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懆!不行!”孟东从浴室拎着毛巾跳出来,他在浴室的地面看到了女人的衣服,孕妇的内衣裤,心里对今晚的事情有了八成的谱,只有伤了阮阮,霍霆才会变成这副样子。他拿着温热的毛巾在霍霆肚子上狠搓了两下,立着眼睛瞪他,“你真有本事,你怎么不说连缝都不用缝,你怎么不说你是超人不治自愈呢?不打麻药就缝针那和万箭穿心有什么区别?”

“穿过了。”他淡淡的回应,看了看医生,说,“那就不缝了。”

“必须缝,你们是医生我是医生。”

“那你就缝,我真不疼。”

医生为霍霆缝针的时候,孟东就掐着腰站在床边,霍霆面无表情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倒是给他难受脸都快变形了,等到处理好之后,孟东站在边上打量了他好一会,蹦出一句,“你是真汉子,真英雄,我真佩服,对女人狠,对孩子狠,对自己更狠,你以为你比她们疼了,她们就会多舒服一分一毫吗?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霍霆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更是安静的像个哑巴。如果在未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一语不发,孟东都会觉得这很正常。

医生把那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扔给孟东,告诉他如果下次霍霆再不吃药,这个方法很管用,可以继续,但是揍他不行,随后,他拿着纱布卷异常严肃的指着霍霆,学着孟东的语气说,“还有你,霍祖宗,想想阮阮和你妈,必须戒掉你的烟和酒,尤其是酒精,你再这样下去,用不着你的心脏罢工,你就会先酒精中毒而死。”

霍霆给他的回答是翻身,背对着两个人。

孟东把沾着血的被子拖了到门外,让服务员换一床干净的来,服务生一看这乱七八糟的被子,脸都吓绿了,孟东瞪了他一眼,“瞅什么瞅,没见过女人来月经啊?”

他接过服务生抱来的干净的被子进了房间,给霍霆盖上,原本想问问他怎么会和阮阮一起来酒店的,想想还是算了,一来他不见得会说,二来他就是会说应该也不会选择在现在。

虽然孟东决定义无反顾的支持霍霆,但他还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生了病,不能让巫阮阮知道,难道她只能和他共享富贵安康,等到困苦疾病就要分开吗?换做是阮阮病了呢?他还会这么做吗?

霍霆的长相和性格,在他们这一圈子公子哥里是最好的。六七岁的时候还被一个挺野蛮的小胖子扯着衣领子给拉回家,说什么要他当媳妇,霍霆拎着小胖子他外公的拐棍追着打了两条街,反正只要你不说他长的漂亮的像个姑娘,一般时候他都是没脾气的人。

孟东还不会认字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霍霆,二十多年,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人气壮山河的大笑过,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前,也从来没暴跳如雷过,这是个十分典型的温良如玉的男人,医生说,也许霍霆的病发现的这么晚,和他这么好的性格有关系,他没给自己发病的契机。

就如同枝有千姿百态花有千娇百媚一样,同样是心脏病,也要给你病出个三六九等。

只是在酒桌上被刚刚那个医生问了一句‘霍霆你有没有哪不舒服啊?你嘴唇怎么这个颜色,是中毒还是心脏不好?’,就一语成谶,检查一看,果然是心脏病。

霍霆的父亲就是突发心脏病去世,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几岁。

后来他带呢呢去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确认了这就是遗传性心脏病。

不是所有的先天性心脏病都能在胎儿时期被看见,霍霆的病属于一种十分罕见的基因缺陷,全世界找不出百十来例,也可能有很多例,只是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去死就已经先死了,这病是绝世隐藏高手,一般不发作,一发作,就是在向你宣判死亡时间。手术成功的案例也有,但后续的存活率也不见得高,情况最好的一例是在换心5年之后去世。

孟东问过他,不管三年还是十年,你就剩这么点时间,好好陪陪阮阮,陪陪孩子不好吗?人一生的时间不用多长,把百年孤寂浓缩成几十载的欢愉时光,死有所值,也不枉人间走一场。

等待他的答案是无尽的沉默。

霍霆只说,这是他能为阮阮做的最好的选择。那么孟东也只能说,是他不够了解霍霆,不理解他这份怪异的深情。

给她留下一笔钱,让她去找新的男人,甚至不惜要断送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这样的爱情,是无私也是自私,它太过偏执,也太过残忍,甚至太傻。

