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过,那个行事作风霸道至极的霍家,会有这样一个令人无法琢磨的女儿。

明明沈茂还牵着童瞳的手,半分距离半秒时间都不曾松开,可是童瞳还是觉得霍筱的出现,就像一道不杀人的蛮力,生生的把她与沈茂这张合影从中间折出一道痕迹,很难抚平,她只需要站在中间,就可以让她与沈茂的心,一个面南,一个面北。

沈茂想要带她离开,医院那么多,不是非要来这里。

可是童瞳拒绝了,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语气悻悻然的问沈茂,我凭什么逃跑?

童瞳没有问他,为什么我抬手的时候你会拦着我?我和霍筱之间,需要这样的隐藏着无尽杀机的平和吗?你是怕我的鲁莽会跌了你的身价呢?还是怕我会重伤那个我们所有人都惹不起的女人呢?

还是,你真的已经决定与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结发夫妻?

贵宾室里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沈茂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从背后与她相拥,鼻息间尽是属于他熟悉的香味,他没有闻香识女人的高级技能,却偏偏能很清晰的分辨他的女人,那些混杂这着各种香味的化学制剂,在她身上经过她身体的化学反应而生成的独有气味,让他一经品尝,留恋近8年。

沈茂说,宝贝,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这个问题很简单,世界上只有一个沈茂,他刚刚没有做出一个毫无犹豫的决定,也许会让你有些失望,可是,那是因为他从来不觉得,另一个女人也算做一个选项。

他还说,童瞳宝贝,我的爱情不是选择题,而是填空,无需模棱两可,只有唯一的绝对的正确答案。你就是我的那个正确答案,不管有多少人觉得这并不是最佳回答,可是有了你,我才觉得自己是满分。

沈茂一直在她的耳边讲话,低声的,温柔的,浪漫的,深情的。

曾经童瞳以为,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公然和她抢沈茂,只要沈茂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一定能坚毅的像一个不怕死的战士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用什么心机,谈什么冷静,只有她最直白最直接的方式,打到她出不了门,等到她出了门再继续打,周而复始,打到她一辈子不出门。

可当那人真真切切站到她面前时,她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亲力亲为的大动干戈,而是沈茂对那个女人的一句狠话,一个绝不留情的巴掌。

护士送来了检查结果,对待VIP病人笑的如沐春风,“童瞳女士吗?化验单在这里,怀孕4周。”

“谢谢。”沈茂从护士手里接过化验单,对折好,放进休闲裤的口袋,眉宇间尽是明朗之气,笑着在童瞳的唇上亲了一口,唇上沾了点点她唇间的红色,“恭喜我,我终于要当爸爸了!”

童瞳扯开嘴角淡淡的微微一笑,她总觉得沈茂的笑容里并不尽是喜色。

“你不开心吗?你不是烧香拜福日夜期盼着能给我生个儿子吗?”揽着她的肩膀带她离开,他半开着玩笑。

童瞳白他一眼,“醒醒吧,天都亮了,少在这说梦话了,明明是你跪着抱着我的高跟鞋和大腿让我给你生一个的。”

沈茂笑,“那你看,高跟鞋和大腿我没白抱,我的请求老天都看到了。”

一路上他的心情看起来确实很好,手指跟着音乐轻轻的扣在方向盘上,童瞳的座椅被向后放倒,沈茂的手指好像催眠的指针,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停在路边,沈茂不在车里,她调直座椅向窗外张望,远远的看见带着墨镜,一身休闲装,大概午后的阳光太好,他浅灰色的针织衫仅搭在背后,袖子系在胸口,橘色衬衣的袖口也被挽上两道,斜靠路边咖啡店的铁艺栏杆上,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三明治,漫无目的的四处看着,偶尔吃上一口东西。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总会不自禁的回头多看上他两眼,好像,他很耀眼。

女人很奇怪。有时候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全世界最好的,酷帅狂霸拽到全世界的女人都爱,那么当她挽上他的手臂时,她会不自觉的挺胸抬头收腹下巴微扬睥睨天下45度,可当他真明艳似火时,树欲静而风不止时,她又恨不得他是个招人嫌弃的纯正土鳖,只有她这里能容得下他如此不和谐的存在。

两个年纪不过20岁模样的小女孩上前和他搭话,大概是问路之类的,沈茂朝十字路口的方向指去,然后从容的朝他们停车的方向走来。

站在车头前,把墨镜往下扒拉了一点,看到童瞳已经醒过来,才去打开车门,“醒多久啦?”

