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口气是冷冽的含怒的带着无限威胁的,直勾勾热辣辣地朝她扔来。

于是她知道,她完了。

初春的风从车窗外刮过。受不了满厢压抑的气氛,恩静稍稍降下车窗,想让风也灌一点进来。

“关上!”

她一个激灵,迅速又关上窗。

车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满车厢压抑中,恩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其实我和连楷夫真的没什么…”

“有没有回家就知道。”他声音冷而低,扣着方向盘的手却紧得发白。

恩静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都回了家进了房,阮东廷锁下房门:“脱衣服。”

“什么?”

“我要检查。”

“阮先生…”

“自己来,别逼我动手!”他突然吼出声。

电光石火间,他刚刚那句“回家就知道”涌入她脑海里——是,那个胎记,他要检查连楷夫说的那一颗胎记!

恩静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襟:“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和他真的没有…”

“看来,是要让我动手了。”他却不听她的话,高大身躯带着欲破表的怒,一步步逼近她,在恩静死死揪着前襟猛摇头时,他突然手一抬,嘶——黑丝旗袍的前襟被拉开——

盈白的,如玉的,在灯光下泛过温润光泽的肌肤上,肩下方,是一颗血红色的胎记。

是,连楷夫说的,是真的。

空气瞬时间凝结,就在那一秒,就在周遭。

也不知多久,恩静只觉得浊热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喷洒在她耳旁。气息那么热,声音却那么冷,冷得仿佛来自于十八层地狱,他问:“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阮太太’?”

恩静绝望地闭起眼。

“说啊!说你他妈到底和那个王八蛋给我扣了多少顶绿帽啊!”

“我没有!”

“没有那个王八蛋怎么会知道?”

她死命地摇头,向来聪慧的脑袋现在一片空——她怎么说?胎记就长在她身上,在她肩下,在那永远也不可能暴露于光天化日下的地方,她要怎么说?

情急之下她只能使劲抓着被撕成垃圾的衣服:“我去检查!我明天就去弄一份检查证明来给你看——我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任何关系,我明天就去!”

“我看不必,”他抓住她手腕,震怒的眼底划过某种噬血的阴郁:“要检查证明吗?我现在就有更好的方法。”

男性的身躯朝她逼下来,还有那张男性的脸。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原来如此不同——强势与孱弱,狠戾与惊恐,掠夺与抗拒,最后的最后,是前者向后者伸出手:“刚结婚时念着你还小,没让你伺候,看来是我错了。”

恩静终于读出了那双黑眸中燃着的熊熊烈火:“不、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他嘴角勾出残酷的冷意:“‘阮太太’,现在,来履行你的义务吧。”

她惊恐地摇着头,却觉得自己被迅速扯入那滚烫的怀抱里,衬着他的话,衬着他噬血的瞳孔,衬着他不容抗拒地伸过来的手——

第十八层是地狱。

而第十九层,是你。

那么痛,就像身体最深处,暗中蛰伏了二十几年的灵魂被人揪出来、硬生生撕裂。灵魂没有踪迹没有脉搏,可灵魂流了好多血。

好多血——鲜红的炙热的,在她新婚之夜便夜宿的床榻上,在他新婚伊始便不曾停留过的床榻上——她独自居留了那么久,曾以为在这繁华都市里无论日间气温多冷人情多凉,一入夜,她便能温暖地安栖的地方,如今被这一阵碎裂般的痛,生生损毁了。

阮东廷发现恩静没撒谎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原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低了架子去哄女人的事从来不屑做,可刚刚,就在真相大白而她委屈得痛哭的那一刻,不知是那哭声太委屈还是他内心太自责,阮东廷真的软下了声,哄了半天,薄唇一遍又一遍地细吻着她的眼耳口鼻,那哭声才渐渐低下去。

只是哭声停止,他方松手时,恩静就背过身缩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瞬时间,双人床分崩成了两个世界。

冷气开得低,直吹向那蜷成一团的人儿。

“冷吗?”他问,恩静没有回答。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阮东廷才伸出手,轻抚上她赤裸的肩:“还痛吗?”