当然这只是孟东一厢情愿的理解,霍霆在想什么,旁人谁又能真的懂,他已经决定了,将这份孤独的爱情走到底,没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复生的可能。

很多时候,爱与伤害不是我们自己的一念之间,而是旁观者的一念之差,或许霍霆说的对,这是对阮阮最好的选择,因为最了解阮阮的人,不是别人,只有他霍霆。

天空泛起青白色的时候,孟东才刚刚睡着,他坐在床边看了霍霆半宿,有些难以相信这个鲜活而健康的生命,会在将来某一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想了整个晚上,临睡觉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的母亲还有霍霆,一个已经离开,一个将要离开。

我们真的应该对待身边的人好一些,说不定哪一个眨眼的瞬间,便只能永远的和他们在回忆里相见,而回忆这种东西,不论好的与坏的,都会因为时光的一去不返而变成一地心酸。

霍霆醒的不算太晚,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就八、九点,孟东蜷缩在他身边背对着他睡觉,没盖被子只搭着自己的大衣,按着以往的惯例,只要他发现孟东和他出现在同一张床,就会一脚给他蹬下去。

当然今天也不会例外。

孟东只觉得腰上一疼,睁开眼睛的瞬间已经是脸砸在地毯上,他迷瞪瞪的揉了揉腰,站了起来,叽歪着,“老子就是贱啊,隔三差五不挨你顿踹就像缺钙似的。”

霍霆有些发烧,大概是昨天湿淋淋的在床上躺了太久,不过这种小病小伤通常他是不会下火线的,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去洗漱,准备上班,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床尾放着孟东让他小情人送来的干净衣服,两人身高一样,同一个码数的衣服穿在孟东的身上就比穿在他身上稍微紧身点,一前一后出了门,去大堂结算。

孟东和前台小姐聊了几句,问问昨天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孕妇离开。

霍霆头顶纱布,在一边整理自己的钱夹,抬头扫了一眼对话中的两人。

“我不太清楚,我们已经交接班了,不过我听同事说好像是有一个孕妇受伤,被一个男人接走的,我们经理帮着开车送到医院,应该是在楼梯跌倒了。”

霍霆的身体僵硬了好几秒,抓起信用卡往钱夹一塞,扭头就往外冲。

孟东紧跟着跑出来,掏出钥匙给车解锁,见霍霆要去开车,一把将人来开,“你冷静点,你现在的状态我要让你开车就是在草菅人命!”他弯腰钻进驾驶室,启动汽车,霍霆连绕过车头回到副驾驶的功夫都不想耽搁,直接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省三院!”

省三院是离沿江路最近的一家正规医院,送阮阮去医院的人一定不会傻到绕路去更远的地方,所以他可以直接判断出巫阮阮一定被送到这里。

医院的私家车位在医院的侧面,孟东将车停在了正门门口,让霍霆先下车,自己再找地方停车。

霍霆一路狂奔在医院的大厅,穿过门诊去住院部,询问昨夜送来急救名单,他步伐生风,黑色软呢风衣被风微微兜起,面露焦急,目光哀伤,如果你路过这个男人,一定会看得出,伤在这医院里的,毋庸置疑的,是他最挚爱的人。

————

有人睡了一夜,就有人一夜未睡。

冬日的夜长日短,阮阮醒来的时间天空刚刚泛青,还没亮透,晴天的话,就是六点钟的样子,阴天的话,也不过七点。

巫阮阮没想到自己能醒过来,她以为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没有孤零零的死在昏暗的走廊里,起码在她昏迷之前,还有一副温暖的臂膀将她圈在怀里。

她睁开眼睛是一室的明亮,微微侧过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也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霍朗。

他交叠着双腿,冷硬的像一尊雕塑,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话语,对她的清醒也没有任何意外,好像就这样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身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深褐色印记,他倨傲的模样,就像一个战后的将士,威武凛冽。

霍朗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可是就是这个不近人情尖酸刻薄的男人,居然是她劫后余生所见的第一个,唯一一个人,他没有展露给自己半点温情,巫阮阮却已经觉得温暖不已。