童瞳懒洋洋的歪着头看他,“看到你和小姑娘勾三搭四了。”

沈茂乐了,“谁要勾那么丑的!”

“吃东西怎么进店里?大马路的灰好吃吗?”

沈茂扶着车门笑,抬手捏住她的鼻子晃了晃,“我饿了,那附近只有地下停车场,站外面吃刚好能看到你,万一有人劫车抢车顺便抢老婆,我还能来得及看看歹徒的模样。”

童瞳拍掉他的手,一脸的嫌弃,“那你就回车里吃呗!距离产生美怎么着?脑瘫…”

“回车里更不行了啊…”他嘟囔一句,越过童瞳的身体半钻进车厢,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解开童瞳身上的安全带,将她带下了车,关上车门的同时,说了一句,“我怕你闻着食物的味道恶心,睡不好…”

童瞳用力的在自己的裙摆上拂了一把,“恶心就吐呗!还没见过谁是吐死的!”

沈茂也弯腰帮她整理裙子,今天她穿的高跟鞋有两根纤细的绑带,见到有些松开,童瞳自己又不方便弯腰去系,沈茂极自然的蹲下帮她摆弄好,拉上她的手腕,轻声道,“ 吐不死也不能让你总让你吐,你不怕恶心我还怕心疼…”

“不回家干嘛去啊?” 她看了看周围,并不是他们经常会逛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商业区。

“这事在家办不了!”他在童瞳面前突然打了个响指,牵着她的视线左边一指,“民政局,今天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

童瞳看了看那栋中规中矩的办公楼,又看向他手里的半透明文件袋,里面分明是他们两人的户口本,原本有些懒散的心境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她顿住脚步不再往前走,“你求婚了吗就结婚?买钻戒了吗就结婚?”

沈茂无奈的摘下墨镜,“小祖宗,孩子都给怀了,人都到了民政局门口了,你还不想嫁我吗?那个婚,我都求过108遍婚了,我要有个好笔头现在都可以写一本《求婚108式》《沈茂教你来求婚》之类的畅销书了,钻戒就更不是理由了,你回家上衣帽间的抽屉里巴拉巴拉,钻戒你都有多少了,白的粉的圆的方的,我已经把婚求到360度无死角了…所以,我们结婚吧,嗯?”

“算了,看你年纪这么大,长的又老又丑脾气又暴躁,喜欢S/M和自拍的BT,除了我,也没人愿意嫁你!”

民政局内。

“新娘再笑一点好吗?”工作人员拿着照相机“咔嚓”一闪,大红的背景布前印上了两人幸福的笑脸。

“沈大叔,嫁给你完全是我在做善举,你懂吗?你看你要不娶我,就只能去霍筱,比你妈还严肃,娶她个娶一小妈有区别吗?我的用心良苦你懂吗?”

“懂,宝贝儿,我懂。”

————【小剧场】————

沈茂:我结婚了!扔月票吃酒席!

童瞳:我这是善举,善举,你懂吗?

沈茂:宝贝儿你何止是善举!你和我结婚给我生儿子,简直就是壮举!为了勇敢又善良的你,我准备无耻的打滚卖萌求月票了!

童瞳:不用准备,你本来就很无耻。

沈茂:别的媳妇儿,在外面呢,给点面儿,你都不给面儿谁给啊!

原城:你俩干点正事,扯淡回家再扯。

沈茂:温柔善良的沈大叔郑重的向各位求月票!

童瞳:谁扔一百张月票我老公让给你!

沈茂:…你…

197:你想离婚吗?!

:2014-3-7 22:23:13 3572

沈茂把自己的结婚证拍了照片发送到霍朗手机上时,霍朗的脸色极度的不好看,但介于他们的友谊已经悠远至二十几年以及沈茂现在所处在的复杂状况,他格外仁慈的没有说出那句毒舌的:秀恩爱,死得快。悫鹉琻晓

具体他们死的快不快,还要看沈茂的父亲到底会暴怒到什么程度。

巫阮阮倒是很开心,拿着霍朗的手机一直笑个不停,“他们家双喜临门 啊,又是结婚又是怀孕,这样的话,童瞳的小宝宝就不是私生子了,这是名正言顺的沈家的继承人,法律都承认了,不过,你和沈茂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你是美国籍,他是?”