谁知她竟像触了电般,迅速移开,让他的手生生僵在空气里。

沉默再度封锁了这张床。

细细回忆起来,结婚这么久了,他竟从未在这里过过夜。

那方恩静颤抖的肩渐渐地平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动静。阮东廷看冷气一直吹着她,起身替她盖上薄被时,恩静的声音才响起。

轻轻地,淡淡地,她说:“嫁给你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突兀的声音突兀的话,让阮东廷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梦到了未来的自己。”

他的手突然停在被子覆盖的那一处。

“梦里的我,有天被何小姐污蔑说偷了她一件衣服,她那时好生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给了我一巴掌。”她顿了一下,声音冷静而飘渺,完全陷入了回忆里:“那一巴掌,那么痛,那么响,以至于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向自己的“丈夫”求助,可谁知道她已经同你说:‘阿东,这女人竟然偷我的衣服!’你知道吗阮先生,梦中的你竟然相信了——你,竟然相信我会去偷一件衣服。”

阮东廷的拳头握得死紧,几乎是第一时间里,他便明白了这梦的含义,所以当她说“没想到一梦成谶”时,阮东廷的声音懊恼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好了,别说了!”

可她哪愿停:“真是奇怪呢,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还不足以让你了解一个人吗?”

“那次何小姐说我到她那里去放肆、去掌掴她,你信。”

“现在一个外人说我同他有染,你竟然也信。”

说到这,她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他还是自嘲地:“阮先生,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他的唇张了又张,无数次,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她再一度开口:“阮先生…”他才突然伸过手来,自后抱住了她身体:“好了,别再说了…”

那声音,仿佛千言万语梗于喉,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她竟真的,不再说话了。

只是在这阒黑之中,渐渐地想起那年出嫁前,她问闺中的好友:“第一次做‘那种事’,真的会那么痛吗?”她不好意思问阿妈,只好问那位已经结了婚的的密友。密友说:“那就要看他会不会温柔地对待你啦。”

后来阮生陪她回娘家时,那密友曾神神秘秘地问:“怎么样?当时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她的答案含糊,笑容说不清是羞涩还是苦涩。其实密友怎么会知道呢?那一年曾担心过的事,那么久过去了,也不曾发生。

直到今日。

却是这样难堪的场景。

阮东廷自后抱了她许久,直到觉得这纤细的身子渐渐平静了,才手稍用力,将她轻轻转了过去。

却在那时,看到恩静早已淌满脸的泪。

阮东廷心一重:“恩静…”

这样的呼唤,却让她眼一闭,更多滚烫的液体簌簌滑落:“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

说再多,他也不会明白她曾在这间房里等过他多少次。从希望到失望,再从失望返回到希望,那时的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竟真的以为自己一直等一直等,便有一日能把他等进来,即使每等过一天,心便冷一分,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直到今天,等来了这样的结局。

身旁的男子似乎想说什么,恩静却已经闭起眼:“算了,不要说了。不是你错,是我错了!”

那日何秋霜装病骗他、害他十万火急地赶回酒店,事后撒个娇求个饶,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怒火平熄。

而她呢?她是他的结发妻,人前亲密无间,人后默默守候。那么久了,那么多年了,她一直好努力好努力地等在他身边。

可原来,爱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付出了那么多,便能够有所收获。

时至如今,她终于明白。

“阮先生,不是你不在意,是我太在意了。”

第三曲 历尽沧桑情不变

窗外自午夜时分开始落雨,点点滴滴,直到天明。

这一晚,阮东廷没有离开恩静的房间。

不过隔天一大早,众人甫下楼时,便看到餐桌上摆满了佣人们绝对做不出的美味。

“红豆莲子羹加Cheese Cake,东仔今天又准备向谁赔礼了?”

阮东廷正围着米白色围裙站在餐桌前,在妈咪调侃的目光下,俊脸难得地滑过了丝不自在。

秀玉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眼一抬,见到恩静也下楼了,便招呼道:“快过来吧,孩子,我们阮大厨今天又显身手了。‘海陆十四味’里的最后一道,妈咪可是好几年都没享用过了。”

谁知她才刚坐下,恩静就来到她身边,看也没有看那辛勤的大厨一眼:“对不起,妈咪,我是想来和您说,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早餐我就不吃了。”

正盛着甜汤的阮东廷脸一沉。

可恩静依旧没看他,话甫说完,便转身。

只是就在那一瞬,身后男子的表情早已经风起云涌。就在她要踏上楼梯时,冷冽声陡然响起:“张嫂,把这些都打包起来。”

“啊?我还没吃呢大哥!”俊仔惨叫。

可谁也没理他。

恩静的脚步停了一下,又听阮东廷吩咐:“等太太什么时候身体舒服了,再给她盛上去。”

瞬时间,一席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到了恩静身上——先生摆明了是故意找茬嘛!

而太太呢?先生话落下,太太也看向了张嫂:“和先生说不必了,我没胃口。”

“可是…”张嫂被这两人绕晕了。

“不用可是,直接告诉太太,等她什么时候‘有胃口’了,你就什么时候把汤热了给她送上去。”

“张嫂,告诉先生…”

话未说完又被打断:“太太要是一直没胃口,你就把东西全倒了!”