这不是霍朗第一次经受这样的惊心动魄,但只有这一次的惊心动魄,是他只能袖手旁观的,他连为她争取一丝机会的能力都没有,这让一直认为自己是强者,是野兽之王的霍朗感到十分的挫败,在他的潜意识里,阮阮是他喜欢的人,就是他想要保护的人,是他不可侵犯的领土之一,是他闲来无事可以逗弄别人却窥视一分也不许的私有物,现在他的私有物在没有他的允许下,私自逃离,被别人重伤,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给她叼回来,帮她舔舐伤口,不能保证她的性命,不能摒除她的痛苦,他甚至没有脸去告诉别人,她在自己的眼皮下溜走,被伤害,这是他强硬而霸道的男性自尊难以接受的,他没有尽到他作为一个强者的责任,没有保他的人一个周全,所以就算现在阮阮醒了过来,他除了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大的愉快。

他仅仅是庆幸,他还能听到她用细软的声音叫自己“霍总”。

他想,因为阮阮的善良,所以上帝选择给她一个机会。因他常做善事,上帝也选择给他一个机会,他们用无数善举换来的好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阮阮很累,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抬起手腕,艰难的吞咽口水,下意识想去摸摸自己的肚子,至少这里曾经住过她的喃喃。

好像是一夜之间,她就消瘦了一圈,手指苍白纤细,触碰到身上的隆起的被子时,她猛然张大眼睛,不敢置信。

“孩子还在。”他睫毛微闪,淡声道。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闭着眼睛,嘴巴委屈的撇着,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流进鬓间发丝里,在这么狼狈不堪的现状里,她却感觉到了莫名的欣慰,她的眼泪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极而泣。

阮阮认为喃喃肯定不会再有了,所以清醒的一瞬已经默默的承受在一片无垠的绝望里,可是,上天对她并不薄。

她推开被子,想用手掌直接去安慰喃喃,被角微微掀开时就带起了一阵凉意,阮阮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委屈的模样瞬间在脸上定格,她看看自己的手臂手掌,显然自己已经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她掐着被角尴尬的看着霍朗,她不觉得护士会这么仔细认真的清理她的身体,连流进指甲缝隙的血渍都被擦的一干二净。

她的楚楚可怜令霍朗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将交叠的双腿调换位置,十分坦然的看着她,声音平稳有磁性,“不用尴尬,该看的我已经看过了,不该看的,也看个遍了。”

阮阮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她悄悄扯着被角遮住了半张脸,“对不起,霍总,我又作死了,谢谢你来救我。”

“下不为例。”他冷淡的回应,出奇的没有说出太刻薄的言语,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抬手在阮阮面前比量一个‘二’的手势。

巫阮阮不解,瞪着眼睛看他。

“你今天毁掉的我这身衣服,不算脚上的鞋,加在一起二十二万,我会半帮你列账单,等着你偿还,如果你三年不吃不喝,还是很有可能还完,我可以为你安排分期付款,分成20年或者三十年,但要付利息。如果你觉得自己无力偿还,那我只能祝你早日康复,我等着你做牛做马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偿还我的衣服。”

阮阮的脸又垮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小气,你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现在是救了两名,胜造14级浮屠,您这样的大义之举,怎么还要计较两件衣服,况且…你又不缺衣服。”

霍朗微微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会赔给你的…陪你一身便宜一些的,二十二万我没有,两万二的话,也要等到明年秋天,两千二,过年的时候买给你。”

“两千二只够买三条半内库。”

“你什么屁股…”阮阮又扯高一点被子,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他,虽然脸色很苍白,但是人已经精神了不少。

霍朗见她能和自己讨价还价,心里渐渐软了下来,他还以为出了这种事情,她会变得精神恹恹,变得不像平时的阮阮,他这样坐了半个晚上,腰背很疼,之前的精神紧绷让他忽略了这种疼痛,现在觉得很不好受。

他给自己调整了个坐姿,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我是什么屁股你暂时没机会知道了,你是什么屁股我就知道。”

巫阮阮这次彻底的将被子扣在脸上,一点缝隙都没留。

“别做这么脑残的事情。”他忽然站起来,单手杵着床沿,一手去掀她盖在脸上的被子,直到露出她的整张脸,他的手指几不可察的颤抖着,把被角掖在她的颈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阮阮对霍朗这样的神情很陌生,他一向冷漠的眼睛里竟有一丝丝难过。

他用手指在她额头狠狠戳着,抵着她的脑袋在枕头上动弹不得,阮阮怯怯的看着他,“霍总…”

“只有死人才会这么盖被子。”他突然开口,不容置喙,“上一次我的衬衣你还没还我,这一次我的一身衣服你还没解决,因为你我损失掉的合同,得罪的客户,我都一笔一笔给你记着,还不完我的债,你休想死,我不点头,你敢死,我连你祖坟一块掘出来。”

巫阮阮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霍朗的手指没有离开她的额头,只是放轻了力量,他的话稍微停顿,继而沉着脸问,“伤害你的人是谁?”