“他又不是我生的,他是哪里的国籍和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霍朗笨拙的为喃喃换上尿不湿,抬头瞥了眼阮阮,为她解惑道,“沈茂和他妈都是中国籍,他现在也不怎么回美国了,留在这陪他妈更近点。”

“他妈妈在中国?那他怎么不带童瞳去见见他妈妈,没准他妈妈就喜欢童瞳,可以当个说客呢?”

霍朗拎着给喃喃换下来的尿不湿走出房间,在她身后留下一句,“带童瞳去坟地,让死人去当说客吗?”

夜晚的时候,沈茂找霍朗和阮阮来吃饭,在绮云酒店的豪华包房里,只有五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

童晏维老是去勾着手逗喃喃,童瞳就见一次拍一次,“你别说话,小孩子学东西很快的,万一将来也结巴怎么办?”

晏维躲开她的巴掌,转到喃喃的另一边继续逗,“结,结巴,那那就,就治呗!结,结巴也也不是,是癌症。”

霍朗好像比所有人都早开窍一般,等阮阮给自己剥好了虾壳,突然转头朝沈茂说:“为什么不带晏维去做矫正?”

似乎是所有人都没觉得,晏维的口吃到底影响了什么,他就现在这幅模样也不影响他们对这个男孩的喜欢。可真有人问了,所有人便都在心里默默的反问了一句:对啊,为什么不要晏维去做矫正?

倒是晏维自己,沉默了一会,说,“我,我都想,想挺久,久了这事,就,就就是一直,直没时,时间,其实,结,结巴也没诶什么,比不,不能说说话的那,那些诶人,我幸,幸福得多。”

“你不工作会影响GDP吗?你是有多忙?日理万机?还是你想在你的姐夫我的上司面前给我穿一把小鞋,说我苛待助理?”霍朗冷着眼瞥他。

巫阮阮抓起一只虾球就塞进了霍朗的嘴里,“你说话快了不起吗?不要欺负他。”

晏维看着他们的亲密举动,微笑不语,转头继续对着喃喃发呆。

他变成什么样子又能怎么样呢?他变得再好再优秀,吸引得到的也不是自己喜欢那人。

回家的路上,阮阮的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喃喃,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霍朗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多半时间只要阮阮不开口,他都不会主动的闲话家常,如果阮阮主动开口,那他则立马找到了将自己的毒舌展示的淋漓尽致的时机。

路经一座规模很大的儿童游乐城时,阮阮突然说,“我想呢呢。”

霍朗转头看她一眼,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揉了揉她软绵的发丝,“那就见见她。”

“他不让我单独见呢呢,好像总怕我抱着呢呢跑了再也不回来一样…”

阮阮轻轻摇头,无奈的叹息。

霍朗收回手掌扶住方向盘,“那就约霍霆一起出来见面,反正我是不会陪你回霍家去见孩子,我不想接触他们家人,但是,如果你约霍霆最好也带上我,我不担保你们两个单独带着孩子出去我不会吃醋,如果我吃醋,我就不担保我还能像现在这么理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有魄力的中青年男人,吃起醋来是非常可怕的,后果是你无法想象的那么严重和沉重,我可能会…”

阮阮倏地转头,“你又要去叙利亚和炸弹火药做斗争吗?你觉得自己是坦克是碉堡很抗炸是吗?你就这么置我们妻女于不顾,让我等你等的头发都长了孩子都生了!”

“你闭嘴。”霍朗霸道的瞪了她一眼,“谁让你学的这么伶牙俐齿的?你想离婚吗?”

