不知会如何反抗。忆起她那野马般激烈不羁的目光,不禁微露笑意,于是向唐括氏告辞,带着宗幹与受速一同回府。

回到府中,请客人在厅中坐下后便去找那少女,却发现她已不在卧室中,管事匆匆赶来,不待他发问便自己先禀道:“八太子,那小…小夫人被洗衣局的人带走了,说她是前宋太上皇的女儿柔福帝姬,尚未嫁人。郎主早就命令任何人不得碰未嫁帝姬,要送入宫备选的。一路上二太子也命人严密看护,连自己都没有收纳过她们中任何一个。今日洗衣局的人发现柔福帝姬失踪,后来探知被撒吉抓走,当即派人前来索要,硬是把她带回去了,说八太子如果想纳她,只能去问郎主要,他们不敢私下放人。”

宗隽一哂:“既如此重要,为何又会被撒吉轻易抓到?”

管事说:“听说她是自己设法悄悄跑出了洗衣院,大概是想逃跑,结果刚巧在附近遇上了撒吉,就被他拉上了马。当时有人远远看见,说这女人碰不得,让撒吉把人放下,但撒吉没听,说只有八太子的女人他碰不得,其余哪管那么多。”

宗隽立时了然:怪不得她起初口口声声地称自己是八太子的女人,原来是听懂了撒吉的话,就以此言来令他忌惮,从而保护自己。撒吉真是愚笨,说过的话转头便忘,不过倒使自己因此见到了她。

柔福帝姬。他在心底默念,转首四顾,见为她准备的金式衣裙已不见,想来应该是被她穿走了。这发现令他有些浅浅快意,却又倏忽消散。他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把她夺来想必也会费些周折。但他没让这问题困扰他多久,转身回厅中待客,依然从容平静如常。她说她是他的女人,他不会怀疑这点。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四节 玉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