阮阮垂下眼睑,闭口不谈,现在就连霍霆的名字,放在舌尖上都觉得烫嘴,一夜梦魇让她生不如死,她不愿意去想他那么决绝厌恶自己的神情,那个温柔的男人终于将他自己练就成了魔鬼,差一点点,她就被他勒的窒息而死,只因为她不是于笑,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他就能毫不怜香惜玉的伤害她的身体。

她已经纵容了他去爱别的女人,可他却和于笑一样,生怕她的呼吸抢了他们的氧气。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会报警,等你一会休息好了,我就报警,我对你和哪些男人千丝万缕的乱遭关系不感兴趣,只是我该对我的下属负责,他这是襁坚,蓄意伤人,再严重些就是杀人未遂,他就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

阮阮还是垂着眉眼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肚子尖,安安静静的像个被摆好了姿势的瓷娃娃,语气淡淡的说,“谢谢你,霍总,可是我不需要报警。”

“我不会旁听,面对警察你不要尴尬。”他直起身体,双手插进口袋,这一身的狼狈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

阮阮不是怕尴尬,她只是很害怕再见到霍霆,她不想有一天两个人去对薄公堂,就算她报警,她就真得难为得到霍霆吗?他会放过自己吗?于笑会吗?他们之间的纠缠恐怕更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阮阮侧过脸去看窗外,眼眶微微发热,声音淡淡的说,“是我…自愿的。”

病房内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69:把她带走的男人,哪去了

这句话在霍朗听来,全然是在维护那个男人,她差一点带着没出生的孩子奔赴黄泉,自己不眠不休的守她一夜,换来的是她对自己的守口如瓶,是对那人的心甘情愿,霍朗不着声色的敷衍一笑,“我太狼狈了,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他确实,太狼狈了。

离开的步伐从容不迫,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落荒而逃。

拒绝的话不用说的太直白,霍朗已经是而立之年,巫阮阮脸上任何微妙的情绪,都逃不过这个三十岁男人的眼睛。

或许阮阮很感激他,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上司,但是,也仅仅是上司。

他是她的霍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时间还早,住院部探病的人不多,霍朗站在大门外吹了一会冷风,开车回了酒店。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不上班不见客户的日子,他会穿的休闲舒服一些,白色的休闲裤,海蓝色的开襟毛衣,这种带着男性硬朗的清爽,让他看起来格外精神。

这就是霍朗,除非他想让别人看到他在想什么,不然是你无论如何也窥探不出他内心的秘密。1d1XS。

几年前他在叙利亚的一场恐怖袭击里伤了眼睛,昨天一夜未睡,他看东西变得很模糊,倒是不耽误生活,只是稍稍有些看不清太小的字,他从行李箱找出自己的备用眼镜,咖啡色的拉丝金属边框,恰到好处的柔和了这个年纪的男人的稳重与朝气。

所谓男人,就是无论经历过多少苍茫风霜,尝试过多少次的彷徨跌宕,只要他还能直起背脊,就一定会让人感受得到那种破釜沉舟的坚强,顶天立地的力量。

霍朗走后,巫阮阮呆呆的望了一会医院已经有些斑驳的天花,支在床头的吊瓶铁架已经脱落了几层白漆,露出深红色的丑陋铁锈,就像人性,初生时那么干净,随着时光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慢慢被这个社会氧化,很难说,谁这辈子一丁点的邪恶和自私都不曾有过,当我们变得不再那么纯净美好,就有人选择来为自己披上虚假的外衣。

那个温柔清俊的霍霆,那个暴戾可怖的霍霆,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呢?

她躺了很久,天已经大亮,走廊里传来探病家属们的交谈声,从病房门口路过的人们行色匆匆,她却仍不见霍朗回来,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无聊的捧着肚子和喃喃自说自话,没一会就闭上眼睛睡了。

“你好,昨天夜里送来抢救的孕妇,怎么样了?”霍霆神色紧张的看着六层护士站的小护士。

小护士没抬头,直接翻了翻本子,面色有些冷淡,一抬头看见英俊的霍霆,那到嘴边冷冰冰的话立刻热乎了一半,“噢,是有个摔跤的孕妇,大人情况现在还行,您去看看。”

“大人?”霍霆心脏猛的一缩,“孩子…没了?”