“不想…”

“老公和领导的话,都是不能打断的,知道吗?三从四德你学过吗?”霍朗一脸严肃的盯着前方路段,嘴上还谆谆教诲到。

“没学过,现在中国人已经不学那个了,你学过?”阮阮好奇他居然知道三从四德这种东西。

霍朗一脸的坦然,“没有。”

阮阮弯着眉眼轻轻笑起来,“看你装的满腹学识的样子,其实也不会嘛…”

霍朗嘴角一勾,“我看过《物种起源》《新约》《圣经》还有《The Catcher in the Rye》《The Kite Runner》和《 Harry Potter 》。”

巫阮阮眨了眨眼,“物种起源?那种书要怎么看得进去?哈利波特,我看过电影,我还看过《小学语文课本教课教材书》一到十二册,你肯定没看过。”

他们两个人的话题是怎么如此的行云流水般的转移到了小学课本上?霍朗放弃陪着智商负250的阮阮幼稚下去,拉回了正题,“我再次重申一遍,我不是去非要学着董存瑞去堵枪口,那只是时运不济,还有,我们说过吃醋的问题,如果我吃醋,我会带着喃喃离家出走,你就带着你的呢呢和霍霆过去吧。”

巫阮阮朝他龇牙,一副要咬人的模样,霍朗扭头看见,不禁觉得好笑,立马也朝她呲起了半边牙,在昏暗的车厢内反射出冷白的光。

这两个人,就好像两只抱着打滚玩耍的小兽,一个不对劲儿,就朝对方龇起獠牙,明明根本不会扑咬,还非要像对方展示自己有多厉害。

简直幼稚的一塌糊涂。

可他们并不是在所有人的面前,都会这般幼稚。最无害最不堪那一面,只展示给我们最信任的人。

“我要打电话给呢呢了哦,我真的打了。”两人到了小区将车停好,霍朗从她的手中接过喃喃,她便开始拨电话。

“嗯…”霍朗应声。

她把电话贴到耳朵上,手腕勾进他的臂弯,眉头忽然一拧,感觉到她的迟疑,霍朗扭头看她,“怎么了?”

“关机。”

“关机不正常吗?有可能是没电,有可能是约会,有可能在和新欢翻云覆雨,可能性多了,他不过关机而已你就这么紧张?”他看似面色从容,语气里却带着微弱的醋意。

阮阮有些急了,抽回自己的手,一把将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他不会是忘记给手机充电的人,何况现在才几点。”她忽然想到霍霆说过会带呢呢出过,顿时从脚底开始往脑瓜尖上窜凉气,急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可能带呢呢走了,他说要走,但是应该会和我说,如果是出国了…”她不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拨通了孟东的电话。

霍朗眉头也轻轻蹙起,看到阮阮因为找不到霍霆而急的直跳脚,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好在他知道,阮阮现在是他的。

“就算是出国你也不用紧张,他总会回来。”

阮阮摇头,“他说要移民!”

霍朗眉头一挑,“移民又怎样?我们移不起吗?只要他不出地球,走到哪我都能让你看到呢呢!你穷紧张什么?”

“要是知道他去哪里还好,世界那么大,他要存心不想我看见呢呢怎么办?藏一个小孩子能有多难?”电话接通,她用眼神示意霍朗稍等一下,“喂,孟东,是我,巫阮阮。”

孟东的声音是刚刚睡醒,“嗯? ”

下了班他一个人无聊,给元宝清理过卫生,便趴在床上睡了过去,晚饭都忘记吃,醒来的时候元宝正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挥了下去。“我知道是你,有来电显示,怎么了?”

“霍霆今天上班了吗?他回家没?我想要找他,我想见呢呢。”

孟东翻身揪住元宝的脖子拉到怀里,蹭着坐起来倚靠在床头,有些嘲讽的笑了笑,“霍霆啊…你再晚一点想起他,没准这世上就没霍霆这人了…”

“什么?”阮阮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霍霆怎么了?”阮阮万分不解,霍朗听到阮阮的话,也不由的跟着疑问起来,什么叫做‘霍霆怎么了’?

“没什么意思,霍霆不是要移民啊,移民了身份证就不叫霍霆了,你不明白?”

阮阮长出一口气,“你说话好奇怪,他回家了吗?你帮我给霍家打个电话,让他给我回电话,我明天想看看呢呢,我就不往霍家去电话了,免得于笑和他闹脾气。”

孟东在床头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用火机点着,吸上一口喷出白色的烟雾,火光在漆黑的室内忽明忽暗,声音是毫无感情的冷漠,“他走了。”

198:郊乡德语,一个字听不懂

:2014-3-8 8:54:25 3889

柏林的天气很好。悫鹉琻晓

孟东一天要给霍霆打上三个电话,每次问到‘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那里吗?’这句话时,霍霆都回答他:柏林的天气很好。