“啊?不要啊!”俊仔再一次惨叫,这回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了——开玩笑,谁都知道这款Cheese Cake跑遍全港也买不到,更何况今天还是大哥亲自下厨?

俊仔一下子就奔到恩静面前:“大嫂——”委屈的音调拉得老长:“我好想吃Cheese Cake啊,你快让大哥别倒掉了嘛大嫂,好大嫂~”

明知她心软——不过,确实也是吃定了她心软。

果然,那“大嫂”叫不到第三声,恩静就妥协了,拉着俊仔来到餐桌前。

餐桌上今早只剩下妈咪、俊仔还有他们夫妻二人,初云在昨晚参加过“连氏”的周年庆后,便打电话过来说,要同何秋霜到厦门玩几天。而不知此事的阮东廷做了五个人的份,当然最开心的,就是俊仔小朋友了。

阮东廷做的这款Cheese Cake的确口感细腻,奶酪味不知比甜品店里买的要浓郁多少分。更奇特的是,浓郁的奶酪气息中还混进了淡淡的柠檬香和苹果香,舀一勺入口,那芝士便绵绵地化开来,苹果香气残留在唇于齿之间,那么诱人。

秀玉边吃边赞:“这是在旧版上改良的吧?口感比你爹地生前做的还要好呢。”

“是,上个月刚研制出来的。”阮东廷说,可眼一抬,发现恩静只是盛了碗红豆羹,便凉凉地看向小弟:“俊仔就只顾着自己吃吗?”

小朋友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芝士,有些不满也有些鄙视地瞪他:“大哥想让大嫂吃你做的东西,就不会自己开口吗?叫完张嫂又叫我,我们很累诶!”

如果不是当局的女主角,恩静一定会为小朋友这句话捧腹——你看那一厢,婆婆向来很严肃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拿起餐布轻咳了两声:“好了好了,不是有一句老话嘛,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妈咪!”那两个“床”字让恩静从脸红到了脖子上,忙不迭拿起一块芝士便送入口,满脑子都在怀疑,是否昨晚那尴尬的事全家上下都知道了。

不过,别看她表面上柔柔顺顺的,脾气一上来,还真真是连秀玉都没法子。

两个人冷战了好几天——不,应该说,阮东廷态度并没变,反正他心情好不好都是那个面瘫样。倒是恩静,几天下来总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有时避不过了迎头撞上了,也只是别开脸,加快脚步从他身旁走过。

于是几天下来,佣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太太到底又闯什么祸啦,看两人这样子,我真怕先生有一天会突然火山爆发诶!”

“可你们没觉得,这回生气的好像是太太吗?”

“不会吧?她敢???”

“就是啊!太太向天借胆啦?敢生先生的气?”

“就是就是!刚刚我才看到太太路过书房,结果先生拉开门将她扯进去,那表情啊——啧啧,可怕着呢!”

“真的假的?”

说到这,众人的表情开始高度凝重了起来,片刻后,终于有一个憨厚点的小小声开口:“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向老夫人汇报?”其他人几乎异口同声:“你去你去,我们去书房门口守着,以防出事。”

“…”

那憨厚的汇报者离开后,其他人果真全“守”到了书房门口——当然,不敢开门,只猫着身听那里头传出声音——

“见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是先生。

“有吗?”轻轻淡淡的声音,是太太。

“没有?那这几天是什么意思?怎么,我得了传染病还是长了麻子,让你一看到就要躲?”

“…”

“说话啊!”他大概是伸手想碰她,却被她躲过,于是外头的人又听到一句:“怎么?现在碰一下都不行了?”

“…”

“我让你说话!”

“…”

“陈恩静!”

“说什么,说我错了,求阮先生原谅吗?”

“…”

“还是说我不该认识连楷夫、不该陪妈咪去参加晚会、不该让你误会、不该惹你生气、不该害你用强的…”

“闭嘴!别再提这件事!”

“那我该提什么?”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看着他脸上难得的红痕及逃避神色,“阮先生,你的态度简直要让我误以为,做错事的人是我呢。”

于是众人都知道了:是,这一回,是太太在生气——见鬼了竟真是太太在生气啊!她没疯也没向天借胆,可她就是真的——在、生、气、了!

有时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你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了,那些害怕老虎的人,便一个个将你当成了武松。佣人们自从在书房外听到这“有价值”的一段对话后,对恩静的态度从此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太太、太太您累了吗?”

“太太喝果汁吗?”

“太太要出门?我去拿包…”

秀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周后她要去黄大仙庙烧香,也依旧叫上了恩静,烧香,拜佛,抽签,恩静一一跟着去了,到求签处,那解签大师问秀玉:“求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