“嗯,没了,那多少节台阶呢。”

霍霆扶着护士站的理石桌面的身体晃了晃,唇色瞬间染上一层浓重的灰紫,左胸口一阵翻滚的绞痛让他不敢大口呼吸,仅仅一呼一吸的功夫,额头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面色苍白的快要和额头上的纱布变成一个颜色,他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有些绝望的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护士小姐叫住他,“先生,624在右手边,您走错方向了。”

霍霆顿住脚步,睫毛微微闪烁,覆在胸口的手指微微弯曲,眉头轻轻蹙着,“我要找的是巫阮阮,606病房。”

护士马上去翻值班本子,“噢,那是我弄错了,606巫阮阮,也夜晚送来的,母子平安。”

霍霆没在和她说话,径直走向病房,心脏在他胸腔里跳的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节奏可谈,每每犯病,他都变得十分烦躁,这种从胸腔内部蔓延到大脑深处的跳动声,他想摆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606病房,只有阮阮一个人,显得空荡荡。

霍霆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上两块长形的透明玻璃,悄然的凝望着阮阮,除了心疼心酸,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小阮阮,已经瘦得近乎单薄,躺在被子里,只有肚子鼓鼓的一小块,孤零零的在这么大的病房,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把她从酒店接走的男人哪去了?为什么不陪着阮阮?

她受伤时求助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用手指轻轻点着玻璃,好像这样就能碰到阮阮一样,一下,一下,阮阮的脸,阮阮的手,阮阮的肚子…

阮阮,疼吗?老公给你揉揉。

对不起啊阮阮,是你的霍霆太无能了,我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包括为你付出生命,可是,我唯独没有能力为你留住自己的生命,明明答应过你,要牵手到白头,漫步夕阳下,明明答应过你,在青春烂漫的时候,叫你老婆,待你华发鬓生时,叫你老太婆,明明答应过你,待我们白发苍苍,还要握着你的手过马路,我们要别人都羡慕,明明答应过你,要在迟暮之年,再带你去一次白色的沙滩,再为你穿一次婚纱,要在海天的鉴证之下,再问你一次,巫阮阮,这辈子你嫁我后悔吗?巫阮阮,下辈子你还嫁我吗?也明明答应过你,如果你先离开这个世界,我要每日每日的去给你扫墓,每日每日的陪地下长眠的你说话,直到我不能走路,直到我老到要和你趟进一个坟墓,对不起阮阮,明明答应了你这么多,却不能遵守约定,我彻彻底底的失约了,因为,你的霍霆,等不到你的白头啊…

所以阮阮,你不要为我一人空守时光到白首,你的人生还有好长好长,长到让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去相遇相识相爱另一个霍霆,会有人替我叫你老婆,陪你到白首,叫你老太婆,带你漫步夕阳白沙滩,为你许下下一世的白头相守,他会健康百岁,绝不留下你一人孤孤单单。

我很遗憾,最后要站在你墓旁垂首的男人的不是我。

会有一个男人,让你变回那个爱笑爱娇的阮阮,让你忘记霍霆,忘记我给过你的爱,也忘记我给过你的伤害,他会让你在半百之后,成为温婉和善的老太太。句那句回我。

好阮阮,别再爱我了,好不好?别苦守这份再也回不来的爱情,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

好阮阮,苍天可鉴,我霍霆,今生从不后悔娶你,如果有下辈子,你不嫌弃,我还来娶你,不管你是美是丑,健全与否,我要还给你一辈子。

睡梦中的阮阮轻轻翻身,刚好面对着门外的霍霆,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挤在枕头上,嘴巴嘟成圆圆的形状。

霍霆用手指隔着玻璃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将沾了她的吻的手指轻轻覆在自己的唇畔,嘴角轻微扬着,目光温柔而深情,温暖的能融化这世上一切寒冷心伤。

仿佛全世界都变得模糊消声,只有阮阮,只有他,指尖苍白到不见半点血色,按在灰紫色的唇边,看得人心酸。

“阮阮…”他低声温柔的唤着,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上午的日光正好,从病房的窗外透进来,打在阮阮栗色的短发上,软绵缱绻,连同霍霆眼底的泪光都愈发闪亮,好像细碎的钻,簌簌的落下来,滑过他的唇,他的指尖,散在他温热的掌心纹线。