因为有阿青照顾呢呢,我没那么累,因为是姚昱给我做饭,所以吃的也很习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所以每一天都很新奇。

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只是这里,没有阮阮,而已。

霍霆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随和很随性的人,不论他去哪里,都可以随遇而安,所有的陌生都会慢慢的变得熟悉起来,唯一不能习惯的,是这里距离他爱的人们,真的很遥远。

不远行的人,永远不懂牵挂。

来德国4天,每天都要做一些常规的或者不常规的检查,总之无关痛痒的样子,更多的时间,他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看着阿青带着呢呢在草坪上玩耍,听姚昱在拿着德语入门读着蹩脚的英文,然后久久的陷入沉思。

孟东也会在来电话的时候和姚昱说上几句,这个秀气的男孩会害羞的握着电话走到远处,蹲在路边悄声的和孟东聊天,可以聊很久,久到让霍霆羡慕。

如果有一个爱的人,可以在遥远的地方和他这样通话,哪怕说给他听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早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路上塞车与否,那这大段大段的空白时光,都不会显得如此冗长。

柏林的天气还有些凉,霍霆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软呢大衣靠在长椅上晒太阳,可以坐上很久都一动不动,路过的人常常会被他的英俊所吸引,纷纷侧目。

手掌插进了大衣口袋,拿出自己的黑色钱夹,打开夹层,拿出那枚小小的糖果包装纸,粉色的底,黄色的小鸭子。

里面的糖果被呢呢吃掉,在他一个不小心隐藏之间,便被小丫头发现,等他看到的时候,只剩这被撕坏了的大半张糖纸。

它闻起来还有糖果的香味,淡淡的香甜,甜得悲凉。

霍霆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颗小小的糖果,并非孟东所说,是送给他的礼物,那只是阮阮对孟东无心的赠予,对全世界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块笑笑的糖果,只有他一个人天真的认为,它意义非凡。

所有与阮阮有关的东西,都意义非凡。

阿青牵着呢呢从远处走过来,背后绽放的是来自柏林周末的落日余晖,天空干净,日光橘黄。

她在霍家这些年,一年到头请的假期屈指可数,头发长了便自己用剪刀剪个整齐,反正平日里为了干活方便都是要挽在脑后,除了上街买些自己的私人用品,她对衣服的要求只是整洁素雅,身上的这件灰色羊毛大衣,还有里面的灰蓝色的衬衣长裤,还是到了柏林之后,他带着她和姚昱呢呢逛街时买回来的。

阿青在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听到霍霆对她说,‘挺合适,穿着走吧。’这句话时,眼泪很没出息的就一直猛往眼眶上涌,她冲忙的钻进更衣室,在无人的小隔间拼命的对着自己的眼角扇风。

她的发质很好,在日光下会泛着黑珍珠一样的光泽,似及腰的黑色瀑布,此刻也散落在肩上,面上挂着从容清淡的微笑。

这样望过去,谁能相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甚至被忘却姓名的小女佣。

只要一开口,便还是那个温顺低调的小姑娘,“少爷,我们该回病房了,晚饭时间快到了,姚昱马上就来,呢呢出了很多汗,还要给她换身衣服。”

霍霆默然的站起身,微微弯下腰朝阮阮张开手臂,呢呢甩开阿青朝他奔了过去,幸福的抓住爸爸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红色的小短靴上还沾着草地里的湿泥,霍霆好不忌讳认她蹭在自己的身上。

“你出汗了宝贝儿,给爸爸闻闻。”他故意用鼻尖去顶她的圆圆的小下巴,呢呢笑着在他怀里躲闪。

霍霆宠溺的在她汗哒哒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居然是臭臭的,嗯?”

阿青走上前掏出纸巾把呢呢鞋底上的泥擦掉,霍霆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没事。”

除了面对他的小女儿,哪怕是对将要为他手术的主治医生,他看起来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亘古不变的薄凉和疏离。

离那个可怕的时间越近,他就越发的寝食难安,睡的晚,醒的早,目光一分一寸也不肯离开呢呢的身边。

准备手术的当天早上,他穿着病号服站在病房的阳台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号码。

没等听到霍母说话,先听到了霍江夜的哭声,他难得有耐心的听了一会那个他从未喜爱过一刻的小男孩的哭闹声,缓缓开口,“妈?”