这些碎钻就像破土的绿草,疯狂的生长,他想从眼里连根拔起,却抵挡不住它们再一次的撅起。

霍霆用手掌紧紧扣在眼睛上,眼泪就横流在他的掌心里,心脏的疼他难受至极,转身隐藏在门外的墙壁旁,靠着冷冰冰的墙面,仰着头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隐忍的痛苦,让他苍白的脸色慢慢涨红,这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人气儿。

他忍着心脏的绞痛深吸两口气,侧过身,在门外深深的看了阮阮一眼,抹干脸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转身离开。

孟东在打听到了巫阮阮是母子平安之后,并没有去打扰霍霆,他猜霍霆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看看阮阮,随便哪一个人在身边,都是多余的。他回到停车场,倚着自己的门吹风,心情没有因为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而晴朗。

停车场的入口处驶进一辆橄榄绿的悍马,在他的不远处停下,孟东粗略的扫了一眼,只注意下来的人高大挺拔,步履从容的朝住院部走去。

霍霆远远的站在住院部大楼的台阶上,往停车场张望着孟东的车。

“霍霆!这里!”孟东喊了一嗓子,倚着车门招了下手。

开悍马的男人顿了顿脚步,速度放缓,有些迟疑的望向台阶之上的霍霆,眉眼清秀,单薄冷清。

霍霆循声望向孟东,正好看到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男人,身体陡然一僵,难掩目光中的错愕,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这幅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以及那询问的目光…17882156

他的脚步开始虚浮迟缓,好似踩的不是台阶,而且泥潭,陷下去就无力拔出来。他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目光开始模糊涣散,最后,竟一头栽了下去。

耳边是涨潮一样的滂沱水流声,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孟东向他跑来,而那个男人,从身前挡住了他的身体。

70:我温柔不温柔,你管不着

也许霍霆和霍朗早就想过终有一日兄弟二人会见面,只是没想过用这么特殊的方式。

霍霆受伤发烧犯心脏病,满目荒凉和狼狈不堪,而霍朗则一副悠然和意气风发,乍看起来,这是实力非常悬殊的力量碰撞。

销声匿迹27年的人,他们素未谋面,却能第一眼在对视中认出对方,要说容貌相似,这个世界大有人在,血缘这种东西却真的很难说,这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感应,让他们彼此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霍朗在巫阮阮的病房前接到童晏维的短信,他们今天上午9点约了一位客户见面,晏维说他已经迟到了,用不用和客户打声招呼推迟一下时间。

霍朗回复道:推。

童晏维又问:霍总,那推多久?

霍朗想了想,回复:一周,这一周的安排全部推掉。

巫阮阮还没醒,在病床上侧身沉睡,他坐在床边打量了她一会,眼睛很累,就摘掉了眼镜趴在她的床沿休息一会。

就算他是威猛先生高大又雄伟那也架不住是个柔体凡胎,身体的疲惫,心理的疲惫,每一样都让他觉得累,即使他从不将这种疲惫表现出来。

刚刚霍朗是想背起霍霆送进医院,可是孟东几步撵上来,硬是从他的背上把人抢了下来,打横抱着冲进医院的电梯,他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霍霆晕倒是因为额头的伤,还是他触碰到他时所感受到的滚烫体温,也或者,是见到他这个哥哥,吓晕了?

霍朗没有跟上去,既然有人看着他,他死不了,霍朗就没必要非要去探个究竟,让他说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啊,他真不想关心霍霆。

他继续去做自己已经打算好的事情,比如去医院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兜水果。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又撞上了匆匆忙忙往外跑的孟东,孟东问了他一句,你是大哥吧?

霍朗挑高一只眉头,淡淡的看着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孟冬说,你回来也没和霍霆说一声。

霍朗淡淡的看着他,不解为什么他回来要告诉霍霆,霍霆又不是国家主席,就算他是国家主席,自己也有出入境的自由,他问,为什么要告诉霍霆。

孟东焦急的看了一眼住院部的门口,不想和他耽误时间,他问,需要我留个霍霆的电话给你?或者你的电话给我,等他醒了你们在联系。

霍朗面无表情的与他擦边而过,淡然说,不需要。

巫阮阮还是那个侧身的姿势,醒过来的时候刚好能看见趴在她床边的霍朗,她保持一个姿势睡了太久,感觉脸都发麻,又不翻身,生怕动了霍朗就会醒,他的眼睑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褪掉他的不可一世,这样的霍朗看起来有些让人心疼,他周身都在散发着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淡漠和孤独。

阮阮想,中国对他来说,一定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家曾在这里,可是这儿却再也没有家人。

这让巫阮阮想到自己,她的家曾在这里,可是这儿也再也没有了她的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家庭,对于“回家”二字,再也没有期盼。霍朗也一样,他住酒店,吃餐厅,这种生活看起来很舒适华丽,随心所欲,可是他们都早已褪去少年时的叛逆,渴望用自己的翅膀飞翔,渴望脱离一切管制束缚,他们飞的够远了,奔走的够累了,现在,只想回到能让自己安然栖息的温暖里。

无论房子有多大,总要有一个端着茶水杯的老头,一个拎着饭铲的老太太,一个英俊的男人抱着孩子在地上摆积木,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的说着家长里短,二姑家的老大要上大学了,四叔家的儿媳妇要生了,隔壁的老陈太太参加老年节目获奖了,楼下李寡妇养的金毛一窝下了11个崽儿…

就是这种琐碎,是阮阮一辈子想得到,却注定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她不知道霍朗想要的关于家的幸福是什么样子,但以他的骄傲,肯定是要华丽与温暖并存,也许是别墅里的灯影交错,长桌上的高谈阔论,其乐融融。

总之不管什么样的家,我们都要有一个吧,我们不停的在这个社会里滚爬,不仅仅是因为知道只有努力才能走向更高的地方,也是因为知道,不用在意在泥了摔的多难看,总有那么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舒坦的洗去自己的一身污泥。

阮阮以为霍朗是睡着了,其实他只是在闭着眼睛休息,所以当巫阮阮因为好奇他齐刷刷的眼睫毛刷在指尖是什么感觉而试图去触碰的时候,霍朗看到了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阴影,不过他没有睁开眼睛,就任她在自己的睫毛上来回刷了两下。

这睫毛可真密,老人常说,一个漂亮的人,一定要天生长着长而卷翘的黑睫毛,小孩子顶着这样一幅睫毛,就是美男美人胚子,长大了差不了。

阮阮又悄悄的拿过霍朗放在手边的眼镜,她还没见过霍朗带眼镜是什么样,她的霍霆也会偶尔戴眼镜,他带上黑色边框的眼镜是极富书卷气的。

许日许来则。怎么又想到霍霆,她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把眼镜带在了自己的脸上,这镜片很奇怪,晕的很,不敢睁开眼睛,她只带了一下,就极不舒服的哼哼出声,差点吐出来,赶快摘下来。

霍朗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以为她哪里疼,便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看到巫阮阮正捏着他的眼镜框架,紧紧闭着眼睛,小脸难受的都皱了。

他弯弯嘴角,又闭上眼睛。

巫阮阮晕够了,紧忙悄无声息的把眼镜放回他的手边,霍朗假寐着调整了一个趴得更舒服的姿势,头顶轻轻的顶在了阮阮的肚子上,在外人看来,这定是关系非常和美的一对夫妻,丈夫寸步不离,睡觉都要紧紧贴着受伤的妻子。

阮阮以为自己占的地方太大,他伸展不开睡的不舒服,于是轻轻的向后挪了挪,霍朗突然睁开眼,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目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看着,当然也没有神乎其神的从对方眼中看出个什么所以然,只是阮阮一时半会没想到说什么,而霍朗恰好没有想到什么损人的话来对她说。

小护士很不合时宜的出现,推着吱吱响的小车,上面是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品,“巫阮阮,上药了。”

霍朗坐直了身体,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眼底的疲态尽显。

阮阮不明所以的看着小护士,“上什么药?”

“上什么药,”小护士抽出挂在推车上的本子潦草的划了两下,“你吓体撕裂了还不上药,不上药怎么好,不疼,忍忍就好了。”说着她动作利落的准备着,药瓶和镊子在金属托盘里发出冷冰冰的碰撞声,阮阮看着她的动作,怎么都觉得那会非常疼,连霍朗的眉头都不禁皱了一皱。

小护士二话没说,过来就直接从下面掀开了阮阮的被子,霍朗一愣,两条笔直纤细又白希的大腿毫无征兆就出现在自己眼前,虽然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过了,但那是危机时刻,现在巫阮阮正好好的在这躺着,他就这么像看展览一样,显然很不礼貌。17882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