“霍霆吗?儿子啊?”她听起来精神还是很不错,“你个小没良心的出了国就忘了你妈是不是?你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了,从你到那边就给我打过一个,打你手机你关机,按着你的来电号码打回去,哎呦接电话那是哪个护士啊,一口郊乡德语说的这个难听,一个字听不懂!”

霍霆低笑出声,“郊乡德语,城里的德语你就能懂了?”

霍老太太也笑了,十分开朗,“那也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就是了,城里的乡下的你都听不懂,怎么能是人家护士说的问题…”

霍老太太拿着电话走出了小江夜的房间,“你和呢呢在那边玩的开心吗?呢呢有没有不习惯,多少也有点时差的。”

“挺好的,她挺习惯的,不吵也不闹,玩累了就吃,吃饱了就睡,小孩子有什么时差,不分黑白天就是这样,”霍霆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满面笑意,“你呢?在家开心吗?这几天打牌了吗?”

“哎呀你说到这打牌,我发现自从我孙子出生以后哈,我这个手气是格外的好,大钱赢不到吧,小钱不断,前天还赢了,我约了人明天去打牌,今天你一给我打电话,我觉得我明天能赢把大的!”

“妈…”霍霆低沉沉的叫了她一声。

“啊,听着呢,怎么这口气?有事?”霍老太太也算很久没有听到霍霆用带着一点点撒娇的语气和她说话,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没事,就是从来没离开过你这么久,有点想你了。”

霍老太太正侧着身回头往房间里看小江夜呢,被霍霆这一句话惊的险些没闪了她的老腰,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你也好意思说?都快三十的人了出门玩两天还想你妈,还不如你妈我呢,我都不想你!”

“谁信啊…”霍霆笑了笑,“妈,少打牌吧,坐久了对身体不好,我不在家,谁天天想着帮你去还赌债啊,你不是想要孙子吗,多和江夜在一起相处相处,总打牌坐的腰酸背疼,多难受。”

“哎呦你又管我打牌,我伺候你半辈子,好不容易不用我管你,我还不能娱乐一下,你还知道出国乐呵乐呵,我打个牌你也管,再说输赢乃人生常事,我儿子又不是不会赚钱,我省钱给谁,有钱不花死了白瞎,你妈我看得可明白…”

“这不是管你,是担心你。”霍霆解释道。

霍老太太啧啧两声,声音也软下来,“这话说的还挺有良心。”

“我就你一个妈。”霍霆很煽情的强调着,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如果手术失败了,这将是这个女人这辈子最后一次和她最爱的小儿子通话,她将很快接到一个关于霍霆是怎样在德国街头出现车祸意外的消息。

这是霍霆能想到的,最好的让她接受自己离开的方式。因为等死,和陪着自己爱的人等死,是那么那么可怕。

“妈,早点睡吧,都半夜了,我想再躺会。”

霍霆匆忙挂掉电话,吸了吸鼻子,握着手机思忖了很久,一个一个数字的按下阮阮的号码,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拨通。

阮阮应该睡了,她和安燃生活在一起,那么安逸,有什么事情值得熬夜呢?

可是为什么还是想和阮阮说点什么呢?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是没来得及对阮阮说的呢?

他打开信息栏,又开始陷入长久的思考,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对阮阮说话,他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既能是他的心里话,又不会让阮阮乱想,不会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他写下一句大概阮阮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乌鸦像写字台。

发送,关机。

小孩子是极其敏感的,从呢呢醒了之后她就一直抱着霍霆不肯松手,平时如果阿青叫不走她,只要姚昱上前逗逗她,呢呢会立马转头扑进他怀里,可是今天呢呢那个架势,好像就算天皇老子来了,她也不松开。

他不断的拍着呢呢的肩膀,在她的鬓角上吻了又吻,“宝贝儿,爸爸哪也不去,只是爸爸身体里有个零件它坏掉了,一会儿要换个新的,然后睡上一觉就会好起来,等爸爸醒了,再陪你去看教堂,陪你吃蛋糕,好吗?”

呢呢趴在他的肩头,小脸蹭进他的颈窝,委委屈屈的抬起头,问他,爸爸,你醒了,我们就回家看妈妈,好吗?

————【小剧场】————

霍霆: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原城:你问谁呢?你自己写的。

霍霆:我自己写的?